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奎
我家至今還珍藏著一份2003年6月鎮(zhèn)里發(fā)的農業(yè)稅納稅通知書,上面寫得很清楚,持單者有6畝承包地,午季應繳納農業(yè)稅380元,并限定某月某日前完成任務。
所謂農業(yè)稅,也就是祖祖輩輩們所說的皇糧國稅,種田納糧交稅,古來有之,天經(jīng)地義。舊中國沉重的農業(yè)稅姑且不說,新中國成立后的人民公社那陣,農業(yè)稅稱為公糧,每到午秋兩季,公社、大隊的干部坐鎮(zhèn)生產隊催交愛國公糧,做生產隊干部和群眾的思想工作,多交糧、交好糧、表忠心。那時的科技還比較落后,糧食產量很低,小麥畝產也就是二三百斤,生產隊交了國家的公糧之后,分到社員手上的糧食就很少了。當時,筆者所在的生產隊生產搞得還算是好的,每人也只能分上百多斤小麥,300來斤雜糧,生產搞得差的只能得到幾十斤小麥。鄉(xiāng)親們一年四季過著“紅芋干子是主糧,雞屁眼兒是銀行”的緊巴巴的日子,盼望著什么時候能不為生活發(fā)愁,能吃上好面(麥面)饃饃。
20世紀80年代初,農村實行土地大包干,農民種田的積極性空前高漲。鄉(xiāng)里人不怕出力流汗,科學種田、發(fā)展兩高一優(yōu)農業(yè),農業(yè)生產連年豐收,小麥畝產近千斤。我家分了6畝多責任田,我在家鄉(xiāng)的一所初中當民師,工作之余,幫妻子蒔弄責任田,每年除上繳國家的,留夠集體的之外,光小麥就剩余4000斤左右,全家五口人吃穿不愁。僅僅幾年的功夫,推倒了茅草屋,蓋起了6間新瓦房,添置了時尚家具,購買了大彩電及家用電器。
土地剛大包干那幾年,農民繳公糧、納稅非常自覺,午季,麥子脫粒曬干之后,拉著平板車,開著拖拉機到鄉(xiāng)里糧站“完糧”,糧站內外排起了長長的賣糧隊伍,有時糧站不得不拉上電燈,晚上加班收購。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后,種田人繳糧納稅自覺性開始降溫。每到午、秋兩季,鎮(zhèn)、片——撤鄉(xiāng)之后仍留下不是機構的機構、村里的干部們絞盡腦汁,費盡口舌,甚至進村入戶催征、催繳,效果也不咋的。原因吶,就是基層干部在執(zhí)行國家政策、黨的路線時打了折扣,就說交糧吧,除按田畝交夠國家的以外,鎮(zhèn)上、片上、行政村,甚至村民組都要提留,也就是層層加碼。除此之外,這“稅”那“費”也逐漸多了起來。我家有一輛自行車、一輛平板車,按照上面的規(guī)定,分別花了4元錢和6元錢買了兩個牌照,否則就不能出門。提留也好,五花八門的收費也罷,統(tǒng)稱為“雜資”。
越來越多的雜資擠進來,加重了農民的負擔,到了后來,每畝地要承擔100多元的稅“費”。我家的6畝地,除去種子、農藥、化肥、耕種、收割費用,自己搭的工還不算,一畝地收入不足200元,完成公糧雜資150元以后,就所剩寥寥。當時,3個孩子都在讀小學、中學,每學期的學費、生活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妻子先后兩次患重病,花醫(yī)療費近3萬元,自家腰包掏空,只好向親朋好友告借,弄了一身債。因此,每當村上大喇叭通知繳納公糧雜資或鄉(xiāng)村干部上門催款,我心里就發(fā)怵、犯愁。農民負擔過重,也產生了許多負面影響,干群矛盾尖銳,因繳納公糧雜資發(fā)生糾紛,群體上訪,農民種地不劃算而撂荒,涉及其他基層工作都難以開展。剛接任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曾用四字概括其時的基層形勢:“民怨沸騰”。
斗轉星移,鄉(xiāng)下人再度迎來了改革開放的又一春天。從2006年起,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減輕農民負擔的優(yōu)惠政策,先是將延續(xù)了幾千年的皇糧國稅一筆勾銷,種田人還有了按地畝給予的補貼。當時千千萬萬農民的高興勁,用喜出望外、欣喜若狂等詞形容都不為過。我家的6畝地,每年不僅不要向國家繳納一分錢的農業(yè)稅,還可以領取糧補450元錢。好事還多著哩,農民過了60歲,每月可以領到75元的養(yǎng)老補助,城鄉(xiāng)都實行了合作醫(yī)療制度,患病的醫(yī)療費大部分可以報銷,農民免費健康檢查,小學至初中,國家實行免費義務教育。幾年前,我92歲的老父親胯骨骨折,住院40多天,醫(yī)療費用近萬元,國家就給報銷了7000元。我的兩個外孫趕上了好時光,從上一年級起就沒有付過一分錢的學費。我們村上有一對夫妻,年老體弱,房子漏雨,村里利用危房改造的款項幫他修葺一新。國家的惠民舉措讓農民、全國人民收到了實實在在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至于先前的亂七八糟的“雜資”,也早都煙消云散。農民負擔大大減輕,黨和政府的威信指數(shù)提升,基層工作好做了。我們杭子村的支部書記張帥深有感觸地說:“以前,基層工作十分難做,你是從老百姓兜里掏錢呀,現(xiàn)在是政府往老百姓兜里裝錢,民心順了,工作也就非常輕松了?!?/p>
至于家里的這張農業(yè)稅納稅通知單吶,也只能說:“拜拜,你可以去歷史陳列室了!”
(責任編輯:張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