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鈺，韓文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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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武俠小說，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講，都是一個奇特的文化現(xiàn)象?？梢哉f，凡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讀者。金庸知識淵博、閱歷豐富，他既繼承了古典武俠小說的傳統(tǒng)，又開創(chuàng)了形式獨特、情節(jié)曲折、描寫細膩且深具人性思考的新派武俠小說先河。從1955年創(chuàng)作《書劍恩仇錄》開始，到1972年《鹿鼎記》完成后封筆，金庸共創(chuàng)作了十五部武俠小說。其中不僅有出神入化的絕世武功、蕩氣回腸的英雄俠義，更有波詭云譎的政治畫卷和千奇百態(tài)的風(fēng)土人情。金庸的武俠小說在題材的選擇、人物的塑造和社會時代風(fēng)貌的展現(xiàn)方面有著鮮明的特色，在創(chuàng)作技法上更是獨樹一幟，他的作品總是選擇在特定的歷史時期中，用人物的命運、愛情、人性等諸多方面來突出渲染整個時代的精神特征。

《天龍八部》無疑是金庸小說的集大成之作。小說講述了北宋宋哲宗時期，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糾紛和民族矛盾。作者懷著深刻的悲天憫人的創(chuàng)作情懷，以尖銳的筆觸，描繪了各色人物在命運操縱和欲望支配下的痛苦與悲哀，對其蒼茫人生進行了深入剖析，展示了血雨腥風(fēng)的江湖中各類人物的悲劇命運，同時又借助民族紛爭的特殊歷史背景，積極探詢民族文化視野下悲劇沖突的內(nèi)在成因，刻畫了一幅“無人不冤，有情皆孽”的非人世界。小說以一種濃郁的悲劇意識，寫出了歷史的殘酷、命運的無奈和人世的無常。

一、《天龍八部》中悲劇意識的類型

陳墨曾評價金庸的作品：“金庸的小說幾乎都是悲劇，這可以說是中國文學(xué)，尤其是武俠小說世界中的一大奇觀。”[1]16《天龍八部》是金庸小說中最長的一部作品，同時也是金庸式悲劇的代表作。故事中的眾多人物，無論是名門正派的英雄，還是旁門左派的走卒，無不處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種種矛盾與沖突當(dāng)中，在武林恩怨與民族紛爭中，都不可避免的滑向了不幸的漩渦。小說中的人物，無不傳達出濃郁的悲劇意識。

（一）命運悲劇

在《天龍八部》中，眾多的人物角色似乎都被一種神秘特殊而又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操縱。在這股力量的操縱下，人物往往不能如愿以償，但是又不甘于如此。在極力的抗?fàn)幹?，又不得不向這股強大的力量妥協(xié)，于是悲劇彌漫于人物的整個生命歷程，形成了命運悲劇。

1.俄狄浦斯式的命運悲劇

小說《天龍八部》是一部人物眾多、場面壯闊的長篇巨著，但若從一個較高的視角來觀察它，并剔除枝葉，留下主干，就會發(fā)現(xiàn)作品中三位主人公——一僧一儒一英雄的身上都有俄狄浦斯的影子。他們都在命運的擺布下做著抗?fàn)?，但又無法戰(zhàn)勝命運，最終都和俄狄浦斯王一樣，被一種玄妙而又必然的力量操縱著走向更深的不幸之中。作品中的悲劇英雄蕭峰，顯然是俄狄浦斯式悲劇的典型代表。

蕭峰可以說是金庸筆下最完美的俠義英雄，與索?？死账构P下的俄狄浦斯王一樣，都是在人生最輝煌的時候遭受了注定的苦難與不幸，具有極強的命運悲劇色彩，相似的毀滅使得他們成為相似的悲劇英雄。何為英雄？雅斯貝爾斯說：“悲劇無意于以道德的眼光去評價一個絕不該有罪的罪人毀滅的公正與否。罪惡與懲罰是泛濫于道德主義的偏狹構(gòu)架，只有當(dāng)人的道德實體與沖突的力量結(jié)合在一起才成為英雄人物?！盵2]蕭峰本是契丹人，成為孤兒后為漢人所撫養(yǎng)。在身份未被揭穿前，他擔(dān)任丐幫幫主，以驅(qū)逐胡虜、為國為民為己任，為中原武林立下了汗馬功勞，受到了每個人的擁戴與贊揚，實可謂民族的大英雄。而當(dāng)其契丹人的身份被公布后，立即變成了武林公敵，人人都欲除之而后快。蕭峰踏上追尋自己身世之謎的道路后，命運卻將其在苦苦追尋中一步步推向種種迫不得已的矛盾之中。蕭峰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仍與命運做著殊死抗?fàn)?，他憑著自己的本能對抗著世界強加給他的命運，但命運卻使其一點一點失去了一切榮譽與贊美，最終走向了毀滅的邊緣。當(dāng)他再也擺脫不了命運的糾纏時，他唯一的選擇便是自殺。其實，蕭峰的命運悲劇精神就是尼采的“酒神精神”?！熬粕窬竦谋玖x是肯定生命，包括生命內(nèi)涵的痛苦，為了肯定生命的痛苦，一個人必須做一個強者?！薄爱?dāng)不可能驕傲地活著時，就驕傲地死去。失敗了的事情因其失敗更加被人尊敬?！盵3]在與命運毫不退讓的尖銳矛盾沖突中，蕭峰無法否定命運的選擇，只能在自我的毀滅中升華人生。這也正是命運悲劇中英雄人物精神風(fēng)貌的光輝之處。與此相似，俄狄浦斯出身皇室，卻慘遭丟棄，后被牧羊人收養(yǎng)，長大成人后在神那里得知自己命中注定要殺父娶母而逃離科林斯，但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在刻意躲避命運詛咒的路途中誤殺了自己正在微服私訪的國王父親。之后，俄狄浦斯用智慧除掉了女妖斯芬克斯，被人民擁戴為國家的新王，并且娶了前國王的王后。為平息城中的瘟疫，俄狄浦斯苦苦尋找殺害前國王的兇手，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兇手就是自己，他千辛萬苦躲避的命運最終還是降落到了他的身上。最終，蕭峰與俄狄浦斯王，一個兩截斷箭插入胸口血灑雁門關(guān)，一個兩枚金針刺瞎雙眼走向喀泰戎山。在命運的支配下，兩位英雄都無法挽回地一步步走向了毀滅的深淵?？梢哉f，“《俄狄浦斯王》是原始人與命運發(fā)生沖突，并困惑于命運的神話表現(xiàn)形式?！鹩沟男≌f《天龍八部》就表現(xiàn)為一部現(xiàn)代人的神話，一部人生的悲劇寓言，它反映了現(xiàn)代人對命運的思考和面對命運的不可知的困惑。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天龍八部》是《俄狄浦斯王》的‘神話性思維習(xí)慣的繼續(xù)’，它延續(xù)著千百年來人類對自身命運的關(guān)心和求索”[4]。

2.不可知的命運悲劇

張恨水曾說：“嗟夫，人生宇宙間，豈非一玄妙不可捉摸之悲劇乎？”[5]一語道破了人生命運的變幻莫測與難以捉摸。在《俄狄浦斯王》中，命運表現(xiàn)為一種無法擺脫的神秘力量。當(dāng)人們面對自然和社會的強大時，不斷遭受到無可逃遁的痛苦、折磨甚至是死亡。這些強大而又神秘的力量，便會在人們的頭腦中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化為難以揣測的命運觀念。朱光潛曾談到古希臘悲劇時說：“從整個古希臘悲劇來看，我們可以說它們反映了一種相當(dāng)陰郁的人生觀，生來孱弱的人類注定了要永遠進行到底，而戰(zhàn)斗中的對手不僅有嚴酷的眾神，而且有無情而變化莫測的命運，……人們既沒有力量抗拒這種狀態(tài)，也沒智慧理解它，他們的頭腦中無疑常常會思索惡的根源和正義的觀念，但是卻很難相信自己能夠反抗神的意志，或者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盵6]神秘的命運陰影不僅籠罩著整個古希臘，同樣在《天龍八部》中，無法預(yù)料的命運也籠罩在故事中人物的身上。同樣的命運悲劇，俄狄浦斯王知道了自己注定的命運后便不斷地與之進行抗?fàn)?，而蕭峰對自己的命運歷程卻一無所知，他在面對一個個具體的事件時，只是被動地做出了一個個具體的選擇，卻不知道這些事情背后是有關(guān)于命運的東西。因此，蕭峰最終的悲劇結(jié)局充滿了偶然性，假如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馬夫人康敏、假如他不去追查帶頭大哥、假如他沒有當(dāng)遼國的南院大王等等，那么就可能不會導(dǎo)致他自殺的悲壯結(jié)局。蕭峰面對命運給予他的難題時，在各種偶然性的矛盾中艱難抉擇，神秘的命運以它無所不能的大手操縱著蕭峰即將要面臨的一切。蕭峰苦苦追尋自己的身世之謎，卻沒想到命運的安排使他矢志追索的過程變成了一個純粹失去的過程，種種的誣陷、侮辱、誤會莫名其妙、接二連三地降臨到他的身上。蕭峰一心想做一個為國為民的英雄，卻不料被生他的父國、養(yǎng)他的母國所兩不相容。天地之大，竟無容身之地，最終為保兩國平安，悲壯地自盡于雁門關(guān)。

不可知的命運悲劇同樣的發(fā)生在其他兩位主人公身上。段譽身為大理世子，一心向佛，不愿習(xí)武殺生，卻不料在一次游山玩水之行中，不知不覺間學(xué)會了絕世武功。先后愛上了幾位姑娘，卻都被證實為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而他的仇人——惡貫滿盈的段延慶，卻是他自己真正的父親，命運強加給段譽的邪惡身世使其陷入無盡的悲苦與絕望的境地之中。虛竹一心想在少林寺做一個小和尚，但是他也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一個偶然的機會，得到了神功，被迫當(dāng)了逍遙派的掌門，而后又身不由己地破了葷戒、酒戒、殺戒、淫戒，接著又成了靈鷲宮的主人。當(dāng)身世之謎被揭開后，沒想到日日與之見面的方丈就是他的父親，而那四大惡人中的葉二娘卻是他的母親，父母與他相認之日也是與他永別之時。虛竹就像被不可知的命運脅迫的羔羊，沒有自己的人身自由和選擇。在不可知的命運面前，蕭峰、段譽和虛竹都無能為力，難以把握自己。

（二）愛情悲劇

愛情是文學(xué)作品的永恒主題，而《天龍八部》中的愛情，卻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愛情，讀完總讓人肝腸寸斷，不免掩卷而泣。《天龍八部》中的眾多人物在情海中受盡煎熬，卻不能修成正果。悲歡離合，無不折射出愛情的悲劇。

1.求而不得的愛情悲劇

提到愛情，《天龍八部》中游坦之對阿紫的愛可謂震撼人心。游坦之本是聚賢莊莊主之子，武功平平，胸?zé)o大志，在蕭峰聚賢莊一役后家破人亡，之后試圖找蕭峰報仇，卻多次未得成功。在遼國初見阿紫，便驚為仙子天人，從此陷入愛慕之情難以自拔。只要能守在阿紫身邊，他愿意為阿紫做任何事。自此，游坦之的人生抱負已然由為報家族之仇變成了只愿博得一個少女的歡心。他對阿紫的愛與付出既盲目又徹底，為了阿紫，他甘愿戴上阿紫為他打造的鐵頭套，把手伸進毒物聚集的“神木王鼎”。為了救阿紫，他不顧自己和丐幫的尊嚴跪拜丁春秋為師，甚至是挖出自己的眼睛給瞎眼的阿紫。他所做的一切只為博得阿紫的心，可奈何阿紫心中完全沒有他，即便是他在阿紫眼瞎時悉心照顧，也只得到簡單的感激而已。游坦之為愛失去自我，最終懷著對阿紫的愛也隨著阿紫一同跳下了懸崖，這不得不說是一場求而不得的愛情悲劇。同樣，馬夫人康敏只是因為在洛陽的千人集會上，蕭峰沒有好好地看她幾眼便懷恨在心，故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蕭峰身敗名裂。她臨死前的最后愿望也是希望蕭峰能夠抱著她，她才會說出帶頭大哥是誰?？得艋钤谶@個世上唯一的自信來源，便是她自認為所擁有的傾城美貌。但她的美貌卻不被蕭峰所動，她得不到蕭峰對她的傾慕，便把蕭峰當(dāng)作了小時候那件得不到的新衣服。小說中兩位最長壽的人——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終其一生都在糾葛中爭斗無崖子到底愛的是她們師姐妹當(dāng)中的哪一個，直至在臨終前才得知無崖子愛的另有他人，雙雙笑著含恨而去，實乃徹頭徹尾的愛情悲劇。

2.得而不惜的愛情悲劇

小說中與蕭峰齊名的慕容復(fù)，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愛情卻是得而不惜的悲劇。慕容復(fù)與其表妹王語嫣從小青梅竹馬，王語嫣對慕容復(fù)的感情也可謂一往情深。王語嫣本不喜歡武學(xué)，但表哥慕容復(fù)素以“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立足于江湖，所以為討表哥歡心，王語嫣博覽天下武學(xué)并熟記于心，在慕容復(fù)與人大大小小的比武中為其指點。不管慕容復(fù)走到哪里，王語嫣始終與其形影不離?？赡饺輳?fù)始終把興復(fù)大燕作為自己畢生第一要任，從未將兒女情長放在心上。在王語嫣對被他打入枯井底的段譽連聲詢問時，慕容復(fù)也只是冷冷說道：“你對他果然是一往情深。”[7]1614對表哥的冷言冷語，王語嫣胸口酸楚說：“我對你一片真心，難道……難道你還不信嗎？”[7]1615慕容復(fù)雖得到了王語嫣的真情，但他從來沒有真正的在乎過王語嫣。不僅如此，就連在他瘋掉后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丫鬟阿碧，也未將其半點放在心上。在慕容復(fù)的生命中，有深愛著他的女子，可是他除了自己的理想抱負，不在乎其他任何事情，以至于在西夏招駙馬之時，公主的女官問他平生最愛的人是誰，慕容復(fù)張口結(jié)舌而后嘆氣說道：“我沒什么最愛之人”[7]1665。

與慕容復(fù)的誰都不在乎相反的是，大理國保定帝的弟弟段正淳卻是誰都在乎。段正淳一生風(fēng)流，眾人皆知。他有了妻子，還想有情人，有了第一個，還想有第二個，無止無盡，而眾女子對他卻沒有絲毫怨恨之意，都真心實意地喜歡段正淳。但可悲的是，段正淳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段譽，乃是其夫人刀白鳳為報復(fù)段正淳的負心薄幸而與四大惡人的段延慶所生，這不得不說是段正淳自己造成的悲劇。

（三）家庭悲劇

《天龍八部》中無處不充斥著怨與恨，這些怨與恨大多源于上一代家庭之間的恩怨，從而導(dǎo)致了每個家庭的不圓滿。父輩間的恩怨總是延續(xù)到下一代，代代相傳。這些家庭之間的悲劇，在蕭峰、段譽、虛竹等主人公的身上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1.世代延續(xù)的家庭悲劇

《天龍八部》中，父輩間的恩怨情仇總是在父輩消亡后得以保留并延續(xù)給了下一代，甚至是代代相傳。小說中主人公蕭峰身上所發(fā)生的悲劇，便是其父蕭遠山悲劇的延續(xù)。蕭遠山在蕭峰周歲時偕妻兒前往外婆家赴宴，途徑雁門關(guān)時慘遭橫禍，妻子死別，兒子生離。從此蕭遠山便心懷仇恨，他活著的意義變成了找到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兇手以報仇雪恨。他三十多年隱身于少林寺中卻遲遲不與兒子蕭峰相認，而在蕭峰苦苦追尋自己身世之謎時，又假扮成兒子模樣找包庇帶頭大哥的眾人復(fù)仇。他先后殺死了連同蕭峰的養(yǎng)父母與授業(yè)恩師在內(nèi)的眾多無辜的人，使蕭峰背上了不忠不義、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種種為世人所不容的罪名。蕭峰對這些所有的罪名，也因那句“這些人既是爹爹所殺，便和孩兒所殺沒有分別，孩兒一直擔(dān)負著這名聲，卻也不枉了”[7]1513而承擔(dān)了下來。在中國傳統(tǒng)的儒家家族文化之中，子女為父母承擔(dān)責(zé)任是理所當(dāng)然的。正是因為蕭遠山為復(fù)仇而造下的種種罪孽，才間接導(dǎo)致了蕭峰最終的悲劇結(jié)局。蕭遠山讓蕭峰延續(xù)了自己的仇恨，同時也把悲劇延續(xù)給了蕭峰。而蕭遠山復(fù)仇的直接對象，便是作為方丈的玄慈以及無辜的虛竹。蕭遠山自從知道了帶頭大哥是少林方丈玄慈之后，并未急于報仇，而是把玄慈和葉二娘的私生子偷了去，又扔在了少林寺的菜園中，就是要讓玄慈也經(jīng)受自己的痛苦。虛竹的母親從此變成了專門偷竊虐殺別人家嬰兒的惡人，而虛竹被認為是孤兒，在少林寺中成長了二十四年?？删驮谔撝衽c自己的親生父母相認時，玄慈因犯戒受完杖責(zé)后自絕經(jīng)脈而亡，葉二娘也隨之殉情而去。虛竹從未領(lǐng)略過半點天倫之樂，剛剛找到親生父母不到一個時辰，他們便雙雙慘亡，他又重新成了孤兒。從大喜到大悲，虛竹飽嘗了上一代恩怨延續(xù)給自己的苦楚與悲劇。

2.情感殘缺的家庭悲劇

世代延續(xù)的恩怨，造成了眾多支離破碎的家庭。虛竹從小在少林寺中長大，在其他人的眼中，他只是個被收養(yǎng)的眾多孤兒中的一個，在少林寺的二十四年里，虛竹從未感受到父母的關(guān)愛，也從未體會到父母對自己的重要性。所以在虛竹的心里，外面紛繁斗爭的世界是不安全的，只有少林寺才是他溫暖的家。虛竹的心愿便是一生一世呆在少林寺中做一個普通的小和尚，遵守佛家的清規(guī)戒律，在寺中安心清修。在機緣巧合下虛竹當(dāng)了靈鷲宮宮主，事情剛處理完，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下縹緲峰，直奔少林寺，盼著向方丈與師父領(lǐng)罪。即便被罰在菜園子中做苦力，遭受菜園子主管的百般刁難與折磨，虛竹依然毫無怨言，只求不要將他逐出寺門。正是由于虛竹從小未體會過他人對自己的在乎與關(guān)懷，所以他常常覺得自己在群體中并不重要，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總感到不安與不適，他愿意拋掉一切，回到對他來說安全的少林寺中。當(dāng)虛竹面對殺上靈鷲宮的各位寨主時，他聽取了段譽的意見沒有做任何的懲罰。面對殺害自己師父的丁春秋，也聽從了方丈的話而沒有痛下殺手。即便是對逼死自己父母的蕭遠山，他也沒有半點的報仇之心。虛竹最終擁有了絕世的武功、美麗的佳人以及無上的地位，然而這些對于虛竹而言，卻不是他最初的夢想。對從小缺乏關(guān)愛的虛竹來說，少林寺才是他最好的歸屬。

與虛竹有類似童年經(jīng)歷的還有段正淳與阮星竹的私生女阿紫。阿紫在一歲之前就被拐走，從小在星宿海長大直到十五歲才逃離出來。在星宿派環(huán)境的熏陶下，阿紫頑劣乖張，極盡諂媚狡猾，小小年紀便手段毒辣。同時星宿派中同門之間的弱肉強食、欺凌傷害也讓阿紫處處缺乏安全感，對他人毫無同情心，更不在乎道德底線。為了自己的生存，阿紫可以大著膽子偷師父的神木王鼎，即便師兄摘星子跪地求饒依然用火把他燒死。直到遇到蕭峰，阿紫才找到了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蕭峰的出現(xiàn)，無疑讓阿紫覺得有極度的安全感，這是一種她十分渴望卻從來沒有享受過的“父親的保護”。當(dāng)蕭峰說出“你姐姐比你好一百倍”“你永遠比不上她”之類的話，并對阿紫擺出一副厭惡表情時，阿紫便把內(nèi)心怨恨全部發(fā)泄給了游坦之。從小被拐走，與父母失散，導(dǎo)致阿紫對姐姐、對父母沒有絲毫的感情，即便再次相見，也不愿與父母在一起。在阿紫心里，只有蕭峰才是她的依靠。所以，最終阿紫抱著蕭峰的尸體一同跳下懸崖，也不愿再活于世。家庭情感的缺失，正是毀掉阿紫的根本原因。

中華民族一直都有一種先家族后自我的文化觀念，崇尚家庭本位深植于每一個中華兒女的內(nèi)心?！凹彝ピ趥鹘y(tǒng)中國人的觀念中不僅僅是一個生存的場所，個人安身立命的所在，更是人的精神家園與情感的歸宿。”[8]正因如此，小說中的人物在家庭悲劇中所承受的種種痛苦，亦是金庸所要表達的深刻的人文關(guān)懷。

（四）社會悲劇

《天龍八部》中的悲劇不僅是局限于個體的悲劇，也是在北宋時期整個民族紛爭的特殊歷史時代下，普遍存在于整個社會上的巨大悲劇。

1.理想的破滅

《天龍八部》中眾多角色的最終結(jié)局與之最初愿望往往背道而馳，無一例外都陷入苦痛之中，然而在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下，卻又不得不忍受這無止境的苦痛?！短忑埌瞬俊分刑N含著濃烈的儒家文化意識。在儒家傳統(tǒng)文化中，祖先的遺志，子孫必須矢志不渝地遵循。作為燕國后裔，慕容復(fù)畢生都在為興復(fù)大燕而奔波。他從來沒有做過他自己，慕容復(fù)只是他父親為了實現(xiàn)復(fù)國夢想的工具。為了實現(xiàn)理想，慕容復(fù)重復(fù)了他父親的錯誤，背叛了良知與道義，拋棄了聲譽與摯愛，處心積慮地挑起戰(zhàn)爭。當(dāng)一切努力都無法實現(xiàn)祖宗遺訓(xùn)時，慕容復(fù)只能選擇逃避，最終失心瘋掉，而他的父親慕容博則皈依了佛門。與慕容博一同皈依佛門的還有畢生都在為報殺妻之仇的蕭遠山。蕭遠山的授業(yè)恩師是南朝人，所以蕭遠山一直把不殺漢人與保家衛(wèi)國作為自己的人生信條。但是在那樣一個五國并立、民族紛爭、連年征戰(zhàn)的亂世之中，蕭遠山為保護妻子而連殺了數(shù)十名漢人，破了自己曾經(jīng)立下的誓言，使他無顏再見恩師，從此踏上了復(fù)仇的不歸路。蕭遠山半生都在為復(fù)仇的目標(biāo)而忍辱偷生，最終卻還是與慕容博一笑泯恩仇，一同皈依了佛門。蕭遠山最終超越了仇恨，慕容博亦在祖宗遺留給他的虛妄的人生理想中解脫了出來。陳墨說：“《天龍八部》一書中有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揭示了人世與人性的罪孽與悲苦；第二層次揭示人生與人世的悲苦原因在于人性與人欲，并且冤冤相報，環(huán)環(huán)相扣；第三個層次則是苦海慈航般的超度人心、解脫惡孽而獲光明與和平?！盵9]無論是蕭遠山和慕容博的皈依佛門，還是慕容復(fù)的失心瘋狂，最終都是人生理想的破滅，亦是自我心靈的解脫。小說中的眾多人物在社會風(fēng)云變幻的動蕩中，最初堅持的理想與信仰，最終都在與社會矛盾的沖突中消散得無影無蹤。

2.生命的死亡

如果說人物理想的破滅是被歷史車輪碾壓的結(jié)果，那么人物生命的死亡便是其在不可抗拒的歷史洪荒里最后的選擇?！氨瘎∽钫鸷橙诵牡男Ч撬劳銮楣?jié)所顯現(xiàn)出的張力，通過悲劇人物的激烈行動導(dǎo)致悲慘結(jié)局而達到高潮，產(chǎn)生強烈的悲劇審美效果。”[10]26社會沖突矛盾中，人物死亡情節(jié)的必然性便產(chǎn)生了更為強烈的崇高感。慕容復(fù)在少林寺天下英豪前被蕭峰與段譽打敗而盡失顏面，面對強敵，得知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實現(xiàn)祖宗遺訓(xùn)時，慕容復(fù)立即引劍自刎；段譽在曼陀山莊得知他深深愛戀的王語嫣變成了他的親妹妹時，面對荒唐風(fēng)流的父親造下的種種孽緣與慕容復(fù)即將劈下的長劍，亦是引頸就戮，只求速死；少林寺的方丈玄慈，當(dāng)被人揭露既是三十年前的帶頭大哥，亦是破犯淫戒，與葉二娘私通所生虛竹的父親時，自知這些不能被世人所接受，亦不能被自我所認同，所以即便他人為自己求情，也堅持自甘當(dāng)眾承受刑杖，然后自絕而亡；而小說中的蕭峰，在杏子林中身份被揭開后就處于一個兩難的境地，中原的英雄把他當(dāng)作武林的公敵，為了平息戰(zhàn)爭脅迫遼王又被契丹當(dāng)作民族的叛徒，蕭峰在尖銳的民族矛盾紛爭中努力地抗?fàn)帯？吹竭|國官兵打草谷后喃喃自語：“我和這些人說一樣的話，吃一樣的飯，又有什么分別？為什么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卻要強分為契丹、大宋、女真、高麗？你到我境內(nèi)來打草谷，我到你境內(nèi)去殺人放火？你罵我遼狗，我罵你宋豬？”[11]980蕭峰無數(shù)次地問自己，立場為什么不能調(diào)和，民族之間為什么一定要有仇視與戰(zhàn)爭，但他最終也沒有分清楚到底孰是孰非。蕭峰憑借自己本性中的善良，努力去平息戰(zhàn)爭造成的殺戮，但他在民族紛爭的夾縫中也無法生存，最終他只能用自己的鮮血洗刷了民族的仇恨，用自己的死亡平息了罪惡的戰(zhàn)爭。可以說，在強大的社會民族矛盾下，他們的死亡是必然的結(jié)果，而這些結(jié)果也就形成了整個社會的悲劇。

二、《天龍八部》中悲劇意識產(chǎn)生的原因

《天龍八部》以一系列深刻的悲劇，展現(xiàn)出各色人物在非人世界中的種種心態(tài)與情狀、痛苦與悲哀。金庸以一種悲天憫人的精神來剖析人類生存中的悲劇性。眾生的悲劇看似極具偶然性，但深入探究，其背后實則隱含著種種深刻的內(nèi)在成因，而在這些內(nèi)在成因的交織與支配下，眾生的悲劇也就成了必然。

（一）與生俱來命運的釀成

叔本華曾說：“人的最大罪惡，就是：他誕生了。”[12]《天龍八部》中金庸將眾位人物置于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中，而這種力量以一種神秘的形式操縱著發(fā)生在每個人物身上的每件事。因為這種被稱為命運力量的存在，所以注定了每個人物的悲劇結(jié)局。

1.人物身份的錯位

通過對《天龍八部》中眾多人物悲劇結(jié)局的追根溯源便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悲劇往往受到了他人的影響。故事中的三位主人公——蕭峰、段譽、虛竹，無一例外地受到他人的影響而導(dǎo)致了自己悲劇性的人生。小說中的第一英雄蕭峰，本有一個父慈母愛的家庭，只因一家三口去外婆家赴宴，途徑雁門關(guān)時遭遇中原武士的伏擊，從此失去了雙親。究其原因，只因慕容博為了自己興復(fù)大燕的宏圖霸業(yè)而挑起禍端。其后在少林寺師父的教授下，武功精進，在江湖中聲名鵲起，成為中原第一英雄，出任中原第一大幫丐幫的幫主。意氣風(fēng)發(fā)之際，只因在洛陽千人集會上沒有多看幾眼康敏，康敏偶然得知蕭峰身世后便立即聯(lián)合眾人在杏子林中拆穿蕭峰身份以報復(fù)對自己的漠視。蕭峰苦苦追尋自己的身世之謎，卻因父親蕭遠山的“幫倒忙”而背上了殺害父母、恩師的惡名。蕭峰的悲劇，從他被少室山下的漢人夫婦收養(yǎng)之時就已經(jīng)開始。他在不斷地尋找過程中逐漸證實自己真實的身份，而這真實的身份卻又不是他愿意接受的。他越是不斷的追尋，就越是不斷地失去，最終失去了選擇自己命運的權(quán)利。命運和正義是不可調(diào)和的，蕭峰選擇了正義為人，而命運一步一步地安排他由契丹人變?yōu)闈h人，再由漢人變?yōu)槠醯と?。在這個過程中，無數(shù)的巧合使得蕭峰陷入無法自拔的悲劇漩渦之中，他違背了自己不殺漢人的誓言，誤殺了深愛的阿朱，而苦苦追尋的“大惡人”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虛竹的悲劇同樣是從他出生后被蕭遠山搶走開始的，但玄慈與葉二娘之間的私情已經(jīng)注定了虛竹的悲劇。從虛竹誤解開珍瓏棋局開始，他的命運便被他人所左右，不情愿地得到了厲害的武功，不情愿的破戒，不情愿地當(dāng)上了逍遙派的掌門。虛竹的身份由蕭遠山把他扔到少林寺中當(dāng)和尚開始，便在他人的影響下不斷變換，最終得到的是與他最初愿望背道而馳的結(jié)果。

段譽的身世悲劇卻是自己親生母親刀白鳳為報復(fù)丈夫段正淳的負心薄幸而造成的，其親生父親的悲劇又是自己的伯伯段正明與父親段正淳占據(jù)了皇位造成的，段譽的身份也在他人的糾葛中被變換成自己不愿相信的結(jié)局。

無論是蕭峰、虛竹還是段譽，都承受了來自父母所造下的業(yè)因。這些業(yè)因又在時間的長河中交織成他們不愿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惡果，所以他們的悲劇從一開始就被注定。這些悲劇的起因，正是由他們身份的錯位而開始的。

2.荒誕的人生追求

《天龍八部》中的另一位重要角色——慕容復(fù)，身為大燕后裔，家境富足，事業(yè)有成，并精通諸派武學(xué)，年紀輕輕便在江湖中聲名鵲起，得以與“北喬峰”齊名。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擁有財富與神功的青年才俊，最終卻落得發(fā)瘋癲狂的悲慘結(jié)局。究其原委，正是由于他那驚人的身世。慕容復(fù)的一生，完全被祖宗遺訓(xùn)所催眠，從他出生后父親為他取名“復(fù)”字的那一刻開始，慕容復(fù)這一生的悲劇便已注定。一個“復(fù)”字，讓慕容復(fù)的一生都背上了沉重的枷鎖，他把這個枷鎖當(dāng)作了他一生唯一的價值目標(biāo)追求，也成了他一生的歷史使命。慕容復(fù)名字中的“復(fù)”，不僅僅是“復(fù)國”的“復(fù)”，也是“報復(fù)”的“復(fù)”。艱巨的復(fù)國任務(wù)，慕容家族必須要以仇恨作為動力，所以慕容氏的武功號稱為“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種深入家族血脈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恨”，也正是慕容氏處心積慮地要挑起戰(zhàn)爭的原因。因為這個原因，慕容復(fù)可以拋卻與復(fù)國理想無關(guān)的所有追求：為了籠絡(luò)人心，他可以不惜當(dāng)眾拋棄聲譽；為了西夏駙馬的位置，可以拋棄與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妹王語嫣，甚至甘愿拜四大惡人中的段延慶為義父，并親手殺死了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包不同；為逼迫段正淳讓出皇位，慕容復(fù)連自己的舅媽也一并殺掉了。

在慕容復(fù)的一生中，他從沒有自我的價值追求，在內(nèi)心深處更是無法接納自己，就連自己內(nèi)心深刻的愛意也被自我的理智所壓倒。他不斷自我勸誡：“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倘若連這一點點的私情也割舍不下，哪里還說得上干‘打天下’的大業(yè)？”[7]1617慕容復(fù)的所有努力，都是想成為他父親想要的那個樣子，然而正是由于他父親教導(dǎo)他畢生應(yīng)追求的理想與目標(biāo)，才導(dǎo)致了慕容復(fù)身上發(fā)生的一場徒勞無功的努力以及瘋癲收場的悲劇。

陳墨說：“在《天龍八部》中，幾乎無人不冤、有情皆孽，幾乎每一個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被無形的命運所操縱。我們似乎從來都不知道這‘無形的命運’及其悲劇力量來源何處、是什么，只知道它將人推向痛苦和毀滅。然而，《天龍八部》揭示了這種命運的底牌——那就是人類的社會關(guān)系結(jié)構(gòu)所傳導(dǎo)的人類本能和欲望。”[1]41命運貫穿了每個人的一生，命運的制造者是人，受害者也是人，人因自己的欲望而編織了一張命運的大網(wǎng)，同時每個人也都沉淪在悲劇命運的大網(wǎng)之中無法自拔。

（二）人物性情欲念的鑄成

不可控的命運是導(dǎo)致悲劇的直接因素。然而《天龍八部》中悲劇產(chǎn)生的原因又不僅僅是命運對人的影響，人物自身或是他人的性格也間接地造成了悲劇結(jié)局的形成。金庸信仰佛教，因此他的作品受佛教的影響很大。《天龍八部》亦深受佛教文化的影響，人物的性格總是流露出佛教文化中批駁的“貪念、嗔怒、癡情”的人性特征，小說用大量的篇幅把眾生的這些性情刻畫得淋漓盡致。

1.貪念

人的貪念往往會把自己帶入一個對欲望無休止的追求之中，而這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會造成深刻的影響。慕容博本有幸福的家庭、顯赫的身份，然而他不惜以與家人分別為代價，欺騙“帶頭大哥”玄慈，殺害無辜的契丹蕭遠山夫婦，終釀成此后中原數(shù)十年間的巨大慘禍。究其原因，不過是慕容博心中的貪欲——對權(quán)力與榮華富貴的垂涎。這不僅讓自己和自己的家庭世世代代活在復(fù)國的苦痛之中，也讓被自己的詭計所陷害的家庭變得支離破碎、家破人亡。他躲在少林寺的藏經(jīng)閣中三十年，依然是貪得無厭，不僅把少林寺的七十二絕技一一囊括了去，同時還抄錄了副本，如此貪求武學(xué)，最終讓自己得上了痛苦的隱疾。慕容博的故交鳩摩智，身為吐蕃國的護國法王，被人尊稱為“大輪明王”，同慕容博一樣，鳩摩智對武學(xué)的渴求也達到了瘋狂的地步。在他未得頓悟前，不斷地學(xué)習(xí)更厲害的功夫，不斷挑戰(zhàn)武學(xué)的極限。即便擁有了“火焰刀”如此厲害的功夫后，鳩摩智依然不滿足，不遠萬里、山水迢迢前往大理天龍寺尋求“六脈神劍”。而后又前往姑蘇燕子塢想一睹慕容復(fù)家中的武學(xué)典籍，就連少林寺他也去與諸位僧人挑戰(zhàn)。為了得到想要的武學(xué)典籍，無論什么手段鳩摩智都使得出來：用嘴巴去騙、用金錢去買、用秘籍去交換，如果這些都不行，那就動手去搶，或是干脆去偷。鳩摩智身為僧人，沒有一點善心，反而是一味地爭強好勝，無盡的貪欲也讓他走上了歧路。在武功盡失后，鳩摩智坐在井底的污泥中終于頓悟，回顧數(shù)十年的所作所為，不禁慚愧而又傷心。丁春秋貪圖掌門之位與武林權(quán)勢，不斷地作惡害人，最終被收入少林寺。白世鏡貪戀女色，由權(quán)高位重的丐幫長老變成一個偽君子，最終斃命于馬大元家中。因為貪欲，上述每個人都走向了不幸。由此可見，貪念是悲劇中自我毀滅的重要因素。

2.嗔怒

佛典有云：“云何為嗔？謂于有情樂作損害為性。”[13]這里的“嗔”，是對于有情樂作損害，也就是以損害有情為樂。嗔怒，是仇視、怨恨和損害他人的心理?！短忑埌瞬俊分凶畲蟮泥僚摺掃h山，終其一生都在為復(fù)仇奔波，心中的仇恨是蕭遠山活下去的理由。即便得知兒子蕭峰已在武林中聲名鵲起，卻依然不與兒子見面相認，心懷著仇恨之念隱身于少林寺之中三十年，只是為了等待時機以報殺妻之仇。對他來說，報仇是此生唯一的奮斗目標(biāo)，而當(dāng)掃地僧打死仇人慕容博之后，蕭遠山便失去了活著的意義。蕭遠山的一生，是充滿著仇恨的一生。與蕭遠山同樣時時心懷仇恨的，還有大理的段延慶。段延慶原為大理國太子，由于叛亂，自己逃出大理后被仇人追殺而身受重傷，自此變?yōu)闅垙U之人，心中充滿了對自我的絕望與哀傷以及對仇人的仇恨與憤怒。段延慶此后的生活，便是一直找奪去自己皇位的段正明和段正淳報仇雪恨。為此，不惜擒得鎮(zhèn)南王世子段譽與私生女木婉清讓其亂倫，以敗壞皇室段姓的名聲。段延慶終其一生都在報奪去自己皇位的仇恨，最終擒得段正淳與眾位情人到曼陀山莊后，才得知段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自己也是一個正常人，自此他再也不處心積慮地報仇，而他的仇恨也煙消云散了。嗔怒，不僅影響到自我，也會改變他人?？得?，丐幫副幫主馬大元的夫人，一個極端嫉妒、自私、敏感的人，一個完全以自我為中心、只關(guān)心自己的需求與欲望的人，只因為蕭峰沒有在乎她的美貌，于是便心生怨恨，千方百計地要讓蕭峰身敗名裂，致使蕭峰被迫離開丐幫，走上不斷追尋身世之謎以及遭武林人士鄙棄的道路。對于怠慢她、對不起她的人，康敏更是想方設(shè)法地去報復(fù)，這正是康敏心中對事事的“嗔怒”而讓她做出的種種極端行為。嗔怒，毀滅了自我，也毀滅了他人。

3.癡情

元好問詞云：“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14]在《天龍八部》中，被金庸大量描寫的，便是眾生間的愛情。金庸所刻畫的癡情人物，就是“在其愛情的悲劇故事中，將人物個性的缺點、人性弱點的制約、人生機緣的巧拙以及人類的悲苦喜樂交織在一起”[1]116。金庸一生情路坎坷，他將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凝練成故事中人物的感情歷程，賦予小說人物對愛情的真摯渴求。他們或為愛犧牲自我，或為愛癡狂瘋癲，也正因為他們對愛情的執(zhí)著，才為悲劇的結(jié)果埋下了伏筆?！短忑埌瞬俊分邪V情的人不勝枚舉，每個角色都讓人為之潸然。段譽自從遇見王語嫣之后便為之傾倒，自此便愿始終跟隨在王語嫣身旁，即便遭到包不同、風(fēng)波惡等人的冷言冷語，依然對王語嫣熱情如火。王語嫣的一舉一動，都在段譽的眼里，他深深地陷入情海之中無法自拔。在少林寺與慕容復(fù)的對決中，面對王語嫣的央求，段譽心念道：“我知你心中所念，只有你表哥一人，倘使我失手將他殺了，你悲痛無已，從此再無笑容。段某敬你愛你，絕不愿令你悲傷難過”[7]1496。如此地心念王語嫣，以致最后段譽苦苦哀求慕容復(fù)不要去當(dāng)西夏的駙馬，愿其能回心轉(zhuǎn)意珍惜王語嫣。段譽的癡情是他性格中的弱點，也因為這個弱點，才使他為愛備受折磨。而段譽深愛的王語嫣，同樣心懷癡情、一心一意地對待其表哥慕容復(fù)。為討表哥歡心，便投其所好去背武學(xué)秘籍，慕容復(fù)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慕容復(fù)要去應(yīng)選西夏駙馬，她便以死明志。與段譽一樣，王語嫣的癡心也讓她自己備受折磨。

在《天龍八部》中，葉二娘與玄慈之間的愛情讓人唏噓，但葉二娘的癡情也讓人驚詫。葉二娘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自從她的孩子被人搶走后便開始發(fā)了瘋，成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大惡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專偷別人家孩子的惡人，卻對心愛之人充滿了無限的柔情。在尋得親生兒子同時被蕭遠山揭穿一切秘密后，葉二娘由一個殘忍狠毒的惡女人變成了一個慈母與賢妻，面對從來沒有照顧過自己的愛人玄慈，葉二娘不但沒有心生怨恨，反而是完全的包容與理解，并承擔(dān)了所有的惡名。在葉二娘無惡不作的背后，卻是她自己時時刻刻為愛承受的無盡苦楚。當(dāng)玄慈氣絕身亡后，葉二娘也立即自殺殉情。她的一生，沉淪在情海之中，飽嘗了癡情的煎熬。與葉二娘一樣的還有那么一群女性，畢生都在為一個男子的寵愛而爭斗不休。小說中的刀白鳳、甘寶寶、秦紅棉、阮星竹、李青蘿，她們對段正淳同樣癡情，也彼此間同樣仇視。段正淳風(fēng)流成性，眾人皆知，但她們卻忽略了段正淳的所有過錯，而把所有的罪責(zé)都怪到其他女性的身上。她們彼此稱對方為“狐貍精”“賤女人”，想盡辦法欲除情敵而后快，同時又千方百計地想留情人于身邊，她們都不怨恨那個負心薄幸的男人，卻對與自己相同處境的女子仇恨萬分。她們都在對愛人一腔的癡情中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理智，造成了自己以及子女的悲劇。這些形形色色的人，她們的瘋狂癡情，不僅沒有成全自我，還毀滅了他人。正如陳墨所言：“仇恨的泛濫固然是一種災(zāi)難，其實愛情的無目的、無節(jié)制、無遮攔的泛濫也同樣是一種災(zāi)難?！盵1]40

小說中人物的性格決定著小說的情節(jié)，而在悲劇中，人物的性格悲劇如同命運悲劇一般無法避免。這些人物內(nèi)心錯綜復(fù)雜的情感，演繹出一樁樁終身不得解脫的苦難人生?！啊短忑埌瞬俊妨η笕宋锴楦械恼鎸嵭裕J為人性三毒不僅是八部眾所有，更是人世間的眾生所有，作者把人性暴露在我們眼前，就是要讓我們接受每個人心中的弱點，回避悲劇，使我們的性格走向更高的成熟，這也是性格悲劇的存在意義與價值?！盵10]19

（三）社會矛盾沖突的造成

《天龍八部》再現(xiàn)了北宋時期諸國政治集團之間的紛爭，在社會動蕩、戰(zhàn)爭頻繁的背景下，各色人物被龐大的社會力量所左右，最終走向悲劇的結(jié)局?？梢哉f，各民族之間永無休止的仇殺與斗爭是造成小說《天龍八部》中悲劇的主要原因。

1.社會政治文化的矛盾

社會是由一個個獨立的人共同構(gòu)成的，然而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環(huán)境會塑造一個人不同的思想，也就形成了不同的政治文化意識形態(tài)，而當(dāng)這些不同的政治文化之間發(fā)生矛盾卻又無法調(diào)和時，悲劇就產(chǎn)生了。

《天龍八部》以佛教術(shù)語命名，其中有著濃郁的佛教、儒家文化思想，多民族平等的意識也體現(xiàn)其中。而在小說中的時代背景下，宋、遼、西夏、大理和吐蕃之間的民族矛盾日益尖銳。以宋為代表的儒家傳統(tǒng)思想在對待其他民族的問題上，講究“尊夏貶夷”，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少數(shù)民族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排斥與鄙夷，而西北方的遼國則對中原地區(qū)的文采風(fēng)流嗤之以鼻，就在這樣的民族互相歧視之中上演了小說主人公的悲劇。蕭峰自幼身在中原，由漢人夫婦撫養(yǎng)長大，又得少林寺高僧的悉心教導(dǎo)，從小便受儒家正統(tǒng)思想的熏陶，把“仁義”作為自己的為人準(zhǔn)則，并以“驅(qū)除胡虜，保家衛(wèi)國”為己任，他內(nèi)解紛爭，外抗強敵，受到了中原武林眾人的一致認可與尊敬。從他契丹人的身份在杏子林中被人揭發(fā)后，中原武林不管他曾經(jīng)立下過什么樣的汗馬功勞，人人欲除之而后快。表面看來是中原武林對蕭峰契丹人身份的不認可，其實質(zhì)卻是中原文化對異族文化的排斥與不認可。所以在這樣的互相排斥中，兩個民族之間以“遼狗”與“宋豬”互相謾罵，“你到我境內(nèi)來打草谷，我到你境內(nèi)去殺人放火”[11]980，這種深存于人們內(nèi)心的狹隘的民族觀念使得民族之間的矛盾日益激化。一個是生蕭峰的父國，另一個是養(yǎng)蕭峰的母國，蕭峰就在這樣的夾縫之中竭盡全力去解決這個矛盾，為此飽受了無盡的痛苦，最終為求得兩國太平而脅迫遼國皇帝致使自己陷入大逆不道、不忠不義的境地，只能選擇自絕于雁門關(guān)。他的死，是中原文化與少數(shù)民族文化碰撞過程中必然發(fā)生的結(jié)果。蕭峰本是民族文化矛盾中最大的受害者，卻因為平息矛盾而變成了民族文化矛盾中的犧牲者，激烈的民族文化矛盾便是造成蕭峰悲劇的一個重要的客觀原因。

2.民族軍事戰(zhàn)爭的沖突

民族文化矛盾激化的必然結(jié)果，便是國家之間軍事戰(zhàn)爭的沖突。小說中的五個政治集團為了各自的利益，展開了錯綜復(fù)雜的軍事斗爭。其中軍事實力最為強大的兩個國家——大宋和大遼，無時無刻不在覬覦對方的領(lǐng)土。兩國的皇帝始終把吞并對方作為自己畢生奮斗的目標(biāo)，國家之間刀戈相見，兵兇戰(zhàn)危，必然造成黎民百姓生靈涂炭，使萬千黎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大宋太皇太后攝政的九年間，始終都在維護國家的平穩(wěn)與安定，避免與其他國家刀兵相見。為此，她凌駕于皇帝之上，頒布圣旨，委派大臣，指揮著所有的軍隊。在其彌留之際，她苦勸皇帝趙煦無果后便龍馭賓天。哲宗趙煦親理政務(wù)后便立即施行其父宋神宗在位時提倡的新法，停止與西夏談判，開始出兵討伐西夏，迫使西夏向大宋乞和，進而積極備戰(zhàn)，打算一舉吞并大遼。趙煦的頻頻動作被遼國的細作報告給大遼皇帝耶律洪基后，遼國也積極備戰(zhàn)，欲滅掉大宋后一統(tǒng)天下。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時刻，大遼皇帝任命蕭峰為三軍統(tǒng)率、平南大元帥，蕭峰為避免這場因戰(zhàn)爭而導(dǎo)致的殺戮苦苦勸諫無果后，不得不在雁門關(guān)前脅迫了作為遼國皇帝的義兄。兩國之間的戰(zhàn)爭使得蕭峰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脅迫義兄皇帝是為大逆不道，背叛祖國是為不義不忠，他只能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以換取天下的太平。蕭峰舍生取義所換來的兩國和平，卻被雁門關(guān)守將竊取功績而邀功于大宋皇帝，趙煦因此也洋洋得意，自以為英明武勇，甚至以為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蕭峰的悲劇結(jié)局，只因他是契丹人。他愛自己的國家，同時也愛著全天下的百姓。在民族之間的軍事沖突中，蕭峰不想成為民族與國家的罪臣，更不想看到生靈涂炭。所以，蕭峰先公后私，先人類后民族，先朝廷后兄弟，最終只能犧牲自己，才能平息民族之間的波瀾。在那樣的時代里，蕭峰這樣的超越國家界限、超越民族仇恨的和平主義者，是難被他人理解，亦難生存于世的。蕭峰的死，其實是蕭峰心中企盼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yè)的理想與兩國統(tǒng)治者欲征服天下而發(fā)動的戰(zhàn)爭之間所導(dǎo)致的必然結(jié)果。當(dāng)這種沖突發(fā)生時，個人得失讓位于集體利益，在蕭峰想要以一己之力化解兩國之間戰(zhàn)爭的矛盾沖突時，他的悲劇結(jié)局便已注定。所以，蕭峰自絕于雁門關(guān)前的悲劇，也是民族之間發(fā)動的戰(zhàn)爭所導(dǎo)致的必然性悲劇。

三、《天龍八部》中悲劇意識的現(xiàn)實意義

魯迅先生說：“悲劇，就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盵15]在《天龍八部》這部氣勢恢宏的長篇小說中，金庸先生通過敏銳的觀察力和深厚的寫作功底，將江湖世界與社會歷史背景神奇地聯(lián)系在一起，組成了更加緊密而奇妙的人生環(huán)境，描寫了個人與社會的共同悲劇。作品中處處充滿了濃濃的悲劇氣氛，流露出金庸先生對人生、對現(xiàn)實生活悲劇性的理解與感悟，并藉此引導(dǎo)人們在《天龍八部》所折射出的強烈的悲劇意識中，對個人生命和社會民族有更加深刻的認識和思考。

（一）對個人的影響

金庸的《天龍八部》創(chuàng)作于20世紀60年代，歷時四年完成。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社會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人們的精神思想、道德觀念在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同時陷入了迷茫之中。在那個時期，大眾普遍缺乏精神與娛樂的雙重需求和滿足。小說《天龍八部》不僅充滿了娛樂性、休閑性，同時也深具思想性、精神性，故而受到了廣大民眾經(jīng)久不衰的持續(xù)閱讀。

《天龍八部》作為金庸武俠小說的扛鼎之作，不僅塑造了大量悲劇性的英雄人物，同時也宣揚了一種英雄哲學(xué)。這樣的英雄哲學(xué)恰好給普通大眾一個重新改變自我的參考范式，為大眾樹立了一種新的人生價值觀。《天龍八部》中的英雄人物，他們快意恩仇笑傲江湖，行俠仗義鋤強扶弱，普遍都有“家國天下”的寬廣胸懷。小說中的第一英雄——蕭峰，不僅武藝超群，而且胸懷寬廣，為人仗義。在小說第十五章“杏子林中，商略平生義”中，即便蕭峰遭到宋奚陳吳四位長老率眾欲廢掉其幫主之位時，蕭峰依然寬恕了他們的過錯，千方百計為四位長老開脫罪責(zé)，以至于把四把鋼刀插入自己的身體，用自己的鮮血赦免了四位長老，而其中的陳長老與蕭峰并沒有什么深厚的交情。蕭峰的這種寬容大度，一直以來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所提倡的優(yōu)秀品質(zhì)，也正是現(xiàn)代人所缺乏的。同時，蕭峰時刻都心念天下，也是值得讀者敬佩的地方。蕭峰在丐幫做幫主時，就把保家衛(wèi)國作為自己的人生準(zhǔn)則，后來當(dāng)了遼國的南院大王更是把家國天下與自己的殺母私仇分得清清楚楚，即便遭到遼國皇帝的威逼利誘，也把天下百姓的安危放在首位。蕭峰的死最為震撼人心的地方，便是他為了天下百姓的太平甘愿去死，這種極度的奉獻精神無論在任何時代都會受到尊敬。在小說中，使人們?yōu)橹磁?、為之感動的，還有充滿著悲劇性的愛情故事。無論是段譽對王語嫣的苦苦癡情，還是蕭峰對阿朱的時刻懷念，甚至是四大惡人中無惡不作的葉二娘對心上人的癡情眷戀，都表現(xiàn)出了真摯感人的情感。不僅如此，在《天龍八部》中，也有許多至真、至善、至美的品德，值得每一個現(xiàn)代人去體會、去學(xué)習(xí)。

《天龍八部》中不僅有讓人們虔心學(xué)習(xí)的積極面，同時也給予人們諸多警示。比如與蕭峰齊名的慕容復(fù)，一生勞苦奔波，不惜一切想要光復(fù)大燕，為此不糾纏于兒女私情，不拘泥于江湖道義，不牽絆于兄弟之義，甚至不念及父子人倫，最終眾叛親離，精神失常。吐蕃國的高僧鳩摩智，為人高傲自負，癡迷于武學(xué)，狂熱追求至高武功，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屢次施以偷襲暗算他人，最終在嘗盡武功盡失的苦痛后才大徹大悟，從此改邪歸正。而大理的段正淳因風(fēng)流而引發(fā)的孽緣、天山童姥與李秋水的一生爭斗、丁春秋覬覦逍遙派掌門之位的貪心、游坦之為愛失心成魔等等，金庸用一例例生動鮮活的故事來警示人們，誰都可能變得像他們一樣，但是選擇權(quán)卻在自己的手中。

（二）對社會的作用

《天龍八部》講述了一個發(fā)生在北宋時期諸國之間互相討伐、民族之間互相仇視而引發(fā)的悲劇故事。金庸通過小說側(cè)面寫出了在那個時期里因社會動蕩、民族矛盾激化給百姓生活所造成的艱難痛苦，充分體現(xiàn)了金庸先生民族平等、天下大同的理想與觀念。

中華民族是一個由多民族共同組成的大家庭，民族之間的摩擦在所難免。金庸對古代國家之間的兼并戰(zhàn)爭以及各民族之間的相互仇視與排斥，一直是本著民本的思想而持否定態(tài)度的。金庸通過講述五個民族之間的紛爭，從反面教育民眾，世界的和平、國家的安定和民族的團結(jié)是多么的重要。在《天龍八部》中，統(tǒng)治者們時時刻刻覬覦著他國的領(lǐng)土。當(dāng)蕭峰聽到皇帝耶律洪基要他率軍攻打大宋時，眼前便立即浮現(xiàn)出戰(zhàn)爭的慘景：“成千成萬遼兵向南沖去，房舍起火，烈焰沖天，無數(shù)男女老幼在馬蹄下輾轉(zhuǎn)呻吟，羽箭蔽空，宋兵遼兵互相斫殺，紛紛墮于馬下，鮮血與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7]1759如此凄慘的場景，讓蕭峰不禁心驚膽戰(zhàn)，因此他極力勸諫皇帝為了天下百姓的太平生活，千萬不要與大宋刀兵相見。當(dāng)蕭峰為平息兩國戰(zhàn)爭而自殺后，金庸又借耶律洪基的眼光來看，只見自己部隊的眾士卒個個容光煥發(fā)、大喜過望，欣悅之情見于顏色。可見，沒有人愿意萬里征戰(zhàn)，金庸通過戰(zhàn)爭的發(fā)動者對戰(zhàn)爭的性質(zhì)提出了深深的質(zhì)疑。同時，金庸也用蕭峰的死告訴人們，沒有哪個民族是高人一等的，也沒有哪個民族是低人一等的，即便是契丹人，也會有心懷天下的英雄。在北宋時期，民族之間相互對峙，漢民族在長期防御外族入侵的過程中形成了鮮明的民族意識，強烈的憎恨少數(shù)民族，逐漸形成了對少數(shù)民族的狹隘歧視。這種狹隘歧視造成了各民族之間的相互仇視，阻礙了各民族之間和平融合的進程，所以，便有了帶頭大哥雁門關(guān)伏擊契丹武士，杏子林中罷免蕭峰幫主之位且武林人士都欲除之而后快，雁門關(guān)前只許漢人過而不許其他民族的人過等種種悲劇。這種狹隘的民族主義，對于現(xiàn)在多民族共存的社會形態(tài)而言，無疑具有深刻的警示意義。

四、結(jié)語

金庸在小說《天龍八部》中講述了一個個不幸的故事，描繪了各色人物在命運操縱和欲望支配下的種種心態(tài)和情狀。故事中的每一段感情都是孽緣，每一個人的結(jié)局都是悲劇，每一個人都掙扎在苦海中難以自拔，最后終以一場燦爛的殞滅結(jié)束了自己的苦痛，其背后都暗含著社會的矛盾與人性之間不可避免的沖突。小說以一種濃郁的悲劇意識，寫出了歷史的殘酷、命運的無奈和人世的無常，刻畫了身處塵世中的眾生的痛苦和悲哀，反映了那個時期的個體矛盾與時代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