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
大凡著名的城市,都少不了“文化”二字。文化是一個非常廣泛、抽象的概念,它復(fù)雜又多樣,像空氣一樣圍繞著我們。每個城市都有其獨一無二的文化,城市文化是一座城市獨有的名片,音樂當然也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比如當你聽到香頌,難免會想起巴黎;當你聽到輕歌劇,也會不由自主地想到維也納。正如魯?shù)婪颉は了够≧udolf Sieczyński)的藝術(shù)歌曲《維也納,我夢中的城市》(Wien,du Stadt meiner Tr?ume)所唱的那樣,維也納是音樂家們魂牽夢縈的城市,他們用音符譜寫出它獨有的專屬篇章。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鋼琴作品了。
最早以維也納為題的鋼琴作品是什么,已很難考證,但是在浪漫主義音樂興起之前,即便有音樂作品以維也納為題,恐怕多半也是“非功能性”的。直到舒曼(Robert Schumann)的鋼琴套曲《維也納狂歡節(jié)》(Faschingsschwank aus Wien, Op.26)的出現(xiàn),維也納與音樂作品的內(nèi)容之間才真正建立起了聯(lián)系。在這部題獻給朋友莫南德·席勒(Simonin de Sire)的作品中,舒曼展現(xiàn)了其非凡的音樂創(chuàng)造力和對結(jié)構(gòu)的巧妙掌控,曲中使用了許多探索性的技法?!毒S也納狂歡節(jié)》是舒曼在訪問維也納期間根據(jù)對維也納狂歡節(jié)的印象構(gòu)思而成的,雖然作品最后是在萊比錫定稿的,但毫無疑問它是屬于維也納的,而舒曼也成為了維也納音樂群像中的一部分。有趣的是,在差不多的時間,有一位剛結(jié)束維也納演出的年輕女鋼琴家克拉拉·舒曼(Clara Schumann)創(chuàng)作了一首名為《維也納紀念》(Souvenir de Vienne,Op.9)的鋼琴即興曲。我們無法知道這兩部作品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微妙的關(guān)系,不過這個時候,離他們兩人突破重重阻力最終成婚已為時不遠了。
維也納的魅力在于它豐富的娛樂生活,各種舞會、節(jié)慶活動終年不斷,音樂家們自然也從中汲取了不少靈感。舒伯特(Franz Schubert)在創(chuàng)作生涯的后期曾為鋼琴寫過不少圓舞曲和連德勒舞曲,其中就有一組篇幅很短的連德勒舞曲名為《維也納的女士》(Wiener Damen-L?ndler,D.734)。不過,維也納和它的女士們并未善待過舒伯特,這組不起眼的作品也很快被人們遺忘。
正當貧病交加的舒伯特為生活苦苦掙扎的時候,他在維也納見過的一位來自匈牙利偏僻鄉(xiāng)間的天才少年已經(jīng)開始嶄露頭角。相形之下,這位名為弗朗茨·李斯特(Franz Liszt)的少年的藝術(shù)生涯要順利得多。他迅速成為了歐洲上流社會的寵兒,開創(chuàng)了鋼琴獨奏音樂會的形式,并進行了大量的巡回演出,當然目的地也包括維也納。李斯特的創(chuàng)作能力是驚人的,他尤其擅長創(chuàng)作改編曲,這也更加豐富了他本來就已十分龐大了的表演曲目。李斯特根據(jù)舒伯特的作品陸續(xù)改編創(chuàng)作了九首隨想圓舞曲,并將其命名為《維也納之夜》(Soirées de Vienne,S.427),其中的第一首便是根據(jù)舒伯特的《維也納女士》等改編而成的。這組作品當中最為著名的是第六首,根據(jù)舒伯特的《十二首圓舞曲》(12 Valses nobles,D.969)和《三十四首傷感的圓舞曲》(34 Valses sentimentales,D.779)改編而成,廣受歡迎。之后,李斯特又單獨對這首作品進行過幾次修改,時至今日,它仍是不少鋼琴家常用的表演曲目之一。另外,這首作品還曾被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小提琴家之一大衛(wèi)·奧伊斯特拉赫(David Oistrakh)改編為小提琴作品,名為《隨想圓舞曲》。
在李斯特的時代,連德勒舞曲已逐漸淡出了維也納,圓舞曲取而代之成為維也納的音樂象征。李斯特的弟子們也繼承了隨想圓舞曲的衣缽,他們熱衷于改編約翰·施特勞斯(Johann Strauss Ⅱ)的作品。李斯特的弟子卡爾·陶西格(Carl Tausig)延續(xù)了李斯特的改編風格,根據(jù)施特勞斯的作品先后改編創(chuàng)作了五首隨想圓舞曲,并將其命名為《新維也納之夜》(Nouvelles Soirées de Vienne)。不僅如此,陶西格還在作品中加入了自己獨到的處理方式,其中前兩首《夜蛾》(Nachtfalter)和《你只能生活一次》(Man lebt nur einmal)深受老一輩鋼琴家們的喜愛。
李斯特的另外一位弟子莫里茨·羅森塔爾(Moriz Rosenthal)也根據(jù)施特勞斯的圓舞曲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改編作品,其中有一首名為《維也納狂歡節(jié)》(Carnaval de Vienne),羅森塔爾以其極為豐富的想象力賦予了作品極強的個人色彩。除了改編施特勞斯的鋼琴作品外,李斯特的弟子埃米爾·馮·紹爾(Emil von Sauer)還特地創(chuàng)作了一首名為《維也納的回聲》(Echo de Vienne)的隨想圓舞曲,并留下了錄音,這首作品同樣閃耀著華麗精致的音樂色彩。
雖然有為數(shù)眾多的作曲家和鋼琴家為維也納寫下了不朽的音樂篇章,但他們大多并非維也納本地人,而弗里茨·克萊斯勒(Fritz Kreisler)則是少數(shù)出生在維也納的大師之一??巳R斯勒的早年時光正處于維也納的黃金時代,他的個人生活和音樂創(chuàng)作也帶著維也納式輕松、戲謔的氣質(zhì)。在青年時代,克萊斯勒常常偽托歷史上其他音樂大師的名義演奏和發(fā)表自己的作品,他的三首維也納風格的小提琴小品《愛的歡樂》(Liebesfreud)、《愛的憂傷》(Liebesleid)和《美麗的羅斯瑪琳》(Sch?n Rosmarin)就曾結(jié)集為《三首古老的維也納舞曲》(Alt-Wiener Tanzweisen),并以十九世紀圓舞曲作曲家約瑟夫·蘭納(Joseph Lanner)的名義出版。當然,蓄意而為的誤會很快就被澄清了,而這幾首優(yōu)美的小品也成為了克萊斯勒最為膾炙人口的佳作。之后,克萊斯勒還將其改編成了鋼琴獨奏曲。
作為演奏搭檔,拉赫瑪尼諾夫(Sergei Rachmaninoff)和克萊斯勒的合作并不能算愉快,但是兩位大師之間強烈的氣質(zhì)差異并未阻礙拉赫瑪尼諾夫?qū)巳R斯勒作品的喜愛,他不但將《愛的歡樂》和《愛的憂傷》改編成了鋼琴作品,還親自錄制了唱片。至今,我們還時常能夠聽到這兩首拉赫瑪尼諾夫版的改編曲,而克萊斯勒自己創(chuàng)作的鋼琴改編曲倒是早已被人們拋諸腦后了。
奧匈帝國解體后,維也納的地位迅速下降,局勢的動蕩和經(jīng)濟的蕭條讓這個昔日的文化中心逐漸失去了光彩。正如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在回憶錄《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Die Welt von Gestern: Erinnerungen eines Europ?ers)中寫道的:“我曾經(jīng)在那里長大成人的世界和今天的世界,以及介于這兩者之間的世界,在我的心目中顯得愈來愈不一樣,成了完全不同的世界?!比欢^去的那個世界,仍然在音樂中回響著。萊舍蒂茨基(Theodor Leschetizky)的高足伊格納茨·弗里德曼(Ignaz Friedman)的鋼琴生涯便于二十世紀初在維也納開始。和李斯特一樣,他也改編了舒伯特的圓舞曲,創(chuàng)作了兩首名為《古老的維也納》(Alt Wien)的作品。另外,他的六首根據(jù)愛德華·加德納的旋律改編的維也納舞曲也時常為人們所提及。
另外一位偉大的鋼琴家戈多夫斯基(Leopold Godowsky)同樣有一首名為《古老的維也納》(Alt Wien)的鋼琴小品,而這首作品的題記更是耐人尋味:“帶著含淚的微笑回顧它的昨天?!币粮窦{茨·弗里德曼最為喜愛的弟子梯格爾曼(Tiegerman)創(chuàng)作過一首鋼琴小品《維也納之夢》,這首作品帶著克萊斯勒式的甜美和精致,讓人不由得聯(lián)想到輕歌劇中那個無憂無慮、輕松愜意的維也納。
隨著戰(zhàn)爭和動亂的陰影逐步逼近,音樂家們紛紛被迫遠離了維也納,甚至遠渡重洋:羅森塔爾、戈多夫斯基等一眾鋼琴家移民美國,弗里德曼終老澳大利亞,而梯格爾曼則選擇了埃及。
1956年,晚年的梯格爾曼在開羅為自己的這首鋼琴小品留下了一份私人錄音。此時,那個黃金時代的維也納,早已恍如隔世,當年活躍的大師們也所剩無幾,而幾十年之后的我們更是只能從模糊的歷史錄音中,傾聽昔日維也納之夢的回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