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離開我們已七個年頭,但在我心里他還沒有走。他的音容笑貌,他勞動著的健壯身軀,他躬身推著獨輪車的堅毅背影,時時浮現(xiàn)在眼前。
那年冬天,父親帶我進(jìn)城趕集糶糧食的經(jīng)歷驀然在腦海里泛起……
當(dāng)時我也就十二三歲,縣城的糧食市場已經(jīng)開放。父親推著獨輪木車,帶著剛放寒假的我去縣城的集市糶糧食。
清晨四五點,黑黢黢的天昭示著農(nóng)村的清凈和寂寥。即便太陽升起的時刻,也是清清的冷冷的。開始,我負(fù)責(zé)在獨輪車前拉起一根繩,搭在肩上給父親加把力氣。因為我們家距離縣城三十多里路,走了不到一半,我就開始 了。父親發(fā)現(xiàn)我拉著的繩子慢慢松起來,就知道我已經(jīng)走累了。這時候,父親就讓我跟在后面走。
經(jīng)過三個多小時的顛簸,六點半左右就聽到了汽車鳴笛的聲音。我突然意識到,縣城馬上就到了。記憶中,那次我是第一次和父親進(jìn)城,第一次去縣城集貿(mào)市場,獨輪車馱著兩袋子地瓜干,有二百多斤重。
印象中的農(nóng)貿(mào)市場,還真是繁榮火爆。糧食交易市場就在高唐縣城鐘鼓樓南大約一里地處。除了中間一米多的人行通道外,路的兩側(cè)全是糧食口袋和它們的主人,或玉米或小麥或地瓜干或小米綠豆等??诖峡诔ㄩ_著,將所出售糧食的成色質(zhì)量予以展示,便于糧販們挑選。立護(hù)在糧食口袋后面的主人,這邊吆喝著:“粒大質(zhì)好的麥子,出面率高。快來看看??!”那邊的喊:“黃澄澄的棒子啦,登海2號,又香又甜嘍!”父親面前的口袋是地瓜干,是父親從幾百里地外的藤縣販來的。袋口敞著,滾圓凹翹乳白色的地瓜干,一個個姿勢各異地躺在口袋里。父親亮著嗓子招徠著:“正宗的藤縣地瓜干啦,又甜又面,好吃不貴!”不一會兒有人光顧,伸手抓起一把地瓜干,仔細(xì)端詳了一番。隨后把一塊留下,掰開一小塊放到嘴里咀嚼。只聽到咯嘣咯嘣的響聲。嚼碎咽下后,那人不住地點頭稱好。父親再一次解釋地瓜干的出產(chǎn)地和它優(yōu)質(zhì)的特點。對方看來是對質(zhì)量沒什么問題,就和父親談價格。經(jīng)過幾番講價,最后成交。成交的糧食,須到工商過磅點稱重量,需要繳納一定數(shù)額的過磅費和稅費。算好價款,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一筆買賣宣告成功。父親攥好糶糧食的錢,找了個僻靜處將錢塞入衣兜最里層,用別針別好,只留下幾塊零錢放在外兜。
糧食市場里分列兩側(cè)長長的糧食口袋,一下子望不到盡頭。雖然人群熙熙攘攘,但成交率并不高。在我們周遭,父親賣掉的地瓜干算是最早的幾份。時間還早,父親帶著我穿過擁擠的人群,去往南方向的雜貨市場,采購些鋤頭、镢把、鐮刀之類的農(nóng)具。買了東西,時間接近中午。此時的肚子咕咕地叫,已經(jīng)六個小時沒吃東西了。走在集市中,雪白的精粉包子,在籠扇上冒著白色的蒸氣,香味撲鼻。聽到包子鋪掌柜的吆喝聲,我刻意放慢腳步,伸出鼻子貪婪地猛吸香味。父親看出了我的意圖,就想走近去買。我急忙攔住父親,說不愿意吃包子,想喝豆腐腦。于是我們爺兒倆來到有名的陳小二豆腐店,兩碗豆腐腦和三個五香火燒。那豆腐鹵的辣香和燒餅的五香味,至今回味悠長。
吃過飯,父親帶我去新華書店。那時候只要跟著父親去趕集,一定要去書店的??h新華書店比鄉(xiāng)鎮(zhèn)上的大多了,琳瑯滿目的各種圖書目不暇接。但我喜歡的一個是畫本故事書,一個是文學(xué)小說類。站在書架前流連忘返,翻著每一本都是那么有吸引力,都愛不釋手。父親慷慨地說:“看好的咱就買,別怕花錢。”雖然父親是這樣說,我深知錢的來之不易,只選了一個畫本《平原游擊隊》和一本小說《雁翎隊》,這也花去七八角錢,心里也是很疼惜。
圓了我的書店夢,父親便帶著我推車往回返。因為獨輪車沒有了輜重,父親執(zhí)意讓我坐上去。雖然我的體重比來時的糧食輕了許多,但坐在上面的我,心里頭也是忐忑不安。走了大概有十幾里路,我說什么也不坐上面了,跳下獨輪車,我要用繩拉車,父親斷然拒絕。我于是就緊緊跟在父親身后,不知是父親步幅邁得大還是推車子有慣性,我必須一路小跑才能追得上。慢慢地,我就錯位在父親的身后幾步遠(yuǎn),勉強跟上父親的步伐。
冬日下午的陽光雖然沒有那么強烈,但也足夠溫暖。父親推車的身影映在和煦的冬陽里。只見父親弓著身子,兩只粗壯有力的大手緊緊握住兩側(cè)的車把,一雙寬厚的大腳用力蹬著腳下的路。我一邊快步跟隨,一邊望著父親推車前行的背影,眼里陡然濕潤起來……
作者簡介:周長征,四級高級法官,高唐法院黨組副書記、副院長。
(責(zé)任編輯 張云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