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榮微
如果可以,邀請你中午十二點左右走進我們學生的午休室。這個每天中午鋪上簡易床、拉上窗簾,臨時打造而成的昏暗的環(huán)境里,正午的陽光總會從窗簾的邊邊縫縫中調(diào)皮地照射進來,讓你很容易注意到靠墻角落里一個面容平靜但不失剛毅的臉龐。通常這個時候你看到她,她還未來得及去吃午飯,蹲在地上正耐心地指導學生練習穿鞋子。
練習穿鞋子的是個中度智力障礙伴多動的孩子。在他精力沒有耗盡之前,坐不住、躺不下,他會反反復復晃來晃去,碰碰這個敲敲那個,不時大笑或尖叫,折騰得讓其他孩子也效而仿之,整個午休室不得安寧。經(jīng)過多次干預方法在他身上試驗可都治標不治本之后,她,我們的這個班主任,想到了一個策略——要求他在入睡前這段時間練習穿鞋子。有事做消耗其精力、不讓他有機會影響他人,同時能夠幫助他提高生活技能,一舉多得。
穿鞋子,這在常人看來是一件極簡單不過的事。但對我們這個智力障礙、多動容易分神、手部精細動作又很弱的孩子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挑戰(zhàn)。起初他根本記不住步驟,也沒有力氣一邊拉住鞋子一邊把腳往里塞,更沒有那樣的專注力一次性穿好,常常是練習到某個步驟便被其他聲響吸引而四下里張望,或是突然故意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逃避不穿。她,我們的這個班主任,不管學生如何不配合,一貫壓低著聲音,語氣溫柔而堅定,“撕開粘扣、找到小舌頭、拉住小舌頭、把腳放進去、用力拉鞋后跟、扣上粘扣”;一遍遍地示范動作或肢體輔助;在學生動作正確、步驟連貫的時候,不吝給予他最大的肯定和鼓勵……學生每天由入睡前好動吵鬧,到精力逐漸專注到穿鞋中去,再到累極了倒床睡得香甜;從剛開始的怎么穿鞋都不知,到穿脫一個回合要三四分鐘,再到現(xiàn)在整套動作漸顯利索。這么一件簡單的小事,我看著她兩三個月以來的付出,看著在她要求和引導之下學生兩三個月以來的改變,從中強烈感受到了什么叫滴水穿石。
提起特教老師,有人種種好奇這個職業(yè)都做些什么,有人種種不解這樣的工作如何成就自身價值,也有人在親身看過了解過后,由衷地發(fā)出感嘆這是一個有著特殊愛心與胸懷、讓人肅然起敬的崗位。每當聽到這些聲音,她,我們的這位班主任,畢業(yè)于北師大特教專業(yè),已在特教一線教學躬耕近八年的陳老師總會淡然地說:“對我來講,特教老師其實并沒有什么特別,既不需特別窺探,也無須特別稱贊。我們就是一群從出發(fā)時就已了然要在荒地里種花的人。職業(yè)的職責和使命告訴我們要欣然接受土壤特殊的現(xiàn)實,要充分挖掘土壤的特性和潛力,要不斷學習,精準掌握栽種系列過程的技術和手法,要全天候悉心培護,要堅定相信耕耘總會有收獲,更要淡定做好所種之花長不出鮮艷顏色、綻放不出璀璨笑容,擺不上桌面登不了展臺的心理準備……”
她對特教是這樣理解的,更是這樣身體力行一件件小事去做、年復一年去堅持的。培智學校里的這些孩子情緒、行為問題多多,她提倡與學生共情,站在學生的處境和角度去考慮問題,鼓勵用正向行為支持取代批評呵斥;這些孩子智力低下,認知理解事物困難,她在學校首推繪本教學,始終以孩童的口吻和視角去教他們認知;自閉癥的學生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社會性不足,她就通過引導他們玩玩具和小組游戲,巧妙地幫助學生觀察、習得互動。正如她所說的“要堅定相信耕耘總會有收獲”,好幾次她班里的學生生病,家長不讓他們來上學,可到了早上該上學的點,他們就是堅持要背起書包上學去。她的學生們以這樣的方式來回饋她。
每次聽到家長這樣的述說,我總會很感動,也為自己在初入特殊學校能遇見這樣一位人淡如菊、不善言辭卻用實際行動堅守在特教一線教學的優(yōu)秀同事、卓越榜樣感到幸運和自豪。與她共事時間越長,越是能感受到她對特教是真的喜歡。她喜歡和學生在一起,喜歡陪伴著他們,喜歡看著他們慢慢進步、慢慢成長的樣子,這種喜歡,已數(shù)年如一日。
寫到這,我仿佛又看見了在昏暗的午休室里,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指導學生穿鞋的那張面容平靜但不失剛毅的臉龐。我想我可以斷定,她的這種喜歡終將數(shù)十年如一日。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同事陳老師,獻給那些在平淡無奇崗位上日復一日堅持勞作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