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祝振強
內(nèi)容提要 本文結合自身寫作實踐,以“說理”三要素的“信譽”“邏輯”與“情緒”為依據(jù),從四個方面對時評寫作如何“說理”進行論述。
時評既需要社論的恢弘氣勢,又需要貼近民眾的平易之風;既需評論員文章的快捷,又要跳出“本報”的束縛;既要精當,又不能失之完整。做到這些,好好“說理”至關重要。本文嘗試從四個方面對時評的“說理”開展論述。
一般來說,時評是就某個新聞事件或某些社會現(xiàn)象進行評論,要求開口小、視野廣闊,要見微知著、一葉知秋,但也不能沒有限度、邊界。一是因其篇幅有限,容納不下更多、更龐雜的內(nèi)容;二是人們閱讀時評,希望看到的并非面面俱到的述評,而是尖銳深刻、客觀公允的直陳。
要做到這一點并非易事。因為幾乎每一個新聞事件,都會牽扯出政治、經(jīng)濟、法律、社會等一系列宏大命題,加之體制、機制因素,社會創(chuàng)新、法規(guī)完善,醫(yī)療、教育、社保方面的矛盾、問題,等等,牽一發(fā)動全身。如此,寫時評就像是放風箏,既要放得高、飛得遠,又要收放自如。
有論者言:“說理是發(fā)表意見,但發(fā)表意見并不就是說理……說理的發(fā)表意見必須包括兩個部分,一個是‘結論’(也就是主張或看法),另一個是‘理由’,結論是由理由來支持的?!盵1]以此匡衡,時評的架構布局、落墨成文即有了依托。
例如,前不久有關“網(wǎng)絡直播課程改變命運”的討論刷屏。筆者發(fā)現(xiàn),論者多從“鯉魚跳龍門”以及讓應試教育惠及更多農(nóng)家子弟的角度著眼,并未看到當今在線教育有可能改變教育整體格局的大趨勢,并未看到在線教育有可能填平教育資源不均衡以及教育不公平、不公正鴻溝的前景。筆者遂以《網(wǎng)絡課程不只是“改變命運”》為題撰寫時評文章(《中國勞動保障報》2018年12月28日8版),從“一塊屏幕”落筆,牽出未來教育發(fā)展變革的大命題。并重點強調(diào):不能讓網(wǎng)絡直播課程強化應試教育,成為應試教育的延伸,進而形成新的不公平、不公正。
再如,一個時期以來,人們常寄望于用“黑名單”解決誠信領域出現(xiàn)的問題。實則,“黑名單”只是個手段而非目的,只是誠信管理的開始而非結束,不能指望一“黑”就靈,應防止“黑名單”的濫用,重要的還在于讓誠信深入人心。筆者就此撰寫的《“黑名單”并非一“黑”就靈》一文,對此做出討論(《新華文摘》2015年第7期)。以小見大,算是常見的、比較“保險”的視角與維度。其可以確保論述的可讀性與親民性,能將導向性與教育性巧妙地蘊含于技術性的“說理”之中。
行文著述,需要情感的驅使;文章表達,離不開情感的力量。然而,還要“發(fā)乎情,止乎禮”。作為注重“說理”的時評寫作而言,同樣如是。
鑒于時評與社會時事、新聞事件,尤其是引發(fā)社會強烈反響的熱點事件的緊密聯(lián)系,時評作者很容易陷入兩重困境、被兩重情緒所裹挾。一方面,面對突如其來、有時是令人出離憤怒的事件,時評作者很容易“拍案而起”,這樣的時評文章酣暢淋漓,卻少有情感沉淀,顯得草率、沖動;另一方面,時評作者在寫作過程中,很容易被網(wǎng)友的極端情緒感染,先入為主,順從、呼應網(wǎng)友的極端情緒,沖淡了“說理”應具有的理性、客觀立場。
不管是哪種情況,時評作者都應切記,不能簡單以大眾情感、判斷以及個體沖動、情思作為行文依據(jù)。不能理性、客觀“說理”的時評作者,大都或多或少地受到時評乃“匕首和投槍”這一觀念的影響。大眾可以以此持論,時評作者卻不能缺少了甄別、辨析與反思。
“匕首和投槍”這句出自魯迅之口的話語,近百年來被不少雜文、新聞評論及時評寫作奉為圭臬。魯迅原話是這樣說的:“何況在風沙撲面,狼虎成群的時候,誰還有這許多閑工夫,來賞玩琥珀扇墜,翡翠戒指呢?”“生存的小品文,必須是匕首,是投槍,能和讀者一同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的東西?!盵2]
必須看到,任何事物、任何話語的存在,都不能脫離歷史情境,也都會有歷史局限,“匕首與投槍”也不例外。當時的情況是,“風沙撲面”“狼虎成群”,敵我兩方是非分明、矛盾不可調(diào)和。魯迅所論,都是在批判、駁斥,力圖推倒重來,沒有絲毫通融之意。從雜文——時評的價值存在與社會功用角度看,魯迅所處的時代及其行文,與當今已不能同日而語。
“匕首與投槍”論,情緒性極強,從一定程度上說,情感存在極端化傾向——其一定會具有很強烈的宣泄性、攻擊性,且一定要追求立竿見影的效果——這個“影”,可能就是“傷害”。在這一點上,恰恰與“說理”涇渭有別。
2016年8月,演員王寶強離婚事件既出,網(wǎng)絡上多聞沖動、偏激之聲。筆者注意到,這件事情反映出的是當今社會人們心靈世界的浮躁、夫妻之間忠誠度的欠缺以及婚姻的脆弱,是人與人之間情感紐帶的松弛。以此為落腳點,筆者以《王寶強事件何以引發(fā)集體焦慮》為題撰寫時評文章(刊于《中國勞動保障報》2016年8月19日8版),透視喧囂中的集體焦慮,點中“爆點”背后的真命題。同時,指出重建婚姻家庭中的倫理道德的重要性,強調(diào)“傳統(tǒng)”、負責任與理解、包容的重要性。
一般說來,網(wǎng)友面對一件令人憤怒之事,或多會有操持起“匕首與投槍”的念頭。而作為“說理”的時評,則不能鼓勵、迎合這種念頭,不應火上澆油,其更應做的是滅火、“止戰(zhàn)”,是冷卻、調(diào)和,以引導社會最終走向理性、文明。
“說理”的過程,是一個傳播正確導向與價值觀的過程,是一個踐行既定理念的過程——透過新聞事實、社會現(xiàn)象,通過“說理”而向社會和人群傳遞正能量。
這個正確的導向、價值觀及既定的理念,是恒定的、必須堅守的準則。諸如,人類社會千百年來形成的共識以及常識、常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現(xiàn)存的法律法規(guī)、社會法則,公序良俗、鄉(xiāng)規(guī)民約以及職業(yè)操守,等等。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時評都不能脫離這些而去言語行事。從一定意義上說,上述導向、價值觀及理念,不乏抽象性,需要在一定現(xiàn)實情境中加以體現(xiàn)、鋪陳,這就要求時評作者要把這兩者有機結合。時評寫作過程,既是“說理”的過程,也是對這兩者進行“黏合”的過程?!梆ず稀钡煤谩ⅰ罢f理”成功,則受眾廣泛、傳播度高;反之,則效果不彰、影響有限。
在此,需要避免陷入兩個誤區(qū):其一,對于社會現(xiàn)象、所要論說的對象的理解過于概念化,用概念生硬套用現(xiàn)象,無的放矢、大話連篇,缺乏鮮明的個人觀點及心得、感悟,最終缺乏說服力及可讀性。其二,過于強調(diào)個人化,甚至置基本的、社會公認的價值觀、準則于不顧,標新立異、獨辟蹊徑,那樣會適得其反、欲速不達。
例如,2018年5月,“大媽的絲巾大爺?shù)膯畏础北灰恍┟襟w聚焦、熱議,口氣一邊倒地充滿揶揄、戲謔——大媽不問場合、情境,一味展示并不優(yōu)美的身軀;大爺過分追求高檔相機、鏡頭,炫富、攀比。筆者冷靜思考后認為,這些固然屬實,其中有大爺大媽囿于時代局限造成的眼界、心胸問題及粗糙生活習慣導致的藝術感欠缺,但大媽愛絲巾、大爺愛單反,畢竟體現(xiàn)了時代的進步、人們生活的富足以及身心的自由。對這一現(xiàn)象,應客觀以對,不能人云亦云,尤其應寬容、溫和,以期引導形成社會和諧、代際交融的氛圍。筆者遂撰寫了相關時評,表示“但愿對大爺大媽們的種種看不慣與‘辛辣’嘲諷,能夠成為終結這一現(xiàn)象的契機——未來,我們更加現(xiàn)代、文明的生活,不應用某個群體的反襯以及犧牲某個群體的形象來加以體現(xiàn)?!保ā吨袊鴦趧颖U蠄蟆?018年5月11日8版)
毋庸置疑,但凡行文著述,都會形成一個或模糊或鮮明的行文著述者的個人形象,擁有較多讀者的行文著述者更是如是。即便是單篇文章讀下來,讀者的心目中也會有一個不那么清晰的形象。這個形象是行文著述者通過自己的眼光、境界、學識、涵養(yǎng),通過自己的真誠、實在、直率、通達,通過自己的輕松灑脫、幽默含蓄的表達而確立的。以“說理”為己任的時評文章亦如是。
時評“說理”中,可見“說”者的氣度與胸襟,可見“說”者的思維與邏輯,可見“說”者的誠懇與善意,亦可見“說”者的勤奮與努力。正是憑借這一點,時評作者可以建立起良好的個人公眾形象,具備個人可信度以及良好的聲名與口碑。如此,時評作者無形中已然充當了讀者主心骨、領路人的角色。讀者會對“說理”的共鳴充滿期待與渴望,“說理”者與傾聽者彼此的知音感及雙方之理性心態(tài)會油然而生。
時評要“鞏固陣地”,時評作者要塑造自己良好的敘述形象,使當代人在諸多文化與閱讀選擇中不離不棄,就需要在“說理”的對話上下功夫——“說理”就是一種平等待人、善意處世的充滿建設性、互動性的對話。就如一場效果良好的懇談會,主持者應襟懷坦白、有一說一,通過良好的互動引發(fā)共鳴、達成共識。一如孟子所言:“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p>
時評作者理性、溫和的形象,很大程度上來自于“說理”的態(tài)度——“說理”不是居高臨下、普度眾生,“說理”者要以平等、謙遜、寬容的姿態(tài)示人。這意味著在更大程度上接受別人及為別人所接受,意味著對于個人價值的認同以及對于多元價值觀的接受?!罢f理”的態(tài)度落實到時評文體中,就是要在修辭表達上既不能花里胡哨、任意修飾,又不能太過隨意、平白;既不能劍走偏鋒,又不能老生常談。與為人處世的分寸感、距離感以及需要把握時機、火候一樣,時評的“說理”也應該把握好深淺、遠近、濃淡、親疏的尺度,做到不偏不倚,恰到好處。
最近十余年間,筆者緊扣社會熱點,撰寫、發(fā)表了千余篇時評作品。在行文中,始終堅持理性“說理”,不忘真誠投入,不忘平等謙和,不忘分寸火候,力圖為社會的文明進步盡綿薄之力。
由于工作的關系,筆者的目光始終緊盯人事和社會保障領域的行業(yè)文明建設以及進步發(fā)展,如針對就業(yè)領域出現(xiàn)的辭職信頻頻走紅、“95后”平均在職工作時間不足半年以及企業(yè)無理刁難員工等熱點問題,僅2018年以來,筆者就在《中國勞動保障報》撰寫了《辭職信頻頻走紅的背后》《“95后”為何工作半年就走人》《員工管理豈能如此任性》等系列時評文章,對于明辨是非以及行業(yè)文明建設起到一定作用。(作者是中國勞動保障報副刊部主任)
【注釋】
[1] 徐賁《明亮的對話——公共說理十八講》P33,中信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
[2] 魯迅《小品文的危機》,《魯迅選集》P201、P203,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3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