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華舒適的旅游巴士,在密林遮掩的盤山公路上逶迤前行。車上有來自不同地方的游客,特色的鄉(xiāng)音泄露了他們來自陜西、廣東、臺灣、山東或其他地方。因為一個美麗的傳說,很多游客饒有興致地圍攏起來,你說一,他補充二,眾說紛紜。且不說場面有多火爆,就是不時傳出的各種口音也讓旁觀者忍俊不禁。
晴無心戀戰(zhàn),也怯于戀戰(zhàn)。她愿杵在邊緣,靜靜地看,靜靜地聽,自得其樂。
巴士平穩(wěn)行駛,車上響起的鼾聲此起彼伏。晴的眸子一直看向窗外。窗外,那些叫不出名的樹、葉片各異的草、千嬌百媚的花都讓晴沉浸其中。許是生在山里的緣故,她剛一學(xué)會走路,柔嫩的小腳板就實實在在地踩在泥土上。泥土的粗糙,讓晴的小嘴不?!鞍ミ喊ミ骸钡亟兄伤褪遣豢洗┥闲?。澄澈的小眼睛里,溢滿了綠——山的綠,莊稼的綠,房前屋后的綠。
鄉(xiāng)下人自己喜歡綠,也許是傳承的緣故,鄉(xiāng)下的孩子大都喜歡綠。
綠,預(yù)示著萬物生機,預(yù)示著豐碩年景,預(yù)示著生活的富庶和順。
晴從小就知道這些,也跟著大人有樣學(xué)樣地看看這兒,捏捏那兒。可是,因為小孩子的頑皮天性,她時常忘了這些,時不時地脫離大人的視線,藏到綠的山里,尋找不一樣的顏色。山上的野花,在一群孩子手中,七彎八拐,不一會兒就變成幾只花環(huán),分別戴在大一點孩子的頭上。他們晃晃腦袋,又用兩手正了正,確定完美,方才甩起高傲的臂膀,志得意滿地繼續(xù)前行。那些屁顛屁顛跟在后面的小孩兒,則艷羨地瞅著他們頭上的花環(huán),尤其是那花環(huán)上的花朵,隨著路途的顛簸,一顫一顫地晃悠,好看極了。他們設(shè)想著自己戴上花環(huán)的模樣,開始模仿大孩子伸臂邁腿走路的樣子,那兩個小屁股蛋子被甩得一翹一翹的,甚是有趣。
晴也沒有得到花環(huán)。失落間,她發(fā)現(xiàn)自家房前屋后蔥蔥蘢蘢的縫隙里,竟然蹦出幾朵小花,有紫色的蕓豆花、茄子花,有黃色的番茄花、黃瓜花,還有白色的土豆花。她興奮極了,盡管這些花沒有山上的好看,顏色不夠鮮亮,花朵也拘謹,可它是自己的,誰也不能搶走。
正當(dāng)晴伸手要摘下那一束番茄花時,阿婆趕忙喝?。骸扒f稼開花是要結(jié)果的,你掐了花,它怎么結(jié)果呀?”
晴覺得阿婆壞了自己的好事,便噘起小嘴反駁道:“那苞米不開花,它怎么還結(jié)苞米?地瓜(紅薯)不開花,怎么還結(jié)地瓜呀?你說呀,說呀!”晴一邊反問,一邊搖扯著阿婆的胳臂。
阿婆被追得緊,沒好氣道:“誰說苞米不開花的,苞米撩梢就是開花了。地瓜也開花,就是開得少,地瓜花可俊了。”
“地瓜花可俊了?那我一定要看看?!鼻缋p著阿婆,不停地問這問那。
為了一次驚艷的奇遇、一個美麗的夢,晴開啟了漫長的等待之旅。
從前的日光很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個問候,要等上好多天……
從地瓜秧插上,晴就天天瞅著,期盼花開。她想背著阿婆,摘下一些,做一個最漂亮的花環(huán),帶到那些小伙伴跟前炫耀一下——讓他們曾經(jīng)無視自己。
一年又一年,終沒見地瓜花開的影子。阿婆老了,晴也大了。一個期會,癡等了好多年。
晴不由開始懷疑,當(dāng)年阿婆是不是經(jīng)不起自己的糾纏,才隨意糊弄自己,其實地瓜就是不開花的。
漳州南靖的云水謠,因電影的名字而得名,因電影的熱播而喧囂。田園牧歌式的怡人風(fēng)光,讓踏足到這里的人們,真正體驗到回歸自然的愜意。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更喚醒了蟄伏的狂野。面對似曾相識的鄉(xiāng)間小路,晴時常自創(chuàng)項目,東瞅瞅,西看看。她喜歡游出田園的真正味道。
茂密的棚架下,掛著一排排小燈籠似的綠果子。微風(fēng)輕拂,小燈籠又像風(fēng)鈴,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音。晴好奇,研究了好半天才搞清楚,一直以為有著高貴血統(tǒng)、通體含有多種香酚類物質(zhì),匯集著芒果、蘋果、菠蘿等傳奇味道的百香果,竟然是草本植物,竟然不是結(jié)在喬木上。被臆想愚弄的晴,沒有絲毫的氣悶。的確,無論是草本、木本,誰都無法輕賤它。那異乎尋常的神奇,早已奠定它在水果江湖上無法撼動的地位。
告別了百香果園,轉(zhuǎn)過彎曲的街角,便是小規(guī)模的茶園。顯然,采茶季節(jié)已過,茶園里寂靜無聲。油綠的葉子間藏著幾個白色花朵。小小的茶花,或許知道自己的分量,隱忍在枝葉之間,不爭不搶,不蔓不枝,只想默默地完成生命輪回。
晴囈語,如此小規(guī)模的茶園,怎能靠它致富!可當(dāng)她彎下身子做采茶狀時,那一縷浸入肌理的舒爽,無可言狀的欣喜,讓晴瞬間明白了農(nóng)家的心意——萬物靜美締結(jié)至真至純,方為人間大愛。
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離開了茶園,晴信步由韁,隨處閑逛?;蛟S是小時候的切切思念,感天動地,特地制造了驚喜。當(dāng)晴走到一處植物跟前,她驚呆了,目光游移不定:這是小時候朝思暮想的地瓜開花了嗎?千真萬確!
地瓜,真的是開花的!阿婆,真的沒有哄騙自己。晴激動地喃喃著。
晴蹲下身,仔細端詳起來。地瓜花,無論是形態(tài)還是花色,都類似牽?;?,只是花朵略小,色澤單薄,它擁有白色的花冠、紫色的花心和淡黃的花蕊。平心而論,地瓜花,真沒有阿婆形容得那么俊,它普通、素樸??蛇@一點也不影響晴對它的喜愛。晴端詳著遙遠的邂逅,思緒滿天——童年的鄉(xiāng)野,兒時的伙伴,不大耐心的阿婆和惦記已久的花環(huán)。晴笑了,一臉陽光燦爛。她順手摘下一朵,怯怯地又摘一朵,她還想摘下好多。她仍想做一個花環(huán),一個純粹的地瓜花花環(huán),只是沒征得主人同意,方才停下又伸出的手。晴把玩手里的花朵,仔細地插于發(fā)際,晃晃腦袋,邁起小時候模仿大孩子的步伐,滿意而歸。
巴士蜿蜒行駛,晴的目光依然沒有離開過窗外。一個急轉(zhuǎn)彎,把晴的視線拉到眼前。
不可以這么直接吧?真……真有這樣的竹子?竹子真的可以脫光所有的長葉,通體只有短短的幾尾新葉?晴想起不久前自己的魯莽言論,那是她少有的一次直言,竹子,在北方的冬天,即使葉子風(fēng)干了也不肯落下,也要和竹枝在一起??蛇@……
晴還是笑了,瞬間的恍然,讓她依然一臉燦爛。
不知道百香果是草本植物,沒見過地瓜開花、脫光葉子的竹子,太多太多未知的事,都需要主動學(xué)習(xí),積極認知。每一次的意外相逢,便是一次破譯、一分收獲。
讀書萬卷,行路萬里,詩和遠方,不再是遙遠。
巴士車依然向縱深行駛。它載著晴和晴的旅友,奔赴遠方。
遠方,將會又有怎樣的新奇呢?
晴期盼著……
作者簡介:裴麗英(1960-),女,滿族,遼寧大連人,大連保稅區(qū)中學(xué)退休教師,大連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有作品在《海燕》《青春歲月》《參花》《中國詩人》《海燕·響水》《大連日報》等報刊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