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選取了沈從文部分都市小說,作為主要語料,從敘述語言和人物語言中的句子長短,以及句子所使用的對偶和排比這兩種修辭手法,去分析沈從文都市小說的句子特色,并認為沈從文的都市小說的句子,具有對稱錯落美和韻律美。
關(guān)鍵詞:沈從文;都市小說;句子特色
作者簡介:向紅艷(1992-),女,苗族,湖南湘西人,語言學碩士,湖南科技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專業(yè),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5-0-02
敘述學將作品中的語言分為兩大類,講故事的人所用的語言是敘述語言,人物角色所使用的語言是人物語言。不同的作家對于這兩種語言的使用也各有偏好,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讓人物語言洋洋灑灑的發(fā)揮,用長句子表達了人物內(nèi)心隱秘矛盾的情緒;《紅樓夢》中的劉姥姥則用簡短粗俗的鄉(xiāng)土語言,表達了劉姥姥鄉(xiāng)下蠻人的直爽和粗陋。??思{在敘述作品時好用長句,有的句子甚至超過了兩三百個詞;趙樹理敘述故事時則喜用短句,閱讀他的作品時就如同閱讀那些簡煉的民間故事。沈從文在選擇句子時,也有自己的喜好,在敘述語言和人物語言兩個方面都頗具特色,我們下面就從這兩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長短交錯的敘述語言
沈從文小說中的敘述語言并不是一味喜用長句,或是一味好短句,而是長短交錯,一唱三嘆,就如同溪邊竹林的翠鳥之歌,活潑靈動。
一個曾經(jīng)被人用各樣尊敬的稱呼加在名字上面的主人,國會議員,羅漢,豬仔,金剛,后來又是總統(tǒng)府顧問,參議,于是一事不作,成為有錢的老爺了。(《紳士的太太》)
這段在介紹紳士的文字中,有67個字,共有9處停頓。整段文字的節(jié)奏大致是:
23--4—2—2—2—9—2—6—8,可以明顯看到句子中的字數(shù)時多時少,長短參差,念起來就好像現(xiàn)代詩,讓我們不由得感受到了人物穩(wěn)定而又更迭的命運。
類似的長短句還有很多:
學校打更人劉老四,在校后小更棚里喝完了四兩燒酒,憑他的老經(jīng)驗,知道已十二點,就拿了木梆子沿校墻托托托敲去。一面走一面想起給他酒喝幾個小哥兒的事情,十分好笑。(《大小阮》)
男子顯得久病新瘥的樣子,臉色蒼白,面作笑容,女孩則臉上光輝紅潤,極其愉快。(《如蕤》)
有一天,日頭尚未從海中升起,潮水已退,淡白微青的天空,還嵌了疏疏的幾顆白星,海邊小山皆還包裹在銀紅色曉霧里,大有睡猶未醒的樣子。(《如蕤》)
到了夜里時,一切競爭群眾的戲法都收了場,一切特殊的主顧,如象住在租界那邊的包車夫同廚子,如象泥水匠,道士,娘姨,皆有機會出來吹風白相,所以這斯文人樂觀了一點,把燈點上,在空闊的坪里,獨自一人又把場面排出來了。(《腐爛》)
我病了,我確是有病!我每次對著村弟弟給我那個鋼表反面未脫鎳處發(fā)見我的瘦小臉子時,的確,兩個眼睛都益發(fā)陷進去了,胡子是青了硬了,臉上啞白顏色正同死人一樣,額角上新添了一道長而深的皺紋。(《一天是這樣過的》)
呵,這樣多肉!一排排,一陣陣,都能為一個在臺上用使人欲哭不得,不受用的滑稽話,把笑聲引縱出來,不是快活事也還是怪事?。ā队肁字記錄下來的事》)
二、短句居多的人物語言
沈從文小說中人物對話,通常都比較短小。
比如在《有學問的人》中的天福先生,一共發(fā)起18處對話,分別是:
“黃昏真美呵!”
“你笑什么呢?”
“哈哈,是可笑呵!”
“可是你如今仍然年青,并不為老。”
“那我是三十五六了?!?/p>
“這是哲學上的教訓話。”
“我有時……”
“我們那位太太嗎?她有了孩子就丟了我,……作母親的照例是同兒子一幫,作父親的卻理應成天編講義上實驗室了?!?/p>
“是的,好得很,不象前幾年一個月吵一回了。不過我總想,若同她仍然象以前的情形,吵是吵,親熱也就真……唉,人老了,真是什么都完了?!?/p>
“是的,好得很,不象前幾年一個月吵一回了。不過我總想,若同她仍然象以前的情形,吵是吵,親熱也就真……唉,人老了,真是什么都完了?!?/p>
“人不老,這愛情已經(jīng)老了。趣味早完了。我是很多時候想我同她的關(guān)系,是應維持在戀愛上,不是維持在家庭上的,可是—”
“密司周,你是有福氣的,因為失戀或者要好中發(fā)生變故,這人生味道是領略得多一點?!?/p>
“是,有別的可咀嚼的就更好。我是……”“也總有罷。一個人生活,我以為是一些小的,淡的,說不出的更值得玩味。”
“密司周,我剛適間說的話真是有真理?!?/p>
“譬如吃東西,——吃酒,吃一杯真好,多了則簡直無味,至于不吃,嗅一嗅,那么……”
“我是以為總之是好的,只怕沒有酒!”
“哈,才說到吃酒?!?/p>
“我也是這樣——式芬,我不是這個脾氣嗎?”
這18處對話的總字數(shù)為398個,總停頓數(shù)為68次(使句子停頓的逗號、句號、破折號、問好、省略號等等),平均句長(總字數(shù)除以總停頓數(shù))為:5.9個字。[1]按照7個詞作為劃分長短句子的界限,則《有學問的人》中的主角對話句子是短小的。
下面我們將沈從文三個階段中的小說各抽取1篇來對人物語言的句子進行相數(shù)據(jù)統(tǒng)計。
在這三篇小說中,人物對話句子的平均長度為5.9個字,低于7個字,可判斷為短句子居多。這些短句子雖然字數(shù)短少,但是卻言簡意賅。繁復的長句子雖然對于表達和思想意蘊的深刻性具有意義,但是短句子卻能夠擁有一種簡潔明快的寫作效果。沈從文小說中的人物語言,表達了人物的性格,同時還具有經(jīng)濟性。
三、對偶和排比句
沈從文的都市小說言語運用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善于使語言整齊一律、均衡對稱。他用排比句式和對稱句式將這個特點表現(xiàn)出來,使都市小說的言語具有形式上的美感。
(1)排比句式
“用三個或三個以上、字數(shù)大體相等,結(jié)構(gòu)相似,語氣一致的短語或句子,表達相關(guān)的意義,以增強語言氣勢等表達效果,這種辭格叫排比。”[2]193排比的使用能使句子在形式上齊整,在語音上和諧。“排比的恰當使用,可以使語言獲得一種整齊一律、均衡對稱、循環(huán)往復等形式的和諧美。”[3]105 排比句在散文之中使用較多,這也是目前學界普遍認同沈從文《邊城》中的言語具有有散文化和音樂美的特點的原因之一。沈從文都市小說也大量使用排比,使都市小說的句子在語音上獲得一種和諧的美感。下文將列舉出都市小說中使用出彩的排比句式。
紳士為了娛樂自己,多數(shù)念點佛,學會靜坐,會打太極拳,能談相法,懂鑒賞金石書畫,另外的事情,就是喝一點酒,打打牌。(《紳士的太太》)
上帝創(chuàng)造她們時并不十分馬虎,既給她們一個精致柔軟的身體,又給她們一種知足知趣的性情,而且更有意思,就是同時還給她們創(chuàng)造一大群自作多情又癡又笨的男子。
因此,有戀愛小說,有詩歌,有失戀自殺,有——(《八駿圖》)
他為人心平氣和,不敢惹事生非,為什么那稽查長把他喊去,問他“屬于何黨”這件事?為什么還盤問在“工廠辦事以外還做些什么事”的話?為什么同時還用著那全然絕望的眼睛,像非常悲憫的瞅著自己?(《煙斗》)
這時小姐少爺全部出了學校到外面來玩,各以其方便的找快樂,或是邀同情人上館子吃新上市的鮮對蝦,或是往公園,或是就在街上玩。(《怯漢》)
聲音那么輕,那么長,那么遠,那么綿邈。(《三個女性》)
死去的友誼,死去的愛情,死去的人,死去的事,還有,就是那些死去了的想象,有很多時節(jié)也居然常常不知顧忌的擾亂我的生活。(《若墨醫(yī)生》)
(2)對偶句式
沈從文在都市小說行文時特別注重對偶句式的運用。這種對偶句式與我們所說的“對偶”并不完全相同?!皩ε?,是語言活動中表達者有意以字數(shù)相等、句法相同或相似的兩個語言單位成雙作對地排列在一起,通過齊整和諧的視聽覺美感形式實現(xiàn)表情達意的最佳效果的修辭文本模式?!盵4]105 沈從文都市小說中的對偶句式,則不完全遵守以上的規(guī)則。它只滿足以上一條或二條規(guī)則。沈從文都市小說中的對偶句式,不僅可以獲得像傳統(tǒng)對偶句式那樣,整齊一律,循環(huán)往復等聲韻表達效果。還可以打破對偶所帶來的一味求同的無聊之感,讓句子在整齊的韻律中又有所變化。
小茶幾上放得有煙紙,她劃了一根火柴,吸了一只煙。(《遙夜》)
這么一著,這么一著,只要她臉上顏色不十分使人絕望,又這么一著,這么一著,有時會有許多機會送我去把玩這小鴿子?。ā端未怼罚?/p>
凡是有兩個女人住的地方,那一片小天下就少有太平時,凡是有三個大兵的地方,那地方便終日殺氣騰騰:我們這里,確是副爺有一倍,女人又屬于副爺太太,熱鬧透了。(《我的鄰居》)
把所有精力,竭到一種毫無希望的生活中去,一面讓人去檢選,一面讓人去消遣。(《老實人》)
也不是愛。不是憎。一種美的模型在我眼睛下,一種美得印象在我回憶里,都能使我麻,都能使我醉。(《一件心的罪孽》)
天福先生把自己的肥身鑲到女人身邊來,女人讓;再進,女人再讓;又再進。(《有學問的人》)
例句“我的考語是:性格溫存,身段適當?!弊謹?shù)上相等,句子之間內(nèi)部成分也趨同,這樣比較一致的對稱句式在沈從文都市小說中并不少。也有如例句“一面是自懺。一面是顧全面子,”雖然對稱,都是“一面”做主語的“主系表”結(jié)構(gòu),但兩個句子字數(shù)并不完全相等?!白詰浴焙汀邦櫲孀印痹诰渲兴龅某煞忠恢?,但一個是主謂結(jié)構(gòu),一個卻是動賓結(jié)構(gòu)。這種不完全的對稱,使沈從文都市小說中的句子呈現(xiàn)出有所變化的錯落對稱,這樣也可避免“唇吻告勞”所帶來的閱讀疲乏感。
沈從文都市小說中的句子,人物在敘述時,長短交錯,富有錯落美;角色說話時,短句居多,新鮮活潑,富有真實美;對偶和排比這兩種手法的使用交錯在敘述語言和人物語言當中,使得句子錯落變化和新鮮活潑的同時還具有一定的韻律美。
參考文獻:
[1]向嶸.論沈從文鄉(xiāng)土小說的言語風格[D].暨南大學碩士論文,2008.
[2]邵敬敏.現(xiàn)代漢語通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3]鄭遠漢.修辭風格研究[M].上海:商務印書館,2004.
[4]吳禮權(quán).現(xiàn)代漢語修辭學[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
[5]沈從文.沈從文全集(1-10)[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
[6]余永祥.一幅色彩斑斕的湘西歷史生活畫[J].湘潭大學學報,19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