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保燊
張表臣,字正民,他是南北宋之交的作家,著有《珊瑚鉤詩話》。張表臣師從陳師道,在接受陳師道詩學觀的基礎(chǔ)上,又對其有所發(fā)展和補充。他繼承老師陳師道的觀點“學詩之要,在乎立格命意用字而已”,并認為含蓄渾成風格的詩是詩中上品。本文通過研究《珊瑚鉤詩話》,探究立格、命意、用字對詩歌形成含蓄風格不可或缺的作用以及三者對宋詩的功用。
《珊瑚鉤詩話》產(chǎn)生于南北宋之交詩話創(chuàng)作的高峰期,今存明抄本和百川學海本,體例由一條一條內(nèi)容不相關(guān)的論詩條目連綴組成,內(nèi)容以唐宋兩朝作家寫作技法和詩歌佳句為品評對象,探討詩歌創(chuàng)作技法,宣揚自己的詩學理想。本文通過分析珊瑚鉤詩話中的論詩價值取向,力求從立格、命意、用字三個方面展現(xiàn)張表臣的詩學觀。
一、含蓄渾成,格力雅健
張表臣認為,含蓄渾成是作詩風格之要,所以他說:“篇章以含蓄天成為上,破碎雕叟為下?!睆埍沓荚u價西昆體“弄斤操斧太甚”,正如混沌七日而死一樣,他反對人為粗暴地穿鑿自然。隨后批評李賀作詩“非不奇也”過于險怪,令人生畏,所以平夷恬淡是為詩作文的上策,怪險蹶趨是文章中的下品。這表明他接受了儒家“大圭不琢”和道家堅決反對開鑿混沌的思想,在宋代文壇普遍追求“意新語工”的風氣中,他注意保持自然含蓄的詩風,顯得難能可貴。
如果含蓄渾成是對風格的要求,那么詩格就是品評詩歌價值的標準?!案瘛睆奶拼母袷健⑵犯?、風格三重內(nèi)涵發(fā)展為品評詩歌價值的標準和詩歌創(chuàng)作追求的標準形式之美,立格就是確立詩歌的格局。張表臣說:“以氣韻清高深眇者絕,以格力雅健雄豪者勝。元輕白俗,郊寒島瘦,皆其病也。”他認為格力雅健是詩中上品,這里的“格”在宋詩中指詩歌的審美標準。“格”是品評詩歌價值的標準,立格就是確立詩歌的格局。張表臣說:“以氣韻清高深眇者絕,以格力雅健雄豪者勝。元輕白俗,郊寒島瘦,皆其病也?!彼J為格力雅健是詩中上品,元白過于輕薄流俗,郊島過于凄清瘦硬,都不符合“格力雅健”的詩歌審美標準,所以張表臣引用老師陳師道的話:“《閬中歌》辭致峭麗,語派新奇,句清而體好,茲非立格之妙乎?”他以《閬中歌》為例詳細地解釋,立格所在的精妙之處。唐詩主意,宋詩主理,“格”正是宋詩主理的剛勁力量之源,含蓄渾成與格力雅健使得宋詩在藝術(shù)和精神層面達到高度統(tǒng)一。
二、命意深邃
文人自古尚意,推崇意在筆先。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指出“夫設(shè)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由此可知,命意是文章的經(jīng)營章法,在全篇中具有統(tǒng)領(lǐng)地位,也是作詩時對主旨的高度概括。宋人尚含蓄,既是政治需求,也是道德的制約,為了追求含蓄風格,宋人作詩較唐人命意深邃。張表臣認為,命意深邃對形成風格含蓄的詩風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他用杜甫的兩首詩《江漢》和《縛雞行》為例說明命意深邃的重要性:“《江漢詩》,古乾坤之大,腐儒無所寄其身,《縛雞行》,言雞蟲得失,不如兩忘而寓于道,茲非命意之深乎?”說明命意的重要性同時,他從側(cè)面證明命意深邃使詩歌形成“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含蓄風格。另外,他以王安石學杜和自己學蘇為例提出作詩不能盲目追求命意深邃,作家應該吸收前人的精華,向其學習如何命意。例如,“臨川詩云:細數(shù)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此與杜詩‘見輕吹鳥毛,隨意數(shù)花須,命意何異?余詩云‘云移鳥滅沒,風霽蝶飛翻,此與東坡“飛鴻群往,白鳥孤沒,作語何異?”
張表臣還告誡后人學習前代要防止陷入形而上模仿前人的誤區(qū),他說:“善學者當先量力,然后措詞。未能祖述憲章,便欲超騰飛翥,多見其嚄唶而狼狽矣。”他有力地指出后代的“善學者”向前代學習借鑒時要量力而行,“知其本”“知有自來”,反對“未能祖述憲章,便超騰飛翥”,最后導致“嚄唶而狼狽矣”的尷尬境地。這說明宋人已經(jīng)意識到詩歌命意應當批判地學習前代,可惜“宋人生唐后,開辟真難為”,詩歌在唐代發(fā)展到巔峰,宋人能夠接受唐詩的豐富命意又另辟蹊徑,是宋詩力求突破唐詩藩籬的發(fā)展和進步。張表臣的詩學觀體現(xiàn)了宋人追求風格含蓄,作詩命意深邃、不甘于模仿蹈襲的特點和力求“不向如來行處行”的奮進。
三、錘煉用字
詩歌意象和造語用字在盛唐達到頂峰,到了宋代詩歌意象的老化使得宋人不得不重新思考意象和語詞的更新?!蛾愝o之詩話》曾引用王安石的感慨:“世間好語言,已被老杜道盡。世間俗語言,已被樂天道盡?!薄笆篱g所有好句,古人皆已道之。”在唐詩的巨大壓力下,梅堯臣提出“意新語工”,蘇軾提出“以俗為雅,以故為新”,黃庭堅更是勇于提出“奪胎換骨,點鐵成金”。由此,宋詩的意象和造語用字都得到極大開拓。張表臣接受了他們的觀點,并提出:“詩以意為主,又須篇中煉句,句中煉字,乃得工耳。”他認為命意是為詩作語的基礎(chǔ),煉字是全詩之眼,煉字體現(xiàn)了詩人的文學鑒賞力和藝術(shù)表現(xiàn)力,煉字也是詩人對詩歌意象特征的準確把握和獨特審美關(guān)照。張表臣能夠清楚地認識到,煉字在句中聚全句之神的關(guān)鍵性作用。接著,他用杜詩《贈蔡希魯詩》中“身輕一鳥過”的“過”字,《徐步詩》“蕊粉上蜂須”的“上”字,舉例說明煉字之妙,并夸贊其“茲非用字之精乎”,然后具體說明向杜詩學習之要在于“體其格,高其意,煉其字,則自然有合矣。何必規(guī)規(guī)然仿像之乎”。作詩具備格力、命意、用字三種品質(zhì),詩歌自然會達到“不煩繩削而自合”的渾成天然境界,不必“規(guī)規(guī)然仿像之”如“盧仝、貫休輩效其顰,張籍、皇甫湜輩學其步,則怪且丑,僵且仆矣”。張表臣的用字觀表現(xiàn)了宋人認同應當把最有表現(xiàn)力的字置于詩中最關(guān)鍵之處,賦予創(chuàng)作意象以張力,以達到點鐵成金的效果,也體現(xiàn)了他對黃庭堅詩學觀的繼承。
四、結(jié)語
張表臣從立格、命意、用字為人們立體地展現(xiàn)了他的詩學觀,使人得以窺見《珊瑚鉤詩話》的詩學價值?!渡汉縻^詩話》具有體大慮周、夾敘夾議的多種特征,除此之外,作者還大量考證了用典用事、借他人事跡,抒寫自身情感,表現(xiàn)出傷時憂國的復雜情感。雖然論述中夾雜大量個人生活和情感,但是由于其是宋代為數(shù)不多保存完整的詩話作品,其對于后人了解宋代詩話、分析宋人論詩取向、考證宋代詩話對后世的影響有重要意義。
(沈陽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