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紅

前 言

該劇基于社會轉(zhuǎn)型期我國北方農(nóng)村的現(xiàn)狀，刻畫了以“70、80后”為主的農(nóng)村年輕一代人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中的撕扯糾結(jié)，反映了他們在現(xiàn)實處境、心理觀念和情感思想等方面所遭遇的沖擊和裂變。

“70、80后”的農(nóng)村青年為立足社會而辛苦打拼，在面對“90后”乃至“00后”新生代競爭的同時，還擔(dān)負(fù)著反哺家庭的責(zé)任和希望。該劇通過水家?guī)酌嗄耆说囊暯牵钊肫渌诖蠹彝サ姆N種變遷和諸多矛盾，反映了父輩婚姻中的家暴問題、重男輕女問題、兄弟為爭奪財產(chǎn)而互相提防甚至反目成仇的問題、婆媳問題、愚孝問題、原生家庭的心理創(chuàng)傷問題、子女教育問題等等，從而折射出社會在經(jīng)濟(jì)快速發(fā)展的大背景下，精神文明建設(shè)水平的相對滯后和傳統(tǒng)思想觀念所面臨的困境。

人物表

水煥娣——水家長女，水鑫的姐姐。

水? 鑫——水家長子，律師，省報法制專欄評論員。

水? 森——水鑫的弟弟，縣委副主任科員。

水? 紅——水家小女兒，重點大學(xué)新聞專業(yè)研究生。

張? 英——水鑫的妻子，市熱力公司在編職員。

王? 靜——水森的妻子，鎮(zhèn)政府合同工。

水妮兒——水煥娣生的傻閨女，18歲。

水曉策——水鑫與張英的兒子，六年級。

水曉亮——水森與王靜的大兒子，五年級。

鐵? 鎖——水莊人，水鑫的遠(yuǎn)房表弟，包工頭。

小? 萍——鐵鎖的媳婦。

強? 子——鐵鎖的發(fā)小。

水師傅——水家事務(wù)的掌管人。

王阿江——水妮兒冥婚的對象，22歲。

母? 親——水鑫的母親。

老頭子——水鑫的父親。

其他人物：水曉升（水森與王靜的二兒子，五歲），鐵鎖媽，小鎖（鐵鎖和小萍的兒子），強子爸媽，阿江爸媽，張英二姐和李?。◤堄⒍惴颍?，張英大姐和張英大姐夫，街坊鄰居若干。

地 點

水莊——河北某經(jīng)濟(jì)強縣下屬一農(nóng)村，夏秋汛期水較多，一條河流發(fā)端于此，故名。水莊河貫通周邊幾個村子，河上最有名的橋是洼里村的白湍橋。水家是水莊最大的一個家族，劇中的水家屬于該家族族長三兒子的嫡系子孫。水莊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鋪設(shè)了柏油路，務(wù)農(nóng)人口所剩無幾，中青年人大部分出門打工或者做生意，剩下老弱病幼留守。

時 間

2013年初秋。

序·第一場

【水鑫的歉疚】

（白天? 水鑫家客廳? 陰歷八月初）

水 鑫? （近乎哀求地）張英，你就依我一回，好不好？咱一起回水莊吧。我大姐生前對我不賴，咱倆結(jié)婚她還給了兩百塊錢?，F(xiàn)在人沒了，咱們?nèi)ソo她上個墳，也算是對她的報答了。大姐出殯時，我跟老家人說，你上班請不了假，還要照顧兒子。這“五七”頭天趕上周末，我還怎么圓謊啊？

張 英? （不冷不淡地）喲，現(xiàn)在知道求我了？春節(jié)我沒給你爸媽拜年，老頭子揚言說我以后再不拜年，就別回去了。哼，正好，眼不見心不煩。你那老爹跟皇上似的，每天到飯點都要你們一遍又一遍地請他才來。大年初一清晨，大家都趕著吃了餃子拜年去，他卻照舊擺譜。這下可好，餃子涼了，回鍋重新熱，就他一人慢悠悠地吃了;其余人都來不及，只好餓著肚子出門。（語氣開始加重）想想就來氣！老頭子不去給他的幾個長輩拜年，你們還對他畢恭畢敬，真是愚孝?。∠氡莆腋銈円粯?，門兒都沒有！所以說，我早就不讓你摻和老家的事，你偏不聽;這下好了，除了難伺候的老頭子，還有一幫文盲大老粗要纏著你。你說，平時你受理一起官司得多少錢啊，可他們竟一毛不拔！

水 鑫? （搖搖頭，無奈嘆了一口氣 ）你是文化人，又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呢？！

張 英? （鄙夷地）哼，懶得跟他們治氣！你也知道，我以前那些同學(xué)每年都在鎮(zhèn)上、縣城搞聚會，還腆著臉讓我去，我現(xiàn)在市里了，才不搭理他們呢！沒用，說不到一塊去。

水 鑫? 好了，說那些干什么，去不去隨你，也沒人強迫你。這次回水莊，繁文縟節(jié)的事不用你張羅，家里人置辦時，你打打下手就行。

張 英? 水莊，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趟那渾水！

水 鑫? 老婆，我求你了，別抬杠了，我兩頭說好話，你多少也體諒一下我吧！

張 英? 誰讓你兩頭說好話了？！你就是墻頭草，關(guān)鍵時刻沒主見，凈充好人。

水 鑫? 張英，你這話怎么說的？！安葬我姐，可是照你的意思來的啊！老家人說不用我回去，你非要我出面。

張 英? 你是水家長子，憑什么好處都讓水森一人撈著啊！

水 鑫? 你話別說得這么難聽。什么好處不好處的，我姐人沒了，幾萬塊錢能起死回生嗎？我覺得對不住我姐，所以不好意思回去奔喪;更何況，老家人對我有怨言，我很慚愧。

張 英? 不就是嫌我們回家少、對老家事一概不理嗎？要是老頭子通情達(dá)理，我們至于這樣嗎？我告訴你水鑫，你姐親家下的彩禮可是咱們應(yīng)得的，你必須要，三萬塊錢呢，不能便宜了水森。

水 鑫? 什么親家不親家的，不過是按老家習(xí)俗給水妮兒配冥婚的人家。我姐的喪葬費花去兩萬，冥婚婚禮預(yù)算是四萬，剩下六萬塊，老人很可能讓我和小森平分。其實，平時老家什么事都是小森跑腿張羅，就算六萬都給他，我也沒什么可說的。

張 英? 你裝什么大爺?。』厝ツ鞘墙o他們面子，再不分錢，那你也忒窩囊了吧。

水 鑫? 平時小森對咱們也不錯，每次到市里他都拿東西來看咱們，有時還請我吃飯。

張 英? 喲，你弟離父母近，還不知道怎么啃老呢！他不過是個副主任科員，還要養(yǎng)倆兒子，哪來的錢買房買車？！我看他官迷心竅的，屁顛屁顛地給我二姐夫送禮求官，挺有錢嘛！

水 鑫? 別說了，二姐夫也是，他同學(xué)那里到底能不能行方便？辦得了就幫忙，辦不了就直說。這都兩年了吧，也不見什么動靜，可別拿錢不辦事啊。

張 英? 周瑜打黃蓋，二姐夫告訴你弟了，說事情不好辦，誰知道他就是不死心。能怪誰呢？！

水 鑫? 二姐夫說跟副市長是同學(xué)、鐵哥們兒，小森打那兒開始就認(rèn)準(zhǔn)了要托他跑關(guān)系。哎！

張 英? 又沒人逼他。再說了，小森反正不缺錢，不然他早放棄了。他來市里花錢大手大腳，還不知道你爸支援他多少呢！我看老頭子開了三十多年藥店，積蓄少不了，能養(yǎng)個敗家子。

水 鑫? 越說越離譜了，別瞎猜！咱們買房買車，我爸不也添錢了嗎？你怎么不記老人的好呢？

張 英? 偏心眼，我為什么還記他的好？

水 鑫? 你不記好也就罷了，總不至于記仇吧？

張 英? 哼，不記仇可以，那他別端臭架子??！在家作威作福、說一不二的，你們都順著他、不敢吭氣兒，但休想讓我憋著、忍著！

水 鑫? 行了，看在我媽的份上，你就別生氣了吧！他愛怎樣就怎樣，別搭理他。

張 英? 鐵鎖家那檔子破事，你打算接手嗎？他們再不提律師費的事，你就推了。

水 鑫? 他家是咱家的遠(yuǎn)房親戚，又住一個村，哪好意思要錢?。?/p>

張 英? 那他們就好意思不給錢？也太奸滑了。

水 鑫? 咱現(xiàn)在也不差那點兒錢，就當(dāng)是幫忙了，你別那么精打細(xì)算的。

張 英? 要不是我精打細(xì)算，咱們會過上今天的日子嗎？！

水 鑫? 是，多虧了你，住出租屋時，為省點電費、燃?xì)赓M，你挺著大肚子下樓去集體水房打熱水。

張 英? 誰家的錢不是一個汗水摔八瓣，辛辛苦苦掙來的？！

水 鑫? 沒錯，都不容易。不過，條件允許的話，咱也得講點人情。

張 英? 幫那些鄉(xiāng)巴佬出主意已經(jīng)是天大的人情了。

水 鑫? 你又激動了。咱們不都是鄉(xiāng)巴佬出身嗎？

張 英? 要是這爛事擱在別人家，就算跪下來求咱，你也不能接。

水 鑫? 要是給雙倍的代理費，我是不是得跪下來接？

張 英? （氣急，語塞）你……你有??！

水 鑫? （有點得意，小聲咕噥著）可能吧。

水曉策背著吉他推門進(jìn)來，迫不及待地朝父母走過來。

曉 策? 爸媽，我下課了。什么時候去奶奶家？老爸，我要去爬大青冢（注：位于水莊村南邊的一處墓群）。

水 鑫 （望著張英）曉策，你媽不愿意去，我也沒時間帶你去。

曉 策? ?老媽，去嘛去嘛！大青冢，大青冢！

張 英? ?（面有不悅，語帶諷刺）你爸去奶奶家有正事要辦，你別不懂事啊。

曉 策? ?什么正事啊？

水 鑫? ?（尷尬地）大人的事情，你就別問了。

張 英? ?（冷笑著）曉策長這么大，還沒見過他傻大姑吧。

水 鑫? （不高興地）曉策幾個月的時候，我大姐還抱過他呢，是你嫌棄大姐，不讓她接近孩子。

曉 策? （不依不饒）哎呀，什么大姑大姐的，我不管，老爸你處理大人的事，老媽帶我爬青冢。

張 英? ?行行行，都回去，都回去。

張英說完，恨恨地看了水鑫一眼。焦灼不安的水鑫正抱著頭，并沒有注意到張英的表情。

水 鑫? （面向觀眾）哎，為這件事，我磨了一個月啊，值得嗎？大姐當(dāng)初那么喜歡曉策，可孩子根本不記得她。每次回老家，曉策從沒主動叫過長輩，張英總護(hù)著他，說：孩子小，認(rèn)生。我回水莊的次數(shù)少，孩子對老家沒有多少感情。

這次回去是因為大姐，水煥娣。當(dāng)初為了把上學(xué)機(jī)會留給我們弟妹三個，她初中沒畢業(yè)就輟學(xué)了，父親讓她出門打工貼補家用。大姐有過一段父親包辦的婚姻，婚前她跟對方只見了一面，隨后便被訂下婚事?；楹笳煞蛟谕忾_車，很少回來，大姐在家種田、操持家務(wù)，孝敬公婆、任勞任怨。在地里干活時，天性活潑的她喜歡帶著隨身聽收聽廣播，卻被公婆和村民指責(zé)說“不像樣子”。婚姻沒有感情基礎(chǔ)，丈夫回家后不怎么跟大姐說話，加上公婆無中生有的告狀，那男的對大姐態(tài)度更加惡劣。大姐忍無可忍，提出離婚，那是1992年。大姐回到水莊，因為忍受不了父親的冷嘲熱諷和村民的流言蜚語，再次出門打工。大姐那時不過二十四五歲，模樣說得過去，離婚讓她受了點刺激，腦子就沒有之前那么靈光了，變得沉默木訥。大姐遇見一個憨厚的男人，做換油買賣的，也就是別人拿花生、大豆到他那里去換衛(wèi)生油。后來她跟著那人回山東的農(nóng)村老家生活了。一年后，大姐生了個女孩兒，1歲的時候發(fā)現(xiàn)是個傻妮兒。男人和婆家立馬翻了臉，罵大姐是掃帚星，把大姐和傻妮兒給攆出來了。

哎，大姐，傻妮兒，去了那邊，一切都太平嘍。

序·第二場

【煥娣母女的謝幕】

（正午? 洼里村白湍橋下河邊? 陰歷六月底七月初）

天氣悶熱，知了聒噪不停，沒有風(fēng)，刺眼焦灼的陽光下，楊柳枝一動不動。

煥娣與水妮兒母女兩人在垂柳下乘涼。

一輛二八式破自行車后座邊上拴著一只包袱，包袱沒有裹緊，可以看見里面有些破破爛爛的衣服。

水妮兒在煥娣旁邊睡著了，流著哈喇子;躺在草地上的煥娣也慢慢入睡。

不遠(yuǎn)處有人在乘涼，還有人在洗衣服。幾個小孩子嬉笑著從母女倆旁邊經(jīng)過，用手指指點點，有個孩子低聲尖叫“水莊傻妮兒”，還有男孩子用柳條搔弄妮兒的口鼻，妮兒在睡夢中一翻身，孩子們就起哄跑開了。

妮兒醒來，不成句地唱著“媽媽好……媽媽好……塊寶”。隨后，煥娣也醒了，微笑著坐起來，用毛巾給女兒擦臉上和頸部的汗水。

妮 兒? （忽然大叫）熱，熱，熱！

煥娣牽著妮兒的手走近河面，小心翼翼地把女兒按在水邊上蹲著，然后她半蹲下用手取水往女兒身上淋。妮兒閉上眼，吃吃地傻笑，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煥娣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突然，一陣風(fēng)吹來，妮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腳底一滑，跌進(jìn)了河里。

妮 兒? （驚叫）娘，娘！

煥 娣? （大嚷）妮兒，妮兒！

煥娣趕緊去拽女兒的胳膊。下沉的妮兒本能地拉緊了母親的胳膊，煥娣一下子被拉進(jìn)河里。不諳水性的母女倆就這樣被卷進(jìn)了河中央，越緊張越撲騰，眼看著就被湮沒了。

有人見狀悄悄地溜了，有人不動聲色地看，也有人拿著棍子試圖搭救，還有人聞訊趕來圍觀。

旁觀者甲? 我們都知道這對母女來自水莊，當(dāng)年這女人被婆家趕出后，也不受娘家人待見，于是她們娘兒倆四處流浪、無家可歸。

旁觀者乙? 這女子一根筋，最后還是被傻妮兒害了命。傳說她是因為不肯扔掉傻妮兒，才被婆家趕走的。娘家嫌她丟了顏面。從此，她帶著傻妮兒各處游蕩，騎著自行車，帶著衣服包裹，跟遇到的流浪漢睡一晚，既暫時安頓了母女倆，又能換點零花錢。

旁觀者丙? 附近就有一支民間打撈隊，可連她娘家人都不認(rèn)她們，誰還愿意墊付打撈費呢？

旁觀者?。ㄒ粋€十幾歲的孩子，邊跑邊哭喊）? 爸媽，你們快救人??！

丁的母親? 孩子總?cè)氯拢瑳]辦法，我們撥打了110。

丁的父親? 可惜太遲了！警察過來只能打撈尸體。我們聯(lián)系到了水莊村委會，把母女倆溺亡的消息轉(zhuǎn)給了她娘家。

（燈光變暗，冷色調(diào)，音樂凄涼）

妮 兒? 娘！娘！

煥 娣? 妮兒，娘在。

妮 兒? （拍手）媽媽——好，塊——寶。

煥 娣 （摟住女兒）你是娘的寶。

妮 兒? （親吻煥娣的臉頰）娘，嘿嘿，親。

煥 娣? （親吻妮兒的臉頰）我的心頭肉，親。

妮 兒 （緊張地）娘！水，水！

煥 娣? 別怕，娘在。

煥娣和妮兒緊緊抱在一起。

（燈光暗）

第一幕·第一場

【兄弟相逢】

（白天? 水莊水家二層小樓? 一樓客廳、廚房）

水 森? （催促）快點快點，一會兒哥嫂就來了。

王 靜? （帶著圍裙準(zhǔn)備午餐）知道了，你看你在家總拉著個臉，跟人欠你八百萬似的;等人家一來，你就各種捯飭，巴結(jié)奉承倒有一套。

水 森? （不耐煩地）滾一邊去！我告訴你，你要在哥嫂面前胡說八道，你小心點。

王 靜? 我什么也不說，你愛怎么著怎么著，隨便。

水鑫攜張英、曉策上，敲門。

王 靜? （應(yīng)門）來了，來了?。ㄩ_門一看）都來了啊，真好，快進(jìn)屋歇歇！

水曉亮? 大爺、大娘。曉策你來啦！

張 英? （先是皺眉，之后裝著笑臉對曉亮）曉策？也是你叫的？

水 鑫? 嗨，孩子嘛！

張 英? 孩子？都上五年級了！

曉 亮? 低頭看地面，抿著嘴唇。

王 靜? （輕推曉亮，然后堆著笑）你也真是的，曉策比你大一歲呢，該叫哥?。?/p>

張 英? 沒規(guī)矩。

曉亮眼圈開始紅了。

水 森? （嫌棄地怒斥）沒出息的玩意兒！

王 靜? （白了水森一眼，轉(zhuǎn)過頭來，低聲對曉亮）去玩吧，吃飯時叫你。

水 鑫? （忍不住責(zé)備張英）行了，別沒完沒了的！

張 英? 太不懂事了。

說話間，曉策拉著曉亮，說要到小姑水紅房間的臺式電腦上玩游戲去。

王 靜? （對水紅輕聲抱怨道）那娘們兒一來就挑事;你小哥也是，越來人越蹬鼻子上臉。

水 紅? （面向觀眾）我不明白，兄弟妯娌之間怎么就不能和和氣氣、開開心心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搞得烏煙瘴氣。特別是大嫂，事兒太多，每次她一來，我就倍感壓力;我更希望大哥一人來，那樣我心里就輕快很多。

不過，我感覺這個家一直不安寧，就沒消停過，它缺少安全感，有的盡是恐怖、暴戾、陰鷙與瘋狂——這要從表哥鐵鎖家出事說起。

第一幕·第二場

【鐵鎖家的桎梏】

（白天? 水莊鐵鎖家大瓦房）

小 萍? （抱著布娃娃，眼神空洞悲切）娃娃走了，男人也進(jìn)去了，我這是造的什么孽??！

鐵鎖媽? （上）哼，都怪你心太硬，又克夫，留不住孩子和男人。（下）

小 萍? 孩子生下來幾個月被診斷為腦癱，我感覺整個天都坍下來了。

鐵 鎖? （上）以后的日子更緊巴了。

小 萍? 咱家沒入社保，即便入了，也只能稍微緩解一下壓力，到頭來孩子的病還是治不好，跟著咱們也是受罪。

鐵 鎖? 窮人有窮人的法子，孩子跟什么樣的大人那是他的命，將就著過吧。

小 萍? 我，我看新聞上說，省會有棄嬰島，咱要不把孩子送到那里去，可能……

鐵 鎖? 住口！自己身上掉下來的骨肉，你就這么狠心！

小 萍? 在那兒，孩子還能得到更好的照顧。

鐵 鎖? 別說了！孩子是你生的，養(yǎng)他就是你的責(zé)任。我在外辛苦掙錢不也是為了你們娘兒倆嗎？

小 萍（流淚）小鎖啊，苦了你啦！（下）

小萍撥通鐵鎖的手機(jī)。

小 萍? 鐵鎖啊，我快崩潰了。咱媽風(fēng)濕犯了，小鎖三天兩頭感冒、鬧肚子，我這邊伺候老的、照顧小的，真難熬啊！

鐵 鎖? 你堅持住，往后的事情多著呢。

小 萍? 我知道，就是跟你嘮叨嘮叨。

鐵 鎖? 嗯，先不說了啊，我這剛完活兒，得吃飯去了。

小萍又撥通鐵鎖手機(jī)。

鐵 鎖? 喂，咋了？

小 萍? 沒事，就想跟你說說話。

鐵 鎖? 我還沒收工，忙著呢。

小 萍? 哦，那等你吃了飯，我再給你打。

鐵 鎖? 放著老人、孩子你不照顧，怎么跑來跟我扯閑篇？

小 萍? 他小姨看著娃娃呢，咱娘身體見好，現(xiàn)在能干點活兒了。

鐵 鎖? 嗯，那就好。

小 萍? 就是小鎖，大夫說他的感冒已經(jīng)好了，可不知道為啥，半夜總哭鬧。

鐵 鎖? 小孩不都這樣嗎？

小 萍? 別人家的孩子都沒有小鎖這么厲害。

鐵 鎖? 哎，我一個大老爺們又不懂，你跟我說也沒用啊。去市兒童醫(yī)院了嗎？

小 萍? 前天租車去的，大夫也沒查出什么來。

鐵 鎖? 嗯，那就別擔(dān)心了，他哭就哄哄唄，折騰累了也就不鬧了。

小 萍? 我這心里很不踏實啊。

鐵 鎖? 給孩子吃好喝好，別瞎尋思了。

小萍再次撥通鐵鎖手機(jī)。

小 萍? 你啥時候回來??？

鐵 鎖? （有點不耐煩）又怎么了？

小 萍? 等你回來，咱們一起帶娃去北京看看吧。

鐵 鎖? 小鎖咋樣了？

小 萍? 一開始都是哭著睡著了，后來也不怎么哭鬧了，就是沒精神，看著很可憐。

鐵 鎖? 市醫(yī)院的大夫不是說他沒啥事嗎？

小 萍? 或許北京的大夫會看出來。

鐵 鎖? （沉思片刻）去北京，待一天可能都看不上，我聽說掛號可難呢，孩子也遭罪啊。

小 萍? 遭一次罪，能看好了也值了。

鐵 鎖? 怎么可能？腦癱根本治不好，再說咱們錢也不夠。

小 萍? 你都沒試，怎么知道治不好？

鐵 鎖? 我聽別人說過。你就甭較勁了。

小 萍? 我心疼孩子啊。

鐵 鎖? 那也沒辦法啊。

小 萍? 你心怎么那么硬呢？

鐵 鎖? 我心硬？當(dāng)初你還想把他扔了呢！

小 萍? 你吃槍藥了？！

鐵 鎖? 你說，實際情況就是這樣，絮叨半天有用嗎？

小 萍? 你怎么還煩了呢？好歹也體諒一下我吧。

鐵 鎖? 誰來體諒我?。科鹪缲澓诘?，我就容易嗎？

小 萍? 我不是那個意思。咱們互相理解一下。

鐵 鎖? 以后我不想再聽你啰嗦這些事了。

小 萍? 心里憋得慌嘛，我還能跟誰說去？！

鐵 鎖? 誰體諒你，你就跟誰說去吧。

小 萍? 怎么說話呢？

鐵 鎖? 你帶娃還抱屈，被你折騰的，我都不能安心干活了。

小 萍? （委屈）我心煩嘛！跟你打個電話你就不樂意了，結(jié)婚前說兩小時，你都不讓掛。你怎么變這樣了呢？

鐵 鎖? 我沒變，是你想跑了吧。

小 萍? 你扯什么犢子呢？

鐵 鎖? 你就死心吧。像你這樣哭天抹淚的，連個野男人都看不上。

小 萍? 你混蛋！你就是畜生！

鐵 鎖? （愣了幾秒）像你沒心沒肺要拋棄孩子的，才是畜生吧。

小 萍? 當(dāng)初我是想錯了，可現(xiàn)在都半年了，你怎么就過不去呢？

鐵 鎖? 你看，慫了吧？

小 萍? 我有什么好怕的？！

鐵 鎖? 是啊，也許你還有本事偷個漢子呢！

小 萍? 你有病啊？

鐵 鎖? 到時候你跟他說說體己話，對吧！

小 萍? 鐵鎖，夫妻一場，你犯得著這么糟踐我嗎？?。ㄓ昧鞌嚯娫挘?/p>

水 紅? （上，面向觀眾）說來仿佛是老天弄人——鐵鎖的發(fā)小強子離異了，以前他常跟鐵鎖喝酒吹牛，關(guān)系不錯。小萍一天趕集碰到他，就向他埋怨了鐵鎖，強子安慰了小萍。從此，心有不忍的強子有時就給孩子買點好吃的，幫小萍干點活。時間久了，兩個人對彼此有了一點好感和依賴。強子不敢再來了。小萍打了幾次電話給他，讓他來嘮嘮嗑、解解悶;他總是搪塞推辭。有一次，小鎖半夜突然發(fā)高燒，強子趕來把孩子送到醫(yī)院，并堅持墊付了醫(yī)藥費。小萍哭著說：“要不是你，我和孩子真不知道會怎么樣。”（畫外音）孩子出院了，小萍炒了倆菜，倆人喝了點酒，沒忍住，擦槍走火了。一不小心他們成了農(nóng)村人常說的“奸夫淫婦”，心有愧疚卻情不自禁。

很快，鐵鎖聽到了風(fēng)聲，不打招呼就直奔家里，正撞見倆人坐在飯桌旁說話。鐵鎖把準(zhǔn)備好的刀子刺向了強子的身體。

鐵鎖自首了，強子住進(jìn)了醫(yī)院，所幸脫離了生命危險，小萍成為村民七嘴八舌議論的對象。她喝農(nóng)藥自殺，被婆婆及時發(fā)現(xiàn)。而搶救她的醫(yī)院正是強子所在的醫(yī)院，好事的村婦說她是想看野男人故意那么做的：不然，為什么不偷偷地自盡了事？

強子出院后就出門打工去了，他受不了村民的眼光，覺得對不住鐵鎖，更覺得連累了小萍，走之前留給鐵鎖一句話：“我對不住你，要是能死在你刀下就好了;你和你媳婦好好過，對她好點吧。我不會告你的，是我活該?！保ó嬐庖簦?/p>

小萍想讓鐵鎖少坐幾年牢，可強子父母不依，他們堅持讓鐵鎖家賠償，拒不接受調(diào)解。強子母親說：“你個破鞋，差點害死我兒，絕不能輕饒了你！”（畫外音）

小萍聽說我大哥在市里是律師，就想托他幫忙。今天大哥來，估計會商量進(jìn)一步的解決方案。

小鎖夭折了。省電視臺關(guān)于棄嬰島的新聞是我同事采訪報道的，而我也參與了策劃編導(dǎo)工作。棄嬰島作為特殊嬰孩繼續(xù)活下去的“最后一絲希望”，給很多貧窮父母帶來了曙光;與此同時，也縱容了更多父母不負(fù)責(zé)任的行為。如今幾年過去了，省會“棄嬰島”因不堪重負(fù)而被迫關(guān)閉，有些地方還在艱難運行。我不止一次捫心自問：當(dāng)我們這些新都市人群為人父母，萬一不幸生下了殘疾孩子，是否有足夠強大的經(jīng)濟(jì)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去擔(dān)負(fù)孩子或長或短的人生？那種處境中的母親該是何等的絕望與悲傷？

小鎖很可憐，就當(dāng)他是造訪過水莊的一顆小流星吧。我相信大哥會處理好鐵鎖表哥的事情，同時也擔(dān)心大嫂會從中作梗，畢竟?fàn)砍兜浇?jīng)濟(jì)利益——但愿是我想多了。

第二幕·第一場

【關(guān)于阿江的念想】

（下午? 鄰村王阿江家? 大瓦房）

水 鑫? 叔、嬸兒，阿江走了，你們好好保重。

阿江爸? 阿江命苦哇，才22歲啊，怎么就得了白血病呢！

水 鑫? 是啊，剛進(jìn)入一家全球500強公司，是咱村最有出息的小伙子。

阿江爸? 阿江那對象，多好的閨女啊，倆人談了五年，都要結(jié)婚了……

水 鑫? 哎！

阿江爸? 阿江住院沒幾天，她就提出分手了。

水 鑫? 阿江很難過吧。

阿江爸? 那天兒子一句話都沒說?？傻诙?，就活過來了，好像啥事沒有。

水 鑫? 他是想開了。

阿江爸? 阿江說，誰過日子都得往長遠(yuǎn)看，不怪她。

水 鑫? 那女孩壓力大。

阿江爸? 阿江也這么說，讓我們別為難人家，死活不讓他娘去要彩禮。

阿江媽? （沏好了茶端過來，把一杯茶水遞給水鑫）10萬呢，人家都不跟咱了，要回彩禮不算過分吧。

水 鑫? 嗯，按理也說得過去。

阿江爸? 阿江說，就當(dāng)是感謝費吧，人家跟他好了那么長時間。

水 鑫? 那些天他總發(fā)微博，還自拍，很堅強。網(wǎng)上都報道了。

阿江爸? 他公司還組織了捐款，湊的錢能做移植手術(shù)了，但還是沒等到合適的骨髓。

阿江媽? 老天爺不長眼啊。

水 鑫? （面向觀眾）阿江在微博里留下遺愿：“等我走了，我父母會把善款的剩余部分都交給我生前所在的公司，用于社會公益事業(yè)。感謝所有好心人，善款將在社會監(jiān)督下合理使用和分配。祝愿大家健康平安！我會在天堂里為天下所有好人祈福。感恩我的雙親，感恩公司，感恩伸出援手的人們，感恩這個有愛的世界，暖暖的。我愛你們，今生來世！” （畫外音）

阿江爸? 水鑫，你有什么事??？

水 鑫? 哦，叔、嬸兒，我記得阿江說過，不希望你們給他配冥婚。

阿江爸? 他囑咐過我和他娘好幾次了。孩子懂事，怕我們破費。

阿江媽? 而且阿江也不喜歡虛頭巴腦的事?！叭嘶钪拖Ц?，跟親友好好相處;人沒了，一切緣分都盡了，就沒必要再搞些形式了——不僅浪費錢財，還生拉硬拽找個做伴兒的，也浪費感情?！保ó嬐庖簦?/p>

水 鑫? 那你們就別整這事了。

阿江爸? 大家伙都勸我說，這事哪能省了呢？！總不能讓孩子變成孤魂野鬼吧！我其實不迷信，但思來想去，也算是完成我們和孩子的一個念想吧——你說，他要是好好的，我和他娘現(xiàn)在就能看著他成家了，是不是？（說著，眼圈紅了，扭過頭去）

阿江媽? （拿手背揩干眼淚，稍微鎮(zhèn)定下來）水鑫啊，你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把最后這件事辦妥，我們心里也就踏實了。

水 鑫? 叔、嬸兒，這善款一歸還公司，你們手頭也不寬?！?/p>

阿江爸? （打斷）錢不是問題，我們找親戚再借一點，肯定能湊齊。以后會慢慢還上的。

水 鑫? 叔、嬸兒，這樣吧，冥婚的彩禮有講究，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拿兩萬塊錢來，就當(dāng)是借給你們的，往后咱們誰也別提這事了。好不好？（說著，他從包里掏出兩沓錢放在桌子上）

阿江媽? 這哪行呢？！

阿江爸? 好孩子，你快把錢拿回去，就當(dāng)是成全我們兩口子吧。

水 鑫? 叔、嬸兒，要不你們寫個借條，這總行了吧？

阿江爸? 不不不，孩子，這事不能這么辦。

阿江媽? 謝謝你，孩子，你快收好啊。

兩人執(zhí)意不收，水鑫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再勸也是無濟(jì)于事。只好告辭。

第二幕·第二場

【張英略施伎倆】

（白天? 水莊水家二層小樓? 一樓一臥房）

張 英? 怎么，跑到王家充好人去了？

水 鑫? 你明知我的想法，還要這么刻薄，有意思嗎？

張 英? 有錢不賺就是神經(jīng)?。?/p>

水 鑫? 你能不能有點格局？

張 英? 有錢只讓你弟弟賺，更是蠢貨。

張英發(fā)短信給水森：“你哥竟跑到王家，不讓人家給兒子配冥婚。”（畫外音）

水森氣得把手機(jī)摔到床上。

第二幕·第三場

【煥娣的憂傷】

（白天? 水莊水家二層小樓? 一樓客廳）

老頭子? 你姐的葬禮夠有面子吧，之后必須鋪排大場面給傻妮兒舉行“冥婚”儀式。人活一口氣，別人家大操大辦，咱們也一定不能落后，而且還要更熱鬧，必須風(fēng)光體面。

水森頻頻點頭表示同意。

煥 娣? （上，面向觀眾）我是水家長女煥娣，一直不被老頭子待見。小時候他多次打我媽，有時候我拽他的胳膊攔著，結(jié)果他就對我拳打腳踢，還罵很難聽的話。離婚后，他對人家表示支持我，轉(zhuǎn)身對我卻更加嫌惡和冷淡，說我給他丟臉，說我是喪門星。不僅如此，他竟然威逼母親數(shù)落我、刺激我。

母 親? （很無助地）你干嘛耷拉著個臉?。克f什么，你聽著就是了。我當(dāng)初就不同意你離婚。你看現(xiàn)在，多鬧心??！

煥 娣? 媽，那人根本就不搭理我，在家守活寡，你說這樣的日子算什么?。?/p>

母 親? 那好歹也有個主兒啊。

煥 娣? 媽，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也不想走你的老路。你跟他大半輩子，享福了嗎？

母 親? 怎么著不是一輩子呢？當(dāng)初你們小，舍不得啊。

煥 娣? 含辛茹苦把我們幾個拉扯大，他對你好了嗎？

母 親? 對你們好就行了。

煥 娣? 哼，他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就希望兩個弟弟上學(xué)有出息，對我和阿紅都不關(guān)心。幸好小妹成績好，不然就要跟我一樣輟學(xué)打工了。

母 親? 農(nóng)村都愿意養(yǎng)兒子。

煥 娣? 媽，你也覺得閨女命賤嗎？

母 親? 也不是。我……

煥 娣? （淚流滿面）媽，你別說了。

煥 娣? （面向觀眾）面對村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畫外音：“離婚多丟人??！”“肯定是被人家趕出來了！”“是不是生不了孩子？”“好好的，人家會不要她？”），我感覺天旋地轉(zhuǎn)，頭都要炸了。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你們?yōu)槭裁催@么對我？！

清晨，天剛蒙蒙亮，煥娣告別母親，背起行囊走了。望著她的背影，母親流下眼淚來。

第三幕·第一場

【由張英挨打所引發(fā)的遐思】

（白天? 水莊水家二層小樓? 一樓客廳）

水師傅? 水鑫啊，老爺子說一些事情讓我跟你哥兒倆報備。

水 鑫? 是，大爺您說。

水師傅? 侄媳婦說她二姐開了殯葬、冥婚用品店。

水 鑫? （很驚訝，盡力保持鎮(zhèn)定）張英就這么一說，您不必非要從那里進(jìn)貨。

水師傅? 這也無妨。只是……

水 鑫? 大爺直說。

水師傅? 她家價格基本都比普通市面上高出一兩成，關(guān)鍵是質(zhì)量很一般，與價格極端不相稱啊。

水 鑫? （漲紅了臉）沒事，您直接退貨退款。

水師傅? 只怕侄媳婦的面子可能掛不住。

水 鑫? 什么面子里子的，對事不對人，就說是我的意思。

水師傅? 也不一定非要鬧得這么僵。我呢，把實際情況跟您說一聲，預(yù)算可能會超出萬把塊，你哥兒倆有個心理準(zhǔn)備吧。

水 鑫? 好，謝謝大爺，辛苦您了。

水師傅告辭，張英進(jìn)屋來。

水 鑫? （指責(zé)張英）二姐這是開黑店嗎？

張 英? （不以為然）做生意又不是搞慈善，總不能賠本吧？

水 鑫? 沒人想占她家便宜。但面對自家人，二姐少賺一點，哪怕是誠信實在一些，總是可以的吧？

張 英? ?喲，你們家都舍得為倆賠錢貨鋪排場面，怎么就為這點事?lián)搁T了？！

水鑫沖過來打了張英一巴掌。

張英先是震驚（“你敢打我？！”），而后就聲嘶力竭地哀嚎著往門口跑。

水 鑫? （看了看手心，面向觀眾）這是我第一次動手打她。我痛恨打女人的男人。（猛地給自己一巴掌）慫包！

水森、王靜和水紅聽見動靜趕緊過來。

張 英? （捂著腮幫子）我說冥婚該辦得大大方方、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才對得住水家的大戶稱號，水鑫就打我——你們說，他是不是忒過分了？

不明就里的水森狠狠瞪了水鑫一眼，沒說話就摔門而去。

王靜和水紅安慰了張英幾句。

王 靜? （面向觀眾）結(jié)婚多年，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聽水森的，我現(xiàn)在也認(rèn)同凡事要講究面兒的觀點;只是，張英被打，我突然很難受：人家結(jié)婚二十來年就被打了一下，還敢大呼小叫的;而我剛結(jié)婚住水莊的時候，就被打了多少次啊？每次被打，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喊地地不靈：我婆婆做不了主，公公挑事說“結(jié)婚自愿、離婚自由”。父母因為我弟弟婚姻失敗而不愿看到我也離婚，我深怕年邁的他們擔(dān)心，我爸去年又得了癌癥。哎！我舍不得孩子，就一忍再忍，慢慢地也就不想離婚的事情了。而大哥這一巴掌似乎打醒了我，我感到自己很窩囊，卻又無能為力?，F(xiàn)在水森就像公公的翻版，家暴行為越來越嚴(yán)重。

第三幕·第二場

【張英敗露，觸發(fā)王靜感慨】

（白天? 水莊水家二層小樓? 院里）

水 紅? （面向觀眾）說起我的兩個哥哥，二人截然不同的命運固然跟性格有關(guān)，但很大程度上也是老頭子給撥弄的。他倆上中專時因為辦理戶口遷移手續(xù)而先后遭遇工作人員的吃拿卡要，老頭子就決心日后要在政府部門“安插”自己人。后來，大哥趕上國家分配的末班車，又從事法律工作，他沒有插手;小哥讀的是城建學(xué)院，老頭子專斷做主，托人花錢找關(guān)系把他安排在鎮(zhèn)政府上班，后來又將其調(diào)到縣委。小哥腦子很聰明，為人仗義實在，但他對老頭子惟命是從，性格也有點憂郁。時間久了，眼看著很多年輕人都爬到了自己頭上——有的是因為后臺硬，有的則是本科畢業(yè)通過公務(wù)員考試進(jìn)入體制，比他晉升得快。老頭子又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對大兒子的贊賞炫耀，夸張的言辭更是讓小哥備受刺激。漸漸地，小哥有些心理失衡了。一個偶然的機(jī)會，大嫂的二姐夫李浮說他與副市長之間有鐵瓷交情，于是小哥決定抓住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李浮夫婦經(jīng)常聲稱臨時外出，小哥就托大嫂向李浮轉(zhuǎn)交禮品錢財，其中有給李浮的，還有給那個副市長的。當(dāng)然，小哥也會同時給大嫂備一份厚禮。李浮統(tǒng)統(tǒng)收下——越是如此，小哥越是感覺這事有門兒。大哥知道李浮為人油滑，他跟那副市長不過是點頭之交，就很擔(dān)心小哥被坑。

水 鑫? 小森啊，我得再次提醒你，李浮那人不地道?？咳瞬蝗缈考?，你已經(jīng)取得了大專文憑，再繼續(xù)進(jìn)修嘛。

水 森? 再學(xué)習(xí)？太費勁了！李浮說了事情不好辦，得慢慢來，那說明還是有希望的?，F(xiàn)在就是關(guān)系社會，成敗在此一舉了。

水 紅? （面向觀眾）小嫂子感覺大嫂今天拿的手提包有點可疑，她叫我去套話。

水 紅? 嫂子，你這包很漂亮啊，大哥給你買的吧。

張 英? 他小氣得很！這是去年春節(jié)別人送的。

水 紅? 限量版吧。

張 英? 你挺識貨。我跟你說，我二姐就對包沒概念，她只喜歡珠寶。

水 紅? 那二姐很了解你的喜好嘛。

張 英? 她也是轉(zhuǎn)送給我的。

水 紅? 挺巧。二姐她喜歡什么品牌的珠寶??？

張 英? 貴的，哈哈。

水 紅? 那她現(xiàn)在戴什么樣的項鏈??？

張 英? 四葉草的，我忘記牌子了。

水 紅? 戴了多久啦？

張 英? 跟我這包時間一樣。

水紅對王靜一陣耳語。

王 靜? 沒錯。去年過年，我托人買包送給副市長夫人，給李浮老婆挑了一條四葉草圖案的高端項鏈。

水 紅? 當(dāng)時李浮兩口子又不在家，小哥托嫂子轉(zhuǎn)交的，是吧。

王 靜? 嗯。事后水森跟李浮發(fā)短信交待清楚了。

水 紅? 要么是李浮沒把包給副市長，要么是副市長不想有牽扯，轉(zhuǎn)頭給了李浮。

王 靜?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到張英這里來了。

水 紅? 李浮人品太有問題了。

王 靜? 還有其他財禮呢，說不定他全都私吞了。

水 紅? 大嫂是不是也知情？

王 靜? 肯定啊。心太黑了，你小哥每次去市里找李浮，也都帶東西給她的。

水 紅? 那她還這么張揚。

王 靜 哼，大哥真是有一套啊，老勸你小哥收手，估計是東西收太多了，他心里有鬼吧。

水 紅? 說不定大哥蒙在鼓里呢。

王 靜? 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都挺會裝啊。

水 紅? 還是讓小哥當(dāng)面問一問大哥吧。你看大嫂那霸道勁兒，大哥妻管嚴(yán)，他也許不敢說破呢。

王 靜? 到底是兩口子，都愛算計。你小哥傻乎乎地送了四、五年禮，李浮總說好事多磨。直到那位副市長調(diào)任，水森才放棄。你知道嗎？那些年我倆卡里現(xiàn)錢都沒超出兩千過，你小哥孤注一擲，把錢都砸到這事上了?，F(xiàn)在想想就后怕，李浮和大哥的胃口就是無底洞啊。

（白天? 水莊水家二層小樓? 一樓水鑫一家的臥房）

水紅把事情原委跟大哥說了，水鑫氣沖沖地跟張英對質(zhì)。

水 鑫? 水森為托關(guān)系準(zhǔn)備的財禮，你們姐兒倆是不是都給瓜分了？

張 英? 怎么，開始翻舊賬了？

水 鑫? 我聽鄉(xiāng)親們議論二姐送你的包，說值好幾萬。

張 英? 他們嫉妒。

水 鑫? 你之前可跟我說這包是山寨的。

張 英? 你不是常讓我低調(diào)一點嘛。

水 鑫? 二姐上班都舍不得打車，狠心買了一件六百塊錢的大衣，李浮還說她敗家。這包不是他們買的。

張 英? 礙你什么事了？

水 鑫? 是水森要送給那個副市長的。你一開始就知道李浮的歪心思。

張 英? 水森又不是小孩，他一門心思要升官，怪得了誰？?。ㄋ^來找大哥理論，在臥房門口正好聽見）

水 鑫? 李浮不厚道，你也貪心，聯(lián)合起來忽悠小森。太損了！

張 英? 二姐夫告訴我，水森一開始就說了：如果事情辦不成，他也不反悔。

水 鑫? 那是我弟實在，他不想讓別人有負(fù)擔(dān)。人憑良心，不辦實事還從中牟利，就是缺德！

張 英? 你憑什么罵人？水森可是自愿的啊。

水 鑫? 張英，你怎么能坑自家人呢？

張 英? 哼，有老頭子給撐腰，水森的財路又不會斷。

水 鑫? 你這是什么混賬話！

水 森? （沖過來，敲門打斷）哥！

水鑫和張英嚇了一跳，倆人互相推諉了一番，張英慢吞吞地來開門。

張 英? （訕訕地）啊，小森來啦，那你哥倆兒聊。（灰溜溜地出去了。）

水 鑫? 小森，有件事我要跟你說。

水 森? 哥，不用說了，都過去了。不怪你，我也不會記恨嫂子。

水 鑫? 可是……

水 森? 行了，哥，是我糊涂，不該犯傻。

水 鑫? 小森，你也三十五六的人了，往后看事成熟一點，務(wù)實一點。

水 森? 我知道。我有事先忙去了。

水森回到二樓臥房，把情況簡要地告訴了王靜。

王 靜? （面向觀眾）我開始是鎮(zhèn)政府的合同工，后來隨水森到縣城定居。水森托他領(lǐng)導(dǎo)幫忙，讓我得以保留工資而賦閑在家，也就是俗稱的“吃空餉”。水森說“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逢年過節(jié)必定要打點領(lǐng)導(dǎo);水森還要我到領(lǐng)導(dǎo)家做免費鐘點工。我小心謹(jǐn)慎地在領(lǐng)導(dǎo)家干活，大氣都不敢出;趕上嬌弱的領(lǐng)導(dǎo)夫人生病，我忙得更是腳不離地，還要拜托鄰居幫忙接管剛上幼兒園的小兒子曉升。熬了兩年多，去年政府嚴(yán)查在位不在崗的現(xiàn)象，領(lǐng)導(dǎo)趕緊讓他兒媳和我上班去。雖然有繁重的下鄉(xiāng)任務(wù)，但我身心反倒舒爽了一些。

跟水森生活這么多年，很不舒心。我并不怕他，但要顧及倆孩子，又怕鄰居聽到了會笑話，只好默默忍受他的暴力;水森不但對我虐打，還經(jīng)常摔砸東西。有幾次，鄰居聽見動靜前來勸架，也無濟(jì)于事。水森有時就像一條瘋狗，倆兒子都很懼怕他。大兒子曉亮變得很孤僻，沒有朋友，不愛說話，學(xué)習(xí)成績越來越差。一個假期要花大幾千塊錢讓他上輔導(dǎo)班、補課，可收效甚微。補充一句：這補習(xí)的錢，我有時還要向朋友借錢周轉(zhuǎn)一下。水森只關(guān)注孩子的分?jǐn)?shù)，威脅說：要是考不到年級前30名，就別回家。所以，我經(jīng)常對水森隱瞞孩子的成績;瞞不過去了，曉亮就要被暴打一頓。孩子注意力很不集中，我督促他時，不知為什么總拿他爸來施壓;但有一次曉亮竟反駁我說：“活該我爸打你”。我腦袋頓時嗡的一下，血壓就上來了。假期，我常把曉升送到我父母那里;可曉亮因為要補課，只能在家時刻準(zhǔn)備著應(yīng)對水森的狂暴無常。

我小姑子水紅知書達(dá)理，她堅決支持我跟水森離婚，她說這是從長遠(yuǎn)來講，對我和孩子都好的唯一辦法?？晌业降讻]有勇氣。有時，我覺得水森也很可憐。有一次打架之后，他對我說：大哥日子富裕，我并不想落后，但就是沒能耐;不如哪天我故意出車禍被撞，那樣就能給你和孩子留下一筆保險費了。我聽了很怕他想不開。之前他瘋狂送禮，我一開始并不理解，可他說：我也是為了多掙錢過好日子啊，你看看領(lǐng)導(dǎo)家的經(jīng)濟(jì)條件就明白了。其實他也挺難的，為送禮辦了好幾張信用卡，拆東墻補西墻，自己卻好幾年都沒添置衣物。

我父親患病，都是他各處尋醫(yī)問藥、拍片做檢查，在床前悉心伺候;父親說，水森比我和我弟弟還懂事孝順。想想他的好，我的心就軟了。

哎，這就是命吧！

第四幕·第一場

【水鑫“辦案”遇張英阻撓】

（白天? 水莊水家二層小樓? 院里搭起一個臨時帳篷）

冥婚婚禮，小萍和鐵鎖媽來幫忙，水鑫把婆媳倆讓進(jìn)了里屋，他聯(lián)系了強子，把強子的父母請來，詢問大家的訴求。

水 鑫? 我的想法是，讓強子出具諒解書，盡量給鐵鎖減刑，舅媽和小萍抓緊把醫(yī)藥費給付了，賠償金呢，我能借給你們一些，但其余的你們還要再想辦法，然后定好分幾次拿給叔和嬸子，不能拖延。大家覺得怎么樣？

強子爸? 少坐幾年牢，那就多出點錢嘛。

水 鑫? 一定的，必須講究公平。叔、嬸子，到時候有白紙黑字，不會蒙你們的。

強子媽? 太可惡了，多虧我兒命大。你這個騷貨！

強子爸? 行了，積點口德吧你。

小萍拿手帕拭淚，鐵鎖媽投去鄙夷的目光。

水 鑫? 三位長輩，如果你們相信我，那我就說句公道話。

鐵鎖媽、強子爸媽? 當(dāng)然，我們信得過你。

水 鑫? 論理，三位年輕人都有錯;論心眼兒呢，都沒錯，都是好人。弟媳呢，帶著腦癱兒不容易;鐵鎖壓力大，又急性子，說話辦事不管不顧;強子則是同情小萍和小鎖。對吧！

強子爸? 你說得對，都沒有孬心眼，是好孩子。

強子媽? 要是出了人命，兩家都完了。

水 鑫? 舅媽，鐵鎖的暴脾氣可得改改。您探視的時候，好好勸勸他。

鐵鎖媽? 好，好。

水 鑫? 不要再埋怨小萍了，也替她想想。

強子媽和鐵鎖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張 英? （突然沖進(jìn)來）大家都在呢！正好，我來說說。律師憑本事吃飯，有人出萬把塊請水鑫，他都不理呢。

水 鑫? 說什么胡話？這是在老家，能一樣嗎？

張 英? 在市里生活很辛苦的：孩子上學(xué)要宴請老師、塞紅包;為上班買個車，還得花十來萬買車位;住樓里要交物業(yè)費、暖氣費;連個自家小院都買不起，更別提種花種菜了……

小 萍? 嫂子，俺和婆婆早就商量了，家里的老母雞和雞蛋都留著給你們哩，菜園子的瓜果蔬菜現(xiàn)在夠采摘幾筐新鮮的，俺已經(jīng)用小麥換了兩口袋面粉，還從鎮(zhèn)里作坊買了十多斤掛面，年下把家里的豬殺了，制成熏肉給你們。俺知道，這些都不值錢，但算是俺的一點心意。嫂子，你看這樣行不？俺給大哥寫個欠條，等鐵鎖出來后，打工攢錢盡快給你們。

水 鑫? 不用不用，舅媽、小萍，咱們不見外?。?/p>

張 英? （火冒三丈）一碼歸一碼，收錢天經(jīng)地義??！

小萍、鐵鎖媽和強子父母見狀都趕緊走了。

水 鑫? （把手邊的玻璃水杯摔了）張英，你老家也是農(nóng)村的，能不能有點同情心？你好歹也是高中文化，怎么一點修養(yǎng)都沒有呢？

張 英? 以我現(xiàn)在的身份，有必要跟他們講修養(yǎng)嗎？

水 鑫? 在熱力公司就了不起了？要不是你大姐和姐夫在戶口上做手腳，又辦了假文憑，你去得了嗎？

張 英? 有權(quán)有勢是他們的能耐，你沒本事給我安排個事業(yè)編，還好意思說！

水 鑫? 姐夫犯事進(jìn)去了，權(quán)勢又給他帶來了什么呢？你還是低調(diào)些，安心工作吧！

張 英? 說了就來氣，你怎么就不幫姐夫？！還研究生文憑呢，你就是書呆子！

水 鑫? 他的案子比較復(fù)雜，涉案金額巨大。小芳也是學(xué)法律的，我跟她合計過很多次，根本沒辦法保釋。

張 英? 當(dāng)女兒的怎么會不想救爸爸呢？！小芳那會兒剛懷孕，實在顧不上。

水 鑫? 我也盡力了?。∠胂肽愀咧挟厴I(yè)就過來了，大姐和姐夫把你當(dāng)女兒一樣看待。

張 英? 長姐如母嘛，我又是家里最小的。

水 鑫? 你還心安理得，是吧？

張 英? 那當(dāng)然！你眼紅了？是不是怪你大姐沒好好照顧你？

水 鑫? 你別過分?。∥掖蠼銧奚撕芏?，是她給了我讀書的機(jī)會。

張 英? 讀書有用嗎？剛結(jié)婚那幾年，你非要專升本，一直進(jìn)修到研究生，窮酸得不行。

水 鑫? 如果不進(jìn)修，我現(xiàn)在還是個干著單調(diào)重復(fù)工作的小文員。不要看一時一地的得失嘛！

張 英? 又來這一套！水大律師，這么多年，買房買車，給我找工作，你一個人能搞定嗎？

水 鑫? 如果你適當(dāng)降低工作要求，我都能應(yīng)付得來，不過是多還幾年貸款而已。

張 英? 人往高處走，我憑什么要降低要求？

水 鑫? 憑你多年不學(xué)習(xí)，就仰仗大姐和姐夫冒險給你一手包辦。

張 英? 我大姐幫到底，你大姐卻指望不上，丟不丟人？！

水 鑫? 夠了！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沒有誰規(guī)定姐姐就得幫弟弟妹妹。張英，你大姐的恩情我會記一輩子。姐夫一出事，咱們趕緊借錢，連本帶息地把余款還給他們了;我當(dāng)時找了很多同行，設(shè)法為姐夫折抵、減免了幾年的刑期;往后他們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包括你大姐的晚年生活問題，咱們都義不容辭。而我大姐沒做錯什么，她過得那么艱難，咱們沒能幫上她，又怎能責(zé)怪她呢？

張 英? 她就是不長腦子，先離婚又生傻妮兒，還不是自找的？！

水鑫怒不可遏，上去給了張英一巴掌。

水 鑫? 這一巴掌是替我姐打的。你再敢侮辱她，就滾出水莊！

張 英? （大嚷著跑出去）來人??！有人家暴啊，犯法啦！

眾人聞聽，紛紛過來圍觀。大多數(shù)村民雖然懂、但依然不怎么講究“家暴屬于犯法”的道理，不少人還是抱持“家丑不可外揚”的態(tài)度。聽張英“控訴”水鑫“家暴”，大家伙都竊竊私語：“這母夜叉簡直是業(yè)障??！”“了不得，這是要翻天??！”

（燈光暗，另一光區(qū)亮。）

曉亮和曉策因為玩電腦游戲發(fā)生爭執(zhí)而在院外靠墻處打了起來。只見曉策抓著比他高一頭的曉亮的衣領(lǐng)，把他的頭使勁往墻上撞，曉亮還紅著臉尷尬地笑。

王 靜? （一邊喊，一邊跑過來）曉策住手，你怎么下手這么重！

水 森? （上來就要踹兒子，惡狠狠地罵道）窩囊廢！

王靜攔住水森，后背被他捶了兩拳。

水 森? 看你教的笨蛋玩意！學(xué)習(xí)不行，打架不行，廢物一個！

這時，有人跑來喊道：“水森，快去看看吧，打起來了！”

（燈光暗，原來光區(qū)亮）

張 英? 水森你看看，這婚禮搞得熱熱鬧鬧的，多氣派！你哥又為這事打我呢。（開始帶哭腔）我容易嗎我？！我二姐進(jìn)了質(zhì)量上好的用品，照原價拿來的，就圖個情分，這邊不識貨（故意往水師傅那里看），凈冤枉好人。水鑫覺得大場面太浪費——你說，給傻妮兒辦事咱能怕花錢嗎？哎喲（裝作要暈倒），不行了，我血糖低，這兩天沒吃好，暈了好幾回了。你哥他也是推掉了好幾門官司才來的，這不，忙急眼了他還打人。你說說，我們回一趟水莊，這得多大代價?。?/p>

水 森? （見有男女老少好幾十口子圍觀，水鑫在堂屋坐著生悶氣）嫂子，我都知道，你們辛苦了！放心吧，男方給下的聘禮，一定多給你們分一些。

張 英? 這多不好意思??！水森你也忒仗義了！

水 鑫 （出來）水森，別聽她的，都給你吧，我沒意見。

水 森? 行了，哥，這事就這么定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大家伙作證??！

人群里不知誰說了一句“好！夠意思！”然后，大家都跟著起哄、鼓起掌來。

第四幕·第二場

【水妮兒和王阿江入洞房/合葬】

（白天? 王阿江所在村的村口，北鄰水莊? 能望見水莊的大青冢）

張 英? 妮兒啊，你有主兒了，阿江會善待你的，你就塌心隨他去吧……

王阿江的父母老淚縱橫。

張 英? （拿手帕紙故作拭淚狀）姐啊，生前你命不好，來世必有福報！你看，弟弟、妹妹們都送你來了，水妮兒也有伴兒了，你就放心吧！

兩村不少村民對并不熟悉的張英“贊不絕口”：“多懂事啊！”“說得多好！”“真會來事，比水家那個兒媳婦強……”

曉 策? （興奮地指著不遠(yuǎn)處的大青冢）媽，大青冢，我要爬！

張 英? （低聲埋怨）別鬧，等我哭完了！

曉 策? 你什么時候哭完??？

張英狠狠掐了曉策胳膊，兒子疼得哭起來，張英見狀趁勢嚎啕一通。

不知情的圍觀群眾更是悲從心來。還有的鄉(xiāng)親趕緊勸慰母子二人。

第五幕·第一場

【最后的晚餐】

（傍晚? 水莊水家二層小樓? 一樓餐廳、廚房）

老頭子? 水鑫，水森，你哥兒倆把“聘禮”余錢分了吧，冥婚花了五萬，比預(yù)算多了一萬。每人兩萬五。

水 鑫? 都給小森吧。平時家里什么事都是他們兩口子張羅。

水 森? 哥嫂來這一趟很辛苦，你們就拿大頭吧。

老頭子? 張英在冥婚儀式上給水家長臉了，王靜也一直在干活。一碗水端平，每人一半，就這么定了。

母 親? （悄悄地）我知道，這些天要不是你和水森給撐著，早就亂成一鍋粥了。是我沒出息，做不了主。

王 靜? 媽，不怪你。我是生水森的氣。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明知張英那是苦肉計，還非得多塞給她1萬塊。

張 英? （嬌嗔道）怎么都是餃子啊，連個青菜都沒有，多膩??！

老頭子? 去，弄幾個菜。

母 親? （笑著解釋道）咱莊稼人跟城里不一樣，吃餃子都不弄菜。

老頭子? 廢什么話啊！

水 鑫? （不滿地望向張英）湊合吃得了。

老頭子? （猛地一放筷子）都忙活一大天了，怎么能將就？

大家沉默了。

老頭子? （對母親吼道）還愣著干嘛！

母親輕嘆一口氣，放下筷子，要去廚房。水鑫、王靜和水紅緊跟其后。

水 紅? （很氣憤）她不也是村里長大的嗎？

王 靜? 人家能說會道的，心眼多著呢。

水 紅? 老頭子欺軟怕硬，不是東西！

母 親? 阿紅，別這么說話。

老頭子不知什么時候到了廚房門口，他用手指著母親說：“你過來?！?/p>

水 紅 大哥快去，他肯定又要打咱媽了。

水鑫趕緊跟過去看看情況。

老頭子? （低聲罵著母親，走到客廳，正要上樓，猛然發(fā)現(xiàn)水鑫要跟過來，便隨機(jī)應(yīng)變，若無其事地問）我有事找你媽。怎么不去吃飯啊？

水 鑫? （沒有聽見老頭子的咒罵，突然被父親問，有點不知所措）哦，那個……我們不知要整什么菜，想讓媽看看。

老頭子? （對母親）你去吧。

水鑫跟著母親回來了。

水 鑫? 阿紅，甭多想了啊，沒事。

水 紅? （舒了一口氣）哦。

第五幕·第二場

【對下一代的教育】

（傍晚? 水莊水家二層小樓? 一樓餐廳、二樓臥房）

曉亮沒怎么吃飯就離席了，曉策挑食，也沒吃幾口，就盯著水鑫的手機(jī)看。

飯后。

水 鑫? 曉策，別玩游戲了。

張 英? 曉亮不合群，你不讓他玩手機(jī)，還能干嘛？

水 鑫? 倆小孩今天怎么了？

水 紅? 白天曉策撞曉亮腦袋，要不是小嫂子看見，估計就出事了。

水 鑫? 曉策，過來！你怎么這么蠻橫？

張 英? 哪個小孩子不打架？你瞎嚷嚷什么啊。

水 鑫? 打架也得有輕重。曉策，如果別人撞你腦袋，你會怎樣？

曉 策? 頭暈吧。

水 鑫? 可能會腦震蕩，甚至有后遺癥，很嚴(yán)重。明白嗎？

曉 策? 哦。

水 鑫? 你會跟打你的人做朋友嗎？

曉 策? 應(yīng)該不會。

水 鑫? 有沖突不要輕易訴諸暴力。真要打起來了，不要下狠手，除非你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了。懂嗎？

曉 策? 嗯。懂了。

水 鑫? 打人是沒有教養(yǎng)的表現(xiàn)，所以叫“動粗”。打架一點也不光彩，害人害己。

曉 策? 那爸爸，電視電影中的英雄都很能打。

水 鑫? 回家我再跟你慢慢解釋?，F(xiàn)在，馬上跟曉亮道歉去。

張 英? 不去。一個巴掌拍不響，兒子又不是故意的。

水 鑫? 要是故意的，我今天就關(guān)他禁閉。

張 英? 瞧你那德性。寶貝過來，別害怕啊。

水 鑫? 你就慣著他吧！

水鑫上樓敲門。

水 鑫? 我剛聽說曉策打曉亮的事，是我教子無方，真是對不起啊！

水 森、王 靜? 沒事了，都是小孩子。

水 鑫? 曉亮呢？我看看他。

王 靜? 他在水紅房間里，不想出來。

水 森? 小心眼，你甭搭理他。

水 鑫? 你可別這么說孩子，這個年齡，心理比較敏感脆弱，一定要多安撫他。

王 靜? 好，就聽你的，哥。

水 鑫? 小森，你……沒什么事吧？

水 森? 沒有。

水 鑫? 你嫂子她……

王 靜? 哥，嫂子就那性格，我們心里明白。

水 鑫? 你們在家受累了！

王? 靜? 離得近，跑跑腿都是應(yīng)該的。

水 森? 哥，你踏踏實實上班，家里有我頂著。

水 鑫? （沉默了幾秒）那行，明天我就回去了。有事隨時聯(lián)系。

水 森、王 靜? 好的，放心吧哥。

水鑫下樓時，又忍不住轉(zhuǎn)過身來，在樓梯中間停留片刻，搖搖頭，嘆了一口氣。

尾? 聲

【水紅的自白】

（白天? 水莊水家門口）

這個暑假，我再次目睹了水家的暴戾、陰鷙與瘋狂。我急于逃離這里：本來我是跟大哥很親近的，可明智理性的他也在現(xiàn)實和理想的撕扯中傷痕累累、無處遁形。我開始想念單純的小侄子曉升。但愿年幼的他能比他哥哥曉亮幸運一點點，能過濾掉水森的粗暴教育和家庭不和的陰霾。

我要去哪里呢？回學(xué)校嗎？在村民眼中，我一直是“聽話懂事、學(xué)習(xí)成績好”的好孩子，往后好像有開掛的人生：重點大學(xué)的新聞專業(yè)研究生，在省電視臺任實習(xí)編輯。

可是回家，對我是極端痛苦的煎熬——

我掛念受苦受難的母親，對施暴成性的老頭子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

我要面臨街坊鄰居的質(zhì)疑與詰問：你讀了研究生，畢業(yè)后一個月竟然拿不到大幾萬？還沒當(dāng)包工頭掙得多呢！我羞赧得無言以對。

故鄉(xiāng)開始空心化，留守的幾乎都是老弱病幼，中青年人除了個別求學(xué)的，都出門打工或者做生意去了，務(wù)農(nóng)人口所剩無幾。年節(jié)回來，更是滿目凄涼：中青年父母蓋起的小洋樓里，平時住著他們的老人和孩子，唯有他們返鄉(xiāng)，小洋樓才會熱鬧幾天，而后又恢復(fù)到人去樓空的冷清與荒涼。

面對這一切，我深感困惑和無助。

（水紅邊說邊走，沿著水莊河，一直走到白湍橋下——大姐和傻妮兒出事的地方。她苦悶且彷徨，回頭望向村口的方向，坐下，陷入沉思。）

大姐很勇敢，可文化知識不足的她成了父權(quán)家長制下的犧牲品;

大哥很勇敢，是匡扶正義的理想斗士，痛恨暴力卻不敢跳出來指摘實施家暴的老頭子，奈何不了世故貪婪的發(fā)妻;

小哥很勇敢，為保持大家和小家的顏面付出很多，對父母百依百順，成為老頭子的翻版卻不自知;

而我呢？……

（手機(jī)鈴響。）

“主任您好！”

“小水啊，下周部門招聘，你工作表現(xiàn)很突出。打算留臺里發(fā)展嗎？”

“謝謝主任。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

“嗯，如果你有意留下來，你的位置我們就不考慮其他人了。等你想好了，再回復(fù)我吧?！?/p>

“好的，主任?！?/p>

那一刻終于來了，我要面對自己的地獄了。在同學(xué)們和同事們看來，我很獨立果斷，有思想有主見，甚至有些女權(quán)主義;可他們并不知道，我跟導(dǎo)師——其實也是老板——是捆綁依附式關(guān)系。我的軟肋是：對師長百分百的服從和尊敬，不懂得拒絕。三年的讀研時光，我已經(jīng)有兩年耗在老板的項目上了，而那個項目對我個人專業(yè)的發(fā)展并無助益。可我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跟老板攤牌，偶爾撒謊請假幾天，竟會覺得空虛迷茫、不知所措。我似乎習(xí)慣了老板的指揮和擺布，形成了一種討好式人格，身心俱疲。這份實習(xí)工作是老板主動為我爭取的——說實話，我做得很開心;我也很清楚，它是我被老板繼續(xù)操控的“籌碼”。暑假期間我一直在跟自己的內(nèi)心作斗爭，不知道開學(xué)回去如何面對老板。

我勇敢嗎？這個問題很可笑，對吧？是的，我外強中干，我很慫，清醒地在痛與恨中掙扎，以致無法自處……

水紅到底是怎樣的人呢？來來來，誰為她做一則深度報道？

“各位觀眾，今天深度報道的主題是關(guān)于棄嬰島……”（畫外音）

棄嬰島——水莊不就是一座光怪陸離的棄嬰島嗎？在里面茍活著一群有精神缺陷的巨嬰，他們自愿地聚來，并不想離開，在封閉自足的世界里意淫自嗨。蝸居在水莊的棄嬰們相互施虐又被虐，自我放逐——拋棄他們的不是時代，不是別人，而是他們自己。

（水紅撥通電話。）

“主任您好！感謝您的信任。我選擇——放棄?！?/p>

（水紅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向遠(yuǎn)處——背離水莊的方向——走去……）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