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莉
北京昌平白浮墓共發(fā)掘M1、M2、M3三座墓葬,其中出土的具有北方文化因素的為M2和M3,出土的具有北方文化因素的器物共有20件(腿甲銅泡共121件,但因其所屬為腿甲,歸為1件),這些器物可以分為武器、工具和裝飾品。武器有管銎斧、管銎戈、三銎條形刀、蘑菇首劍、鷹首刀、曲柄鈴首劍、馬首劍、弓形器、盔、腿甲泡,工具有石錘,裝飾品為觽[1]。(圖1)
隨葬品在墓葬中不是隨意擺放的,通過對隨葬品擺放位置的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隨葬品的不同功能以及它對于墓主的意義。M2和M3的隨葬品都主要放置在頭前和槨室內(nèi)東西兩側(cè)。頭前主要放置陶器、青銅禮器、工具和車馬飾件,槨室內(nèi)東西兩側(cè)主要放置兵器,這些位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人們的喪葬觀念和喪葬習俗。M2中的弓形器和兩把蘑菇首劍都位于墓主頭前西北部;盔位于墓主頭前正北部;管銎戈、鷹首刀、三銎條形刀位于槨室東部;石錘位于槨室西部;牙觽和玉觽則分別放置在墓主腰身兩側(cè),可能是墓主腰帶上的佩飾;銅泡位于墓主小腿周圍,發(fā)掘者據(jù)此判定其為腿甲上的銅泡。M3中的管銎斧、曲柄鈴首劍、蘑菇首劍、鷹首劍和馬首劍均位于墓主頭前西北部;盔位于墓主頭前東北部;弓形器位于槨室東部。
根據(jù)這些北方文化因素的不同出土位置,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多是墓主的生前用品。劍、管銎戈、管銎斧、刀、弓形器等兵器被大量隨葬,表明這些器物應當是墓主生前的常用器物。出土于墓主腰身之際的玉觽和牙觽也應是墓主生前所用的佩飾,這些應當為墓主生前喜愛之物。對于弓形器的用途存在不同看法,昌平白浮墓中的弓形器與車馬器共出,因此,筆者認為弓形器的用途應為騎馬時為解放雙手而掛在腰帶上的掛韁鉤。這些器物的出土位置也代表了當時當?shù)氐穆裨犸L俗。
北京昌平白浮墓中存在兩種北方文化因素,一種是單純的北方文化因素,另一種則是融合型文化因素。單純的北方文化因素包括曲柄鈴首劍(圖1-17)、蘑菇首劍(圖1-7、13、14)、鷹首劍(圖1-15)、馬首劍(圖1-16)、管銎斧(圖1-18)、三銎條形刀(圖1-5)、鷹首刀(圖1-4)、管銎戈(圖1-1)、盔(圖1-2、20)、石錘(圖1-10)、腿甲泡(圖1-8、9)、玉觽、牙觽,共16件。北方中原融合型文化因素包括蘑菇首劍(圖1-6)、鉞(圖1-19)、弓形器(圖1-3),共4件。
曲柄鈴首劍,它的柄端是帶錐的銅鈴,柄微曲,柄上刻有弦紋和鋸齒紋,劍身較短。這種鈴首劍是典型的北方文化因素,在商周時期的山西、內(nèi)蒙古地區(qū)有發(fā)現(xiàn)(圖2)。白浮的這把劍相比于山西地區(qū)的鈴變長,劍身變短,且彎曲度更大一些,劍柄的紋飾也不相同。與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發(fā)現(xiàn)的相比較,其銅鈴帶錐,柄較粗,劍身更短。據(jù)此發(fā)現(xiàn),這三者之間呈現(xiàn)出一種演變的趨勢,山西地區(qū)較早,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居中,昌平白浮較晚。
蘑菇首劍,共出四件,M2和M3各兩件,均為直柄蘑菇首。蘑菇首(也有學者將其稱為帽首、菌首)是典型的“卡拉蘇克文化”因素(圖3-1)。劍柄飾有交叉線紋,這種紋飾常常出現(xiàn)在商周時期北方文化的青銅器上,劍柄與劍身銜接處的兩側(cè)有凸齒和凹缺,劍身呈長條形,劍脊為菱形,這也是北方青銅器上常有的;圖3-2較圖3-1來說劍身較短,劍柄無紋飾,為空心劍柄,這也常見于北方文化中,與遼寧建平燒鍋營子中的蘑菇首劍基本一致;圖3-4為殘劍,劍柄與劍身之間有凸齒和凹缺,與1、2的形制大體相似,這三把蘑菇首劍都是單純的北方文化因素。而3劍柄與劍身之間無凸齒和凹缺,劍身則與中原扁莖劍相同,劍柄與14基本相同,為空心劍柄,因此3為北方和中原融合型文化因素。
鷹首劍、馬首劍,這種動物形首是典型的北方文化特征。這兩把劍與M3同出的蘑菇首劍劍柄、劍身均較相似,劍柄均為空心,劍柄與劍身之間均有凸齒和凹缺,劍身呈長條形,這兩把劍劍首、劍柄及劍身都屬于北方文化,因此其為單純的北方文化因素。
管銎斧,為橢圓形銎,長方形內(nèi),刃較鈍,刃一側(cè)外弧較大,這種管銎斧在商周時期的山西北部、河北北部以及遼寧中西部遺址中也多有出土(圖4),形制各有不同。昌平白浮這件總體形制與山西保德、柳林以及河北青龍的相似,其刃一側(cè)外弧較大的特征與山西石樓的相似,是單純的北方文化因素。
三銎條形刀,其背部有三銎,內(nèi)仍存木柄痕跡,刀鋒上翹,刀身飾乳釘紋。在山西石樓地區(qū)有三件類似長體刀,一件為征集所得(圖5-1),一件出土于石樓義牒(圖5-2),另一件出土于石樓二郎坡[7],未給出圖片,但據(jù)描述,其刃窄,有乳釘,背有三孔可穿木,與白浮這件應極為相似,白浮這件應受到山西石樓地區(qū)很大的影響。這種長體刀為北方文化因素,而乳釘紋應用于兵器,也被認為是北方文化的重要特征[8],據(jù)此判斷其為單純的北方文化因素。
鷹首刀,凸背凹刃,柄與刀身銜接處的刃部一側(cè)有凸齒,柄部飾圓圈紋,這種圓圈紋有可能是北方兵器中常見乳釘紋的簡化。刀首為鷹首,造型呆板,比較簡化。這種獸首刀應與獸首劍一樣同屬北方文化因素。
管銎戈,為報告中的Ⅴ式戈,其援身呈柳葉形,中起長脊,銎為橢圓形筒狀,銎兩面各有三個圓圈紋,與鷹首刀柄部的圓圈紋相似,可能為乳釘紋的簡化。其內(nèi)為半圓形,區(qū)別于中原的直內(nèi)戈,但與米努辛斯克盆地的卡拉蘇克文化的啄戈相似(圖6)。管銎、乳釘紋以及半圓形內(nèi)都屬于北方文化因素。
盔,M2和M3各出一件,兩件均為素面。M2盔頂為網(wǎng)狀長脊,M3盔頂為一穿孔圓紐,與此相似的盔在山西柳林高紅也有一件(圖7),其盔頂為穿孔方紐,且其盔護耳下部各有六個方穿,用于系帶固定。昌平白浮的這兩件應是受到柳林高紅的影響,是典型的北方文化因素[14]。
石錘,兩端細,中間粗,中間從兩面對鉆一圓孔。這種石錘一般常見于卡約文化的墓葬當中,殷墟婦好墓也出土一件(圖8),婦好墓中出現(xiàn)此石錘,說明在晚商時期它已經(jīng)傳入中原,昌平白浮發(fā)現(xiàn)說明其已經(jīng)逐漸東傳。根據(jù)這些發(fā)現(xiàn),有學者認為,北方高級貴族墓葬很有可能有隨葬石錘的習俗[15],因此石錘屬于北方文化因素。
腿甲泡,M2中墓主人的小腿附近發(fā)現(xiàn)大量銅泡,這些銅泡很有可能是皮靴的裝飾,皮靴腐壞之后散落在小腿周圍,銅泡分布于膝蓋以下,因此這種皮靴應為齊膝皮靴。在山西柳林高紅出土一件銅靴形器(圖9),應是這種皮靴的模型,白浮的皮靴可能受到柳林高紅的影響,而這種皮靴是北方民族的習俗,屬于北方文化因素。
玉觹、牙觹,玉觹頭如蚱蜢,牙觹為象頭,這種獸形飾同劍首獸形飾一樣,為北方文化的裝飾風格,應為北方文化因素。
鉞,形狀為長方形,形態(tài)與周式鉞相近,內(nèi)分三叉,山西保德所出的管銎斧上有三個凸齒(圖4-2左),山西石樓曹家垣的管銎斧上也有三個凸齒(圖4-3),因此,這件鉞是周式鉞與管銎斧融合的產(chǎn)物,是北方和中原融合型文化因素。
弓形器,M2和M3各出土一件,其兩端為鈴首,與車馬器共出,其形制發(fā)展處于發(fā)展序列后端[18]。鈴首為典型北方文化因素,弓形器自晚商時期開始在中原地區(qū)流行,是典型的中原器物,因此這兩件弓形器為北方和中原融合型文化因素。
昌平白浮墓中對于北方文化因素的吸收有模仿和改進兩種形式,有的器物直接模仿別的文化中的器物制作而成,而有的則是吸收器物中的一部分文化因素再與其他的文化因素相結(jié)合而制作成新的器物,在吸收過程中進行了取舍和改造,實現(xiàn)了文化交流過程中的借鑒、融合與創(chuàng)新。
在昌平白浮墓中,M2和M3均有腰坑,M2的腰坑中有殉狗,這是商文化的葬俗,同時這里還存在周式鬲等姬燕文化因素,這與琉璃河Ⅰ區(qū)墓葬相似,既有燕文化因素,又保留大量的商文化因素。考古學家普遍認為,琉璃河Ⅰ區(qū)墓葬為西周時期燕國商遺民的墓葬,因此,昌平白浮墓的墓主也很可能是西周時期燕國的商遺民。白浮墓和順義牛欄山銅器墓中燕文化因素的發(fā)現(xiàn)證明這里屬于西周時期燕國。此外,在其北部的河北青龍抄道溝以及河北興隆小河南遺存中大量北方文化因素的發(fā)現(xiàn)表明,這一地區(qū)為北方游牧民族文化,那么在白浮地區(qū)應為燕國的北境,是燕國與北方游牧族對戰(zhàn)的前沿陣地,白浮墓中隨葬大量兵器也證明了這一點。據(jù)此推斷,兩墓的墓主應為燕國的將軍,M2的墓主為一名女性,是一名女將軍,這與殷墟婦好墓極其相似,婦好墓中也隨葬有大量兵器,這說明女子領(lǐng)兵出戰(zhàn)是符合商文化傳統(tǒng)的。隨葬的北方文化因素很可能為戰(zhàn)爭中的戰(zhàn)利品,或者是在與北方民族長期交戰(zhàn)過程中,吸收北方民族兵器中的有利因素而成。
以上對昌平白浮墓中北方文化因素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北方文化因素器物與山西保德地區(qū)、柳林地區(qū)、石樓地區(qū)以及河北地區(qū)、遼寧地區(qū)的出土器物有很多相似之處,尤其是山西地區(qū)。白浮墓中與山西地區(qū)相同的器物有曲柄鈴首劍、管銎斧、長體刀和盔,在各種器物的發(fā)展序列中,白浮墓的器物多處于較后形制,而且山西石樓、保德以及柳林地區(qū)的遺存均屬于商代,比白浮墓的年代要早,因此白浮墓的北方文化因素很可能來源于晉北地區(qū)。
本文首先對昌平白浮墓中具有北方文化因素器物的出土位置進行了分析,判斷出玉觽、牙觽為腰間佩飾之物,應當為墓主喜愛之物,弓形器為騎馬時使用的掛韁鉤。另外,將墓中的北方文化因素分為單純的北方文化因素和融合型北方文化因素,通過對不同地區(qū)、不同文化中相似器物的分析,得出白浮墓中的北方文化因素大多來源于晉北地區(qū)(今山西呂梁地區(qū)),受到其深刻影響,如動物形首劍或刀、盔等。還有一部分來源于北方草原地區(qū)的卡拉蘇克文化,如管銎戈。此外,通過墓中隨葬的大量北方文化兵器推斷出M2和M3的墓主人是為燕國鎮(zhèn)守北疆的將軍。兩座墓中既有北方文化因素和姬燕文化因素,也有商文化因素,因此墓主可能是商遺民。而M2的墓主為女性,所以其很可能是一位女將軍。昌平白浮墓作為西周燕國墓,體現(xiàn)得更多的是中原文化,而墓中大量的北方文化器物表明,它還受到北方文化的影響,而北方中原融合型器物則表明兩種文化在這里交匯碰撞并且相互吸收借鑒,體現(xiàn)了當時兩地的文化交流與互動,是當時民族文化交流的重要證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