黃璐瑤
摘要:《殺死一只知更鳥》是哈珀·李的唯一一部長篇小說,普遍的熱議與大眾的思考引發(fā)了轟動的效應,訴諸拉德利對現(xiàn)實性追求的反抗特征,其本身并非采用話語的塑造方式,而是通過作者隱秘的敘述細節(jié)為讀者提供模糊的角色特點。從無力辯白導致惡的偏向到形象的逐漸銳化,怪人本身的行動構成了情感線的遞進與情感抉擇的對立性。
關鍵詞:怪人拉德利;黑人;情感對立性
當惡毒的幽靈受盡冷落與猜忌,某天發(fā)現(xiàn)他的背后插著一雙天使的翅膀,耀眼的光環(huán)充斥著輻照心靈的力量,一切誤會煙消云散,留下無盡回味的愧疚與稱贊。我們總會在黑暗外譴責惡魔,卻忘記了有些善良是潛藏在黑暗的背后,以光明的沖擊力擊破黑暗的壓迫與殘忍,往往這些人背負更多的誤解與猜疑,卻是隱秘而偉大的一縷陽光,照亮幽谷更是直射人心。
一、“惡毒的幽靈”——猜忌下的無力辯白
小說中始終存在的疑惑是怪人拉德利的真實身份,陰森可怖,謎團縈繞在孩子們的心頭,也糾纏在讀者的閱讀過程中,我們對拉德利這個人的認識也隨著一個個意外事件的發(fā)生或小說中人物的話語認知產(chǎn)生變化。當固有的觀念植根在人們的認知里,難解究竟而謎團遍布的怪人拉德利貫穿小說的沖突當中。
杰姆開端給人們想象中的拉德利一個荒誕又有些許合理的描述:
根據(jù)腳印推算,怪人身高約六尺半;他生吃松鼠,還有任何他能抓住的貓,這就是他手上滿是血污的原因——如果你生吃動物,你就永遠也洗不掉那些血跡。他臉上橫著一條長長的鋸齒狀傷痕;他的牙齒又黃又爛;他的眼睛鼓凸著,嘴里不時流著口水。[1](1)(14)
杰姆對拉德利的認知是基于未見其人的想象,外貌或是行為動機是一種沒有說服性的主觀強加,此刻的讀者會跟著杰姆的說法影響對于拉德利這一人物的定位,至少在小說中的隱約敘述中,拉德利就是神秘、恐怖而血腥的代表。神經(jīng)性的突發(fā)癥甚至會對別人的生命造成威脅,他的存在就是骷髏頭般的空洞,從原本血肉完好、有思想有行動力,到后來殘存外殼而無感知力,外界的想象給拉德利本身加固了一道無形的枷鎖,緊緊牽制住他的自由和在房門內(nèi)的一切動作,人們無從知曉內(nèi)部環(huán)境與封閉空間內(nèi)的事件,依賴于無端的猜疑和人云亦云的可怖習氣維持著對拉德利的好奇心。小說中的三位主人公最先發(fā)起對這一神秘存在的挑戰(zhàn),無限接近而又被內(nèi)心恐懼隔離開來的探求欲望不斷放大。哪怕是寫惡人的小說表現(xiàn)得更易于理解在于塑造一個易于駕馭的人種[2](76),而被針對的對象拉德利絲毫沒有辯白的可能性,至多是用行動初步解釋自己的無害性。怪人的形象特點易于辨識也為我們的情感轉變度提供了一個衡量標準,未知的善惡未必是有確定的評價機制。
敘述者斯庫特的潛在思想里也將拉德利定位成壓迫人思想和生活的對象:“石子路上的每一陣腳步聲,都像是怪人拉德利在伺機報復;夜路上每一個黑人的笑聲,都像是怪人拉德利出來捉我們;昆蟲撲打在紗窗上的聲音,像是怪人拉德利瘋狂的手指在撕扯鐵絲。”
似乎這個怪人成為了可怕的代名詞,是狠毒的追蹤者,趁著夜色才出來行動,并且是個偷窺狂,所有惡性的詞語讓我們對拉德利的生活圈一再退卻,而這個被猜疑的對象沒有說話的權利,他只能活在外界的無端猜度中,因為無知,因為神秘,他一再被誤解,可是他沒有辯解的渠道和能力,當最后真相大白,他的形象是那么清晰明朗,是光明的協(xié)助者,是黑暗中給予善意的化身。我們無從感知拉德利的情感世界,只能從主人公的認知敘述中得出結論,這個怪人不僅怪還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惡魔,拉德利的家儼然成了地獄的象征體,拉德利本人想要辯駁,卻在無形中被限制了自由和反駁的能力,情感無處抒發(fā)。至此,讀者跟隨拉德利的認知是反面而無力變更的。
二、“神秘的使者”——行動中的溫情關懷
籠罩在拉德利家上空的神秘氣息久久揮散不去,陰森的房子里究竟住了一個怎樣的人,他是否已經(jīng)死亡?太多的謎團環(huán)繞著那棟房子,割舍不開的好奇心深深攫住了孩子們的心,不斷試探卻又難得其果,充斥內(nèi)心底的害怕與膽怯也無法戰(zhàn)勝神秘,但在迷霧中卻走出了那個神秘的使者。
拉德利家底盤的邊上有兩棵大橡樹,里面閃亮的物件是無心的掩藏或是有心的饋贈,似乎都是在無形中拉近怪人與孩子間的距離,從兩片口香糖,到可以帶來好運的印第安大頭,被縫好并整齊疊放在籬笆上的褲子,寒風中的毛毯……一個個細微的例證不斷掰除讀者內(nèi)心對怪人拉德利的定位,以期在字里行間看出他的善良,溫情的舉動一次次融化惡意的猜度,他仿佛是一個橫跨黑白兩面的神秘使者,在滾輪胎的樂趣中夾雜著惡心、頭暈,卻也是斯庫特真正近距離接觸到拉德利的關鍵事件,清晰的笑聲證明了怪人的有血有肉,而不是行尸走肉的孤寂靈魂,他有喜怒哀樂和情緒,更有對外界的期盼和興趣,但他的情感抒發(fā)是沒有載體的,一再抑制的情緒被病態(tài)的大眾觀念扭曲僵化了。同時,拉德利這個人本身的矛盾復雜性也是十分鮮明的,有三個細節(jié)將這個怪人散發(fā)出的溫情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首先是杰姆和迪兒兩個人受好奇心驅使去窺探神秘盔甲下的拉德利,由于一時緊張,杰姆的褲子被勾在了籬笆上,原想在夜里偷偷拿回的破褲子已被縫好并且整整齊齊地放在那里,“放”這個字里蘊含的是小心翼翼和溫情,杰姆回頭去找褲子肯定想過褲子的結局,他內(nèi)心底的想法是褲子會被拉德利先生扔掉,出人意料的場景觸動了杰姆的心房更是駁斥了曾經(jīng)對他的偏見,似乎這個怪人的存在并不是追趕你會對你造成傷害的猛獸,而是一個暗中保護你免受猛獸攻擊的獵人。其次是在杰姆和迪兒逃跑時傳來一聲槍響,巧妙的點在于那個槍是對著天空的,在拉德利的潛意識中,他是想要自我保護并且威嚇敵人的,但他的舉動明顯表現(xiàn)出他的善良,情感里的仁慈促使他只是想要嚇走那個闖入他家院子的人,并不想對對方造成致命性的傷害,這個細節(jié)自然推翻了斯蒂芬妮小姐說的怪人拉德利的嗜血性。再者是那條意外出現(xiàn)的毛毯,緊張而急促的救火場面里眾人亂作一團,卻還有一個細心的人為斯庫特披上一層毛毯,至少是在面對危難時的冷靜沉著而又面面俱到。寒冷的風吹不透人心,卻吹進了讀者看待怪人拉德利的思想里。
神秘的阿瑟先生待在禁閉的房子里,時光的摧殘和常年曬不到陽光的陰冷脆弱使得他的交際變得生澀,話語不再是拉德利這個人物展現(xiàn)個人形象和性格特征的佐證,更多的是讓讀者在確切的行動中看出個體人格與情感中的對立性,害怕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卻以難以割舍的特殊方式呵護著身邊的人。從黑暗角落里走出的神秘使者帶著光明的行動力一次次證明了自身存在的情感對立性,也在讀者的認知中從猜疑到改觀。
三、“無聲的勇士”——沉默里的情感爆發(fā)
“你好,怪人?!彼箮焯亟K于與怪人阿德利打上了招呼,真實的怪人,雖有些蒼白病態(tài),卻是以一個真實的勇士的身份站在大眾面前,他并不是那個陰森可怖、嗜血成性的惡魔,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在無聲中展現(xiàn)自身價值的勇士。對事物黑暗面的興趣所產(chǎn)生的害處,并不比它對事物的光明面的愛好所產(chǎn)生的害處大[3](77),作者站在中性的角落為善惡劃分界限,最終歸入沉思。
知更鳥反射出的罪惡主要在湯姆·魯濱遜的事件中,而作者也一步步告訴我們罪惡的化身不是怪人拉德利,相反,他是懲惡揚善、懲處罪惡的最終獵手。小說中第一次出現(xiàn)知更鳥是阿蒂克斯有一天對杰姆說:“你射多少藍鳥都沒關系,但要記住,殺死一只知更鳥就是一樁罪惡。”小說里最大的罪惡大概就是下等白人利用黑人的無知占便宜,“從馬耶拉張嘴喊叫的那一刻起,湯姆就死定了?!眱?nèi)心底潛藏的等級、膚色、地區(qū)差異殺死了一個人的善良,殺死了平等存在的意義,更殺死了社會延續(xù)的公正,法庭的判決不再真實擁護所以人權益的可依賴性。緊湊鮮活的對話為我們呈現(xiàn)了法庭對峙場面的破綻重重卻也無能為力,太多的堅持和善意的幫助釀就了罪孽的發(fā)起,有時辯駁的力量微乎其微,哪怕聲嘶力竭你也只能被認作死前的無畏掙扎?;蛟S我們回頭想想怪人拉德利和黑人湯姆都是明智的,拉德利的沉默和湯姆鮮有的答話雖然很蒼白,對證明自己的清白毫無作用,卻在無聲中顯露出了善意的傳達和情感的迸發(fā)。但是拉德利和湯姆最終的反駁方式不盡相同,湯姆的死亡進一步加強了種族歧視下的不公,連法律的正義也無法波及人心最黑暗的角落,逃跑的目的不是逃避犯罪,而是逃脫本不該自己承擔的罪惡,當善良被扭曲,當罪惡被掩蓋,真相只能永遠隨著正義墜入深淵,化作小河上淡淡的波紋,隨風起一點漣漪卻始終發(fā)揮不了大浪的翻騰作用。拉德利從頭至尾沒有話語對其形象的限制,只是在怪人的行為中猜測他的行事動機,至少神秘的面紗下并不是一個惡人,他只是戴著惡魔的面具給予別人天使般的呵護,讓人想要靠近,想要與他溝通相處,想要打破禁錮許久的隔閡??上返慕Y局是像拉德利一樣被遺忘,而拉德利是真正走到陽光下,證明了自己勇士的身份。
小說想要宣揚和貫穿最多的三個詞匯是勇敢、平等和抗爭,作者通過斯庫特這個孩子的視角展開敘述,哈珀·李看到了孩子往往是天真純潔的代表,斯庫特眼里看見的事物或是事件的進展也許不夠有深度或是不夠成熟,但她能以最初始的善念和期盼世界美好的觀念看待每一個人,才引發(fā)了對黑人處境不公的憤懣,一個孩子能有如此的正義觀不免觸發(fā)更多人對社會的思考。此外,斯庫特也是見證了拉德利這個勇士爆發(fā)的當事人,循序漸進而又緊張刺激的突發(fā)事件把斯庫特一次次帶入拉德利的生活圈中,嘗試著融入又不免無能為力。
所有的疑惑和困境在美國南方的境況下被無限放大,在最真誠的語境下告訴你純粹情感的存在,你的行事準則因為固有的黑人歧視觀而發(fā)生了偏頗,你的執(zhí)著因現(xiàn)實的壓迫被扭曲,你的善良和勇氣由于無從落腳而變得薄弱無奈,而我們從不要忘記堅持的力量,一切因為會因為相信而變得更有力。那個無力辯駁卻在無聲中展現(xiàn)他的偉大的怪人拉德利最終站在了光明的前端,他不是那個血腥的啃食者,只是一個瘦弱而略顯病態(tài)的普通人,他身上充滿正義和關懷,想要融入集體卻又不得不縮回試探的手,他的情感矛盾在自己的內(nèi)心中不斷激化,但還給眾人的是情感對立的完美調(diào)和。這就是那個怪人——拉德利。
注釋:
哈珀·李,高紅梅譯.殺死一只知更鳥[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9:14.
參考文獻:
[1]哈珀·李,高紅梅譯.殺死一只知更鳥[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9.
[2]E·M·福斯特,馮濤譯.小說面面觀[M].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9.
[3]W·C·布斯.華明,胡曉蘇,周憲譯.小說修辭學[M].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