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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埤雅》名物訓(xùn)詁的特點(diǎn)

        2019-03-12 09:11:30陳波先
        關(guān)鍵詞:名物聲符訓(xùn)詁

        陳波先

        (豫章師范學(xué)院 文化與旅游學(xué)院,江西 南昌 330103)

        一、引言

        《埤雅》是北宋初年的一部名物訓(xùn)詁專著,作者陸佃(1042—1102),字農(nóng)師,號(hào)陶山,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今本《埤雅》二十卷,分為《釋魚》二卷,《釋獸》三卷,《釋鳥》四卷,《釋蟲》二卷,《釋馬》一卷,《釋木》二卷,《釋草》四卷,《釋天》二卷,共釋名物二百九十七條。該書是繼《爾雅》《小爾雅》《廣雅》之后的第四部雅書?!稜栄拧肥茄艜拈_山之作,其收詞量較少,釋詞也較簡略,故后世之《小爾雅》《廣雅》及《埤雅》均為仿《爾雅》體例,是對(duì)《爾雅》的增補(bǔ)之作。《小爾雅》《廣雅》繼承了《爾雅》的篇目和釋詞體例,其貢獻(xiàn)主要是增補(bǔ)《爾雅》所未收的詞語[1]。然而《埤雅》較之《小爾雅》《廣雅》,具有自己鮮明的特點(diǎn):《埤雅》僅繼承了《爾雅》的名物篇目,未收普通詞語及《釋親》《釋宮》《釋器》《釋樂》《釋地》《釋丘》《釋山》《釋水》,開啟了名物雅書的先例,且以增益《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為主,開創(chuàng)了雅書詳盡釋義的先河。除此特點(diǎn)外,《埤雅》還有兩個(gè)特點(diǎn):一是從名物字的聲符探究名物得名之由[2];二是借物釋《詩》,以《詩》明物。然而時(shí)賢對(duì)此未有詳述,茲分析如下。

        二、增益《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

        《埤雅》初名《物性門類》,后改名《埤雅》。《說文·土部》:“埤,增也?!币酌钝拧芬鉃樵鲆妗稜栄拧贰T摃鴱膬蓚€(gè)方面增益《爾雅》:一為增益《爾雅》所未收的名物詞;二為增益《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埤雅》共釋名物二百九十七條,增益《爾雅》未收名物詞六十六條[注]《埤雅》增益《爾雅》未收名物詞詳見范春媛《〈埤雅〉與傳統(tǒng)訓(xùn)詁學(xué)》一文。[3]。換言之,有二百三十一條為《爾雅》所有,故該書之增益主要表現(xiàn)為增益《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這主要是因?yàn)椤稜栄拧返拿镉?xùn)詁以羅列名物的同物異稱為主,釋物過于簡單,故陸佃于《埤雅》中增益了《爾雅》所收名物的特性、外形、功用及在古文獻(xiàn)中的例證。

        (一)直接增益《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

        《埤雅》直接增益《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指陸佃直接以《爾雅》之名物訓(xùn)詁為始端訓(xùn)釋該名物。該書中以這種方式增益《爾雅》訓(xùn)釋內(nèi)容的共有五十九例,即:鯋、蝸、麝、兕、豺、羆、羜、麢、狗、鷂、鳶、鹯、雁、鳧、鶌鳩、鵜、鴟鵂、翚、斵木、鸒、鶩、桃蟲、燕烏、脊令、戴勝、蟏蛸、蝍蛆、蟦蠐、蠁、蝤蠐、馵、駱、的顙、骃、甘棠、楓、木瓜、楊、楸、檖、蓬、荇、海藻、蓤、卷耳、萑、長楚、蘄茝、葦、菡萏、藕、葴、蘜、木槿、茹藘、艾、薇、蕨、苓。茲舉四例以示其意:

        (1)《釋魚·鯋》:《釋魚》云:“鯋,鮀?!苯翊瞪承◆~,常張口吹沙,故曰“吹沙”也。鯋性善沈,大如指,狹圓而長,有墨點(diǎn)文,常沙中行,亦于沙中乳子,故張衡云:“懸淵沈之,鯋鰡也?!薄蹲种浮吩疲骸蚌啠悓??!薄自契愋陨潮А!懂愇镏尽吩唬骸按瞪?,長三寸許,背上有刺,螫人?!薄逗N锂惷洝吩唬骸磅?,似鯽而狹小?!?/p>

        按:陸佃此例探究了“鯋”的得名之由,特性、狀貌,并引張衡的《歸田賦》佐證“鯋”的特性及引《異物志》《海物異名記》補(bǔ)充說明“鯋”的狀貌。陸佃此處論述的內(nèi)容實(shí)為疏證《爾雅》“鯋,鮀”。

        (2)《釋獸·羆》:《釋獸》云:“羆如熊,黃白文。”羆似熊而大,為獸亦堅(jiān)中、長首、高腳、從目、能緣能立、遇人則擘而攫之,俗云:“熊羆眼直,惡人橫目?!薄痘茨献印吩弧靶芰`之動(dòng)以攫搏,兕牛之動(dòng)以抵觸”是也。其白生于心之下,肓之上,亦如熊白而麤,秋冬則有,春夏則亡,猛憨多力,能拔大木,故《書》曰:“以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p>

        按:陸佃此例描述了羆的狀貌,且引“俗云”佐證,又詳論了“羆白”,還引《淮南子》《尚書》說明羆的勇猛特性。陸佃此處的論述增補(bǔ)了《爾雅》“羆如熊,黃白文”的訓(xùn)釋內(nèi)容。

        (3)《釋鳥·桃蟲》:《釋鳥》云:“桃蟲,鷦;其雌,鴱?!标懎^曰:“今鷦鷯是也,似黃雀而小,化而為雕,故俗語曰‘鷦鷯生雕’?!薄墩f苑》曰:“鷦鷯巢于葦苕,系之以發(fā)?!兵F性拙,鷦性巧,故鷦俗呼“巧婦”,一名“工雀”,一名“女匠”,其喙尖利如錐,取茅秀為巢,巢至精密,以麻紩之,如刺韈然,故又一名“韈雀”。

        按:陸佃此例不僅引陸璣文疏證《爾雅》“桃蟲,鷦;其雌,鴱”,還重點(diǎn)探究了“鷦”異名的得名之由,我們可從異名的得名之由中知曉“鷦”的特性。

        (4)《釋草·萑》:《爾雅》曰:“萑,蓷?!避狄?。葉形似荏,方莖白華,華生節(jié)間,如雞冠,子黑色,細(xì)長,三稜,一名“蔚臭”,劉歆云“萑,臭穢”是也;一名“益母”,故曾子見益母而悲也;一名“蓷”,《詩》曰:“中谷有蓷,暵其干矣?!?/p>

        按:陸佃此例不僅描述了《爾雅》“萑”的外形,而且還舉了“萑”的異名“蓷”在《詩》中的用例。

        此四例,皆先引《爾雅》之名物訓(xùn)詁,再或探究該名物的得名之由,或詳釋該名物的外形、功用、特性及在文獻(xiàn)中的例證,實(shí)為疏證《爾雅》之文。

        (二)間接增益《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

        《埤雅》間接增益《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指陸佃訓(xùn)釋名物時(shí)系聯(lián)了《爾雅》之名物訓(xùn)詁,因此《埤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可視為間接增益《爾雅》。該書中以這種方式增益《爾雅》訓(xùn)釋內(nèi)容的共有一百七十二例,即除直接增益《爾雅》訓(xùn)釋內(nèi)容的五十九例外,茲舉三例以示其意:

        (5)《釋獸·貘》:貘獸似熊,象鼻犀目,師首豺發(fā),小頭庳腳,黑白駁,能舐食銅鐵及竹,銳鬐,骨實(shí)無髓。皮辟溫濕,以為坐毯、臥褥,則消膜外之氣,字從膜省,蓋以此也。《爾雅》曰:“貘,白豹;虪,黑虎?!薄妒穸假x》云:“戟,食鐵之獸?!奔歹且??!秳⒆印吩唬骸帮w鼯甘煙,走貘美鐵……所居隔絕,嗜好不同,未足怪也。”舊云貘糞為兵,可以切玉,其溺又能消鐵為水。

        按:陸佃此例先詳述貘的狀貌及食鐵的特性,后系聯(lián)《爾雅》“貘,白豹”文,再引文獻(xiàn)論證貘食鐵的特性。據(jù)陸佃對(duì)貘的訓(xùn)釋,我們可知《爾雅》“貘”的具體狀貌及特性,實(shí)為間接增益了《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

        (6)《釋馬·駥》:《周官》:“馬八尺以上為龍?!比竹R之高,蓋亦準(zhǔn)此,故《爾雅》曰:“馬八尺為駥也?!瘪尲慈竹R,故其字指事。而戎事齊力尚強(qiáng),故《爾雅》又曰“絕有力,駥”也?!缎H恕吩疲骸胺N馬一物,戎馬一物?!薄叭竹R”,即駥是也;“種馬”,即龍是也。史言良馬謂之“龍種”,蓋出于此。

        按:陸佃先引《周禮》訓(xùn)釋何為“駥”,后系聯(lián)《爾雅》“馬八尺為駥也”,指明《爾雅》釋義之由;接著說明“駥”從戎事,又系聯(lián)《爾雅》“絕有力,駥”,分析《爾雅》之釋義理據(jù)。據(jù)此觀之,我們可貫連知曉《爾雅》“駥”義。

        (7)《釋木·桐》:此即白桐,華而不實(shí)。賈思勰曰:“白桐無子,冬結(jié)似子者,乃是明年之華房。”《爾雅》曰:“榮,桐木?!奔创耸且病M┠救A而不實(shí),故曰“榮,桐木”也。今亦謂之“華桐”,華則以其華而不實(shí)。賈思勰曰:“桐葉華而不實(shí)者曰白桐,實(shí)而皮青者曰梧桐。”今炒其實(shí),噉之味似菱芡。

        按:陸佃此例闡釋了“桐”華而不實(shí),并系聯(lián)《爾雅》“榮,桐木”文。陸佃的闡釋實(shí)則是探究了《爾雅》“桐木”異名“榮”的得名緣由。

        以上三例,雖不以《爾雅》的名物訓(xùn)詁為始端敘述,但陸佃在訓(xùn)釋名物過程中系聯(lián)了《爾雅》,故亦可看作間接增益《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

        三、從名物字的聲符去探究名物得名之由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píng)價(jià)《埤雅》有言:“其說諸物,大抵略于形狀而詳于名義,尋究偏旁,比附形聲,務(wù)求其得名之所以然?!薄短嵋反搜裕\如是也。陸佃在《埤雅》中對(duì)大部分名物的得名之由進(jìn)行了探究,其探究名物得名之由的方法是從闡發(fā)名物字的聲符表義來詮釋的。據(jù)《埤雅》從聲符探究名物得名的論述分析,大致可將之歸為四種類型:

        (一)從聲符所表名物的形狀探究名物得名

        其例有:

        (8)《釋魚·魴》:魴,……其廣方,其厚褊,故一曰“魴魚”,一曰“鳊魚”。魴,方也。鳊,褊也。

        (9)《釋魚·鰷》:鰷魚形狹而長,若條然,故曰“鰷”也。

        (二)從聲符所表名物的習(xí)性探究名物得名

        其例有:

        (11)《釋獸·麈》:《名苑》曰:“鹿之大者曰‘麈’,群鹿隨之,皆視麈所往,麈尾所轉(zhuǎn)為準(zhǔn)?!庇谖模髀篂轺?。

        (12)《釋蟲·螽》:字蓋從冬,冬,終也,至冬而終,故謂之“螽”。

        (13)《釋草·蓍》:蓍,蒿屬也,從耆,草之壽者也。

        “麈”因其為鹿之大者,亦為鹿群之主而得名。“螽”是一種至冬而亡的蝗蟲?!墩f文·老部》:“耆,老也?!薄拜椤笔且环N多年生草本植物。

        (三)從聲符所表名物的顏色探究名物得名

        其例有:

        (14)《釋草·莪》:菁菁,盛貌,蓋草之初生,其色玄,盛則乃青,霜死而后黃落,故菁之文從青。

        (15)《釋草·虉》:小草,五色似綬,故名“綬草”?!对姟吩唬骸摆鲇兄见k。”言欲有文采具備以成條理之臣如虉者,不戕賊之而后得焉?;蛟唬骸胞k,綬鳥也,故虉有雜色似綬,其字從鹝?!?/p>

        (四)從聲符所表名物的功用探究名物得名

        其例有:

        (16)《釋獸·狨》:狨,一名猱,《詩》曰:“無教猱升木?!鳖伿弦詾槠湮踩衢L可藉,然則制字從柔,以此故也。

        (17)《釋草·艾》:《爾雅》曰:“艾,冰臺(tái)?!逼渥謴膩V,草之可以乂病者也。

        “猱”因其尾巴柔長可作席墊而得名?!稜栄拧め屧b》:“乂,治也。”艾草因其可治病而得名。

        四、借物釋《詩》,以《詩》明物

        (一)借物釋《詩》

        借物釋《詩》是指《埤雅》訓(xùn)釋名物時(shí),系聯(lián)了含有該名物的《詩經(jīng)》,借此名物的特性或外形,闡釋《詩經(jīng)》句意或全詩大旨。其例甚多,茲舉三例如下:

        (18)《釋魚·鱮》:《詩》曰:“敝笱在梁,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從如云。敝笱在梁,其魚魴鱮。齊子歸止,其從如雨。敝笱在梁,其魚唯唯。齊子歸止,其從如水?!毖泽央m敝,尚足以制魴鰥之魚;非特制魴鰥而已,尚足以制魴鱮之魚;非特制魴鱮而已,蓋魚無不聽從者,以刺魯桓微弱,曾敝笱之不如也。其從如云者,言云無定性,隨風(fēng)而已,云升而生雨,故如雨繼之;雨降而生水,故如水繼之。言魯桓微弱,不能防閑文姜,其傾從,如雨之從天;其順從,如水之從地者。

        (19)《釋鳥·鴇》:《詩》曰:“肅肅鴇羽,集于苞栩?!薄懊C肅鴇翼,集于苞棘。”“肅肅鴇行,集于苞桑?!毖曾d無舌,性不木止,又其飛肅肅,勞苦然,其于苞栩、苞棘、苞桑也,尚得以其類集,聚眾羽而成翼,聚眾翼而成行,今君子無所于訴,下從征役,又不得養(yǎng)其父母,則鴇之不如也。

        (20)《釋草·瓠》:《詩》曰:“南有樛木,甘瓠累之?!毖詷湍鞠麓矢署靡岳壑?,則賢者以貴下賤之況也。

        例(18)闡釋了《齊風(fēng)·敝笱》的全詩句意且說明了該詩之旨;例(19)借鴇性闡釋了《國風(fēng)·鴇羽》之旨“君子無所于訴,下從征役,又不得養(yǎng)其父母,則鴇之不如”;例(20)闡釋了《小雅·南嘉有魚》“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句之比況義。

        (二)以《詩》明物

        陸佃借名物的特性和外形闡釋《詩經(jīng)》之旨是該書的重點(diǎn)內(nèi)容之一,但陸佃亦利用《詩經(jīng)》以辨明名物的異同及闡明名物的外形、特性。此例亦多,茲舉三例如下:

        (21)《釋魚·鳣》:《古今注》曰:“鯉之大者為鮪,鱧之大者為鳣?!狈鞘且?。案《詩》曰:“有鳣有鮪,鰷鲿鰋鯉?!毖怎n矣,而又言鰋鯉,則鮪與鯉異明矣。

        (22)《釋木·柳》:松柏醜茂,桑柳醜菀,《詩》曰“菀彼桑柔”,又曰“菀彼柳斯”是也。

        (23)《釋草·苓》:(苓)蔓生,葉狀似荷,少黃,莖赤有節(jié),節(jié)間有枝相當(dāng),喜生下濕,《詩》曰“隰有苓”是也。

        例(21)用《詩經(jīng)·周頌·潛》“有鳣有鮪,鰷鲿鰋鯉”辨明《古今注》之說為非;例(22)(23)皆以《詩經(jīng)》論證名物的特性或外形。

        據(jù)上可知,陸佃系聯(lián)《詩經(jīng)》分析名物的特性及描述名物的外形,不僅有助于讀者正確理解詩義與章旨,還能通過《詩經(jīng)》體會(huì)到不同名物的文化蘊(yùn)含,認(rèn)識(shí)到《詩經(jīng)》審美的多樣性和名物的詩意性。這是《埤雅》名物訓(xùn)詁第三個(gè)特點(diǎn)的作用,其實(shí)《埤雅》名物訓(xùn)詁的另兩個(gè)特點(diǎn),同樣具有學(xué)術(shù)價(jià)值。《埤雅》名物訓(xùn)詁的第一個(gè)特點(diǎn)“增益《爾雅》的訓(xùn)釋內(nèi)容”,實(shí)為對(duì)《爾雅》的疏證,也是繼郭璞《爾雅注》之后最早的較詳實(shí)的《爾雅》疏證,對(duì)研究《爾雅》有一定的參考價(jià)值?!钝拧访镉?xùn)詁的第二個(gè)特點(diǎn)“從名物字的聲符去探究名物得名之由”,則是開創(chuàng)了從聲符表義探究詞源之功,與王子韶的“右文說”相呼應(yīng)[4],亦為探求名物得名緣由開辟了一條新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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