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青青

(鹽城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江蘇 鹽城 224002)

大豐是江蘇省鹽城市的一個市轄區(qū)，位于鹽城市東南部，于2015年設(shè)區(qū)，原為大豐市。大豐的地理位置是北緯32°56′～33°36′，東經(jīng)120°13′～120°56′，東臨黃海，西連興化市，南與東臺市接壤，北與鹽城市亭湖區(qū)交界，土地總面積2059平方千米。

根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2012)的劃分，大豐方言屬于官話方言大區(qū)，江淮官話區(qū)的泰如片[1]，學(xué)界也稱為“通泰方言”。鮑明煒主編的《江蘇省志·方言志》(1998)列舉了大豐方言的音系[2]；顧黔(2001)系統(tǒng)描寫了通泰方言的語音系統(tǒng)，其中包括大豐方言[3]；《江蘇語言資源資料匯編》(2015)收錄了大豐方言1000個字音、1200個詞和50個語法例句[4]。目前沒有見到詳細介紹大豐方言詞匯特點的研究成果。

筆者于2015年到2017年間深入調(diào)查大豐方言，詞匯部分依據(jù)《漢語方言詞語調(diào)查條目表》[5]的詞條，共調(diào)查記錄了大豐方言3000多個詞。本文就依靠這些詞條，在與普通話比較的基礎(chǔ)上，歸納大豐方言的詞匯特點。本文的主要發(fā)音合作人為吳德富，男，1943年生，退休教師，大專文化，世居大豐，一直沒有離開過；本文的第二發(fā)音合作人為許正蘭，女，1944年生，退休教師，中專文化，世居大豐，一直沒有離開過。

一、詞形差異

在詞形方面，大豐方言與普通話相比主要有三方面的差異。

1． 構(gòu)詞語素都不同

大豐方言中，有些單音節(jié)、雙音節(jié)和三音節(jié)詞在構(gòu)詞語素上與普通話都不相同，例如(“/”前面為方言詞形，后面為普通話詞形；下同)：單音節(jié)詞：差/欠、撂/扔、囥/藏、晏/晚、狹/窄；雙音節(jié)詞：山芋/白薯、日里/白天、茅缸/糞坑、河憲/蚯蚓、百腳/蜈蚣、田雞/青蛙、癩寶/蟾蜍、洋堿/肥皂、上人/長輩、爹爹/祖父、大大/伯父、曉得/知道；三音節(jié)詞：洋山芋/馬鈴薯、正月半/元宵節(jié)、八月半/中秋節(jié)、婆爹爹/外祖父?？梢钥闯觯瑔我艄?jié)詞形的差異主要表現(xiàn)為動詞和形容詞，雙音節(jié)和三音節(jié)詞形的差異主要表現(xiàn)為名詞。普通話的這些詞在大豐方言里都是換一種表達。

2． 構(gòu)詞語素部分相同、部分不同

這種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雙音節(jié)詞中，少部分三音節(jié)詞也有表現(xiàn)。雙音節(jié)詞的兩個構(gòu)詞語素中，有的是第一個語素不同，第二個語素相同，例如：天河/銀河、細雨/小雨、板锨/木锨、沰雨/淋雨、落雪/下雪、烏魚/黑魚、爬蟹/螃蟹、斗豬/種豬、薄刀/菜刀、惡水/泔水、手巾/毛巾、饞水/口水、反手/左手、正手/右手；有的是第一個語素相同，第二個語素不同，例如：糧飯/糧食、菜田/菜地、男將/男人、女將/女人、墳塋/墳?zāi)?、坐監(jiān)/坐牢、告誦/告訴、我俫/我們、什尼/什么；少部分是大豐方言詞形的第二個語素與普通話詞形的第一個語素相同，例如：堂灰/灰塵、落地/地方、袋斧/斧子、惡嫌/嫌棄。

3． 語素數(shù)量不同

大豐方言和普通話相比，很多詞在語素數(shù)量上有差異，特別是方言詞形語素多而普通話詞形語素少的情況明顯，例如：溫湯水/溫水、草廬席/高粱、針鼓子/頂針、筷座桶/筷籠、光浪頭/禿頭、硬角子/硬幣、討飯花子/乞丐、瘊寶疔子/瘊子、干糖餅子/月餅、帶兒身上了/懷孕、天狗吃日頭/日食、天狗吃臘月子/月食。有的是大豐方言的三個語素對應(yīng)普通話的兩個語素，有的是四個語素對應(yīng)普通話的兩個語素，有的是五個語素對應(yīng)普通話的兩個語素，個別情況是六個語素對應(yīng)普通話的兩個語素。當(dāng)然，除了這種情況外，也存在方言詞形語素少而普通話詞形語素多的情況，例如：洋機/縫紉機、面盆/洗臉盆、耳耙/耳挖子、新婦/兒媳婦，都是大豐方言的兩個語素對應(yīng)普通話的三個語素。

大豐方言里，也有個別詞的構(gòu)詞語素與普通話的構(gòu)詞語素相同，但是順序不同，例如：火螢蟲/螢火蟲、歡喜/喜歡、條粉/粉條，這種情況很少見，不單獨列出。

二、詞義差異

這種差異類型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大豐方言和普通話的詞形相同，但詞義完全不同；二是大豐方言和普通話的詞義范圍不同。

1． 詞義完全不同

大豐方言中有些詞和普通話有相同的詞形，但詞義完全不同。例如：“凍”，普通話里有名詞和動詞的詞義，名詞義指“湯汁等凝結(jié)成的半固體”，如魚凍兒，動詞義指“遇冷凝固”，如缸里的水凍了；大豐方言里的“凍”只有名詞義，指“冰”。這種例子還有像“烈女”，普通話里指“剛正有節(jié)操的女子”，或者“拼死保全貞節(jié)的女子”；大豐方言里指“沒有出嫁的老姑娘”?！安癫荨?，普通話里指“做柴用的草木”；大豐方言里指“蘆葦”。有些親屬稱謂的差異也很明顯，例如：“爹爹”，普通話里指“父親”，大豐方言里指“祖父”；“爺爺”，普通話里指“祖父”，大豐方言里指“叔父”。

2． 詞義范圍不同

大豐方言中有些詞的詞義范圍與普通話不同。例如：“落”，普通話和大豐方言里都有“下降”義，如落士、落象；但大豐方言里更多指“雨雪從天上掉下來”，如落雨、落雪，而普通話多用“下”來表示。又如：“起”，普通話和大豐方言里都可以是“趨向動詞”，如抬起箱子；但大豐方言里還有“造”義，特指“造房子”。再如：“逛”，普通話和大豐方言里都可以表示“外出散步、閑逛”；但大豐方言里還有“刮”義，如逛臉、逛胡子。

三、構(gòu)詞差異

普通話里很多用復(fù)合方式構(gòu)成的詞，在大豐方言里用派生方式構(gòu)成。大豐方言里有豐富的詞綴參與構(gòu)詞，不僅有普通話常見的“兒”“頭”綴，江淮官話常見的“子”綴，還有雙詞綴“兒子”，此外前綴“細”也可以構(gòu)成很多新詞，所有這些顯示出大豐方言豐富的詞綴類型。

1． “兒”綴

普通話里很多詞不帶詞綴“兒”，但在大豐方言里都可以。例如：年底兒/年底、魚苗兒/魚苗、被窩兒/被窩、瞳仁兒/瞳仁、眼角兒/眼角、雙旋兒/雙旋、合伙兒/合伙。大豐方言的這些詞中，不僅有名詞帶“兒”綴的現(xiàn)象，還有少數(shù)動詞帶“兒”綴的現(xiàn)象。此外，大豐方言里的一些“兒”綴詞，除“兒”綴外，其他構(gòu)詞語素與普通話不完全相同，例如：花心兒/花蕊、小牛兒/牛犢、蛤蟆烏兒/蝌蚪。

很多論著都提到“兒”綴是普通話重要的構(gòu)詞特點，例如李延瑞(1996)[6]、王理嘉(2005)[7]、勁松(2005)[8]等。大豐方言的兒綴詞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表現(xiàn)出與普通話不同的特征，特別是普通話里很多不帶“兒”綴的詞在大豐方言里都可以帶“兒”綴。

2． “子”綴

普通話里，有的詞不能帶“子”綴，而在大豐方言里可以，主要是一些名詞，例如：雞子/雞、小米子/小米、樹葉子/樹葉、今年子/今年、明年子/明年、公驢子/公驢、魚簍子/魚簍、門栓子/門栓、鞋帶子/鞋帶、腳印子/腳印、藥膏子/藥膏、戲臺子/戲臺、豆腐皮子/豆腐皮、花生米子/花生米、海蜇頭子/海蜇頭。有的詞除“子”綴外，大豐方言的構(gòu)詞語素與普通話不同，例如：落子/筐、坳子/水塘、裩子/短褲、磨子/石磨、臘月子/月亮、三日子/除夕、麥樁子/麥茬、小羊子/羊羔、臉模子/臉蛋，這些詞也都是名詞。

李慧敏(2004)提到，“子”綴構(gòu)詞是江淮官話詞法的一大特色[9]。蔡華祥(2016)也提到，江淮官話，特別是揚州方言里“子”綴詞占了絕對的優(yōu)勢[10]。鹽城方言與揚州方言同屬江淮官話，鹽城方言里的“子”綴詞也很豐富[11]?？梢?，“子”綴構(gòu)詞是江淮官話的重要特點。大豐方言屬于江淮官話，大豐方言里“子”綴詞豐富正顯示出江淮官話的特點。

3． “頭”綴

大豐方言中也有一些“頭”綴詞。有些跟普通話有相同的詞形，例如：前頭、后頭、甜頭、苦頭、大門外頭、大拇指頭；也有一些普通話不常用，而大豐方言可以說的“頭”綴詞，主要是動詞性語素+頭構(gòu)成，例如：吃頭、喝頭、看頭；此外，還有一些“頭”綴詞在普通話里用其他的詞表示，例如：陣頭/雷、日頭/太陽、早跟頭/凌晨、稻穗頭/稻穗。

大豐方言里還有少數(shù)“頭兒”雙綴詞，例如：黃歷頭兒/黃歷、犁頭兒/犁鏵，這樣的詞數(shù)量很少。

4． “兒子”綴

大豐方言詞匯里有個非常明顯的現(xiàn)象，就是由雙詞綴“兒子”構(gòu)詞。這種構(gòu)詞類型構(gòu)成的詞很多，與普通話相比，大致有兩種形式。一是普通話詞形加“兒子”雙綴構(gòu)成大豐方言詞形，例如：貓兒子/貓、蠶兒子/蠶、瓢兒子/瓢、水坑兒子/水坑、河灘兒子/河灘、土坯兒子/土坯、葫蘆兒子/葫蘆、芫荽兒子/芫荽、麻雀兒子/麻雀、板凳兒子/板凳、酒杯兒子/酒杯、帽檐兒子/帽檐、耳環(huán)兒子/耳環(huán)、面條兒子/面條、擺攤兒子/擺攤、蘿卜干兒子/蘿卜干、毛毛蟲兒子/毛毛蟲、暖水瓶兒子/暖水瓶、變戲法兒子/變戲法；二是除“兒子”雙綴外，大豐方言其他的構(gòu)詞語素與普通話不同，這種形式的詞也有很多，例如：星兒子/星星、沙兒子/沙子、茄兒子/茄子、今兒子/今天、明兒子/明天、桑棗兒子/桑葚、土狗兒子/螻蛄、湯瓢兒子/湯匙、結(jié)喉兒子/喉結(jié)、結(jié)結(jié)兒子/結(jié)巴、背搭兒子/坎肩、亮星兒子/啟明星、抱窩兒子/抱窩雞、私伢兒子/私生子、猜猜兒子/猜謎語、喜喜蛛兒子/蜘蛛、砸砸刀兒子/刀螂、魚泡泡兒子/魚鰾、吼嘟嘟兒子/打呼、改崩崩兒子/翻繩。這些詞多帶名詞意義，少數(shù)帶動詞意義。

雙詞綴現(xiàn)象在漢語方言里不太常見，蔡華祥等(2017)列舉了漢語方言里的“子兒”“頭兒”“兒子”“頭子”“子子”等現(xiàn)象，其中，“兒子”雙綴使用情況較少[12]。在大豐所屬的通泰方言里，“兒子”雙綴主要分布在大豐、東臺兩地。顧黔(2015)介紹通泰方言的典型代表之一——泰興方言，主要是“子”綴豐富，不見提到“兒子”雙綴[13]。李葆嘉(2012)[14]、蔡華祥(2014)[15]提到東臺方言的雙詞綴現(xiàn)象，李文將“兒子”綴寫成“呃子”綴；蔡文認(rèn)為東臺方言的“兒子”雙綴是受到鹽城方言“子”綴的影響而產(chǎn)生的復(fù)合后綴。蔡文還認(rèn)為，大豐方言中的“兒子”雙綴詞相比東臺方言要少得多，一般多為對應(yīng)的“子”綴詞替換。但我們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大豐方言的“兒子”雙綴詞大量存在，不是簡單的普通話“子”綴詞對應(yīng)大豐方言“兒子”雙綴詞，而是有不同的類型。上面提到的兩類情況，很多是普通話不能加“子”綴，如“貓”“葫蘆”“今天”“啟明星”等，這些詞在大豐方言里或直接加“兒子”雙綴，或換成不同的構(gòu)詞語素再加“兒子”雙綴。

此外，大豐方言里還有一個四詞綴構(gòu)成的詞“石頭子兒子”，就是普通話的“小石塊”。這個詞先由語素“石”加詞綴“頭”構(gòu)成“石頭”，再加上江淮官話的典型詞綴“子”，最后再加上大豐方言的重要雙詞綴“兒子”構(gòu)成。這種四詞綴現(xiàn)象在漢語方言里鮮見報道。

5． “細”綴

大豐方言里還有一個詞綴“細”，屬于前綴，多用在稱謂中，例如：細小伙/男孩、細丫頭/女孩、細姑/小姑、細舅子/小舅子、細伢兒子/小孩、細蛋黃兒子/嬰兒。不用于稱謂時，詞綴“細”具有“小”義，例如：細風(fēng)/小風(fēng)、細雨/小雨、細路/小路。這些詞在普通話里都用“小”綴表示。

四、結(jié)語

和普通話相比，鹽城方言詞匯特點主要表現(xiàn)在詞形、詞義和構(gòu)詞三個方面。詞形方面既有跟普通話構(gòu)詞語素完全不同的情況，也有部分相同部分不同的情況，此外語素數(shù)量上多是大豐方言詞形語素多而普通話詞形語素少；詞義方面主要表現(xiàn)為完全不同，也有詞義范圍不同的情況；構(gòu)詞方面的特色明顯，既有普通話和江淮官話里的“兒”“子”“頭”綴，也有大豐方言重要的“兒子”雙綴和“細”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