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寧 郭抒遠

摘? ? 要： 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明確標示出217個亦聲字，但《說文解字》中的標示仍不全面。我們在前輩學者研究的基礎上，結合亦聲字的定義及特點，找出《說文解字》中標釋為形聲字實則為亦聲字的字共七十九個。本文從中選取部分例字分析論證，考證其實則為亦聲字，并根據母文與該字的關系將這些例字分為兩類：一為亦聲字表示母文本義，一為亦聲字表示母文引申義。

關鍵詞： 《說文解字》? ? 亦聲字? ? 形聲字

一、“亦聲”的概念

《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是我國第一部文字工具書，許慎全面運用六書理論分析字形。但《說文》中有些漢字介于會意與形聲之間，無法使用六書理論進行分析，許慎在《說文》中稱之為亦聲，后人稱該類字為亦聲字。雖然許慎第一次提出亦聲這一理論，但他只是在說解文字時有提及，并未對其作出詳細論述。后世學者在許慎的基礎上對亦聲理論進行深入研究，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以下簡稱《段注》）中第一次給亦聲做了界定：“凡言亦聲者，會意兼形聲也。凡字有用六書之一者，有兼六書之二者。”王筠在《說文釋例》中將亦聲分為三類：“言亦聲者凡三種：會意而兼聲者，一也;形聲字而兼意者，二也;分別文之在本部者，三也?！敝劣诜謩e文，他認為“字有不須偏旁而義已足者，則其偏旁為后人遞加也。其加偏旁而義遂異者為分別文，其種有二：一則正義為借義所奪，因加偏旁以別之……二則本字義多，既加偏旁，則祗分一義?！蓖跏险J為亦聲當起于聲符的本義，不應取其引申義，這樣又縮小了亦聲字這一概念的使用范圍。綜合段玉裁和王筠二位對亦聲字的看法，我們認為亦聲字中表音又表意的構字部件不僅要跟該字有形音義上的聯(lián)系，而且該字要由這個兼表聲義的構字部件孳乳分化而來。我們將亦聲字中兼表聲義的構字部件稱為母文。母文特點有二：一為形音義皆備;二為具有分化孳乳新字能力。亦聲字的產生或是因為母文常用來記錄引申義、假借義，故加偏旁表其本義;或是因為母文引申義頗多，故加偏旁表示其一引申義。

許慎在《說文》中對亦聲字的標示不甚全面，有誤將亦聲字分析為形聲字的情況。我們根據亦聲字的定義及特點，找出《說文》中誤標為形聲的亦聲字共計七十九個。本文從中選取七個進行詳細論證，并根據母文與該字的關系將其分為兩類：一為亦聲字表示母文的本義，一為亦聲字表示母文的引申義，具體分析如下文。在分析上古音時，參考的是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2010年）。文章依次為所分析論證之字統(tǒng)一順次編號。

二、亦聲字表示母文的本義

形聲字為合體字，其中表聲的偏旁為獨立的字，它也有其聲義。《說文》中有一部分形聲字的意義從其表聲偏旁的本義得來，且該形聲字由這個表聲偏旁孳乳分化而來。這部分形聲字的兼表聲義的偏旁稱之為母文，該形聲字實為亦聲字。

①得，《說文·彳部》：“得，行有所得也。從彳， 聲?！薄兑住で罚骸爸枚恢獑??！薄秴问洗呵铩ろ樥f》：“臣弗得也?！备哒T注：“得，猶取也?！庇纱丝芍弥玖x為獲得、獲取。 在《說文》中未單獨解釋而是寫在“得”字下“ ，古文省彳?！薄?”甲骨文作 、 ，金文作 或 。《甲骨文字典》：“從又持貝，以會有所得之意?；蛟鲠?，同?！痹诠盼闹小?”、“得”同用， 乃得之初文。《一切經音義》卷一“罣礙”下云：“衛(wèi)宏昭定古文官書 、得二字同體，《說文》： ，取也。”從字形看，“ ”即有收獲之義，與“得”意義相同，二字實為一字，為表意更明確后常用加“彳”之“得”來表示收獲義，“ ”只作偏旁。上古音“ ”、“得”二字均為端母、職韻，讀音同。由此可知“得”從“ ”兼得聲義，“得”應為亦聲字。

②陲，《說文· 部》：“陲，危也。從 ，垂聲?！瘪R敘倫認為《說文》所釋并非“陲”之本義，“陲”應是“垂”之后起字。“陲”的危險義并未發(fā)現文獻用例，且目前所見最早的文獻用其邊疆義，《左傳·成公十三年》：“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陲，我是以有輔氏之聚?！薄摆铩敝玖x當為邊疆。垂，《說文》釋為“遠邊”。甲骨文作 或 ，金文作 ，從其甲骨文字形看垂或從“宀”，從其金文字形看其或已加“ ”?！稘h書·谷永傳》：“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這里表示三面邊境安定，沒有動用兵革的警報。由此可知，“垂”本義為國境邊遠地區(qū)，即邊疆。后因“垂”多用來表示其引申義、假借義，故用加“ ”這一義符的“陲”來表示其本義?！摆铩?、“垂”二字上古音均為禪母、歌韻，讀音同?！摆铩庇脕碛涗涍吔x，分擔“垂”記錄語言的任務，故“陲”為亦聲字。

③樹，《說文·木部》：“樹，生植之總名。從木，尌聲?！睒?，甲骨文作 ，象以手植木。《國語·周語上》：“樹于有禮。”韋昭注：“樹，種也?！薄冻o·離騷》：“又樹蕙之百畝?！蓖跻葑ⅲ骸皹?，種也。”據此可知，《說文》釋義有誤，樹之本義應為種植，植木之意。尌，《說文》：“尌，立也。”甲骨文作 或 ，金文作 ，甲骨文字形或從又（手）持木，象以手植木之形，或從力從木加注豆聲，植樹挺立必用力，所以從力與從又同意，金文將木改作 ， 為草木初生的樣子，與木義通?！皩ァ敝玖x即為種植、植木。《說文》所釋為其引申義，文獻中常用其引申義?！吨芏Y·考工記·瓬人》：“器中 。”鄭玄注：“尌 其側，以擬度端之器也?！标懙旅麽屛模骸皩ィ魳?，本又作樹?！焙笠颉皩ァ北硪獠幻?，或因其他，又在其字形上加“木”這一義符，表達其本義，樹行而尌廢。上古音“樹”、“尌”二字均屬禪母、侯韻，讀音同，且“樹”加“木”承擔了“尌”之本義，故“樹”為亦聲字。

以上的幾例都是亦聲字的本義與母文的本義重合，此類情況實際上是專為母文的本義造一分別字?？此剖乾F在人們所說的疊床架屋，重復造字，但實為有意義的造字，是在母文上加相關的區(qū)別性符號，更加明確地記錄母文的本義。

三、亦聲字表示母文的引申義

《說文》中還有一部分形聲字的意義是從其表聲偏旁的引申義得來的。因母文本身承擔過多意義，所以在其上加義符構成新字表示某一引申義，這樣構成的新字應為亦聲字。如：

⑥隿，《說文·隹部》：“隿，繳射飛鳥也。從隹，弋聲。”《楚辭·哀時命》：“外迫脅于機臂兮，上牽聯(lián)于矰隿。”洪興祖補注：“隿，與弋同。”“隿”之本義應為以繩系箭射飛鳥。弋，《說文· 部》：“弋，橜也。象折木衺銳著形。從 ，象物掛之也?！奔坠俏淖?、 或 ，象下端尖銳之木橛，即橛杙之杙本字，今呼木樁，椓于地上，或以系牲，或以懸物?！斑敝玖x為木橛，因其可系牲故引申為用來射鳥的系有繩子的短箭，用為動詞便為用帶繩子的短箭射飛鳥?！对姟む嶏L·女曰雞鳴》：“將翱將翔，弋鳧與雁?！编嵭{：“弋，繳射也?！笨追f達疏：“繳射，謂以繩系矢而射也?！薄秴问洗呵铩ぜ敬骸罚骸疤铽C畢弋?！备哒T注：“弋，繳射飛鳥也?！焙笥眉印蚌俊边@一義符之“隿”更加明確地記錄繳射飛鳥之意?！斑?、“隿”二字上古音均屬余母、職韻，讀音同，“隿”從“弋”得聲。且“隿”是在“弋”字之上加“隹”孳乳分化而來，故“隿”為亦聲字。

⑦靷，《說文·革部》：“引軸也。從革引聲。”段玉裁注曰：“《秦風》毛傳曰：‘靷所以引也。毛不言軸，許云軸以箸明之。轅載于軸，兩靷亦系于軸?！薄盾髯印ざY論》：“金革轡靷而不入?！睏顐娮ⅲ骸办?，所以引軸者也。”《左傳·哀公二年》：“我兩靷將絕，吾能止之?！币陨蠋桌?，“靷”均表示用來引車前進的皮帶之意，故靷之本義為系于車軸引車前行皮帶。引，《說文·弓部》：“引，開弓也。從弓、丨?！奔坠俏囊?，從弓從 ，意為引弓?！耙北玖x為開弓、拉弓，引申出牽引靈車的繩子義。《儀禮·既夕禮》：“商祝飾柩，一池，紐前赪后緇，齊三采，無貝。屬引?！编嵭ⅲ骸耙?，所以引柩車?！狈褐笭恳囎拥睦K子，《荀子·王霸》：“綿綿常以結引馳外為務?！睏顐娮ⅲ骸耙x為靷。靷，引軸之物，結引謂系于軸所以引車也。”因“引”承擔較多意義，故用加表示其材質“革”的“靷”表示該引申義。上古音“靷”、“引”二字均屬余母、真韻，讀音同?！办偂庇脕碛涗洝耙钡囊炅x，故靷為亦聲字。

⑧界，《說文·田部》：“畍，境也。從田，介聲?！薄对姟ぶ茼灐に嘉摹罚骸盁o此疆爾界，陳常于時夏?！标懙旅麽屛模骸啊缱鳌椤！薄睹献印す珜O丑下》：“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笨梢姟敖纭北玖x為不同地域交接的地方，即地界、邊界。介，《說文》釋為“畫也?！奔坠俏膶懽?，篆文寫作 。從其甲骨文看，中間是人形，四短豎象征由片片皮革聯(lián)成的甲衣，會人披甲衣之意?！都坠俏淖值洹罚骸跋笕艘录字危湃思滓月?lián)革為之， 、 象甲片形?！薄抖Y記·曲禮》：“介者不拜?！惫?，“介”之本義當為人披甲衣而非畫也?？梢隇檫吔缌x?！冻o·九章·哀郢》：“悲江介之遺風。”洪興祖補注引薛君：“介，界也。”《說文》介字下徐灝注箋：“古疆界字只作介?！薄对姟ぶ茼灐に嘉摹罚骸盁o此疆而界。”陸德明釋文：“界作介?！薄敖椤倍嘤脕碛涗浧渌炅x，故用加“田”之“界”記錄其邊界這一引申義?！敖纭薄ⅰ敖椤倍稚瞎乓艟鶎僖娔?、月韻，讀音同，且界為加素造字，記錄“介”之引申義，故“界”為亦聲字。

此類情況是在母文上加相關的區(qū)別性符號形成亦聲字，記錄母文的某一引申義，分擔了母文記錄的任務。

四、結語

經過對以上例字的分析發(fā)現，許慎在標注亦聲字時有所缺漏，究其原因有二：一為當時沒有大量的甲骨文、金文做參考，在分析字形時局限于小篆字形，故誤認其為形聲字。如，樹、得。二為由于時代的發(fā)展，許慎所處的時代一部分字在語言環(huán)境中已不用來記錄造字時的本義而多用來記錄其引申義，許氏釋義時誤將引申義釋為本義，如，嗇、陲。本文根據甲骨文、金文等材料，并結合上古音對《說文》中標示為形聲的字加以分析論證，證明其實則為亦聲字。最后，由于本人才識、學力所限，在論文寫作過程中也存在一些由于主觀臆斷等原因而導致的疏漏與辨誤，導致研究有一定的缺憾，這些不足和缺陷還望各位老師和同學批評指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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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6]十三經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8北方民族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項目，項目名稱：《說文解字》未釋之亦聲字研究（YCX18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