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琨若魚

一頓西餐，吃了三小時。

上菜特別慢，桌子是長條桌，大家面對面，像單位食堂那樣，方便交流。正餐前，有面包、紅酒、咖啡，大家端著杯子談，由遠及近至焦點落在自己身上。杯子很大，杯腳柔弱，大家都捏著杯腳，學(xué)東道主的樣子，晃著杯中的酒。順時針、逆時針，我的力氣有點大，差點把酒晃出來。主人說：“讓酒醒醒，你們再品一下，是否不一樣了？”怕紅酒流到鼻子里，緊張地盯著，于是有數(shù)秒的對眼，頭暈;我不知酒醒了沒有，有點澀，反正不該甜，味道就對了。

對面的王女士，喝出了眼淚。王女士是國內(nèi)成功人士，人生贏家。這次到多倫多考察，順便約在英國生活的女兒到第三地見面。當(dāng)年女兒小升初的時候，爭取到公派讀書的機會，把十三歲的獨生女送到新加坡讀中學(xué)，考大學(xué)去了英國，嫁給了英國人。十三歲后的那十五年她是怎么長大的，當(dāng)媽的都是局外人。團聚的時候，和英俊的英國女婿交流方式只有“嘿嘿”對笑，女兒也是客客氣氣地給父母買禮物，遞拿物品也要下意識地說“謝謝”。

我們都羨慕她，只是，女兒在十三歲那年后就不屬于自己了，國定節(jié)假日，對一個母親來說反而是折磨，只有工作才能忘記。如果當(dāng)時沒有爭取去新加坡交流學(xué)習(xí)的機會，女兒就會在身邊，看著她長個子，等和當(dāng)媽的身高差不多時，還可以換著穿衣服;等女兒睡著后，偷偷翻看她的日記，或者QQ里的聊天記錄;終于有一天女兒憋不住告訴當(dāng)媽的說喜歡某個人了，當(dāng)媽的便幫著一起審核;填高考志愿的時候一起討論……這些過程都沒有，只有結(jié)果。一部曲折好看的電視劇，只看了最后一集，是喜劇，但是真正的喜劇一定能催淚。

正餐上來了，王女士收了淚。明天大家就陌路了，把人生惆悵灑在異鄉(xiāng)的土里，優(yōu)雅的王女士端著酒杯，眺望遠方。

做西餐的大廚大概就躲在門后觀察人生火候，把握上菜時間。有些“菜”是吃客自己烹調(diào)的，不然一頓飯何需吃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