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芬
兩年前,我隨一個旅行團到日本。導游是個臺灣小伙子,操著標準的普通話。我們每到一地,一日三餐都由服務員一道道配好送上來——別以為是大盤大量,每個人固定的一小碟,菜、肉、海鮮、主食、飲品都少而精地搭配好,夠不夠吃就不管了——就我個人的體驗,多一口都不給你。
幾天下來,我首先感覺胃部被奇異地解放,除了再也沒有先前那種“多一口”的飽脹,還有一絲“草色遙看”的饑餓感。吃到第三天的時候,我忍不住咨詢導游,才知道這就是日本的“定食”。不知日本是否出于資源原因設計了這樣的“定食”。
也奇怪,開始時看著服務員走馬燈似的上菜,我們都嫌煩瑣,擔心吃不飽,然而幾天之后卻有一種新奇的胃部體驗——他們仿佛專門計算了每個人的胃部體積,每頓飯都讓胃“剛剛好”,肯定不再饑餓,但也絕沒有像在國內單純?yōu)榱恕肮獗P”而飽脹難耐。幾位帶著減肥任務的女士尤其“受益”,紛紛感覺身輕如燕。我們也感嘆:難怪那些服務員一個個苗條瘦削——單是這樣上菜,腿都跑細了。
關于定食,導游為我們提供了一組數字:中國是世界上肥胖率最高的國家,約15%;而日本是全世界肥胖率最低的發(fā)達國家,僅為4%。難怪,日本的大街上,很難看到腦滿腸肥的人。也因此,其“定食”被納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日本一周,一日三餐沒有一口浪費。我至今不解——他們并不了解外國人的胃啊!
直到回國前一天晚上,導游告訴我們不再吃定食,把我們帶到一個中餐館。一對中國夫妻接待了我們。當大家團團圍坐在大圓桌前(吃定食則多是細窄的條形桌),立即似曾相識——又見到滿滿當當的大盤大餐,它們讓我一下子聯(lián)想到“大快朵頤”“狼吞虎咽”等與饑餓有關的詞。而這些吃了幾天定食的人不約而同地吁出一口氣,顯然大家再面對這種“大餐”時心情頗為復雜,再也沒了以前的心態(tài)。
回國后,我久久回味著吃了一周的定食。除了健康角度,那種微微的饑餓感,令我想到世間另一個道理:那些因愛生恨的親人、戀人、愛人,皆因這“愛”被“灌”得太飽,失去了“愛”本身的美好意義。微信圈兒里時常出現(xiàn)那些被母愛寵溺成“殘廢”的孩子,當生活要求他們必須獨自面對社會人生時,他們因無能,立即遭到嚴酷懲罰;但更為殘酷的其實是那些母親——這時,愛已成為一種災難。愛人之間也如此,一方施予另一方過于“飽脹”的愛,把對方捆綁得幾乎窒息,于是悲劇難免。
歌手劉若英寫過一本書《我敢在你懷里孤獨》,她不僅是個優(yōu)秀歌手,在生活中也充滿智慧。她與鐘石結婚后,幸福得光芒萬丈,很多人問她秘訣,她答:我們都保有孤獨的自由。她與丈夫在家設置了兩個書房,分別是房子對角線最長距離的兩端。進家門后,一個往右,一個往左。表面上看,他倆似乎不夠恩愛,實際上他們愛得極為聰明。
相互陪伴、關愛,卻又不剝奪對方的習慣,保持彼此獨立的空間。你不能不承認,他們這樣做,是相當聰明的。我采訪過一對老夫妻,在對待子女生活上,他們采取“盡職而不越位,幫忙而不添亂”的原則——可以幫忙,但以子女為主,不讓兒女形成依賴,因此他們不僅與兒女形成良好互動,還和諧地度過了第三代的襁褓期。
當然,定食的一個重要前提是“適度”。中國人眼下的脹飽也與此前的長期饑餓有關。饑餓不能過度,吃苦不能太多,有時候,兵荒馬亂、人仰馬翻都顯示了人生的過于潦草,那會影響一個人的心智和心態(tài),而且,人們?yōu)榇烁冻龅拇鷥r,不只在健康方面。
許多人都想將欲望填滿——不管是食欲、愛欲、物欲,還是收藏占有欲、功利名利欲——但是一周的日本定食,讓我在“適度饑餓”中感受到一種舉重若輕、恬淡如水的輕暢。
據專家稱,日本已進入“低欲望社會”,那些“吃得太飽”的年輕人開始自動“拉低”自己的欲望,同時也讓全社會的胃口“清空”一下,讓曾經飽脹的肌體暢快地吐故納新。這是否就是“定食”之于世界的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