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存貴

摘要：馬金蓮作為一名回族作家，自小就接受著伊斯蘭與回族文化的熏陶，對回族文化有著很透徹的認知與感受，因而馬金蓮在小說中對于回族的生死觀有著深層次和多角度的書寫與剖析。我們在馬金蓮的小說中可以看到回族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生死觀，即在注重現(xiàn)世的同時也在注重后世，也就是兩世兼顧和兩世吉慶的哲學生死觀，以及靈魂的永恒、現(xiàn)世和后世的平等與后世天堂地獄的存在等思想。深入探究馬金蓮小說中的生死觀對研究馬金蓮小說的創(chuàng)作具有積極的意義。

關鍵詞：馬金蓮;生存觀;死亡觀;兩世吉慶觀

一、堅韌而寬厚的生存觀

由于民族的現(xiàn)實存在，任何一個作家，總是隸屬于一定的民族。[1]馬金蓮出生于寧夏西海固地區(qū)的回族家庭，從出生起就接受著回族文化的熏陶，也在家庭成長和社會閱歷中逐步積累擁有了自己的觀照視角與審美追求，并將自己對回族文化和生存的感悟緊密地融入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雖然馬金蓮的人生價值觀體系會隨著她的生活變遷而發(fā)生變化，但是有些基本的思想觀念在回族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中變得相對穩(wěn)定，并對馬金蓮起著長期的指導作用。我們從而可以在馬金蓮的小說中去研究、探討回族的生存觀。

（一）堅定信仰，恪守正道

在馬金蓮的小說中，每一位個體的生命意識里都有著神圣的信仰存在，這種堅守信仰的思想或意識甚至影響著他們在現(xiàn)世的一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至死亡。這種信仰思想是馬金蓮小說中回族生存的根基和追求。只有在生活中身體力行，言行合一，才會擁有完美的信仰，也才會獲得真主的喜悅和庇佑。在馬金蓮的短篇小說《一抹晚霞》中，舍爾巴奶奶從九歲起開始凈禮、做禮拜，在以后的幾十年里從未有過間斷，認真地履行每一天的凈禮的同時，還在默誦著《古蘭經(jīng)》章節(jié)。無論是凈禮的每一項環(huán)節(jié)，還是虔誠禮拜，或是誦讀《古蘭經(jīng)》，這種追求身體和精神上的潔凈，不只是讓舍爾巴奶奶，也讓每一個回族都會感覺到信仰的神圣和莊嚴。這種對信仰的恪守意識在西海固幾百年的繁衍生息中變得相當堅定，并在世世代代中傳承下去，進而也會影響著西海固的未來。

回族在信仰上虔誠的表現(xiàn)不僅是在特定的民族節(jié)日、風俗、禮儀和功修上，還體現(xiàn)在回族的日常生活中，我們在馬金蓮的小說中可以梳理出很多回族在日常生活中堅守信仰的內(nèi)容。比如有“泰斯米”、“知感”等。在《暖光》里，婆婆知道“我”懷孕時就響亮的說了聲“知感真主”。婆婆并沒有因為我的多次流產(chǎn)而去抱怨命運，而是想到自己就能抱上孫子就特別感恩。知感，這不僅是穆斯林的一種價值觀的體現(xiàn)，即要學會知恩，也是穆斯林的一種人生態(tài)度，即知足坦然。這也是對真主的敬畏和遵從，是從內(nèi)心里堅守信仰正道的表現(xiàn)。在馬金蓮的小說中，還經(jīng)常會寫到穆斯林之間的基本問候語“色倆目”，這和其他詞匯有著相同的內(nèi)涵，是在歷史的傳承中沉淀下來的特定的民族文化符號，這種信仰符號已經(jīng)深刻地融入到這個民族鮮紅的血脈里。因此，可以說對信仰的堅守與虔誠是回族現(xiàn)世的第一要義與準則，只有獲得了真主的護佑，才會在現(xiàn)世獲得真正的平安與幸福。故而，堅守、完善信仰是回族在現(xiàn)世最想追求和希冀的。

（二）孝敬父母，樂善好施

回族特別重視孝道，即孝順父母長輩。《古蘭經(jīng)》多次強調(diào)，對人們恩惠最大的，首先是自己的父母，然后才是仁慈的真主。孝順父母不僅可以讓自己得家庭充滿和氣幸福，還有利于引導子女行善，更重要的是孝順父母可以得到真主的恩賜，在后世可以進入天堂。進入永恒的樂園。在短篇小說《難腸》里，父母因沒有生育男孩，“我”就承擔了孝順父母的義務和責任，一方面要時刻維持著自己和丈夫的關系，還要照顧孩子、洗衣做飯、春種秋收等。另一方面，還要照顧自己的父母。因為父母逐漸老去，喪失了勞動力，而招致丈夫的嫌棄和厭惡，但“我”并沒有放棄照顧父母親的責任，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和坎坷波折，都要讓父親在余生的日子里過上好日子。這種對父母的孝順在家庭和社會環(huán)境的積累熏陶中深入到每個人的骨髓中，這是義無反顧的，也是西海固人活著的重要意義。

在馬金蓮的短篇小說《繡鴛鴦》中，在收留了因天氣寒冷而受凍的貨郎子后，爺爺和父親毫不猶豫地就進行了幫助，讓貨郎子免受死亡之災。在發(fā)起高燒的夜晚，鎖子骨受傷的奶奶不顧自己的疼痛，一夜無眠卻仔細地守護著貨郎子。我們看到行善思想在“我”的這一家人身上體現(xiàn)的深刻性和凝聚性。這種發(fā)揮著人性光芒的善良，是來源于宗教哲學思想的潛移默化下的熏陶和育化。因此可以說，這種行善思想是根植于深沉的歷史中，是沒有功利性的、單純的和純粹的，這是對堅守信仰的一種自覺的體現(xiàn)，因而在干旱閉塞的西海固地區(qū)有著永恒而強大的生命力。

（三）通達樂觀，堅韌耐勞

眾所周知，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馬金蓮出生于西海固地區(qū)，這里是曾被聯(lián)合國譽為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一年四季干旱，水資源缺少，無論寒冬暖夏。四周山脈因自然因素，亦或放牧而變得光禿禿的，生態(tài)自然遭到嚴重破壞。山溝從橫，鄉(xiāng)村鄰居分布也是沿山勢或水流，交通十分不便。然而，這里的人也沒有別的出路，只能依賴這片土地進行生存，勤勤懇懇的進行耕作，日未出而作，日已落才息。因此，貧瘠的環(huán)境造就了人們堅強、隱忍的意識。在《孔雀菜》中，從小就失去母親的舍木十五歲就孤身外出去深圳打工，依靠在工地上搬磚頭、背水泥、刮膩子等勞力掙錢，更甚通過抽血賣錢。十年輾轉(zhuǎn)累垮了身體，在患絕癥即將離世之際才回到小小的村莊陪伴父親。在一點一點地走向死亡中，舍木享受到了鄉(xiāng)親們帶來的各種美食，最終說出了自己對清貧生活的體驗?！靶r候我要是能吃到這些，這些年我就不會把錢看得那么重，不會連自己的生命都搭上啊。我窮日子過怕了，就只想活的好一點兒?！盵2]馬金蓮借舍木道出了自己對西海固地區(qū)底層生存的思考與體會。舍木在堅強的活著，這種堅韌的生命意識值得任何人尊重、欽佩。然而，這種堅韌的生命意識的背后是一種對生存困境的乏力的苦嘆，這是一種活不下去又走不出去的絕望，這是西海固地區(qū)每個人的宿命，壓垮了一代又一代人，讓西海固的人看不到一點希冀和出路。但馬金蓮在描述西海固的苦難時并不是以冷漠的視角和客觀的手筆去闡述，而是傾注著人文情懷，著力描述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生活的人們面對的苦難所表現(xiàn)出來的精神力量以及他們宗教般虔誠的堅守與執(zhí)著。[3]回族人并沒有對生存、活著進行逃避，而是寬厚兢業(yè)、堅守質(zhì)樸、昂揚向上的活著。在《金花大姐》中，父親帶著我們?nèi)ド娇谶吷⒓S，冷風吹皴了幾個少女的臉龐，手背上也都是裂開的凍瘡。馬金蓮通過簡易而平和的口氣說道：“沒辦法，誰叫我們是農(nóng)民的孩子，我們的命生下來就是苦的，但我們沒有抱怨命運，而是認真地應對著。”[4]雖然西海固的地理環(huán)境十分惡劣，但西海固人有著不屈不撓的、勤勞樸實的奮斗精神，有著強悍的靈魂，他們不甘于生活的苦楚。生活的艱難永遠也壓不倒他們對生命的熱愛和想活下去的期盼，這種活著的思想無不浸潤著信仰的巨大能量和信念。因為人們擁有真主的保佑，即使再貧窮的生活也會意志堅定，只有這種堅不可摧的信仰才會讓回族人毫不猶豫的接受生活中的種種考驗與苦難，才會堅韌長久，才會讓人在現(xiàn)世堅持不懈的奮斗，去追求美好、幸福的生活。

與穆薩爺爺相比，馬金蓮是更加關注實際生活，看到了人生的局限，書寫了各種非完美之人，并透以宗教思想去凈化與開悟。在《老人與窯》中，老瘋子羊倌因為被唐隊長逼的無奈，而宰了已經(jīng)死去的七只羊，最后讓大隊的回民吃了羊肉。老瘋子是位有學問的大阿訇，深知這樣的行為意味著什么。正如馬金蓮所說：“真正擊倒他的不是病，而是那些死羊?！盵8]老瘋子跪在羊跟前，用頭撞墻，把唐隊長送來的一副羊下水拿去喂狗等，這些行為都是老瘋子在懺悔，在向真主懺悔，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懺悔也是為了追求自己信仰的完美。老瘋子并沒有放棄對后世的渴盼，依舊希望能得到真主的喜愛而進入天堂。馬金蓮筆下的老瘋子，是極具代表性的。在回族人看來，人一生有很多時候都是被迫的，但真主是徹知的，是會原諒的。只有不斷地向真主懺悔自己的過錯，并積極地在現(xiàn)實中改善，也會獲得真主的歡喜和庇佑。

正如《古蘭經(jīng)》云：“你們應當散布在地方上，尋求真主的恩惠，你們應當多多紀念真主，以便你們成功?！盵9]在《一抹晚霞》中，舍爾巴爺爺爺爺七十多歲了，腰酸腿痛、手指無力，但也沒有放棄洗凈禮。而且依舊是莊子里起的最早的人，也是最早干活的人。舍爾巴爺爺在忍受著身體的疼痛去干農(nóng)活的同時，也不忘記洗凈禮去做禮拜，為了去世以后的生活?？梢娀刈逶谥匾暫笫郎畹耐瑫r，也不忘記鼓勵人們在今世積極奮斗。即相信伊斯蘭文化中的前定觀，又相信人類具有主觀能動性。即嚴格恪守伊斯蘭教中的“六大信仰”與“五大功課”，履行自己的信仰功課，去換得后世天堂的福祉，又不能逃避人生或消極面對，還要不屈服于現(xiàn)世的困難和挫折去主動創(chuàng)造美好的生活，這才是現(xiàn)世生存的價值與意義。

四、小結

馬金蓮對于自己的民族有著高度的認同感，因此對民族意識的書寫始終貫穿于馬金蓮的創(chuàng)作中。我們在馬金蓮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回族的這種兩世吉慶的生死觀對回族人的心理素質(zhì)和精神風貌的巨大影響，回族在這種宗教信仰的生死觀中也得到了精神的寄寓與安慰，還有對人生意義的宏遠追求。同時，這種生死觀又制約著回族的日常生活，也對倫理道德起著很重要的制約和規(guī)范作用。這不僅有利于帶動人們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鼓勵人們積極向上、善良正直，也有利于提高民族的道德素質(zhì)，弘揚優(yōu)秀的民族文化，促進我國社會文明的進步。因此，研究馬金蓮作品中的生死觀具有積極的實踐意義和理論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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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馬金蓮.繡鴛鴦[M].金花大姐[C].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2017.1（1）：130.

[5]馬金蓮.長河[M].長河[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11 （1）：34.

[6]伊斯梅爾馬金鵬.古蘭經(jīng)譯注[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16.5（1）：51.

[7]伊斯梅爾馬金鵬.古蘭經(jīng)譯注[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16.5（1）：486.

[8]馬金蓮.長河[M].老人與窯[C].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11（1）：284.

[9]伊斯梅爾馬金鵬.古蘭經(jīng)譯注[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16.5（1）：4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