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偉濤

王小波的小說，主要結集為“時代三部曲”出版發(fā)行。盡管其大批雜文深受讀者歡迎，但王小波最為看重的還是自己的小說作品。王小波的小說寫作，存在著比較明顯的階段性變化。這種變化分期一般以《綠毛水怪》等短篇為其早期代表作，而《黃金時代》等則是其成熟期的作品。經歷早期創(chuàng)作探索階段之后，王小波有《唐人故事》流行于世。這本小說近來有學界新的評論認為，王小波用自己奇異的想象力將唐代傳奇故事與現(xiàn)實世界融為一體，構建了一個反映現(xiàn)實社會的古代世界，既體現(xiàn)了王小波對唐代傳奇故事的傳承性，更彰顯了其自身獨特的創(chuàng)新性。①可以說，這為王小波小說創(chuàng)作中受關注不多的《唐人故事》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筆者認為，對《唐人故事》的研究還有更加深入探討的空間，而且此趨勢對于王小波包含“歷史”元素的小說似乎也都能成立。

《唐人故事》里的中短篇小說大多數(shù)取材于唐人傳奇，有評論者將之與魯迅《故事新編》進行比較研究，認為魯迅與王小波都存在著“雜文化歷史小說”的內在文化邏輯和文體追求。②這應當看作是學術界將王小波與主流文學代表人物結合分析的一個重要的個案研究，所得結論亦可啟發(fā)后學。對唐人傳奇的關注和借鑒，對王小波的小說寫作邊界具有明顯的開拓作用，“黑色幽默”作為其個人明顯特色亦可在此找到明確的例證。譬如唐代小說中多處出現(xiàn)“昆侖奴”的描寫，唐代文獻中也有記載，當時富貴之家蓄養(yǎng)黑奴，蔚然成風。③而在《唐人故事》中，王小波有時寫作“昆侖奴”，有時又寫作“黑人”。對于王小波寫作中若干具體歷史意象，正如有研究者所指出的，此類研究論文總體數(shù)量不多，總體水平還不是非常成熟，目前鮮見以文本為基礎的個案研究。④但實際上這一問題又非常復雜，所涉及的范疇亦非單一領域，既有思想與文學的王小波接受研究，還有以文本出發(fā)的文學藝術本體研究。筆者以此為研究背景，通過對其作品中“黑人”形象的探析，從文學手法、故事來源等角度分析王小波小說中的歷史元素，展開對《唐人故事》更加深入的研究，并期望對類似文本的研究有所助益。

一、王小波寫作與隋唐“昆侖奴”

“昆侖奴”在王小波作品中主要見于《唐人故事》 《紅拂夜奔》兩部著作。作品中“昆侖奴”形象上對唐人傳奇有所繼承發(fā)揚，情節(jié)推動亦與唐人傳奇有所相似，但王小波筆下的“昆侖奴”形象多利用獨特的寫法為其重新賦予了豐富的含義，并促使小說主題獲得升華?？梢哉f，溯源“昆侖奴”的古今聯(lián)系，是分析王小波小說和唐人傳奇之間的切入點，也是王小波小說中“昆侖奴”形象探究的切入點。

《紅拂夜奔》中有一段關于“黑人”的描寫，原文寫道：

大隋朝的taxi沒有輪子，那是一些黑人，腦袋后面留著小辮子，赤身裸體，只穿一條兜襠布，手里拿著一條帆布大口袋。⑤

眾所周知，《紅拂夜奔》中主要角色并不是“黑人”，他只是隋朝東都洛陽城內形形色色的形象之一。在這一段“黑人taxi”描寫之后，作者繼續(xù)寫道：

這也如你今天乘出租車時，也必須研究一下司機和車子，萬一乘錯了車，就會被人把臉打扁。眾所周知，taxi只對外國人和闊佬是安全的。⑥

《唐人故事》是王小波創(chuàng)作于20世紀80年代的作品，也是他的第一部小說集。聯(lián)系到80年代到90代之際作者本人的生活經驗，當時北京出租車行業(yè)不盡規(guī)范，因此，從“黑人”與“taxi”再到現(xiàn)實中的“taxi”都帶有幽默且現(xiàn)實的感覺，借用《立新街甲一號與昆侖奴》中的原文來闡述作者的體驗，那就是“古今無不同”了。對于“taxi”的理解，似乎也應證了學界評論的，“無論是寫唐傳奇、現(xiàn)實、未來世界，他也都顯示出強烈的入世、問世精神，批判者的精神或躍然紙上，或潛匿其中”。⑦

類似的“古今無不同”之細節(jié)，在王小波小說中分布極廣，似乎是其在寫作風格上的特殊之處。在《立新街甲一號和昆侖奴》這篇小說里，王小波對“黑人”所著筆墨較多，并且有一個十分有趣的結尾：

他見勢不好，把木碗別在腰里拔腿就跑，大兵根本追不上，終于跑得無影無蹤，音信全無，一直跑回非洲去了。⑧

小說中的“黑人”是一個極其善于奔跑的形象，他經常往返于王公之府和“王二”家中，送去王公府中的婢女，但最終被王公之兵所追趕而逃。這一故事，似乎可以從古代小說《昆侖奴傳》的找到原型，雖然主角有所不同，但故事情節(jié)高度相似，“黑人”所起的作用也基本相同。

如果將《紅拂夜奔》和《立新街甲一號和昆侖奴》對照，可以發(fā)現(xiàn)，“黑人”在其中的作用是一致的，且與《紅拂夜奔》所本的《昆侖奴傳》之作用亦保持一致，但性質則似乎有所區(qū)別：前者為市場之自由活動者；后者服侍于達官貴人之家，身份是奴仆。

性質類似的“昆侖奴”在王小波的寫作視閾中的位置和出現(xiàn)原因是什么，這一問題在既往的研究中基本被看作是王小波的“歷史觀”之例證。王小波筆下的“昆侖奴”，是唐宋時期一個非常重要的社會現(xiàn)象。唐朝社會經濟發(fā)達，中外交流亦隨之得到提升，這使得相當數(shù)量的外國人來到中國并生活在一些經濟發(fā)達、交通便利的大都市里，如廣州、揚州、長安等地，其中包括這些卷發(fā)黑身、身體結實、齒大而白、目深力大的“昆侖奴”。盡管學界對“昆侖奴”從何處輸入有多種看法，但普遍認為“昆侖奴”在社會中所處地位并不高，因其體質健壯而多見于仆隸等行業(yè)。王小波所重新刻畫的“昆侖奴”仍然不超出此范圍。通過文本對比閱讀，筆者認為：昆侖奴的類平民特性，與復雜的時間線構建，進而獲得“古今無不同”的情境，是其進入王小波寫作視野的重要原因。

在《紅拂夜奔》和《立新街甲一號和昆侖奴》兩篇小說中，王小波將“黑人”的時代寫得非常明確，分別為隋唐二代。考諸歷史學研究，言唐多“黑人”者更占多數(shù)。⑨緣何在王小波的寫作視閾中，“黑人”形象具有一致性，這是一個涉及小說創(chuàng)作的細節(jié)問題。從《唐人故事》中可以看到，營造“古今無不同”的氣氛是王小波所追求的重要維度。“黑人”的功能與傳統(tǒng)小說所描述幾乎沒有區(qū)別，這些寫作視閾中的外部環(huán)境構造，體現(xiàn)的僅僅是王小波對于歷史的認識。而這樣的認識是有層次區(qū)分的，如《紅拂夜奔》中的“紅拂”就與傳統(tǒng)小說之間區(qū)別甚大，不同角色之間的古今不一致性應當是小說創(chuàng)作中需求不同的相異處理，但“黑人”形象在王小波的小說和唐人傳奇中具備相似性，并不是其個人思維拓展的區(qū)域，而只是營造《唐人故事》的基本故事背景。

以“昆侖奴”與“taxi”為例，作者強調“古今無不同”的感性結論是以其與眾不同的對于時間處理的方式有關。歷史的屬性即是時間性，正是有了相對性的參照，歷史的層次才能在人的視野中展開。然而，根據(jù)小說創(chuàng)作的需要，王小波的寫作繞開了這種思維，“昆侖奴”與“taxi”靈活自如地切換猶如“王二”神出鬼沒于小說的各個場合，它完全將時間切為毫無意義的碎片，不同的故事只是對于碎片的整合而已，有學者將此評價為“時間觀上的唯我主義”，而這種對于歷史在語言上的解構又是20世紀90年代文學界的一種流行意識。⑩顯然，“昆侖奴”的寫作即是產生于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中。

二、“黑人”資料來源考

作為對唐人傳奇的重新改寫，《唐人故事》顯然需要作者具有極其深厚的知識素養(yǎng)，并能將其融匯貫通運用到具體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關于如何對中國傳統(tǒng)小說進行改寫，魯迅曾在《故事新編》的序言中寫道：

對于歷史小說，則以為博考文獻，言必有據(jù)者，縱使有人譏為“教授小說”，其實是很難組織之作，至于只取一點因由，隨意點染，鋪成一篇，倒無需怎樣的手腕；況且“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用庸俗的話來說，就是“自家有病自家知”罷。?

魯迅傳統(tǒng)學問功力極為深厚，且如此敘述歷史小說或者包含歷史元素的作品為“很難組織之作”，對于更多普通創(chuàng)作者應照例如是。王小波的小說并非全部為“歷史”單線敘事，在這一點上他與魯迅的作品在敘事的時間邏輯上面有明顯區(qū)別，即采用了時間的碎片處理，小說邏輯的構建并非以時間為導向。王小波在時間邏輯缺席之外，用細節(jié)營造的人物與社會背景依然存在，相較魯迅而言，王小波的“歷史”小說重新改寫，在時間邏輯之外作了更多的寫作結構方面的探索。在《昆侖奴傳》中，盡管篇章題目以“昆侖奴”命名，是敘事的中心卻不完全在“昆侖奴”的身上。?文中的“黑人”名為“磨勒”，但作者對“磨勒”的身世、來源以及樣貌描寫都非常少，這對于敘事小說而言似乎存在缺憾。究其根源，有可能與裴铏的《昆侖奴傳》記述有關，裴铏所處年代的“黑人”，時人已無明顯特殊性，役使“黑人”雖多見于社會上層之家，但時人對于“黑人”的認知卻已經相當豐富。?這一猜想可以從若干歷史材料的細節(jié)中予以清楚的說明。?這說明在裴铏的寫作視野中，“黑人”似乎并不具有奇觀效應，只是普通的寫作對象而已，因此對于小說結構方面似乎并不具有明顯增效功能。從文學角度而言，裴铏《昆侖奴傳》寫作的重點是“嚴生”和“一品官”諸婦人之事，過多寫及“黑人”詳情有悖小說重點。在王小波的作品中，以《立新街甲一號與昆侖奴》為例，在小說中要表達出“古今無不同”的具體細節(jié)，這導致了必須要對所寫的“古”有非常細致的認識。顯然這種認識的來源對于作家而言不是單一的渠道，而是多種作用力共同生成的結果，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古代小說以及古代歷史。

我們對于作家創(chuàng)作資料來源的研究，一方面是對其文學譜系進行梳理，另外一方面則是對于作者本體的研究。王小波小說中所關涉的文學譜系，是極其復雜的。從20世紀90年代到今日學界的研究成果，盡管有深度研究如關注到魯迅與王小波在處理“歷史”元素上的相似性，但更多關于中國文學譜系的研究則對王小波小說的關注甚微。王小波作品有身為專業(yè)作家的獨創(chuàng)性特征，對其作品的分析需要轉向以時代背景與作者的經歷相聯(lián)系。以王小波的個人“自述”來分析這些“歷史”元素，不失為一種靠近寫作環(huán)境的途徑。王小波在不同的文章中亦偶有談及。《青銅時代》中，王小波寫道：

熟悉歷史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本書敘事風格受到法國史學大師費爾南·布羅代爾的杰出著作《15至18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的影響，更像一本歷史書而不太像一本小說。這正是作者的本意。假如本書有怪誕的地方，

則非作者有意為之，而是歷史的本來面貌。?

這是作者在《紅拂夜奔》序言里關于“王二”的專門介紹中提到的內容，此處明確提及年鑒學派代表人物及著作。年鑒學派是起源于法國并極為注重對社會歷史細節(jié)研究的一個歷史學派。80年代中期王小波曾留學美國，是著名歷史學家許倬云的學生。而年鑒學派進入中國大陸的時間基本位于同一時期?。閱讀年鑒學派的著作無論發(fā)生在美國或中國，都能夠與作者的認知背景發(fā)生關聯(lián)。與此同時，80年代又是中國歷史研究發(fā)生諸多新氣象的一個源頭，這一時段社會史和文化史研究愈來愈受到學界關注。從學術背景而言，這種切近于社會史方法和意蘊的寫作方法，對王小波來說應該是一種較為自然的反應，這些理論熏陶對于作者的影響也是顯著的，可以看作是一種知識上或者方法上的“資料來源”。

學術背景對于研究王小波的作品至關重要，其細化表現(xiàn)即是王小波的歷史學與社會學訓練，以及80年代中國學術界關注焦點的逐步變化。前者的影響通過王小波專門撰文記述許倬云可以了解，后者的影響則是宏觀上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對于作者和讀者的雙重影響。王小波身處于這種環(huán)境對其具體寫作的影響也應該是客觀存在的。?此外，文學創(chuàng)作中作家的特性亦是需要關注的一個維度。觀察作者的生活閱讀經歷能夠獲取信息，經歷中的某些具體事件會變?yōu)樗^的抽象“天賦”。對于王小波早期生活的“歷史性”元素，這里僅舉一例說明：

我在教育部院里住過很久，那地方是原來的鄭王府，在很長時間里保持了王府的舊貌，屋檐下住滿了燕子。傍晚時分，燕子在那里表演著令人驚訝的飛行術：它以閃電般的速度俯沖下來，猛地一抬頭，收起翅膀，不差毫厘地鉆進椽子中間一個小洞里。一二百年前，鄭王府里的一位宮女也能看到這種景象，并且對燕子的飛行技巧感到詫異——能見到古人所見，感到古人所感，這種感覺就是歷史感。?

上述事件發(fā)生在王小波成年以前，這種被稱為“歷史感”的細節(jié)在其小說中大量存在。鄭王府的客觀環(huán)境為王小波的早期思維形成提供了一個必要的現(xiàn)實基礎，這樣的認識在他后來的作品中仍然能夠清晰地找出痕跡。以《立新街甲一號與昆侖奴》中一個段落，來說明個人經驗對于小說寫作的影響：

昆侖奴喝湯時，王二看著亂紛紛的雪幕背后的輪廓，心里有說不出的感慨，這種遠眺華廈的感覺，古今并無不同。我站在窗前，看到腳下是一片平闊的雪地，雪地那邊是新樓。?這里的情節(jié)敘述與王小波在成年以前觀看堂前燕子時產生的“歷史感”頗有相似之處。在《立新街甲一號與昆侖奴》小說后文，還有類似于《紅拂夜奔》中對于“taxi”的一些黑色幽默的描寫，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的“古今無不同”代表著王小波對現(xiàn)實的高度關注。有分析者指出，這種關注是王小波小說創(chuàng)作的歷史觀之一種，并將其解釋為“古今一是論”，其要點是“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作為一般抽象性的結論，可以說，王小波的“古今無不同”心境從宮女與燕子的簡單而浪漫的印象最終變成了歷史與現(xiàn)實世界中相似性問題，這一點正是學者關注到王小波作品和魯迅作品存在差異的關鍵所在。?學術背景的影響和作者成長經歷帶來的“歷史感”，以及這種思維習慣所帶來的寫作風格在王小波的作品中幾乎俯仰皆拾。

除了知識背景可能對小說寫作產生的影響之外，對于《唐人故事》的材料所本亦是一個重要問題。就寫作順序上而言，傳奇性或者歷史小說并不處于王小波寫作的早期階段，但對這一類材料的接觸，于王小波而言并不算晚。《唐人故事》和唐代傳奇的基本氣氛有明顯不同，但王小波對唐代傳奇的改寫不能簡單地看作是只有角色印記的重新拼接。如上文所舉“昆侖奴”之例，其性質在兩種體例中并沒有明顯的差異，反而在“顯微鏡” 下呈現(xiàn)的人物狀態(tài)有相似性。不僅如此，王小波補充了其他更加細致的歷史材料，使“昆侖奴”的形象更加飽滿，類似于“昆侖奴”等元素的細化描寫，應該是作者本身在經驗和知識方面的擴展?！短迫斯适隆芳啊都t拂夜奔》中的“黑人”形象，與唐代傳奇雖然存在各不相同精神風貌的角色形象，但故事框架仍然存在一定的相似性。我們從王小波對于唐傳奇改寫的具體細節(jié)中，似乎能夠發(fā)現(xiàn)作者更為深層的用意。獨特的生活經驗和藝術想象力構成了王小波“歷史感”的主要來源，這種實際生活經驗上的時間碎片邏輯同樣也是作者在寫作世界中對時間習慣性的處理方式。這些特征共同構成了王小波在“歷史”小說的寫作中產生了較為明顯的突破。

三、余論

學界對王小波小說的研究，確實存在一些“資料”來源性質的研究成果，這些成果比較明確地指出了王小波個人經驗及寫作視閾中的“西方資源”，譬如前文述及《立新街甲一號與昆侖奴》的寫作細節(jié)，以及作者對于年鑒學派觀點的吸收，都能夠清楚地表明“西方資源”對于王小波寫作的影響。然而，在王小波成熟期的作品中，歷史與現(xiàn)實的拼接式寫作方式是他最為明顯的個人特色，這些寫作雖然其基本素材來自于中國古代小說，但韻味則幾乎完全不同?！袄雠钡墓诺鋾鴮懞屯跣〔ǖ闹貥嫛袄雠庇兄耆煌男Ч?，這些差異需要以歷史學的眼光進行深入分析，這些古代小說在王小波的創(chuàng)作進程中，亦可看作是他的“古代資源”。

“古代資源”并非與“西方資源”的論點相并行，只是觀察王小波小說的一個向度，是一種歸納式的說法，將王小波在作品中寫及的一些符號性內容進行判斷并對之分類，基本上可以觀察到作者掌握的“古代資源”情形。

據(jù)《王小波年譜初編》記載：7歲時王小波閱讀的書目中，中國作品是《水滸傳》和簡本《聊齋志異》。?換句話說，古代小說在王小波的早期閱讀史中是比較重要的一個部分。在雜文《我看“國學”》中，他也透露了一些在小說之外的古代文化學習經歷：

當年讀研究生時，老師對我說，你國學底子不行，我就發(fā)了一回憤，從《四書》到二程、朱子亂看了一通。我讀書是從小說讀起，然后讀四書。?

在這里，我們也可了解到“古代資源”是王小波關于小說認識的一個早期元素，其與“歷史”元素相互纏繞，構成了他在寫作成熟期的最重要的風格。

關于古代小說，《立新街甲一號與昆侖奴》小說中寫及“王二”的藏書，其中有《三字經》 《千家詩》 《羅通掃北》 《小五義》 《南唐二主詞》《太平廣記》 《朱子語類》 《牛馬經》 《麻衣神相》《南華經》以及《凈土經》等。?這些書目是王小波為“王二”所設計，但也可以確定它們是王小波所經常閱讀或熟悉的。這些書目與其偏愛小說與志怪有關，王小波許多小說素材來自于《太平廣記》等書。古代小說風格與現(xiàn)代小說畢竟不同，但這些資源所起到的作用則是相當明顯的。古代小說中豐富的歷史掌故以及名物之類的記載，對于捕捉不同歷史時期社會生活狀態(tài)，與年鑒學派的學術方法實際上存在耦合之處，共同構成了王小波《唐人故事》等小說極具個人風格特征。?

王小波作品中，數(shù)次提及“歷史”、“歷史時期”或者“歷史感”等各種名詞。某種程度上，對于國學或者傳統(tǒng)文化主體等屬于“歷史”的部分，與改寫《唐人故事》中重新塑造的“歷史感”，或者“古今無不同”的特殊感覺存在分離。分離的評價存在兩面：一部分來自于王小波所偏向的“自由主義”；另外一部分則來自于自身經歷以及求學歷程，其中所體現(xiàn)出的對于“歷史”的看法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筆者以為，在王小波《唐人故事》研究中，需要引入歷史學的思維，因為基于深刻學理的思想性觀點或將王小波置于“反諷”的另外一面，雖然能夠在人文學者群中引起討論，但這種討論卻忽視了歷時性的維度，遠離了其寫作產生的歷史語境。?因此，放置于書寫背景和歷史背景之下的研究，才能夠更加清楚地認識王小波小說的成就，而不是將其建構于一種過度“高化”的虛空邏輯分析之中。

注釋：

① 沈窮竹、汪羽旎：《論〈唐人故事〉對唐代傳奇故事的創(chuàng)新》，《中華文化論壇》2017年第8期。

②⑦ 房偉：《雜文歷史小說：穿越歷史和現(xiàn)實悖論的一種可能》，《東岳論叢》2006年第11期。

③?? 程國賦：《唐代小說中昆侖奴現(xiàn)象考述》，《暨南學報》2002年第5期。

④? 吳鵬程：《論王小波的荒誕化敘事》，廣西大學2017年碩士學位論文。

⑤⑥? 王小波：《青銅時代》，中國青年出版社2002年版，第265、266、262頁。

⑧?? 王小波：《黑鐵時代》，中國青年出版社2002年版，第168、152、153。

⑨ 景兆璽：《唐代中非關系述論》，《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學報》2002年第1期。

⑩ 徐彥利：《九十年代新歷史敘事范型》，河北師范大學2002年碩士學位論文。

? 魯迅：《故事新編》，天津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頁。

? 姚毅：《裴铏及其〈傳奇〉研究》，西南大學2009年碩士學位論文。

? 樊江宏：《年鑒學派國際影響之考辨》，《內蒙古大學學報》2014年第4期。

?許紀霖：《他思故他在——王小波的思想世界》，《上海文學》1997年第12期。

?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shù)》，中國青年出版社2002年版，第470頁。

? 翟傳鵬：《論王小波小說創(chuàng)作的歷史觀和歷史敘事》，陜西師范大學2009年碩士學位論文。

? 黃平、夏曉瀟：《王小波年譜初編》，《文藝爭鳴》2014年第9期。

? 王小波：《我看“國學”》，《中國青年研究》1995年第2期。

? 仵從巨：《中國作家王小波的“西方資源”》，《文史哲》2005年第4期。

? 黃平：《王小波與文學史》，《學術月刊》2017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