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欣茹
摘要:在英譯中國古典小說時,由于這兩種語言文化固有的差異,加之中文崇尚“含蓄”之美,小說中的言外之意通常不能采用字面翻譯的方法,否則容易出現(xiàn)譯入語讀者因缺乏相應的文化環(huán)境將不能充分理解小說語言的深層含義的情況,而發(fā)揮譯入語優(yōu)勢,采用等效翻譯的方法通常能產(chǎn)生較好的表達效果。本文通過對比《紅樓夢》第二十八章霍克斯、楊憲益的英文譯本中有關言外之意的翻譯,分析了等效翻譯在向譯入語讀者傳達原文意旨的優(yōu)勢。
關鍵詞:《紅樓夢》英譯;等效翻譯;言外之意;小說語言
《紅樓夢》是清代長篇小說,其中人物眾多,人物關系錯綜復雜,人物語言尤其體現(xiàn)了中國人表達方式中“含蓄”的一面。說話者有時言在此而意在彼,需要聽話者和讀者根據(jù)上下文和相應的文化背景知識來體悟。然而,在把這類含有言外之意的語言翻譯為英語時,只翻譯出字面意思往往不能使譯入語讀者明了文字背后的涵義。
從信息論的觀點出發(fā),奈達將翻譯定義為:“從語義到文體在譯語中用最近似的自然對等值再現(xiàn)原語的信息”[7](轉引自廖七一)。在保證翻譯出原文信息的基礎上,采用等效翻譯的方法翻譯原文中有深層含義的語言,能夠利用譯入語中相應的文化背景,傳達出類似的表達效果。這樣,譯文與原文雖然在形式上很不相同甚至完全不同,但是譯文讀者能和原文讀者同樣順利地獲得相同或基本相同的信息,包括主要精神、具體事實、意境氛圍[6]。
本文以《紅樓夢》第二十八章霍克斯、楊憲益的英譯本為分析對象,對比分析了兩個英譯本采用不同翻譯方式下此類“言外之意”的表達效果。第一部分論述了“等效翻譯”在準確傳遞原文信息和情感的優(yōu)勢;第二部分討論了利用譯入語固有的語言特點原文更好表達原作意旨的可能。
一、體悟言外之意,用譯入語語言翻譯出等效的效果
每一種語言都有表達特定生活經(jīng)驗的方式,但是這些表達方式卻并不一定等同。為了把《紅樓夢》中人物語言的話外之音傳遞給譯入語讀者,但又不至因文化環(huán)境的差異引起誤解,通常需要借用譯入語的相應詞、句或能夠體表達相同信息但同時有能盡量保留原語含蓄美的手法的表達方式。下面幾個例子著重對比分析了等效翻譯的表達效果。
例1:
原文:林黛玉笑道:“……只因聽見天上一聲叫喚,出來瞧了瞧,原來是個呆雁?!毖氣O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一瞧?!绷主煊竦溃骸拔也懦鰜?,他就`忒兒'一聲飛了?!?/p>
楊譯:“...When I came out to look, it was only a silly goose.”
“Where is this silly goose?Id like to see it.”
“As soon as I came out it flapped away.”
霍譯:‘I just this moment went to have a look outside because I heard the sound of something in the sky.It was a gawping goose.
‘Where?said Bao-chai.Let me have a look.
‘Oh,said Dai-yu,‘a(chǎn)s soon as I went outside he flew away with a whir-r-r-
“呆雁”用于譏笑人癡呆發(fā)愣的神態(tài)[5]。結合下文第二十九章,黛玉對寶玉說,“因為寶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給他看,不想失了手”,明顯可知這里是黛玉婉轉地罵寶玉是“呆雁”。黛玉在言語中一次都沒有明確提到寶玉和呆雁之間的關系,只是用帕子甩向寶玉的時候讀者和聽話人才都恍然大悟。
在過去,漢語的第三人稱在口語中采用同一形式“ta”,無性別、人與物、人與非人之分,出現(xiàn)于書面語中的“他”“她”“它”都是“五四”以后的產(chǎn)物[9](轉引自王軍),而且漢語中允許詞匯重復,所以在《紅樓夢》的這段對話里,雖然中心話題是呆雁,呆雁出現(xiàn)了兩次,“他”出現(xiàn)了一次,在口語亦或書面語中都不會透露太多黛玉暗諷寶玉是呆雁的信息。而英語不同,一是英文在代指上文出現(xiàn)過的事物的時候多用代詞而不是重復的方法,二是英語中的代詞有明顯的人稱代詞與物稱代詞之分,如“he”“she”“it”等,在口語中的讀音也不相同,有明顯的區(qū)別意義。所以在這段對話的翻譯中,如何避免提前透露黛玉對寶玉的暗諷是關鍵。
在楊譯本中,后文對“呆雁”的代指一律用“it”,而霍譯本盡量避免出現(xiàn)代指詞,只出現(xiàn)了一個“it”,而在翻譯黛玉將手帕甩向寶玉時說的那句話時,用了“he”。一方面是考慮到黛玉這一行為已經(jīng)是對“呆雁”和寶玉關系的明示,另一方面也是譯者利用譯入語的語言手段幫助譯入語讀者理解黛玉言語的意圖。從翻譯的等效角度看,霍譯本在前面盡量不透露寶玉與“呆雁”的關系,為后文動作揭示進行鋪墊,再在黛玉有意指出寶玉就是“呆雁”的時候用了人稱代詞“he”,和原文的表達效果達到了一致。由于語境的關系,從整體出發(fā),不僅不會與上文“it”的明顯不同而讓讀者感到明顯沖突,反而通過一詞之差揭示了黛玉用意,使讀者和談話人都對這一暗諷心領神會。
例2:
原文: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jīng)>>成語。
楊譯:Then you must...recite either a line from an old poem or couplet, or a saying from the Four Books or the Five Classics connected with some object in the table.
霍譯:...youve got to choose some animal or vegetable object from the things in front of us and recite a line from a well-known poem, or an old couplet, or a quotation from the classics—
明清時代的科舉考試,題目主要從《四書》《五經(jīng)》里面出。鑒于科舉考試在封建社會的巨大影響力,即便不是準備考試的書生,平民百姓們也都對這些書略知一二,或是能從書名了解到說話人寶玉對酒底的要求必得是具有幾分學識的人才能做到。這句話或許對其他人來說只是一個要求,而對于不學無術的薛蟠來說,則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楊譯本中直接翻譯了《四書》《五經(jīng)》的書名,而在英語文化中,這并不能引起讀者的共鳴,甚至書名直譯過去甚至可能因為陌生而引起讀者其他無關的猜想。而霍譯本省去《四書》《五經(jīng)》不譯,結合下文“薛蟠未等說完,先站起來攔道:“我不來,別算我。這竟是捉弄我呢!”先用一個概括性的詞語“classics”指出《四書》《五經(jīng)》的性質,而后用一個破折號表明即將說出具體書名而又被薛蟠打斷的情況,巧妙繞過了這一文化負載詞。在保證讀者領略其意的前提下,使文章連貫緊湊,起到了和原文同樣的表達效果,避免了讀者因文化差異引起的停頓。
二、發(fā)揮譯入語優(yōu)勢,譯本優(yōu)于原作的情況
語言是人們表情達意的工具,但思維卻比語言要更加豐富,因而我們通常會遇到詞不達意、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情況。而同樣的情感在不同的語言環(huán)境下有不同的表達方式,有些在漢語里表達不盡意的地方有時卻能在英語語言中找到更為恰當?shù)膫髑檫_意的方式,反之亦是如此。下面的例句主要舉例分析了利用譯入語優(yōu)勢巧妙傳達原文情感,給譯入語讀者等效甚至比原文讀者更貼合作者表達意圖的表達方式。
原文:林黛玉看見,便道:“啐!我道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
楊譯:“So thats who it is.”She snorted.”That heartless, wretched...”
霍譯:‘Pshaw!she said crossly to herself.‘I thought it was another girl, but all the time it was that cruel, hate—
原文中黛玉因為內心深處不想給寶玉帶來不吉利,所以一說到“短命”二字就不再往下說了,而是把口掩住,長嘆一聲。這里“狠心短命的……”中“的”后面無字提示了讀者黛玉當時的情態(tài),欲言又止。楊先生的譯文保留了和原文同樣的結構,同樣是保留形容詞“wretched”而省略后面的名詞。而由于英語單詞的構成特點,形容詞可以通過添加沒有語義意義的詞綴構成,所以在霍先生的譯文中,雖然沒有和原文一樣省略形容詞后的名詞,而是通過省去形容詞“hateful”后綴的方法來表現(xiàn)黛玉欲言又止的情態(tài)的?!癶ate”這樣詞根已經(jīng)能體現(xiàn)出全部的語義,但因為和上文“cruel”并列同時又能提示讀者此處黛玉話只說了一半。此處譯法雖與原文稍有不同,但對譯入語讀者來說是更為有效的一種方法,更能表現(xiàn)黛玉對寶玉的關心和顧忌。金隄先生曾說,“充分發(fā)揮自己的語言修養(yǎng)和藝術才能去盡可能接近理想目標的自由,可以充分利用譯入語特有的巧妙表達方法,在譯文中實現(xiàn)真正的忠實”[6](1993),霍譯本正是在心中理解了黛玉的情態(tài)而用譯入語中恰當?shù)姆椒ū磉_出來的一種方式,雖然在形式上與原文不是十分對等,但在表情達意上卻因英語的詞匯結構更具表達優(yōu)勢,與原文更加貼合,傳遞給了英語讀者相同甚至更準確的表達效果。
三、結語
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從整體來看,霍克斯的譯本在表達原文的意旨上更有優(yōu)勢,譯入語讀者更容易理解,同時也保存了原作的風姿。雖然由于語言文化的差異,徹底的等效翻譯是不可能的,但是通過發(fā)揮譯入語的特點,尋找既能傳達原文信息,又能傳遞原作精神的語言表達方式,能夠最大程度上向譯入語讀者傳達原作的精神風貌,使人物表現(xiàn)和情節(jié)發(fā)展對于譯入語讀者來說更為連貫和完整。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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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武敏.自譯與發(fā)揮譯語優(yōu)勢[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34(5):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