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高華 楊洺

海納·米勒是德國有名且爭議不斷的戲劇家，他的戲劇作品大多堅持表達個人的政治立場，反映社會現(xiàn)實?！豆防滋貦C器》是他的代表作，僅有三千字的劇本，戲劇形式卻極具創(chuàng)新性，組合式的大膽拼貼，影射著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本文從戲劇文本出發(fā)，分析這種組合式戲劇形式的獨特之處。

海納·米勒出生于20世紀初的德國，一生經(jīng)歷他自述認為的“專制政權統(tǒng)治”（納粹和東德）的兩大時期。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中，米勒卻不愿意逃離，而是不斷試圖在富有沖擊力的社會現(xiàn)實中尋找創(chuàng)作的靈感。因此，米勒的戲劇創(chuàng)作充斥著對社會現(xiàn)實的影射和反思，也表達了他對于原罪與人性的思考。

1951年，米勒第一次在《戰(zhàn)斗》中嘗試組合式戲劇?！稇?zhàn)斗》共由五個故事組成，故事與故事之間雖然沒有關聯(lián)性，卻一針見血地表現(xiàn)了當時人們所面臨的水深火熱的社會現(xiàn)實，人性在暴政下逐漸變得丑惡，戰(zhàn)爭使人們變得自私自利，可怕至極。組合式的戲劇形式在《哈姆雷特機器》得到了充分的展現(xiàn)?！豆防滋貦C器》將文本與社會現(xiàn)實完美地拼貼在一起。《哈姆雷特機器》和《戰(zhàn)斗》一樣都是組合式戲劇，然而兩者在風格上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戰(zhàn)斗》中每一場都有著各自的故事情節(jié)，有前因后果，但《哈姆雷特機器》是一個幾乎沒有故事情節(jié)的戲劇作品。

第一場，哈姆雷特出現(xiàn)在國家的葬禮上，他拿著斧頭敲碎了國王的棺材，并把尸體分給人們吃，他把身為新娘的母親罵作妓女，并表示要吃了奧菲利亞的心。第二場的主角是奧菲利亞，她瘋狂自殘且困窘，并提到她的心是一個時鐘，與上一場哈姆雷特要吃奧菲利亞的心形成呼應。第三場，奧菲利亞與哈姆雷特相遇，奧菲利亞一副妓女裝扮，她勾引哈姆雷特，跳起了脫衣舞，并詢問哈姆雷特是否要吃她的心，在此，心已是出現(xiàn)過三次的元素，但哈姆雷特的回答出人意料，他答非所問，說希望自己變成女人。奧菲利亞為他穿衣打扮，扮成女裝后的哈姆雷特與天使跳舞。第四場，哈姆雷特以一個演員的身份選擇罷演，舞臺布景變換，擺上了電視和冰箱，在這一場中，他提到了政治暴動等慌亂場面，隨后表示，他想變成一臺機器。最后一場，遍體鱗傷的奧菲利亞被兩個男人捆綁在輪椅上，她想拿起刀反抗，但最終還是靜止不動了。

在《哈姆雷特機器》中，米勒完全顛覆了莎士比亞的原文本，他在創(chuàng)作中將《哈姆雷特機器》與原文本《哈姆雷特》的關聯(lián)性展現(xiàn)得微乎其微。一定程度上可以說米勒借用了《哈姆雷特》中的人物來表達自己的政治立場，對《哈姆雷特》中每個角色都進行了翻天覆地的解構。雖然在基本形式上《哈姆雷特機器》這部作品將原本的長篇濃縮成了最后的三千字，但是簡短的劇本中每一句臺詞都是精華，反映了米勒對于當時各種歷史事件的理解。從《哈姆雷特機器》中可以看出米勒對布萊希特的繼承與發(fā)展，米勒保留了布萊希特對于政治的表達和戲劇理論中的間離?！豆防滋貦C器》將《哈姆雷特》這一經(jīng)典文本中的正面角色賦予了黑暗色彩，這也展現(xiàn)了米勒的觀點，沒有什么是真正干干凈凈的，即使是哈姆雷特這樣的英雄也有殘暴骯臟的一面。

米勒通過《哈姆雷特機器》訴說他對當時社會政治事件的態(tài)度。同時，他通過這種組合式的戲劇形式，表達對當時政治局勢的擔憂。有人批評米勒，認為《哈姆雷特機器》這部作品晦澀難懂，過于悲觀主義，但是從米勒的角度上看，他相對客觀和冷靜，憐憫人民。

例如，原文本中純潔善良的奧菲利亞，在《哈姆雷特機器》中變成了一個淫蕩的妓女，第二幕中詳細描寫了奧菲利亞的狀態(tài)，她遭到監(jiān)禁，傷痕累累，曾想過自殺，并形容自己的心是一個時鐘。戰(zhàn)爭中，柏林成了一個由女人孤守的城市。隨著獲勝的蘇聯(lián)軍隊步步緊逼，她們的戰(zhàn)爭才剛剛開始。1945年4月，蘇軍長驅(qū)直入攻進柏林，在攻占一條又一條街區(qū)時，他們開始掠奪自認為理所應當?shù)膽?zhàn)利品，那就是柏林的女人們。1945年春天，成百上千的婦女被蘇軍士兵玷污，遭受迫害的準確人數(shù)至今無人得知。

因此，《哈姆雷特機器》中奧菲利亞的淫蕩表現(xiàn)，并非原本的她，女人們在戰(zhàn)爭中被玷污，痛苦的記憶在那一代柏林婦女的心中久久揮之不去。當時一些年輕女性用煤灰和泥土把自己抹臟，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年輕漂亮，《哈姆雷特機器》的最后一幕，兩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把輪椅上的奧菲利亞從頭到腳包裹起來，她說“以受害者的名義，我把體內(nèi)殘留的所有精液射出”。這樣的場景與臺詞，可以理解為是戰(zhàn)爭中遭到強暴的婦女的一種映射，她們作為受害者，孤立無援，在強壯男人的控制下無法反抗。但米勒所描寫的奧菲利亞并未就此順從，她提到要把乳汁變成致命的毒汁射出，說“當她帶著屠刀走進你們的臥室，你們就知道什么是真理了”。從這里可以看出，奧菲利亞心懷恨意，并想要奮起反抗，毒汁、屠刀就是她復仇的工具，但結局是奧菲利亞最終靜止不動，這也反映了當時的女性，即使想站起來反抗也無濟于事，她們已經(jīng)完全喪失站起來的力氣，內(nèi)心的恨久久無法消散。雖然這類組合式的戲劇每一場之間不存在特別的關聯(lián)，但《哈姆雷特機器》與《戰(zhàn)斗》的內(nèi)容不同，《戰(zhàn)斗》是由多個獨立故事組成，《哈姆雷特機器》中的各個角色均來自原文本《哈姆雷特》，因此每一場之間都有著微妙的聯(lián)系，觀眾可以從每場角色的情緒起伏中看出戲劇線的波動。

總的來說，海納·米勒認為，這種組合的戲劇形式對于創(chuàng)作者和觀眾來說都是一種享受，整體而言，《哈姆雷特機器》著實震撼且盛大，在短短的三千字中，涵蓋了古典、現(xiàn)代、超現(xiàn)實等多種元素，臺詞富有詩意和激情，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有人認為，《哈姆雷特機器》這樣的戲劇作品晦澀難懂，沒有條理性。然而，進一步分析和研究《哈姆雷特機器》這部作品，人們不僅能看出米勒對他所生活的時代的影射，也能看出創(chuàng)作者對于社會現(xiàn)實的深刻思考與對人性的不斷反思?？梢哉f《哈姆雷特機器》中組合式的戲劇形式為作品注入了獨一無二的能量，不僅展現(xiàn)了米勒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更是通過這樣的形式更為強烈地使觀眾感受到蘊含在戲劇背后的豐富思想和強烈的創(chuàng)作意圖。同時，這種獨特的蒙太奇形式也為之后戲劇家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許多啟發(fā)，開拓了新的方向。

（吉林藝術學院）

作者簡介：李高華（1970-），女，山東巨野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戲劇與影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