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蓉蓉 范軍
[摘 要] 胡風主編的《七月》是中國現代期刊史上著名的文學期刊。借鑒生活史視角,以日記、書信、傳記、回憶錄等為史料,考察胡風主編《七月》行動軌跡,探尋胡風的日常生活與出版事業(yè)的深刻關聯,可發(fā)現其日常交往對出版具有重要的建構作用。胡風的交往活動理性與情感兼具,構成《七月》發(fā)展的持續(xù)動力。胡風家書重在交流情感,為戰(zhàn)亂中的漂泊生活提供安全感。編讀書信往來構建編讀互動的在場,二者相互鼓勵、理性批評促進期刊編輯、出版及發(fā)行活動的開展。以座談會、茶會、聚餐會為中心的交往活動為《七月》贏得經濟資本和象征資本,同時亦提供情感動力。
[關鍵詞] 胡風 出版生活史 理性 情感 文化資本
[中圖分類號] G239[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9) 03-0123-06
[Abstract]July, edited by Hufeng, is a famous literary magazin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mordern periodical. By inspecting the movement of Hufeng in editing July and seeking the profound connection between Hufengs daily life and publishing career with his diaries, letters biographies and memoirs, we can find Hu fengs daily contact ha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publishing. Hufeng was both rational and emotional in publishing communication, which provided sustainable power to the development of July. Hu fengs letters focused on the exchange of emotions, providing a sense of security for the life in wars. Letters between the editor and readers brought them interactions. They encouraged and rationally criticized? each other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edition, publication and distribution. Centering on the symposium, tea and dinner parties, communication activities? provided July with economic and symbolic capital as well as emotional motivation.
[Key words] Hufeng Publishing life history Ration Emotion Cultural capital
抗戰(zhàn)時期胡風主編的《七月》雜志1937年9月創(chuàng)辦于上海,始為周刊,僅出3期???937年10月漢口復刊,改為半月刊,出版18期。1939年7月遷渝復刊,改為月刊,因重慶大轟炸、印刷困難愆期現象時有發(fā)生。1941年9月出至第7集第1、2期合刊???。《七月》既體現戰(zhàn)時期刊以“抗戰(zhàn)”為主題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又彰顯獨特的以“主觀戰(zhàn)斗精神”為主的現實主義文學風格,是中國期刊史上著名的文學期刊。在《七月》周圍形成了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七月詩派”。學界對胡風編輯思想、文藝思想多有論述,但從出版生活史角度出發(fā)的研究并不多見。出版生活史是出版史學領域出現的新動態(tài),突出人在出版活動中的主體性,為出版史研究提供新的視角與方法。出版生活史是指“一切與出版生活有關的歷史,其核心是出版從業(yè)人員以及與出版關系密切的人群的日常生活史,主要研究出版人的衣食住行等物質生活、休閑娛樂等精神生活以及人際交往生活”[1]。其中,出版人的人際交往為出版活動提供精神支持與象征性的文化資本,是出版生活史的重要研究范疇。下文借鑒出版生活史視角,以胡風日記、書信、回憶錄、傳記為史料,考察胡風主編《七月》時期的行動軌跡,探尋胡風的日常交往與編輯事業(yè)的深刻關聯,以期對胡風編輯出版思想研究有所拓展。
日常生活是以“重復性思維和重復性實踐為主的自在的活動方式”[2],對出版人“重復性”日常交往行動予以梳理與辨識,可探尋規(guī)律性的行為對期刊成長的影響。以此觀之,書信、茶會、聚餐會、座談會在胡風日常交往中出現頻率較高,是主體與主體之間溝通的重要媒介與場域。
1 書信交往:情感交流與編讀互動
在電子媒介不甚發(fā)達的戰(zhàn)爭年代,書信是知識分子遠距離交往的重要媒介,寫信、收信、讀信與復信成為胡風重要的生活方式之一。胡風的書信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基于親緣關系的家信,主要體現與家人的情感交流及人生感悟;一類是基于業(yè)緣關系的工作交流,主要表現為與作者、讀者之間的溝通。
1.1 家 書
曉風編輯的《胡風家書》(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收錄三百五十三封,其中輯有1937年7月21日至1938年9月21日胡風寫給妻子梅志的48封信,為研究抗戰(zhàn)時期胡風生活提供便利線索。這一時期的胡風與家人異地相隔,梅志和兒子曉谷居于湖北蘄春,胡風先留守上海,后因戰(zhàn)局變化遷居武漢。胡風家書通過書面語言抒發(fā)對親人的愛意、憂思與關心,維系親密的家庭情感。情感的地位和作用不可小覷,它是日常交往的“重要基礎”,是日常生活得以“正常運行”、日常世界得以“組織建構”的“重要前提性因素”[3]。胡風與家人的情感交流營造“在家”感,為漂泊的戰(zhàn)亂生活提供安全感,也為后來梅志的不離不棄奠定了深厚的情感基礎,這對胡風的出版工作亦是有益的。從出版實踐層面來講,在《七月》出版過程中梅志也承擔校對、郵寄等諸多事務性工作,“平時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登記來稿、寄刊物等”[4],是《七月》編輯出版不可忽視的有功之人。
胡風與梅志的通信也透露同其他人不能言說的心境,呈現了《七月》出版歷程中隱秘且真實的心態(tài),這也是家書的又一價值所在。家書對《七月》的情感有珍視,如:“比《木屑文叢》,比《海燕》,比《工作與學習叢刊》,我更愛這《七月》”;有氣惱,如“《七月》發(fā)生了問題,我感到無比地氣悶”;有彷徨,如“暫時支持《七月》幾期,其余的幾期到時候再說罷?!?[5]在日常交往中,胡風通過書信這一日常形式消解出版進程中的苦惱、猶疑與彷徨。
1.2 編讀信函
興起于戰(zhàn)爭背景中的《七月》印刷、發(fā)行機構頻繁更迭,主編胡風的住所幾經變換,與期刊發(fā)展相關聯的文人們四處分散。書信因此成為胡風與全國各地文友交流情感、溝通出版思想的重要場域。胡風與原左聯盟友、《七月》同人、文學新人的交往通過信件得以建構。
胡風通過書信向作者征集稿件,溝通出版日常事務,建立良好的編著關系。1940年11月25日胡風致信蕭軍:“六集一二期合刊已付排,希望年內能出來。我想你在里面,負責收稿罷,而且把這當做一件工作。還可約丁玲、雪葦共同負責”[6]。信中提及的雪葦,全名劉雪葦,曾當過《七月》在陜北的“代理人,負責分發(fā)刊物,薦稿” [7]。胡風在書信中闡發(fā)《七月》的辦刊宗旨、工作設想。1941年8月13日胡風給路翎的信寫道:“我無論如何不能把《七月》做成文豪們的交際沙龍。但因此,我們的工作也就更要認真,務要拿出最好的東西給讀者。我現在著手在全國組織七八個編輯聯絡站,每一站算一個中心,每個站,自動地按期寄稿來,并積極在青年朋友里面去發(fā)現新的作者。”[8]這封信表達了胡風“內容為王”、“讀者本位”、培養(yǎng)新作者的編輯立場、由點到面系統(tǒng)網絡組稿思想,同時表明對文學新人的接納姿態(tài)。
書信在傳播中具有“延時性”特征[9],戰(zhàn)亂環(huán)境中的書信傳遞遲滯特征更甚,胡風設置“七月社明信片”欄目以短信方式,作為對郵遞書信的有益補充,內容涉及郵購咨詢、稿件寄遞、退稿緣由等。第2集第5期登載:“吳健先生:通訊處失掉了,《還債》無從寄還?!盵10]胡風的退稿信在通知稿件錄用結果的同時還詳述退稿緣由,據耿庸回憶1938年胡風給自己的信件闡明退稿原因“另有一個差不多內容的作品已先發(fā)稿”[11]。胡風編輯工作的細致與真誠增進讀者對刊物的理解。
書信交往具有雙向互動特點。胡風誠懇的書信交往取得作者、讀者的信任與支持;讀者亦主動為期刊的編輯、出版甚至發(fā)行工作獻計獻策,在期刊生成與建構中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針對刊物的編輯內容創(chuàng)新、欄目設置,讀者提出寶貴的建議。1937年10月27日宋之的致信胡風:“弟之意見,以為倘能仄重各地救亡運動之現狀及各種實際問題的報告,自更能生色也?!瓉黻兾钜匀?,知友朋散處各地者,幾已遍全國,則弟之建議,當更易實行?!盵12]宋之的建議刊物與現實緊密結合,突破地域限制選擇題材。四天之后,胡風將此信于《七月》(武漢第1集第2期)刊出,隱而表達了對宋之的觀點的認同,在后來的編刊實踐中亦積極踐行?!镀咴隆返?集第2期刊物上設置新欄目《戰(zhàn)訊》,第1集第4期采用《他們戰(zhàn)斗了以后》六篇文章,刊載了武漢、開封、安慶等地的戰(zhàn)地通訊,此議題成為《七月》長盛不衰的內容。聶紺弩曾致信胡風:“我又覺得作者介紹一欄大可取消,……介紹作者只對于新人有必要,但偏于新人語焉不詳,這是本身的矛盾?!盵13]胡風虛心接受建議,從第5集起取消《這一期》欄目。眾多作者為擴寬刊物發(fā)行渠道身體力行、主動參與、積極獻策。1938年2月聶紺弩致信胡風:“此地書籍刊物太少,僅有《解放》、《新華》,往往一搶而空。我想,《七月》如有三兩[百]份在此銷售,決無問題,望將此意通知書店為要?!盵14]聶紺弩曾于1938年1月由武漢赴山西臨汾的民族革命大學任教,“此地”可能為臨汾。1938年8月6日,彭柏山給胡風的信提及:“過兩天 , 我也為《七月》去交涉一家書店。如果弄好了,上海至少可以銷一千份?!盵15] 1940年賈植芳于西安致信胡風:“此處有一個書店,愿意代理發(fā)行《七月》,他知道它的銷路在此處不壞,而且附有印刷所,可以印刷,將來如《七月》能擴充到打紙板印發(fā),西北方面不妨托其代辦。”[16]可見,彭柏山、聶紺弩、賈植芳等友人時刻關心《七月》出版,努力為刊物開拓全國市場。賈植芳曾為雜志的特約撰稿人,應邀為七月社西北戰(zhàn)地特派員[17],為刊物出版貢獻力量?;趯锿庠谛蜗蟮目剂浚x者還對胡風的交際與溝通技巧、話語策略表達誠摯的建議。1939年11月22日蕭軍自成都致信胡風:“《七月》我已經在書店里翻看過了,你在后記里又發(fā)了一些牢騷,我的意思,我們只要咬緊牙關工作就是,連這點‘牢騷也可以不必發(fā),那樣反倒有人高興?!盵18]此處的“牢騷”或指胡風在第4集第3期中反復提及刊物外部出版環(huán)境的惡劣。蕭軍建議胡風克制鋒芒、理性發(fā)言。
戰(zhàn)時期刊出版面臨文化管制、資金短缺、郵遞阻滯等困難,出版歷程異常艱辛,讀者書信中呈現的關心、鼓勵與支持給予期刊出版人以精神動力。1939年丁玲自延安寫信表達對《七月》復刊的支持:“我雖夠不上做《七月》之支柱,然必盡力協助,無論將來在更多荊棘的路上,也必如此?!盵19]在實際行動中,丁玲也曾積極幫助胡風組稿。胡風也將讀者們對待《七月》態(tài)度記錄在冊,如1938年8月4日日記寫道:“得雪葦、蕭軍信、歐陽山信。雪葦和蕭軍都在鼓勵我和《七月》?!盵20]胡風和讀者們的書信交往增進友誼,得到讀者對《七月》的文化認同,構成《七月》出版歷程中一股隱形的情感力量,可增強出版信心,促進出版理想的實現。與當時官辦刊物相比,《七月》在資金、行銷系統(tǒng)上均不占優(yōu)勢。其成功與作者與和讀者的鼓舞與支持是密不可分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書信往來活動中讀者對《七月》的反饋并非全部贊頌,有些甚至是批評性意見。如蕭軍1939年12月致信胡風:“《七月》第三期,我已從頭讀過了。《開荒篇》和《三個雞蛋》我覺得好一些,前者,后面有一點不深入。S · M的文章寫的很有詩意,也很能描寫,只是感到缺乏一點彈性?!盵21]讀者的批評不能簡單視為出版交往中的否定力量。哈貝馬斯認為,交往行為的合理性可以根據“正確性”、“真實性”與“真誠”三個有效性要求來衡量。主體間交往達成一致性的共性在于“規(guī)范的一致性、共享命題知識以及相互信任對方的真誠性”[22]。作為《七月》忠實的作者與讀者,蕭軍對《七月》內容的評判正是真誠情感與客觀真實的意圖表達,其合理性批評有助于《七月》成長。另一方面,胡風對讀者來信建議并非不辨良莠地全盤吸收。1938年4月,洪倩等五位讀者致信胡風,建議刊物在裝幀設計上華麗些,胡風耿直回復“不想采用那些辦法”,認為與《七月》的“素樸”定位不合[23]。讀者楊云璉對田間詩歌的盛譽有所異議,認為“拘泥于簡短的形式,過分地吝嗇詩句底容量”,詩過于囿于形式,缺乏情感[24]。胡風開誠布公,在雜志上對讀者的善意批評表示理解,同時表達自己的立場,進行有理有據的辯駁,對田間詩歌做出辯證、客觀、中肯的評價,這也體現胡風交往理性的一面。
還應注意的是,胡風常常將通信發(fā)表在《七月》上,信件本身構成雜志的內容之一?!稄某啥技牡轿錆h》《從杭州寄到武漢》《從上海寄到武漢》等信件成為“戰(zhàn)訊”欄目的內容,讀者來信也被編入《讀者答問》欄目,成為刊物有機組成部分。
綜上所述,胡風通過書信構建“紙上沙龍”,和作者、讀者展開跨時空對話,由此建立的人際關系為《七月》出版構建了良好的出版內生態(tài)。
2 聚會:文化資本與情感動力的累積
書信交往意在溝通遠方,日常聚會則關聯近鄰??疾旌L的日記、回憶錄不難發(fā)現座談會、飯局、茶會在其日常生活中占據重要的地位。在出版內部,胡風通過聚會交流情感、探討出版事宜。在出版外部,不斷的聚會形成龐大的人際網絡,有助于編者文化形象增值傳播。
2.1 座談會
胡風常常參加其他組織的座談會,日記中提到的就有生活書店、郵工會、青年會、抗戰(zhàn)文協、通俗讀物編刊社等部門的座談會。密切關涉《七月》出版的會議是編刊史上的三次座談會。第一次座談會于1938年1月16日召開,議題為“抗戰(zhàn)以來文藝動態(tài)和展望”。胡風日記記載:“回家后,幾個人在等著,即開始座談會,到五時以后始畢。成績很好,但可惜記錄不好。”由會議記錄中的“端木笑”“大家笑”可推知會議氣氛輕松而融洽座談。4月24日會議議題為“宣傳·文學·舊形式的利用”,胡風日記記載“下午開座談會,是關于利用舊形式的。談得非常疲倦”。 5月29 日會議議題為“現時文藝活動與《七月》”,日記寫道:“開座談會,到五時過。在這里吃晚飯后,閑談甚久”。座談會議形式為多人就一個共同話題展開相對集中的主題研討,體現的是主體與主體間的平等交流,充分發(fā)揮交往活動中主體性意識。日常哲學認為“討論”是重要的日常交流方式,作為一種“相對獨立的語言活動形式”,它具有前瞻性,“它可以關系到急迫的或遙遠的行動;為手中的任務做準備或者為甚至不會發(fā)生的某事作計劃”[25]。胡風通過召集會議,促進同行對文藝觀、編輯觀的討論,其間關于“半同人”刊物定位、“不肯讓位”精神界定、對文學舊形式的合理利用等議題內容為《七月》雜志未來的編輯走向和出版內容奠定了重要基礎。尤其是“半同人”定位既穩(wěn)定盟友又納入新人,形成包容、開放的編輯格局。同時,“討論”也具有社會和倫理價值內涵,“它有助于保證個人不去采取錯誤決定,不去獲得錯誤觀點,不作片面的決定”[26]。第三次座談會伊始,胡風倡議大家給《七月》提批評性建議,馮乃超就指出《七月》雜志存在“遺忘抗戰(zhàn)”傾向,務必回到抗戰(zhàn)主線上,這樣的討論對刊物出版是大有裨益的。每次座談會參會人員略有不同,除胡風外還有艾青、東平、聶紺弩、田間、馮乃超、端木蕻良、蕭紅、樓適夷、王淑明、吳組緗、歐陽凡海、鹿地亙、奚如、宋之的、辛人、池田幸子等。參會成員有舊雨也有新知,有知名作家也有文壇新秀,有中國作家也有外國文人。由此可見,《七月》并不是胡風的孤軍奮戰(zhàn),其編輯出版有一個強大的智囊團。
2.2 茶 會
茶會在胡風日記中屢次呈現,下文僅以1938年1—5月胡風參加的茶會為例,分析胡風交往的意義所在。
由此可見,胡風交際圈廣涉政界、學界、文藝界與外交界,交往對象既有國民黨也有共產黨人士。以上交往雖然不是與《七月》直接關聯的出版交往活動,但由此而生成的社會關系網絡對《七月》出版是有益的。約翰· B.湯普森(John B.Thompson)認為“經濟資本、人力資本、象征資本和智力資本”是出版的關鍵資源[28]。主編胡風在茶會這一空間中建構與傳播的公眾文化形象,所樹立的口碑與名聲有益于提升《七月》雜志的“象征資本”。同時,胡風的交往為其《七月》發(fā)展帶來其他資本?!镀咴隆肺錆h復刊得到“八路軍辦事處的資助”[29],《七月》重慶復刊“得到了周副主席的贊助”[30],作為《七月》延伸刊物《希望》申請登記所需 “三萬”保證金也得到周恩來同志幫助[31]。
2.3 聚餐會
聚餐會也是考察胡風日常交往的一個重要側面。胡風聚餐地點既有普海春、一江春、冠生園、蜀腴、味腴等大飯店,也有各類小酒館;既有公務交往的需要,也有私人情感的交流。
胡風僅1938年1月參與聚餐有:1月11日“五時余到‘味腴聚餐”。 1月14日“夜,駱劍冰請客,同席的有郭沫若、潘漢年、葉挺等”。1月21日“赴《戰(zhàn)斗》招待史沫萊特的午餐”。1月23日“赴《少年先鋒》半月刊之午餐”。1月28日“赴民族革命大學之午餐會”。1月29日“到‘一江春出席國民外交協會的餐會”[32]。這類聚餐發(fā)揮著和茶會類似功能,有利于為出版工作集聚人脈。赫勒認為:“‘日常交往并不是指‘人同另一個‘人處于交流、交往之中,它是指社會勞動分工中一個位置的占有者,同另一位置的占有者處于交流與交往之中?!盵33]位于《七月》主編“位置”的胡風通過聚餐和政界名流、文藝界同仁、國際友人等進行文化交流。除卻《七月》主編職務外,抗戰(zhàn)時期的胡風擁有多重文化身份,還曾擔任“文協”研究部副主任、《新華日報》副刊《星期文藝》編輯、國民黨中宣部國際宣傳處編譯者、復旦大學教員等職務。胡風的文化身份在日常交往中交織匯聚,身份的流動有益于主編形象的增值以助力期刊出版。
胡風更多的聚餐為朋友之間的情感交流。1938年1月19日記載:“同乃超、蕭軍等七八個人到小館子吃餃子?!?938年1月23日“散會后同乃超到‘滋美吃點心,再過雜志公司回家”。私人交往中也時有對期刊的探討,如:1月30日“奚如來訪,同他們到咖啡店吃了一杯咖啡,談了《七月》的事情”。這類聚餐多為隨興而起、即興而設,體現日常生活“自在”。武漢時期的胡風日記還經常提到在熊子民家吃飯,其交往隨意更顯兩人人際關系的親近。作為胡風好友的熊子民曾是《七月》發(fā)行人,為武漢時期《七月》的出版出過不少力,在生活中也給予胡風不少幫助,胡風自上海到武漢曾客居子民家。通過聚餐形成的積極情感可形成“動機力量”,能夠賦予“人們以力量,指導行動的方向”[34]。
胡風通過書信和各類聚會建立的人際交往突破地緣、學緣、業(yè)緣的單一視角,在文學場與出版場之間搭建富有意義的文化交流網絡,為《七月》出版贏得經濟基礎、編輯資源和情感支持?!镀咴隆返某晒Τ霭鏋槿氖甏膶W理論與創(chuàng)作提供了文本與思想交流的陣地,促進中國文學思想的傳播,其新質為中國文學和期刊的多樣性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范本。
胡風的出版交往既注重感性的情感交流,也重視理性的價值判斷,對當代出版活動尤其對文學期刊出版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首先,日常交往中應重視作者資源的建設,尤其應注重發(fā)掘新人。培養(yǎng)文學青年仍是當代文學期刊的應有之義,《新俄亥俄州評論》《密西西比評論》《紐約季刊》等著名文學期刊編輯在“未來是一本雜志——當代文學雜志圓桌會議”中一致認為文學雜志是“新人才的發(fā)現者”,“為年輕作家提供實習場地”,編輯應是“天才偵探”[35]。其次,充分發(fā)揮編輯主體性意識,在日常交往中由“自在”走向“自為”,對刊物定位有自己的獨立思考和總體籌劃。文學期刊在弘揚主旋律的同時,還應避免同質化的傾向,努力形成自己的文學風格、打造期刊品牌。
注 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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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 2019-0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