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

賈娜特·貝貝把一個兒子和兩個孫子送進阿富汗國家警察部隊，和塔利班作戰(zhàn)。去年，3個孩子躺在棺材里回到家，被埋葬在村頭的墓地里。

謝馬爾村是阿富汗東部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村莊，3月快要過完，這里仍然毫無開春的跡象，目力所及盡是蒼茫的黃土和荒涼的石山。美國《華盛頓郵報》報道稱，謝馬爾村居民不到3000人，卻已有近60名年輕人以警察或士兵的身份殉職。幾乎每個家族都有親人犧牲，加劇了這里本就沉重的絕望和凄涼。

“除了當兵，他們別無選擇。在這兒，我們沒有別的法子謀生?！必愗悓Α度A盛頓郵報》說。

戰(zhàn)爭打了18年，死神收割生命的速度仍然驚人。如果從1979年蘇聯(lián)入侵算起，阿富汗已在戰(zhàn)火中掙扎了整整40年。無數(shù)人在戰(zhàn)亂中出生、長大成人，從未真正知曉和平是什么滋味?！都~約時報》稱，這是阿富汗人對美國和塔利班之間的和平談判興趣日增的一個重要原因：有些人相信，這將帶給阿富汗和平，至少是短暫的和平。

2018年夏天，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決定與塔利班展開直接談判。今年3月12日，雙方在卡塔爾進行的新一輪和談結(jié)束。據(jù)美聯(lián)社報道，這次阿富汗政府仍舊沒有獲準與會。這場談判決定著阿富汗人的命運，他們卻從始至終無緣置喙。

什·古爾住在貝貝的鄰村，他的兩個當警察的兒子死于塔利班的伏擊。很多像古爾和貝貝這樣年近古稀的人對“和平的未來”感到不安，擔心與他們結(jié)下血海深仇的塔利班利用和平協(xié)議登堂入室、加入政府，執(zhí)掌生殺大權(quán)。他們還擔心，停戰(zhàn)后他們供職于安全部隊的家人遭到報復，或是丟掉飯碗。

“要是軍隊被遣散，塔利班可能會殺了他們。”古爾對《華盛頓郵報》說。他還有5個兒子在安全部隊服役。

許多士兵和警察表示，他們是出于愛國主義穿上制服的。不過，軍餉也能吸引年輕人刀頭舔血。他們不僅靠這份賣命錢養(yǎng)活自己，還要養(yǎng)活整個大家庭，養(yǎng)活無數(shù)個像謝馬爾這樣的村子，乃至整個地方經(jīng)濟。

“我們非常依賴他們的薪水。沒有軍餉，我們就一無所有。”53歲的村長馬利克·阿杰梅爾·汗對《華盛頓郵報》坦言。單靠種小麥和玉米，汗的村子活不下去;依靠在陡峭山路上刨食的山羊，人們也無法生存。阿富汗東部的崇山峻嶺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很多地方?jīng)]有路，寥寥數(shù)條羊腸小道終日泥濘不堪，許多人一生不曾踏出村子一步。

上世紀80年代，貝貝的丈夫死于同蘇軍的戰(zhàn)斗;一年前，她的兒孫在扎布爾省的前哨基地戰(zhàn)死。按照阿富汗風俗，如今由貝貝率領(lǐng)整個大家族。加上她，家中共有4位寡婦。

接受《華盛頓郵報》采訪時，她穿著粉色運動鞋和用塑料發(fā)夾固定的長袍，身旁簇擁著孫子、孫女、曾孫子和曾孫女。貝貝抱著家里最小的孩子古拉布，她是遺腹子，名字在普什圖語里意為“玫瑰”。

“我總是擔驚受怕，生怕失去一個家庭成員?！必愗愓f，“我做夢都沒想到，會一下失去3位?！?/p>

警察時常面對沖突和襲擊，他們不像軍隊那樣全副武裝，所以傷亡率更高。作為政權(quán)影響力的末梢，他們深入街頭巷尾站崗放哨，成了武裝分子絕佳的目標?！都~約時報》稱，在2018年年底，阿富汗一個月能發(fā)生1700起這樣的襲擊。

盡管如此，軍隊和警察部隊的工作依然“搶手”。昆都士省的征兵處負責人阿卜杜勒·卡迪爾上校表示，該省志愿參軍者較去年翻了一番。鄰國伊朗遭遇經(jīng)濟危機，阿富汗人在那里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國當兵?！皼]有其他就業(yè)機會。”他告訴《紐約時報》。

不過，軍隊和警察部隊仍然苦惱于人員問題：吃空餉現(xiàn)象普遍，人們經(jīng)常擅離職守，再加上驚人的傷亡率，政府只能不斷招募新人補充。

內(nèi)政部許諾給一個新入職警察的月薪是155美元，幾乎比政府職員的平均月薪高兩倍。貝貝有兩個孩子當了10年警察，另一個干了3年，按照該國的標準，他們的薪水和福利頗為豐厚。

即便如此，3個人的葬禮仍然讓貝貝不堪重負。在阿富汗，白事要大操大辦數(shù)日，光是宴席就花了她數(shù)千美元。補貼給殉職警員的年薪和撫恤金發(fā)到了她手上，但相當一部分被官員雁過拔毛。幸好，村民們對寡婦和孩子伸出了援手，貝貝還給人打掃衛(wèi)生補貼家用。

古爾經(jīng)營的小雜貨店每天能賺兩美元，政府給了他3000美元用來辦葬禮，但他必須獨自支撐一個大家庭，其中包括他的兩位妻子、兒子們留下的兩位寡婦，以及他們的19個孩子。

古爾歡迎和平協(xié)議，這樣人們就不必承受喪子之痛了。“我的兒子會保衛(wèi)國家，直到流盡最后一滴血?！彼嬖V《華盛頓郵報》，“但我們盼望和平，和平能讓我保住另外5個兒子?！?/p>

貝貝不這么想。她忘不掉仇恨?！拔叶嘞Ｍ约哼€年輕，能去參軍打仗，給兒孫報仇?！彼f，以后她會鼓勵5個孫子和3個曾孫都去參軍。貝貝捏了捏孫子蘇萊曼的胳膊。等他一成年，她就會敦促他去為家人報仇。這是個瘦弱的男孩，看起來頂多12歲。

村里的一群男人聚在他們身邊，準備聽蘇萊曼怎么說。

“是的。”蘇萊曼小聲答道，“我想為國家服務，打贏戰(zhàn)爭?！?/p>

男孩抬頭看看祖母，她似乎想要他再多說點兒。

于是他補充道：“而且，家里的男人鼓舞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