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越
(中央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北京 100081)
華人學者田曉菲以其獨到的中華文化研究聞名學界。她在天津長大,從小被譽為才女,14歲時因其出色的詩歌才華被北京大學英語系破格錄取。田曉菲分別在北京和美國取得學士、碩士、博士學位,現(xiàn)為哈佛大學東亞語言文明系中國文學教授。海外成長經(jīng)歷使得田曉菲具有新移民身份。新移民指“20世紀八九十年代后因各種動因由中國向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移民而構成的華人群體”[1]。此種華人群體是“自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降,也就是祖國大陸實行改革開放的20余年時間里,先后走出國門去尋找另一種生存生活方式的人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有好幾十萬之眾。他們或留學、打工、經(jīng)商,或陪讀、移居、定居,或其中的兩種三種兼而有之”[2]233。田曉菲是新移民群體中具有代表性的華人學者。學界以往的研究只關注田曉菲的部分學術著作,如《塵幾錄》和《秋水堂論金瓶梅》,特別是《塵幾錄》“在學界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響”[3]。相對而言,學界缺少探討新移民身份與田曉菲學術成長的關系。田曉菲曾經(jīng)說道:“我作為一個生活在21世紀的人,在中國讀了大學,學習的是英國文學,后來又到美國讀了比較文學的博士學位;我在中國出生和長大,現(xiàn)在居住在美國,在美國工作。所有這些人生經(jīng)歷都會影響我如何看待中國歷史,如何看中國文學史,對于我的文學史寫作都會有影響?!盵4]本文結合其新移民身份,從中華文化的繼承者、反思者、傳播者三個方面探討田曉菲中華文化研究的學術成長歷程和學術研究特點。
縱觀田曉菲的個人成長史,可以發(fā)現(xiàn)其童年時期的家學傳統(tǒng),青年時期的北大情結,以及后期的旅美生涯都與改革開放的時代背景緊密相關。這些經(jīng)歷使具有新移民身份的田曉菲得以繼承中華文化。以中華文化為研究本位,是田曉菲學術研究的最大特色。
良好的家學傳統(tǒng)對于田曉菲的成長至關重要。田曉菲的祖父和父母對其影響最大。田曉菲在《神游》的扉頁寫道:“紀念我的祖父,田繼光,字藎忱,生于清光緒二十七年,卒于民國二十七年?!盵5]1在該書的中文版《前言》里,田曉菲介紹她的祖父:“我的祖父諱偉光,字藎忱,生于清光緒二十七年,卒于民國二十七年。年輕時,祖父曾放棄了一個前往美國求學深造的機會,因為我的曾祖母年邁,而他又是家中的長子。后來,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他因拒絕與日據(jù)之下的當?shù)卣嗪献鞫煌度氡O(jiān)獄,折磨而死?!盵5]2田曉菲的祖父曾是有志青年,為救亡圖存渴望赴美求學,但為盡孝,不得不留在家中侍養(yǎng)其母;為盡忠,祖父不與日偽政權合作,最終壯烈犧牲。忠與孝是中華文化倡導的優(yōu)秀道德品質(zhì),祖父以其言行,實踐了忠孝的文化內(nèi)涵,給童年時期的田曉菲留下深刻的印象。祖父懷有熾熱的愛國之心,渴望赴美求學,但最終未能成行,成為田家的遺憾。改革開放后,田曉菲成功赴美留學,實現(xiàn)了祖父當年未完成的愿望。兩次留學雖然時代背景不同,但相同的是都有一顆愛國之心,傳承中華文化的信念。田曉菲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從小注重培養(yǎng)孩子的中華文化素養(yǎng)。田曉菲恰逢中國1977年恢復高考制度和1978年開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這兩大歷史事件,是在改革開放政策下培養(yǎng)出的第一代華人學者。尊重知識、尊重教育是那個時代中國教育界的呼聲。田曉菲回憶,“在我的童年時代,我的父母親給了我一份嚴格的傳統(tǒng)式古典文學教育”[6]341。童年時代的田曉菲閱讀了《古文觀止》《唐詩宋詞選》《論語》《中國歷朝通俗演義》《古代漢語》以及四大名著等古典小說。這些貫通文史的閱讀猶如一粒種子,種在田曉菲的心中,慢慢生根發(fā)芽,成為其熱愛并沉浸于中華文化的最初動力。田曉菲后來在接受采訪時也認為童年時代的那些閱讀“是我學術歷程中的重要轉(zhuǎn)折點”[7]。
田曉菲能夠被北京大學英語系破格錄取,與改革開放的時代背景緊密相關。1983年,為配合改革開放政策在教育領域進一步實施,全國高考制度進行調(diào)整,“英語被正式列入高考科目”[8],英語成為當時全國高校重點發(fā)展的學科。同時北京大學也在積極進行本科學科教育改革,以適應國家教育改革的需要。此時,田曉菲出版了《綠葉上的小詩》和《快樂的小星》兩部個人詩集,被冠以“兒童小詩人”[9]和“文學新人”[10]的稱號。1985年,14歲的田曉菲因在這兩部詩集中展現(xiàn)出優(yōu)異的文學才能,被北京大學英語系破格錄取。如果說在家學傳統(tǒng)影響下的田曉菲感受到了以古典作品為代表的中華文化魅力,那么在北大求學的田曉菲則體會到以北大精神為代表的中華文化特色。北大精神展現(xiàn)了中國近代以來由北大師生實踐的以愛國、奮進、平等、自由、包容、共生為核心的中華文化品質(zhì)。1987年,為迎接北京大學90周年校慶,田曉菲在《十三歲的際遇》里展現(xiàn)了她對北大精神的向往,由此形成北大情結?!跋矚g讀北大的書,更喜歡讀北大的人……吸引我的,往往不是他們爭辯的題目,而是北大特有的敏感,特有的純潔,言談的犀利與機智,精神狀態(tài)的生機勃勃……為的是永不厭倦地重溫北大清新自由的氣氛?!盵11]6-7這種北大氣氛正是北大精神的鮮明寫照。田曉菲認為:“北大就是一條生命飽滿的河流,它從九十年前的源頭出發(fā),向那充滿希望的未來流淌?!盵11]7文中的河流是田曉菲北大情結的呈現(xiàn),也是北大精神在歷屆北大學子心中的傳承。田曉菲把自己比作一只不系之舟,并表示“我沒有忘記我的誓言,我渴望發(fā)現(xiàn)新的大陸,渴望從海洋深處為你,北大,擷取最燦爛的珍珠”[11]8。田曉菲在此處表明自己即使未來身處國外,也不忘祖國。這就是田曉菲研究中華文化的初心。
20世紀90年代,眾多中國學子走出國門,形成一股出國留學的潮流,田曉菲是其中一員。隨后,田曉菲在美國先后取得碩士和博士學位,并在美國高校工作,成為哈佛大學東亞語言文明系中國文學教授。雖然旅居美國,田曉菲依然熱愛中華文化,熱愛祖國?!渡裼巍防铮飼苑圃诮榻B魏晉時期中外文化交往時寫道:“在那個以往的時代里,中國與異方世界發(fā)生接觸,而這一接觸帶來天翻地覆的巨變……同樣,中國人也千里迢迢遠涉異鄉(xiāng),有些人就終生居留在那里?!盵5]1這不僅是對魏晉歷史狀況的描述,更是“遠涉異鄉(xiāng)”的田曉菲新移民心態(tài)的真實寫照。因為熱愛中華文化,所以每在異鄉(xiāng)遇到與中華文化相關的事件,總會牽動田曉菲的那顆中國心。田曉菲提到,在美國舉辦的中國文物展覽里的一塊梁代石碑前,“一位中年華人男子也在石碑前停步,看了半晌之后,他向身邊的家人詫異道:‘梁朝——這是個什么朝代???以前從沒有聽說過哩?!盵12]1此例反映出部分華人對中國歷史文化認識淡薄。此現(xiàn)象讓田曉菲感慨萬千,于是撰寫《烽火與流星:蕭梁王朝的文學與文化》這部學術專著來“探索究竟是何種原因?qū)е铝酥袊幕瘋鹘y(tǒng)中歷來對梁朝的忽視與貶低”[12]1。田曉菲期望以此強化華人對中國歷史文化的認知。田曉菲各種學術著作的命名往往與中華文化典籍有關。如《神游》取自《文心雕龍·神思》里“思理為妙,神與物游”[13]之句;《秋水堂論金瓶梅》取自《莊子·秋水》里“秋水時至,百川灌河”[14]之句。這些學術著作的命名正是田曉菲繼承中華文化的體現(xiàn)。
作為新移民群體中的一員,田曉菲置身于異域文化環(huán)境也同其他新移民一樣,產(chǎn)生了文化焦慮。不同的是,作為學者的田曉菲能夠把文化焦慮轉(zhuǎn)變?yōu)閷χ腥A文化的反思,此種反思體現(xiàn)了華人學者田曉菲對弘揚中華文化自覺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田曉菲之所以對中華文化進行反思,主要源于以下三點原因。第一,中華文化出現(xiàn)了失語癥。在近代歷史上,西方率先走上現(xiàn)代化之路,“西方以自身的率先現(xiàn)代化而壟斷性地定義了‘現(xiàn)代化’的內(nèi)涵與范式,從而在物質(zhì)與精神的雙重層面占據(jù)了全球現(xiàn)代化進程的制高點”[2]278。中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也是為了推動中國現(xiàn)代化的進程,以適應全球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趨勢。中國在改革開放初期必然要大力引進、學習西方的先進文化,于是各種西方文化和文論迅速成為中國學術界關注的熱點。中國學者熱衷于討論各種西方文化的內(nèi)涵,特別是在研究中國古代文化時,頻繁使用西方文論闡釋中華文化。以西律中成為當時中國學術研究的潮流,對中華文化本身的關注反而不足。自20世紀90年代始,中國學者逐漸意識到此種研究方法的弊端,予以反思。對待西方文化,“我們往往只是注重表面上的快速跟進與譯介引入,而缺少對其內(nèi)在關系和理論邏輯的深入研究;至于如何根據(jù)我們的現(xiàn)實需要,對這些理論資源進行必要的揚棄與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從而有針對性地創(chuàng)建適應時代發(fā)展要求的新理論,則更是顯得不足”[15]。中華文化出現(xiàn)失語癥是今日中國文化研究需要面對的一個嚴峻現(xiàn)實。
第二,對中華文化的理解過于籠統(tǒng)。在改革開放初期的中西文化交流過程中,中華文化和西方文化往往形成一種二元對立的格局,即西方文化適應現(xiàn)代化的需求,因而先進;中華文化不適應現(xiàn)代化的需求,因而守舊。對于此種認識,田曉菲認為,“我們很容易把一個復雜多元,充滿了矛盾、張力與活力,不斷變化與進化的文化傳統(tǒng)簡化為死氣沉沉、鐵板一塊的所謂‘傳統(tǒng)中國’”[6]205?!凹偈刮覀冏屑殭z視一下這個所謂的‘傳統(tǒng)’,就會發(fā)現(xiàn)對它的很多印象并非‘由來已久’,而是來自我們的近代記憶”[16]235。實際上,中華文化也可以適應現(xiàn)代化需求,不能把中華文化簡化為傳統(tǒng)、落后的文化。西方文化的組成也格外復雜,“歐洲不同國家的文化不能以‘西方文化’進行簡單地概括,因為它們充滿了鮮明的個性”[17]?;\統(tǒng)地對中西方文化進行定義是無意義的,也不準確?!耙胝嬲私庖粋€文化,我們需要了解它的歷史;要想真正了解歷史,我們需要了解歷史是由什么構成的——文字與文本,審查(常常是自我審查)的結果,很多代人的編輯,訂正,改動,彌縫。”[6]206從動態(tài)的歷史文獻中發(fā)掘中華文化,才能找到適應現(xiàn)代化需求的中華文化。
第三,對中華文化不自信。處于新時代的今天之所以強調(diào)文化自信,恰恰說明改革開放后,在與世界文化的交流中,我們對中華文化不自信。“掙扎在‘西化’和國家主義的夾縫之中,我們對自己的過去有一種愛恨交織的復雜心理,不是過分的自傲自負,就是過度的自卑自輕,很難找到一個平衡?!盵16]162對待中華文化,無論是“自傲自負”,還是“自卑自輕”,都是一種文化不自信的體現(xiàn)。新時代的中國已經(jīng)不是近代以來全面落后于西方的中國,有足夠的條件實現(xiàn)文化自信。田曉菲認為重拾對中華文化的自信,需要擺脫以西律中的思維方式,從中華文化本身入手,以平和開放的心態(tài)深入挖掘中華文化的內(nèi)涵。實現(xiàn)文化自信,需要對中華文化進行反思,解決當前中華文化研究存在的弊端。
“文學則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文化的重要載體和最有力的傳播媒介?!盵18]由文學反觀文化,是反思中華文化的一條有效途徑。田曉菲通過研究中國古代文學作品,總結出反思中華文化的方法——文學文化再現(xiàn)法。所謂“文學文化”,“不僅指文學作品本身,而且指文學生產(chǎn)的物質(zhì)過程,比如說文本的抄寫和流傳”[12]3。所謂“再現(xiàn)”,“是把各種不同的文本放在它們的歷史語境里面進行細讀”[5]9,“而當我們了解它們的時候,文學文本也就映亮了框架著它們的社會、歷史和文化語境”[12]3。任何古代文學作品都是歷史語境的產(chǎn)物,脫離當時的歷史語境,以現(xiàn)代的思想觀念理解古代文學作品,往往會產(chǎn)生誤讀。為避免時代誤讀,文學文化再現(xiàn)法力求通過細讀文學文本,結合跨時代、跨學科、跨文體的多種文獻材料,重現(xiàn)歷史語境,展現(xiàn)生動、具體、形象、變化的中華文化?!拔谋炯氉x,應該有泛讀作基礎;文學史背后,應該有文化史和社會史作支柱。否則,總難免是片面的?!盵16]4文學文化再現(xiàn)法把文本細讀、文學史、文化史和社會史融合在一起,以此為切入點,實現(xiàn)反思中華文化的目的。同時,文學文化再現(xiàn)法具有廣泛的適用性,是有效連接古代與現(xiàn)代的一種方法。田曉菲認為:“當古典無法與現(xiàn)代交流,古典學者的研究和教學的重要性與時代相關性受到限制;當現(xiàn)代無法與古典通氣,現(xiàn)代學者也不能深刻地理解和分析現(xiàn)當代中國。”[5]8可見,反思中華文化,可從中國古代文學作品入手;研究現(xiàn)當代中國,亦可從中國古代文學作品入手。
田曉菲在其學術著作里廣泛使用了文學文化再現(xiàn)法。在《塵幾錄》里,田曉菲由陶淵明詩文作品的異文入手,從手抄本文化的角度分析陶淵明形象的后世建構問題,引起學界重新反思陶淵明形象的文化內(nèi)涵。在手抄本文化中,異文現(xiàn)象十分明顯。田曉菲認為異文里“字句的改變不是無關大局的小節(jié),它可以使一首詩全然改觀;變化逐漸積累,就可以改變一個詩人的面貌,進而改變一部文學史的面貌”[6]14。因此,“在衡量異文的時候,我們必須考慮到時代的因素”[6]12。其中比較明顯的例子是“《讀山海經(jīng)》其十”的異文選擇問題。詩中有“形夭無千歲”和“刑天舞干戚”兩種異文。由于此詩前兩句描寫精衛(wèi)填海之事,因此第三句選擇不同的異文就會呈現(xiàn)不同含義。選擇“形夭無千歲”則贊美精衛(wèi)填海持之以恒的精神,選擇“刑天舞干戚”則講述天神刑天的故事,與精衛(wèi)填海之事無關。此處異文到底應如何取舍,學界頗難判斷。為了集中表現(xiàn)陶淵明除了具有靜穆一面,還有金剛怒目的一面,魯迅選擇認同“刑天舞干戚”這一異文。在一定程度上,金剛怒目的陶淵明形象文化內(nèi)涵是由魯迅的異文選擇而產(chǎn)生的。而陶淵明形象文化內(nèi)涵究竟如何,應在魏晉時代的歷史語境里尋找,而非由魯迅的個人意志決定。又如在《秋水堂論金瓶梅》里,針對學界討論《金瓶梅》具體作者無果的現(xiàn)狀,田曉菲依然從手抄本文化角度入手,認為“‘作者’是一個相當后起的概念,用在金瓶傳世時,不見得妥當。金瓶最初以抄本流傳,而我們早已失去了‘原本’”[16]18。這一論斷是合理的。依據(jù)現(xiàn)有文獻材料可判斷《金瓶梅》產(chǎn)生之初,以手抄本形式流傳。該小說“是嘉靖末年至崇禎初年眾多文人的集體創(chuàng)作”[19]。在流傳過程中,《金瓶梅》被他人不斷增補、加工、改評,很難判斷《金瓶梅》的作者究竟是哪一個人。與其從難以判斷的作者問題進行研究,不如“通過我們能夠確實把握的東西——文本自身——來分析這部中國小說史上的奇書”[20]。田曉菲以文本細讀之法,深入分析繡像本《金瓶梅》具有的慈悲情懷,亦是由歷史語境還原文學文化的具體范例。總之,正確運用文學文化再現(xiàn)法對反思中華文化是有益的。當然,田曉菲使用文學文化再現(xiàn)法時也存在一些瑕疵,比如有時缺乏豐富的文獻材料和嚴謹?shù)恼撟C過程,但這不能否定田曉菲學術研究的積極作用。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世界渴望更加清晰地了解中國。講好中國故事,以中華話語講述中華文化,是新時代的要求。田曉菲通過翻譯中國文學作品、參與撰寫英文版中國文學史、進行中西文學比較這三種形式,為世界弘揚中華文化貢獻自身的力量。
為便于海外讀者閱讀,使中華文化在世界范圍內(nèi)傳播,翻譯中國文學作品是一項必要的工作。翻譯工作首先面臨的問題是選取何種中國文學作品進行翻譯。文本最好能夠兼具學術性和通俗性,具備歷史語境和生動故事,既可引起專業(yè)學者關注,又能吸引一般讀者閱讀。基于此,田曉菲選擇把晚清浙江文人張大野的回憶筆記《微蟲世界》翻譯為英語作品,并于2014年由華盛頓大學出版社出版。憑借這部英語譯作,2016年,田曉菲獲得美國的韓南翻譯獎,以表彰其為傳播中華文化所作的貢獻。張大野在《微蟲世界》里以第一人稱敘事的形式,回憶其童年時期在太平天國運動影響下的故事?!白髡叩膫€人歷史和國家的歷史成為兩個大的敘事框架?!盵21]學者可以通過張大野的童年回憶,獲得關于太平天國運動的歷史細節(jié);一般讀者可以通過書中一個個具體的故事,體會張大野在童年時期的記憶創(chuàng)傷。“在眾多有關太平天國運動的記述里,它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七歲孩子的所見所聞;在中國處于重大歷史轉(zhuǎn)折的年代,它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地方性的視角?!盵21]通過《微蟲世界》,海外讀者可以深入而具體地了解太平天國運動,認識那段中國近代歷史。翻譯此書時,田曉菲在書前增加介紹性的導言,書中添加概括性的小標題,并附有關于作者的行旅地圖、年表和社會關系表。通過以上內(nèi)容可再現(xiàn)當時的歷史語境,有利于海外讀者進一步理解該書。為講好中國故事,適當?shù)臍v史語境介紹在翻譯中國文學作品時是必不可少的。田曉菲細致、全面的翻譯工作,使得這部晚清作品進入海外讀者視野,擴大了中華文化在海外的影響力。
中國文學史是向國外讀者展現(xiàn)中華文化的一個重要窗口。通過閱讀中國文學史,國外讀者得以形成中華文化印象。撰寫一部優(yōu)秀的中國文學史是向國外弘揚中華文化的一項重要工作。大多數(shù)國外讀者不能直接閱讀中文版的中國文學史,編寫適合國外讀者閱讀的英文版中國文學史很有必要。田曉菲是英文版《劍橋中國文學史》的編者之一。在2010年英文版《劍橋中國文學史》問世之前,英文版《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已經(jīng)率先出版。但《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以文體作為編寫體例,不利于還原中國歷代歷史語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國外讀者接受中華文化。相對而言,《劍橋中國文學史》的“編撰和寫作是完全針對西方讀者的”[22]1。該書以年代作為編寫體例,“就是要面對研究領域之外的那些讀者,為他們提供一個基本的敘述背景,讓他們在讀完本書之后,還希望進一步獲得更多的有關中國文學和文化的知識”[22]2。田曉菲在《劍橋中國文學史》里撰寫的內(nèi)容取材于《塵幾錄》和《烽火與流星》。可見《劍橋中國文學史》的編寫思路與田曉菲研究中華文化的方法是一脈相承的。例如針對以往中國文學史把梁代作家分為保守、激進、折中三派的做法,田曉菲運用文學文化再現(xiàn)法,通過一系列文史材料,還原梁代歷史語境,認為梁代作家三派說的論斷不符合當時歷史文化背景。從此例可看出《劍橋中國文學史》并不是把以往各種中國文學史進行簡單匯總,而是力求為國外讀者提供具體的歷史語境,從中得出相應的論斷。盡管書中部分論斷尚有商榷余地,但此種編寫文學史的方法有利于向國外弘揚中華文化。國外讀者閱讀《劍橋中國文學史》時,可以從文史材料塑造的歷史語境中找到中國文學產(chǎn)生、變化的文化脈絡與文化基因,從而較為深入地理解中華文化的豐富內(nèi)容。田曉菲參與《劍橋中國文學史》編寫的出發(fā)點亦是如此。
田曉菲研究中華文化時格外注重進行中西文學比較,即以中華文化為本位,挖掘中華文化的獨特性。相較中國文學,生活在西方文化環(huán)境下的國外讀者對于西方文學更為熟悉,因此有必要把中西方文學進行相似或相反的類比,使得國外讀者更容易理解中國文學。田曉菲恰當?shù)剡\用比較文學的方法,有效推動中華文化向世界傳播,加強中西方文化與文學的交流。例如,為使國外讀者理解中華文化里以立德、立功、立言構成的“三不朽”含義,田曉菲以西方小說《十日談》在死亡背景下的敘事為例,表明兩種文化都是“抗拒死亡的方式”[6]121。盡管此類中西文學比較有時顯得比較牽強,但這有利于國外讀者盡快理解中華文化。從此角度出發(fā),田曉菲研究中華文化時注重進行中西文學比較的做法是值得肯定的。
綜上所述,田曉菲的中華文化研究獨具特色。田曉菲從小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被北京大學破格錄取,進而響應留學號召,赴美求學,最終成為一位優(yōu)秀的華人學者。中華文化植根于田曉菲心中,使其成為中華文化的繼承者。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中華文化在和西方文化交流過程中逐漸出現(xiàn)失語癥、籠統(tǒng)化、不自信等問題,田曉菲以高度的責任感和自覺意識反思中華文化,并提出自己的解決方案——文學文化再現(xiàn)法。反思中華文化,是由于熱愛中華文化,是為了使中華文化在改革開放的今天能以新的活力呈現(xiàn)在世界文化之林。這也是田曉菲以中華文化反思者身份存在的意義所在。新時代的今天要向世界講好中國故事,向世界弘揚中華文化,田曉菲翻譯中國文學作品,參與撰寫英文版中國文學史,進行中西文學比較,以中華文化傳播者的身份向世界宣傳、展現(xiàn)中華文化的魅力。中華文化反思者和傳播者的身份是田曉菲心系祖國的體現(xiàn),也是中華文化的文脈代代傳承的原因所在。正是由于擁有眾多如田曉菲那樣熱愛中華文化的學者存在,中華文化才能夠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