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孔乙己》中有很明顯的空間場景,文中有很大的空間場景,即“咸亨酒店”,“曲尺形的大柜臺”劃分了魯鎮(zhèn)人的身份高低;“套盒式”的方式向“客人們”,也向讀者們講述孔乙己的故事;螺旋上升式的時間變化加速了時間的流逝,同時也暗含了孔乙己的悲劇。從不同的角度,對文章進行不同方面的解讀,會有不同的收獲,體現(xiàn)了文本具有深刻的思想。
關(guān)鍵詞:孔乙己;空間形式;敘事
作者簡介:殷雙煜(1992-),女漢,漢族,河北滄州人,文藝學(xué)研究生在讀。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36-0-02
敘事學(xué)對于《孔乙己》的分析大都是從人物形象、敘事視角、敘事時間等角度入手進行研究的。敘事學(xué)角度眾多,無論是“經(jīng)典敘事學(xué)”還是“后經(jīng)典敘事學(xué)”,都是較為偏向于時間維度的研究,從而忽略了空間維度的研究。但是,敘事學(xué)是既存在一個時間的維度,又存在一個空間的維度的。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各種問題的凸顯以及各種研究的條件的成熟,敘事學(xué)領(lǐng)域?qū)τ诳臻g維度的研究也在日益精進。
所謂“空間形式”,是指約瑟夫·弗蘭克于1945年在《西旺尼評論》上發(fā)表的《現(xiàn)代小說中的空間形式》一文中明確提出的“空間形式”問題。在此之后,空間形式逐漸成為一個重要的命題。自弗蘭克的研究開始,在幾十年的時間里,不少學(xué)者都試圖對空間形式這一概念進行準(zhǔn)確的闡述,但是這一概念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仍舊是模糊點的。究其原因,是因為“空間形式”并不是一個完全獨立的概念。盡管這是一個懸而未決的課題,但是已有不少學(xué)者在此問題上進行研究分析。本文嘗試從空間敘事學(xué)的角度對《孔乙己》進行分析。
一、空間化情景
縱觀《孔乙己》全文,只有一個最明顯的場景,那就是咸亨酒店。
作者開篇便從咸亨酒店的格局展開敘事:“魯鎮(zhèn)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dāng)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柜臺,柜里面預(yù)備著熱水,可以隨時溫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銅錢,買一碗酒,……——靠柜外站著,熱熱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買一碟鹽煮筍,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幾文,那就能買一樣葷菜,但這些顧客,多是短衣幫,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穿長衫的,才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1]只這簡短幾句,作者將咸亨酒店的大體格局交代清楚。這又好像話劇舞臺上大幕拉開,舞臺上的布置清晰地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觀眾等待著主角的上場。這個“曲尺形的大柜臺”位于舞臺中央,不僅僅是“我”工作的地方,更是劃分魯鎮(zhèn)人們身份高低的界線:“但這些顧客,多是短衣幫,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穿長衫的,才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最后出場的主角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作者只用一句話就交代了孔乙己的矛盾特征,同時也暗含了孔乙己被“短衣幫”與“穿長衫的”兩派人所不容的境地。因此,以這“曲尺形的大柜臺”為界,外面是“短衣幫”的活動場所,而相對闊綽的“穿長衫的”卻是可以“踱進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2]。對于敘事者“我”來說,由于“我”始終處在“曲尺形的大柜臺”后面,“整天的站在柜臺里”接觸這些顧客,“總覺有些單調(diào),有些無聊?!闭乒竦摹皟茨樋住?,主顧的“沒有好聲氣”,“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在百無聊賴,“教人活潑不得”的日常工作中,偶爾有一個可以讓人放松一下的主顧,自然印象深刻,由此“我”作為敘事者的身份便合理了。
魯鎮(zhèn)的咸亨酒店更像是當(dāng)時的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作者讓一個沒有多少社會經(jīng)驗的小伙計作為敘述者,對當(dāng)時的酒店內(nèi)的狀況進行敘述。在店里,“短衣幫”對孔乙己肆意嘲笑,掌柜對孔乙己毫無同情心,在這里,孔乙己是所有人嘲笑的對象。然而更可怕的是丁舉人,作為讀書人他打斷了孔乙己的腿,文化的腐朽使得“丁舉人們”變的自私殘忍,這也暗示了衰敗的民族,人性的淪喪與冷漠。
除了咸亨酒店,在本文中還存在著兩個隱藏的敘事空間:一個是丁舉人家,也就是孔乙己工作的地方。這個空間依托于來店里喝酒的顧客的議論而存在,雖是一帶而過,但是卻對下文孔乙己“許是死了”的結(jié)局做了鋪墊;另一個是孔乙己的家,這在文中只字未提??滓壹簭暮翁巵?,回到哪去,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過問,因為沒有人在意這個問題??滓壹旱拇嬖谒坪跏莻€謎,“我”對于他的了解只限于在咸亨酒店,或是在別人的嘴里聽說,但是“我”卻也并未對他進行更進一步的了解??滓壹弘m然“教人活潑不得”,“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由此可見,孔乙己身上的悲劇色彩。
二、“中國套盒”式的結(jié)構(gòu)
“中國套盒”是一種故事套故事的敘事結(jié)構(gòu),即大故事中套著中故事,中故事套著小故事,將故事內(nèi)容引進并且作為必要的故事出現(xiàn),也稱“俄國玩偶”。如果說“我”向讀者講述的《孔乙己》的整個故事是一個“大套盒”,那這其中也包含著“中套盒”和“小套盒”,并且“大套盒”包含著“小套盒”,“小套盒”影響著“大套盒”。
在《孔乙己》中敘述人“我”的主要目的是為大家講述孔乙己的故事,但是“我”對于孔乙己的了解卻并不全面。此時,作者通過旁人講故事,“我”聽故事——即“套盒”,向讀者交代清楚“我”所不知道的關(guān)于孔乙己的故事。
首先,是“大套盒”里的“中套盒”。在文章靠后的部分,當(dāng)掌柜在結(jié)賬的時候發(fā)現(xiàn)孔乙己還有酒錢未結(jié)清時,才發(fā)覺孔乙己已經(jīng)“長久沒有來了”,這時“我”也才發(fā)覺“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便是在此時“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么會來?……他打折了腿了”,他為什么會被打折了腿呢?“‘他總?cè)耘f是偷。這一回,是自己發(fā)昏,竟偷到丁舉人家里去了。他家的東西,偷的么?‘后來怎么樣?‘怎么樣?先是寫服辯,后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來呢?‘后來打折了腿了?!蛘哿嗽趺礃幽??‘怎樣?……誰曉得?許是死了。”此時,可以說酒店喝酒客人對孔乙己被打折腿的遭遇的講述成為一個“中套盒”,這個“中套盒”與孔乙己的命運關(guān)系密切,甚至說決定了孔乙己的生死,影響著“大套盒”——即整個《孔乙己》故事的發(fā)展。這個“中套盒”還為孔乙己的結(jié)局做了鋪墊。文章的最后講到“我到最后終于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我”雖未親眼所見,但是根據(jù)最后一次見到孔乙己時,他“臉上黑且瘦,已經(jīng)不成樣子”時的狀態(tài),幾乎可以肯定孔乙己是活不長了??滓壹罕臼亲x書人,卻落得如此結(jié)果,不禁為他蒙上一層悲劇色彩。
接著,是“中套盒”里的“小套盒”。如果說“中套盒”影響著孔乙己最終的命運,那么“小套盒”則影響著“中套盒”——即孔乙己被打折了腿。作為一個讀書人,他為什么會被打折了腿呢?“我”是“聽人家背地里談?wù)摗钡弥模骸翱滓壹涸瓉硪沧x過書,但終于沒有進學(xué),又不會營生;于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而寫的一手好字,便替人家鈔鈔書,換一碗飯吃??上钟幸粯訅钠?,便是好吃懶做。坐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書籍紙張筆硯,一齊失蹤。如是幾次,叫他鈔書的人也沒有了。孔乙己沒有辦法,便免不了偶爾做些偷竊的事。”這個“小套盒”向讀者講述了孔乙己一些不為人知的早年經(jīng)歷,使讀者明白孔乙己“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原因;更解釋了“中套盒”的故事中孔乙己被丁舉人打斷了腿的原因。這樣,“小套盒”就緊緊地與“中套盒”扣在一起,形成了兩個故事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小套盒”也對“大套盒”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成為孔乙己“大約”、“的確”死了的直接原因。
三、敘事時間的空間化
在哲學(xué)意義上來講,時間和空間是運動著的物質(zhì)的存在方式和基本屬性。在人類認(rèn)識的角度講,時間與空間是人類感知世界的兩種基本方式。那么,在文學(xué)上講,絕對的時間形式的小說與絕對的空間形式的小說是不存在的。任何時間都是特定空間下的時間,因此對于敘事時間的研究可以轉(zhuǎn)化為空間研究。
《孔乙己》可以說是由四個簡單的片段式的故事的羅列組合而成:第一個片段是孔乙己兩次被酒店里的主顧取笑;第二個片段中孔乙己教“我”“茴”字的幾種寫法;第三個片段是孔乙己給孩子們吃豆;第四個片段是被打折了腿的孔乙己最后一次去酒店買酒。作者在敘述的過程中,前三個故事并沒有很明確的時間表述,只有模糊的幾個時間表述“不出一月”、“有一回”、“有幾回”等等。模糊的時間使得這三個故事片段在整篇文章這同一空間中呈現(xiàn)出并列的關(guān)系,由此可見,它們之間的地位是平等的。
在文章的后半部分,也就是文中的最后一個故事——即第四個片段,卻出現(xiàn)了相對來說較為明確的時間語句“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此時作者使用了不同于之前的對于時間的敘述形態(tài),這就表明這個故事片段與以上三個的不同,不但彰顯了其地位的重要,同時也引起讀者的注意:掌柜結(jié)賬時發(fā)覺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了年關(guān),掌柜取下粉板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了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到中秋可是沒有再說,再到年關(guān)也沒有看見他”。在這個片段里較為密集的準(zhǔn)確的時間表述,就形成了中秋——年關(guān)——端午——中秋——年關(guān)的急速輪回,再加上時間的縱向延伸,于是便形成了螺旋上升式的空間形式。螺旋上升式的急速推進與前幾個片段的緩慢敘述形成前后的強烈的反差,文章最后的時間點停在年關(guān),新年本是喜慶祥和,充滿著祝福與狂歡的,而作者對孔乙己的敘述卻停在了這里,這就暗示孔乙己的生命結(jié)束于此,這與孔乙己的命運形成強烈的反差,更增加了孔乙己的悲劇色彩。
總之,可以看出《孔乙己》具有豐富的空間感,它如同真實存在一般。并且,無論是在對人物形象、敘事方式等方面進行解讀,還是進行空間形式的解讀都可以發(fā)掘出豐富的內(nèi)涵。魯迅是一位非常擅長用犀利的語言針砭時弊,對人性進行深刻剖析的大家,他的作品值得讀者從不同角度細(xì)細(xì)推敲。
注釋:
[1]魯迅,《吶喊》,沈陽.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11頁。
[2]魯迅,《吶喊》,沈陽.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11頁。
參考文獻(xiàn):
[1]龍迪勇.《空間敘事學(xué)》[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
[2]魯迅.《吶喊》[M]沈陽: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2015.
[3]楊靜濤.論《孔乙己》的空間形式及其現(xiàn)代性意義[J].小說評論,2018年01期:196—201.
[4]趙亞光.時間形式與文本內(nèi)涵——《孔乙己》別解[J].名作欣賞,2007年04期,7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