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澤
從世界上第一臺照相機的發(fā)明到電腦計算機的誕生,從萬維網的出現(xiàn)到移動互聯(lián)將世界就此改變,技術的變革成為社會進步的重要推進力。在網絡已經深度植入社會生活各個角落的今天,網絡作為無限延伸的第二空間,無時無刻不在產生著信息與數據,正是這些存在于虛擬世界中的大量數字符號,構筑起了這宏偉壯觀的數字景觀。隨著網絡用戶的逐年劇增,網絡生態(tài)也在潛移默化中發(fā)生著改變。
在互聯(lián)網技術日新月異的當下,網絡用戶想要在網絡中準確地找到所需要的信息,離不開搜索引擎的支持。在其后臺程序中,有著專門應用于收集網頁信息的代碼程序。所收集的信息一般是網站內容的關鍵詞句或短語,這樣的應用程序便被稱之為“爬蟲技術”。其中,爬蟲技術收集到搜索或閱讀流量最多的幾個或是幾十個關鍵詞,便成為熱搜詞。
熱搜詞通常來自于一段時間內各行各業(yè)發(fā)生的新聞事件和熱門話題,這些話題往往影響著網絡用戶的流量走向。在微博平臺,熱搜詞更是每日網絡熱點話題的產出地,對公眾的信息獲取產生著一定的影響(圖1)。
圖1 網絡爬蟲行為分析
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與移動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網絡用戶的數量也在逐年增長。中國互聯(lián)網絡信息中心(CNNIC)在2019年2月發(fā)布的《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中指出:截至2018年底,在已達8.29億人次的網絡用戶中,使用移動設備訪問互聯(lián)網的人數達到了8.17億人次。
這意味著通過移動設備訪問互聯(lián)網已經成為中國網絡用戶的主要選擇。用戶量的劇增與訪問網絡的便捷使網絡生態(tài)發(fā)生著快速的改變,也加快著網絡話題的更新速度。
公眾的網絡行為與熱搜詞之間的影響是相互轉化的。公眾的主要網絡行為有:轉載、發(fā)布、評論、搜索和瀏覽,即對信息的產生與復制、獲取與篩選(圖2)。而熱搜詞本身便是爬蟲技術的應用,平臺通過爬蟲技術爬取用戶發(fā)布的熱點信息,將其整合后發(fā)布,便成為公眾所接受到的熱搜詞信息。公眾的信息接收與信息搜索同樣影響著爬蟲爬取的內容,從而影響著熱搜詞數據的更新迭代,同時也影響著信息自身意義的消解。
圖2 公眾網絡行為分析
從爬蟲代碼、熱搜詞、公眾網絡行為三者來看,爬蟲作為中間介質,爬取公眾生產的信息,將高頻信息收集后再次發(fā)布,即熱搜詞。熱搜詞的內容對公眾獲取信息產生影響,從而使公眾對信息的生產隨之改變。信息在其三者循環(huán)中被不斷復制,而信息的意義則逐漸地被公眾消解(圖3)。
圖3 熱搜詞、公眾網絡行為與網絡爬蟲關系分析
鮑德里亞在《擬像與仿真》(Simulacra and Simulation)中提出了仿像的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仿造。指在符號有限的文藝復興時期,人們對自然的模仿。
第二階段:生產。指工業(yè)發(fā)展的時代,對抽象事物進行大規(guī)模復制使符號的數量與范圍得以擴大和增長。
第三階段:仿真。指后工業(yè)社會時期,對符號信息的簡單復制使得實物的存在被脫離。
第四階段:超真實。指數據時代的到來使得仿像成為超真實性,即信息的碎片化與數字化。符號成為對自身的復制。
在第四階段,鮑德里亞借用了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中提出的內爆的概念:內爆是第三階段和第四階段的符號。在自身持續(xù)增殖之后,信息成為自食其身的存在,而其意義被逐漸消解,最終使得整個社會銷毀于混沌之中。
鮑德里亞的擬像理論雖是對媒體景觀的批判,但仍適用于當下移動互聯(lián)網中熱搜話題的現(xiàn)象。筆者認為,網絡熱搜話題的本質是時段高頻,造成高頻的條件便是公眾對其在網絡上的大范圍傳播與討論。某個話題(或是時事新聞,或是毫無依據的八卦)在某一時段內被大量復制,通過網絡將公眾在真實中的缺席表現(xiàn)為一種存在,把公眾的想象表現(xiàn)為真實。公眾在其中的行為已然成為持續(xù)引發(fā)內爆的場域,信息自身的意義也將在其中迎來消解。
通過以上對網絡熱搜話題現(xiàn)象背后的一系列思考,引發(fā)筆者對作品《符號#》的創(chuàng)作構思。
通過哲學層面的思考,表達藝術觀念顯得尤為重要。在新媒體藝術的語境之下,怎樣通過技術更好地表達藝術觀念,是每個新媒體藝術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需要面臨的問題。
在作品《符號#》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對觀念中每個環(huán)節(jié)的隱喻與轉化是筆者首要思考的問題。對此,通過第一章節(jié)中的思考,筆者將作品的呈現(xiàn)提煉為三個部分:數據的“生成”“復制”與“消解”。在技術層面,生成部分與復制部分需要通過編程語言實現(xiàn),消解部分則通過硬件設備將其轉化為視覺感受。
在“生成”部分,筆者將熱搜詞本身作為重點。從語言的角度看,漢字作為公眾的語言工具,其所組成的文字信息便是熱搜話題內容的真正含義。筆者采用JAVA編程語言,使用爬蟲技術通過實時爬取微博熱搜榜發(fā)布的五十條熱搜,
對網絡熱搜詞進行實時收集,建立本地數據庫。并使用標準中文電碼表的轉碼規(guī)則(圖4)將收集到的每個熱搜詞文字轉換為對應的四位數字。旨在將文字所包含的語境弱化,將信息回歸數據的本質。
圖4 部分標準中文電碼對照表(圖片來源:百度文庫)
在“復制”部分,筆者首先將轉碼得到的五十條熱搜詞的對應數據錄入本地數據庫,并采用Python編程語言將數據實時發(fā)送到LED點陣屏作為數據的硬件顯示載體,實時顯示當前的轉碼數據。其次,基于微博熱搜詞的高頻生成機制,將當前的數字數據進行高頻數字篩選排列,并基于四位數字對應一個漢字的規(guī)則,選取前四個高頻數字,將其轉碼為單個漢字。此時得到的單個漢字在作品語境中已然脫離其中文語義,成為當前時刻網絡熱搜話題的符號性象征。最終,筆者采用熱敏打印機將漢字符號進行打印,隨之附上當前的打印時間(圖5),由此循環(huán)進行爬蟲操作。旨在通過數據的收集與轉換,隱喻熱搜話題的生成與復制。
圖5 作品《符號#》漢字符號打印測試
作品名稱《符號#》中的“#”字符號也正是取自于微博平臺上發(fā)起話題時使用的雙“#”號?!?”號在電話通訊中有著結束的含義,但在網絡中卻代表著某個話題的開始。
在“消解”部分,筆者通過化學和物理的方式進行嘗試。由于熱敏打印機采用熱敏打印技術,打印紙張表面經過特殊感溫涂層處理,當溫度過高時表面涂層發(fā)生化學反應,使受熱部分變?yōu)楹谏?,經過一段時間的光線照射與氧化之后,紙張表面的化學涂層將逐漸脫落,黑色字跡將隨之消失。筆者本意將熱敏紙字跡自然消失的狀態(tài)作為信息意義消解的轉化,但由于字跡消失時間長,效果不明顯,而最終選擇采用噪音明顯的碎紙機在單個文字符號打印之后將其隨之銷毀的物理手段,強化作品對于信息意義消解的表達(圖6)。
圖6 作品《符號#》碎紙效果
在2012年舉辦的第九屆上海雙年展中,新媒體藝術之父羅伊?阿斯科特與全球五十位作者正在創(chuàng)作的“文之肌理”新版作品《西游記》(圖7)吸引了在場觀眾的眼球。
圖7 羅伊·阿斯科特 西游記 實時數據文本 2012年
作品的靈感來自中國同名古典文學名著《西游記》,作品中的集體線上寫作過程將在展會現(xiàn)場通過屏幕實時滾動更新創(chuàng)作者們所創(chuàng)作的故事。所有創(chuàng)作者均被邀請用自己的母語寫作,并通過谷歌翻譯軟件與其他各國創(chuàng)作者保持溝通?,F(xiàn)場創(chuàng)作完成后,羅伊將作品在博客平臺上繼續(xù)呈現(xiàn),使觀者可以在網絡中與作品發(fā)生互動,評論乃至繼續(xù)創(chuàng)作。羅伊創(chuàng)造性地將互聯(lián)網在線技術引用到媒體藝術的創(chuàng)作中,使作品獲得了無限生長、自由生發(fā)的迷人生命力。實時的數據連接使得新媒體藝術作品打破了傳統(tǒng)媒介的局限,在某種意義上獲得了“永生”的能力。
在作品《符號#》中,筆者采用實時生成打印與銷毀的方式將虛擬空間的網絡話題狀態(tài)轉化為真實的質感,隨著數據的更新,打印出的符號文字也隨之變化,同時,被銷毀的文字將在作品底部逐漸累積,使數據的生成與其信息意義的消解變得可見。
在敲定作品材料時,藝術家王連晟的作品《閱讀計劃》(圖8)和藝術家張沐辰的作品《西西弗斯之船》(圖9)給了筆者較大的啟發(fā)?!堕喿x計劃》由23臺自動翻書機組成,當觀者走近時,靠近觀者的翻書機就會自動運行,并且將書內的內容朗讀給觀者。討論教育、思想與國家機器的關系?!段魑鞲ニ怪防玫箳斓拇w結構與錯位的機械槳探討一種“徒勞”的精神狀態(tài)。
圖8 王連晟 閱讀計劃 交互裝置 2012年
圖9 張沐辰 西西弗斯之船 動態(tài)裝置 2012年
《閱讀計劃》利用看似冰冷的機械結構加以矩陣的方式呈現(xiàn),使作品的觀念表達更加直接與真實,也影響了筆者對使用設備組成具有形式感的矩陣的選擇。而《西西弗斯之船》帶給筆者啟發(fā)的是藝術家對待材料和視覺符號的獨特視角,材料結構的重組使作品具有鮮活的張力。
在作品《符號#》的創(chuàng)作階段,筆者首先使用繪圖軟件繪制作品草圖,在線稿階段進行初步調整后,使用建模軟件CINEMA 4D進行等比例建模,并使用材質貼圖功能渲染模擬不同的材質以輔助作品的實際需求,選擇合適的材料。效果圖模擬的方式提高了作品整體視覺效果的可控程度,為接下來的作品制作提供了有力的參考依據(圖10)。
圖10 作品《符號#》草圖與C4D渲染效果圖
在作品的制作階段,出于對作品集成與承重需求的考慮,筆者最終采用了鐵制方管作為作品的主體骨架。根據作品生成、復制、消解的三個部分,將骨架由上至下分為了三個主體:固定打印機、主機、網絡交換機等設備的頂部;用于裝載碎紙機與點陣屏的中部懸架;以及承重與積累碎紙后紙張的底座(圖11)。
圖11 作品《符號#》骨架結構示意圖
在設備的選擇上,由于打印機數量較多,筆者選擇了數據傳輸穩(wěn)定的網絡接口熱敏打印機,通過建立本地局域網的方式,將十六臺打印機統(tǒng)一連接,保證了在大量打印任務的情況下,每臺打印機依然穩(wěn)定運行的需求。同時,使用繼電器將便攜式碎紙機全部串聯(lián)至統(tǒng)一電路,并使用Arduino編程代碼控制碎紙機的統(tǒng)一開關,實現(xiàn)了間隔打印時長后統(tǒng)一銷毀的功能。作品最終呈現(xiàn)出熱敏打印機實時打印的紙張經過LED點陣屏之后被碎紙機銷毀成紙條的主要效果(圖12)。
圖12 作品《符號#》制作步驟與呈現(xiàn)效果
在作品《符號#》的創(chuàng)作與制作過程中,筆者經歷了與工匠、材料供應商、程序員等不同人群的溝通,由于其對作品方案的認知與理解程度不同,作品視覺美感的整體把控和細節(jié)的優(yōu)化便顯得尤為重要(圖13)。
圖13 作品《符號#》創(chuàng)作過程
在骨架設計階段,筆者提取移動網絡數據覆蓋呈蜂窩狀排列的六邊形元素作為骨架三個部分的外觀形狀。在LED點陣屏的設計階段,筆者設計繪制了數字零至九的字體視覺,但由于硬件功能的限制,無法使用自定義字體。在與程序員的溝通下,最終將LED點陣屏的顯示字體設定為與設計形象最相近的加粗黑體。屏幕的顏色選定為藍色以體現(xiàn)科技感與數據感,并使數字數據不間斷地循環(huán)滾動,隱喻數據的更新迭代。在打印機編程部分,筆者采用方正像素12字體作為漢字符號的打印字體,像素的點陣風格在體現(xiàn)數據感的同時也與LED點陣的視覺效果相呼應(圖14)。
圖14 作品《符號#》局部展示
作品誕生的過程也是保持思考的過程,最終的作品形式與視覺效果得益于創(chuàng)作中的運籌帷幄和制作中對細節(jié)的調整把控。
本文從作品《符號#》的觀念與創(chuàng)作經驗入手,著力于論述隨著網絡數據的快速更新迭代,信息本身的意義在被公眾不斷地復制中消解的現(xiàn)象與在當代藝術的新媒體藝術語境下如何將作品的觀念與技術更好地融合與表達。互聯(lián)網信息技術的發(fā)展,社會文明的不斷進步,為新媒體藝術家們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更多的可能與更廣闊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