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洋
(西藏民族大學文學院,陜西咸陽 712082)
關于俗字的范圍,張涌泉先生認為:“凡是區(qū)別于正字的異體字,都可以認為是俗字,俗字可以是簡化字,也可以是繁體字;可以是后起字,也可以是古體字。正俗的界限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不斷變化的。”[1]5在漢字發(fā)展演變的過程中,俗字起著重要作用。裘錫圭先生曾指出:“有時候,一種新的正體就是由前一階段的俗體發(fā)展而成的。比較常見的情況,是俗體的某些寫法后來為正體所吸收?!盵2]44《廣韻》全名為《大宋重修廣韻》,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陳彭年、丘雍等人奉詔據(jù)前代《切韻》《唐韻》修訂而成?!稄V韻》在音韻學研究與文字學研究上都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全書共收錄26 194個字,其中包含了大量俗字,特點鮮明。文章依據(jù)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年影印之宋巾箱本《廣韻》進行研究,主要分析上聲卷中的俗字,即表示為“俗”“俗作”“俗加”“俗從”等的80個俗字。
《廣韻》上聲卷俗字的分類方式大體分為兩種,一種是俗字在正文中展現(xiàn),在注文中說明是俗字,可以稱為“正文收錄”;另一種是俗字不見于正文,只在注文中加以說明,可以稱為“注文收錄”[3]20。
2.注文中用“俗加某”注明,此“某”表示這一俗字所增加的一個部首。如:“腑,藏腑。本作府,俗加月?!盵4]74《廣韻》上聲卷以此類方法收錄的俗字共3個,分別為腑、萀、。
綜上,《廣韻》上聲卷俗字的收錄方式可以分為2大類6小類,其中正文收錄大類下的第1小類共收俗字40個,占上聲卷俗字總數(shù)的二分之一,此種收錄方式是《廣韻》上聲卷俗字收錄的最常用方式。此外,注文收錄大類下的第1小類所收俗字共28個,所占比例較高,也是較具代表性的一種收錄方式??梢姡稄V韻》上聲卷俗字的收錄具有集中性。
《廣韻》中的俗字不僅是對正字字體的補充,也有其自身特征及體系。對于《廣韻》俗字的分類,因所觀察的角度與所依據(jù)的材料有不同,分類方式難免存在差異。歐昌俊先生將俗字分為8類,即“增減和改換筆畫類、增減和改造部件以及部件移位類、增減和改造形旁類、增減和改造聲旁類、草書楷化類、字形同化類、同音代替類、全新創(chuàng)造類”[5]62-201;孔仲溫先生將俗字分為“簡省、增繁、遞換、訛變、復生”[6]55-1165類;張涌泉先生則將俗字分為“增加意符、省略意符、改換意符、改換聲符、類化、簡省、增繁、音近更代、結(jié)構變換、異形借用、全體創(chuàng)造、合文”[1]46-10513類??梢钥吹?,這三家俗字分類所同之處在于都主要從俗字與正字在形體、字音、字義上的變化關系角度進行分類,尤其重視形體變化層面的細分。因此,這里根據(jù)《廣韻》俗字的實際情況,并綜合以上三家的分類方式,從漢字形、音、義等方面入手,將《廣韻》上聲卷80個俗字歸納為以下8類并加以分析:
1.增加意符
2.改換意符
(1)改換意近意符
軆—體
(2)改換形近意符
(3)受字義影響改換意符
汿 《說文·手部》:“抒,挹也?!盵7]254段玉裁注:“凡挹彼注茲曰抒?!盵19]604《廣韻·語韻》:“抒,渫水,俗作汿。又神呂切?!弊笊稀笆?,《左傳》云:‘難必抒矣?!悖?。又音序”[4]74?!洱堼愂昼R·手部》:“抒,神與反,除也。又徐呂反,渫水也?!盵16]232《字源》:“抒,本義是舀出,汲出?!豆茏印そ亍罚骸撿菀谆穑憔姿??!盵12]1072據(jù)上可知“抒”有兩義,其一為“渫水”。又《康熙字典·手部》釋:“渫,又水名。《水經(jīng)注》:‘渫水,出建平郡,東逕渫陽縣?!盵13]594故俗字“汿”變意符“扌”為“氵”,應是受字義“渫水”影響。
挑 《說文·手部》:“誂,相呼誘也,從言,兆聲?!盵7]55段玉裁注“《戰(zhàn)國策》:‘楚人有妻。人誂其長者,長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許之?!妒酚洝峭蹂▊鳌罚骸怪写蠓驊哒A膠西王?!矗汉笕硕嘤锰糇?。”[19]98《廣韻·蓧韻》:“誂,弄也。俗作挑?!盵4]85《玉篇·手部》:“誂,弄也。”[10]43《廣韻》與《玉篇》皆釋“誂”為“弄”,可見“誂”字已不僅僅表示語言相誘,而更多時候表示行為的挑斗。故俗字“挑”將原字“言”旁變?yōu)椤稗小迸允菫檫M一步明確字義。
竪 《說文·臤部》:“豎,豎立也。從臤,豆聲。籀文豎從殳。”[7]65《廣韻·麌韻》:“豎,立也。又童僕之未冠者。又姓,《左傳》:‘鄭有大夫豎拊?!盵4]75《集韻·麌韻》:“豎,《說文》:‘豎立也?!撵驈娜?。俗作竪,非是?!盵8]336又據(jù)《字源》知,戰(zhàn)國時期“豎”之通行字體為上臣下豆,即從臣,豆聲,后又出現(xiàn)了一定數(shù)量的上臤下豆字,“隸變時期出現(xiàn)了一個無理據(jù)的俗字竪”[12]235??梢姡墩f文》以“豎”為正,并沒收錄“竪”字,且《集韻》與《字源》皆認為“竪”字的形成無理可依。但我們不難看出“立”旁與“豎”之字義相關,以“立”旁替換“豆”旁雖破壞了聲符的表音功能,但也可使字義更明確且便于認讀。
1.改為與字音更相近聲符
隨著語音的發(fā)展變化,一些形聲字的聲符已不再能反映字的實際讀音。此時往往將原字聲符變?yōu)榕c字音相同或更相近的聲符。元熊忠先生所說的“古音流變,字亦隨異”[1]58就是這種情況。
2.聲符音同或音近改換
3.聲符形近改換
類化是俗字形成的重要原因之一。張涌泉先生曾說:“人們書寫的時候,因受上下文或其他因素的影響,給本沒有偏旁的字加上偏旁,或者將偏旁變成與上下文或其他字一致,這就是文字上所謂的類化法?!盵1]62
懶 《說文·女部》:“嬾,懈也,怠也。從女,賴聲。”[7]264段玉裁注:“俗作懶。”[19]624《玉篇·女部》:“嬾,懈惰也?!盵10]17故知俗字“懶”應是受到“惰”“懈”等字的影響發(fā)生類化。同理,俗字“彷”也由此方式而來。
夲—本 佷—很 撿—檢
夲 《說文·夲部》:“夲,進趣也。從大從十。大十,猶兼十人也。凡夲之屬皆從夲。讀若滔?!盵7]215段玉裁注:“趣者,疾也。言其進之疾,猶兼十人之能也?!盵19]497《說文·木部》:“本,木下曰本。從木,一在其下?!盵7]118可見在《說文》時代“夲”與“本”是不相關的兩字。后桂馥義證引莊祖述曰:“柳宗元《陸文通墓表》:‘后之學者,窮老盡氣,左視右顧,莫得而夲。’音土刀切。人或誤讀為本末之本?!盵23]881《廣韻》中以“夲”為“本”之俗,《廣韻·混韻》:“本,本末也。又治也,下也,舊也。俗作夲,夲,自音叨。布忖切?!盵4]81《廣韻·豪韻》收錄“夲”,引《說文》意?!墩滞āご蟛俊罚骸皦?,他刀切,音叨。與本字別。”[20]220故可知二者本為異字,音義不同,后因形似而借用。
佷 《說文·彳部》:“很,不聽從也。一曰行難也。一曰戾也。從彳艮聲。”[7]43《說文》中沒有收錄“佷”字?!稄V韻·很韻》:“很,戾也。俗作佷。胡懇切。”[4]81《集韻·登韻》:“佷,山縣名,在武陵。”[8]254《字匯·人部》:“佷,與很同。又何庚切,音恒。佷,山縣名,在武陵?!盵15]46據(jù)上可知“佷”與“很”本是不同二字,后應是因形近同用。又“佷”本音“恒”與“很”音近,故俗字“佷”的產(chǎn)生也可能與音近借用有關。同樣,“撿”與“檢”在《說文》中分別為“拱”與“書署”意,《廣韻》中“撿”字不僅單獨收錄,也作為“檢”之俗字出現(xiàn)在注文中,是形似借用的結(jié)果。此外“撿”音“良冉切”,“檢”音“居奄切”,故音近借用也可能是俗字“撿”產(chǎn)生的原因。
啟—啓
孔仲溫先生指出:“所謂復生,是指俗字由正字演變而來,它采用了簡省、增繁、遞換、訛變等四種方式,甚至連同假借的方法,至少采用兩種,或一種兩次以上的衍變方式。”[6]90即是說俗字的產(chǎn)生經(jīng)歷了較復雜的變化,不能以一種方式解釋清楚。
《廣韻》俗字中有較為特殊的一類,即無正字類俗字,它們的共同特點是缺少正字或無法確定其正字,故這里不再詳細分析?!稄V韻》上聲卷中此類俗字有3例,分別為、、,這三個俗字皆為形聲字,大概是由于形聲字能更好地表達字的音義的緣故。
總的來看,《廣韻》上聲卷俗字與其正字相比呈現(xiàn)出淺近特點,這主要與俗字的形體簡化有關,增加意符類俗字和改換類俗字中的一部分雖屬形體上增繁之字,但在音與義方面較之正字卻更加明確了,正與顏元孫在《干祿字書》序中所說的“所謂俗者,例皆淺近”[26]3是一個道理。這正符合漢字發(fā)展演變的總趨勢。俗字伴隨著漢字的產(chǎn)生而產(chǎn)生,從甲骨文到隸書再到楷書形成,一字異形的情況漸多,文字隸變時期這種現(xiàn)象尤其明顯,《廣韻》收錄的許多俗字的產(chǎn)生方式都與文字的隸變有關。隨著漢字的不斷規(guī)范,我們與俗字的接觸漸少,但在古籍文獻中依然保存著大量俗字,它們在漢字的發(fā)展過程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對俗字研究不僅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認識漢字的簡化,亦有助于我們解決在古籍文獻閱讀中遇到的相關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