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堯

摘要：回族的飲食禁忌不僅具有宗教性，還受漢文化影響，具體表現(xiàn)在明末清初一批“回而兼儒”學者作出的解釋，這些解釋被清末至民國的回族學者、阿訇所繼承，并融進“科學”的解釋，至今在廣大回族中影響甚廣。本文以時間的縱深，從文明的沖突、民族關(guān)系、民族主義思潮的角度探討了回族禁食豬肉這一特殊民族心理的形成，其之所以成為突出問題而不是其他飲食禁忌的原因。

關(guān)鍵詞：回族;飲食禁忌;民族關(guān)系

一、回族飲食禁忌的形成及發(fā)展

回族在形成的過程中，伊斯蘭教作為紐帶起到了核心的作用，在發(fā)展中根據(jù)所在地不同又兼收并蓄了其他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其中主要是漢文化。因此，回族的飲食風俗和禁忌具有宗教性和地域性的特征。宗教禁忌的主要來源是《古蘭經(jīng)》和《圣訓》，分別是伊斯蘭教立法原則的第一、第二原則?！豆盘m經(jīng)》規(guī)定了穆斯林不能食用的有十種：豬肉、自死物、血液、未誦真主之名而宰殺的、野獸吃剩的動物及跌死的、被角觸死的、被猛力打死的、被絞死物、勒死或扼死的;禁止飲用的一種：酒?！妒ビ枴烦松鲜鲞€有禁食有獠牙的野獸和有利爪的飛禽，禁食家驢肉。另外根據(jù)伊斯蘭教第三、第四立法原則公議和類比，煙、毒品、使人致醉的飲料等也被禁止。明末清初，一批回族學者為了應對伊斯蘭教的傳承危機，開始以儒詮經(jīng)，用儒家思想詮釋天方性理。在飲食禁忌方面又進一步擴大。如王岱輿“其不可食者有七：慣于刁搶者不可食，鷹鷂之類是也;性之殘酷者不可食，虎、狼之類是也;形異于常者不可食，鱉、鱔、刺猬之類是也;污穢不堪者不可食，豕、犬之類是也;亂群而生者不可食，驢、騾之類是也;半途而化者不可食，貓、鼠之類是也。”[1]緊隨其后的劉智“飲食養(yǎng)性情”是對王岱輿觀點的繼承。這批“回而兼儒”學者的論述對以后各時期的學者解釋飲食禁忌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至此，除了各地區(qū)或者各教派在飲食種類及飲食禮節(jié)規(guī)矩上細枝末節(jié)的差異，按說回族飲食禁忌業(yè)已告一段落。事實上遠非如此，如果你問其他國家的穆斯林，飲食禁忌只是飲食禁忌而已，而在中國禁食豬肉成了上述禁忌中最為重要的一項，為廣大回族所恪守，并被披上濃重的感情色彩，遠見繞之，談吐避之，內(nèi)心厭之。歷史上由此引發(fā)的民族沖突仍不勝枚舉，盡管回族學者不由余力的解釋，收獲卻甚微，何如？

二、文明的交匯與沖突

唐宋時期來華的阿拉伯、波斯貢使、商人等留居中國的是最早的回族先民，這些人在中國形成了幾處蕃坊，回族飲食習俗開始見于一些史籍，但由于人數(shù)較少，蕃坊又相對封閉，對于漢族和藩客及土生蕃客之間的關(guān)系沒有太大的影響。雖有記載“（劉鋹）得波斯女，年破瓜，黑腯而慧艷，善淫，曲盡其妙。鋹嬖之，賜號媚豬?！盵2]這是對伊斯蘭教的侮辱，但記載的是五代南漢主劉鋹的事，視其史料所述，“波斯女”顯然無法代表藩客這一群體。隨著蒙古西征帶來的工匠、士兵、學者等是形成回族的主體，在元代屬色目人的一部分，僅次于蒙古人享有“二等公民”的地位。這時見于記載的沖突是回回與元朝統(tǒng)治者或與蒙古族飲食習俗的沖突?；刈逶籽蛴脭嗪矸?，蒙古族則用剖腹法，這引起了忽必烈的不滿，下圣旨“禁回回抹殺羊做速納”[3]。引起了大批回回離開，在接受回回達官貴人的“進獻”后，丞相桑哥以回回商人帶來的關(guān)稅為引誘，最終使皇帝退步?！坝兄枷仍S（以斷喉法）（宰羊）”[4]。有學者認為，由元至明，是傳統(tǒng)國家像絕對主義國家的轉(zhuǎn)換。明朝是漢族政權(quán)，在意識形態(tài)上定程朱理學為一尊，從朱元璋禁胡姓、胡服、胡語的同化政策即可看出。元末明初是回族形成的時期，這一時期的居住格局在元朝的基礎上進一步擴大，與漢族的接觸增加。伊斯蘭文明和儒家文明在飲食方面的矛盾漸露端倪。明末清初大儒顧炎武以“天子無故不殺?！焙汀疤茣r赦文”為根據(jù)，將“回回殺牛為膳”等同于“十惡五逆”之罪。[5]中國自古是農(nóng)耕社會，牛對于漢族的地位至關(guān)重要，在回族食譜中占重要地位的牛和羊，在封建等級制度嚴格的古代社會分別是天子和諸侯才能享用的，豬和狗是士大夫所食，普通漢族百姓只能吃素。對回族飲食習俗的詰難在所難免。從婚姻方面來看，朱元璋禁止回族族內(nèi)婚的同化政策不僅未獲成功，反而壯大了回族的隊伍，這從側(cè)面也說明當時的回、漢民族關(guān)系沒那么緊張，至少不像清朝那樣如此尖銳。為了緩和民族關(guān)系，王岱輿同樣指出“有大功于世者，若牛亦不可輕宰是也”[6]。伊斯蘭文明與儒家文明關(guān)于飲食的沖突不是民族沖突的必要因素。明朝中后期，土地兼并嚴重，主要矛盾是統(tǒng)治階級、地主階級與農(nóng)民階級的矛盾。但不可否認，飲食習俗的沖突為清朝及后來的民族沖突埋下隱患。

三、民族關(guān)系與民族主義

回族的地位在元明清逐朝下降，清朝尤甚。相對來講，回族在清初的地位還是可以的，一些大臣對回族習俗的偏見能及時得到當時統(tǒng)治者的客觀處理。由于回族的大分散格局和互不隸屬的教坊制度，形不成政治力量而不被重視，元朝則有政治力量而未形成統(tǒng)一的民族意識。這種情況很快隨著門宦制度的誕生而被打破，各教派開始傳教，廣收信徒，宗教和政治地位集于篩赫即教主一身，引發(fā)了新教老教之間激烈的械斗。這就不能不引起最高統(tǒng)治者警覺，“以回制回”、“分而治之”和扶持漢族鄉(xiāng)約和團練成為其政治手腕。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并存，在清朝中后期回漢沖突、回族聯(lián)合漢族及其他少數(shù)民族與統(tǒng)治者的沖突為清史留下了濃重的數(shù)筆。1845年（道光二十五年）永昌府治保山城北板橋漢回少年對歌，回唱：“稻草綁秧新接舊”，漢答“回子赴豬公領(lǐng)孫”，侮辱回民，引發(fā)械斗[7]。此種說法與“豬是回回祖先”說辭頗為相似，所以，至晚在道光二十五年，這類侮辱觀點已經(jīng)在漢族中廣為流傳。這進一步加深了回族對豬的厭惡，成為其共同民族心理的一部分。清末至民國時期，報紙這一媒介的傳入使信息傳播迅速，有學者統(tǒng)計，這一時期也是“辱教案”發(fā)生最多時期，“豬是回族祖先”、“豬救過穆罕默德”、“清真寺供有豬像”等等廣為傳播，引起廣大回族的抗議和不滿。為何自清朝到民國，回族所禁食的豬成了漢族侮辱的工具，而不是狗或驢等？問題何以成為問題？

清朝以降，回族人口增長方式轉(zhuǎn)為族內(nèi)自我繁衍，族內(nèi)婚成為主要通婚方式。不斷增長的人口勢必與其鄰居漢族對有限的資源上進行爭奪，導致民族關(guān)系緊張，往往因為個人層面上升到民族層面，同治年間的西北回族起義就是由回、漢購買竹竿引起的?；刈咫m是分散全國，但仍是以清真寺為中心的“圍寺而居”或“近寺而居”，社區(qū)具有相對封閉性。回族很少主動傳教，導致了其成為漢族“熟悉的陌生人”。豬肉在漢族的肉食結(jié)構(gòu)中占重要地位，所以雖為近鄰卻只知道回族不食豬肉。加之漢族有“祖先崇拜”的思想，在罵人中問候別人祖先就成了最狠毒的話，通過對回族特征的碎片化處理，在民族關(guān)系緊張時，用豬侮辱回族成了順其自然的邏輯。加之明末清初一批“回而兼儒”學者對飲食禁忌的解讀，把豬解讀為污穢不堪者，從常食豬肉的漢族來講，這自然也是一種侮辱，從而成為又一誘因。古代中國以歷史、文化來劃分民族，并且邊界模糊。清末民族，受民族主義思潮影響，以章太炎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建議在推翻滿清后建立“中華民國”，只由漢族組成，即使少數(shù)民族被同化，也不能和漢族一樣取得平等地位，只能和美國的黑人一樣。這種說辭顯然是受種族主義的影響，持此看法的亦當不少，有些以報紙這種新媒介發(fā)表侮辱性言論，造成許多“辱教案”的發(fā)生，回族群眾不斷抗議，回族學者、阿訇也對禁食豬肉發(fā)表文章反駁，除了繼承明末清初學者對豬倫理道德和美學的觀點，還通過中醫(yī)、“科學”的觀點來闡釋，結(jié)果顯然不能解決問題的癥結(jié)。

四、宗教的歸宗教

在現(xiàn)在，一個回族被漢族朋友問得最多的仍是為什么不吃豬肉的問題，解釋也往往延續(xù)著“臟”、“性污穢”、“食子”等觀點，“祖先說”也時常被提起，這些矛盾往往被其朋友關(guān)系所巧妙化解，但這還是不利于民族關(guān)系發(fā)展的?？梢钥吹?，在歷史的長河中，雙方都有一定的責任，這項禁忌說白了就是宗教所規(guī)定，宗教的歸宗教，問題就不再是問題。政府需要普及這段歷史，防止大漢族主義;我們回族也有責任去了解這段歷史，并作出客觀的解釋，避免狹隘的民族主義，以維護來之不易的民族關(guān)系。

參考文獻：

[1]王岱輿.正教真詮清真大學希正問答[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

[2]陶糓.清異錄·君道[M].

[3]參見《元典章》卷五七，《刑部》十九，《禁回回抹殺羊做速納》.

[4]拉施特：《史集》第二卷，中譯本，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年，第346～347頁.

[5]參見潘世杰：《回族飲食文化解讀》，中國回商文化第二輯，第87頁.

[6]同[1].

[7]賀長齡：《耐庵奏議存稿》，《回民起義》（一），第1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