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殿忱
(北華大學 文學院,吉林 吉林 132013)
中唐才子羊士諤,兩《唐書》無傳,致使其生卒年、表字、里籍、及第年份、仕歷均現(xiàn)歧說,今據(jù)相關(guān)資料逐一加以考辨。
聞一多先生撰《唐詩大系》(以下簡稱《大系》)定為(七五六-?)[1](P324)。陶敏《羊士諤生平及詩文系年》(以下簡稱《生平》)則稱:“唐肅宗寶應元年壬寅(762)生,一歲?!茟椬谠褪迥晷脸螅?21)六十歲在戶部郎中任。本年或稍后卒?!保?](P287)
考:《登科記考補正》載:“唐德宗貞元元年乙丑(785)進士三十三人:鄭全濟,狀元。麴信陵…… 羊士諤,《唐才子傳》:‘羊士諤,貞元元年禮部侍郎鮑防下進士?!希ǘ┌矗骸犊S讀書志》卷四上、《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九皆云士諤貞元元年第進士?!保?](P495)
按:如依聞先生公元756年生之說,及第時(785)已年屆而立?!渡健饭?62年生之說,乃系定《守郡累年俄及知命聊以言志》一詩作于元和六年(811),上推得知。然題中“守郡”并非專指巴州,“資州”(今四川簡陽)、“睦州”(今浙江建德)均合詩中“南國疑逋客”的“南國”之意。據(jù)《嚴州圖經(jīng)·郡守題名》載:“羊士諤:元和十二年三月五日自祥(洋)州刺史拜。”[4](P990)考:羊士諤由京官外放,自元和三年(808)貶資州刺史(于途中改貶巴州刺史)始,至元和六年或元和十二年,哪個更合題中“累年”之表述呢?顯然,聞一多先生之說更可采信。
《玉篇·言部》釋“諤”:“正直之言也?!焙笫篮∽ⅰ顿Y治通鑒·周紀》曰:“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庇?,鄭玄注《周禮·地官·序官》曰:“諫,猶言正也?!薄稄V雅·釋詁》亦云:“諫,正也。”考:古人的名字與表字,總是意相連屬,如:孔子名丘,字仲尼(尼山)。屈靈均名平,字原(以表字行世)等等。羊士諤之名,不僅表字的“諫”與“諤”相契合,“卿”亦與“士”相諧。然“諫卿”含義豐富,致使宋人的《唐詩紀事》(以下簡稱《紀事》),元人的《唐才子傳》(以下簡稱《才子》),明人的《唐詩品彚》(以下簡稱《品彚》),清人的《唐詩別裁集》,甚至《全唐文》,俱未提及此表字!幸賴與其共過事的孟簡著《建南鎮(zhèn)碣記》云:“太山諫卿……撰《南鎮(zhèn)碣》。”[5](P622)又云“故得與諫卿游處最密”。世人方知羊士諤表字諫卿。
順便提及,《生平》引《全唐文》云:《南鎮(zhèn)碣》即羊士諤《南鎮(zhèn)永興公祠堂碑》[5](P6189)。“另據(jù)宋陳思《寶刻叢編》卷一三《越州·南鎮(zhèn)會稽山神永興公祠堂碣》,知士諤在黃政幕任職為左威衛(wèi)兵曹參軍,為浙東觀察使從事之一員。”[4](P987)此段話不僅交代了南鎮(zhèn)的具體地理位置,更在文體名稱——是《碣》而非《碑》上,為羊、孟二文正了名份。
與上引諸書不著羊士諤表字不同,大多典籍均言其為泰山人。考:“泰山郡”為漢初改“博陽郡”而置,治所在博縣(今山東泰安南)。北魏時移治博平(一說鉅平),北齊時改稱東平郡。唐人好以漢代故事說事,故其自稱“太山羊士諤”[4](P988)(太山,即泰山)。但,《生平》卻引幾首詩分析道:“孟簡《記》、柳宗元《楊評事文集后序》均云太山人。然太山乃羊氏郡望。……羊士諤實為河南人?!币压时本┐髮W教授周紹良為《唐才子傳》作《箋證》,斷言:“泰山乃士諤鄉(xiāng)貫,泰山不可能成為郡望也。”二人均言之確鑿,究竟從誰人之說?
先釋“郡望”一詞:專指郡中顯貴的氏姓,如魏晉之世清河的張姓、太原的王姓。唐時京兆的韋姓、滎陽的鄭姓等。再看“籍貫”:籍,先祖戶籍;貫,鄉(xiāng)貫。如李白自稱“隴西”人,是向九世祖李暠支系“蟬聯(lián)珪組,世為顯著”的“郡望”靠攏?!缎绿茣贩Q:“其先隋末以罪遷西域,神龍初遁還,客巴西。白生,母夢長庚星,因以命之?!保?](P5762)學界認定他為綿陽人,即其“籍貫”。再如杜甫自稱“杜陵野老”,是向晉征南將軍杜預靠攏。預為京兆杜陵人,知“杜陵”為其“郡望”?!杜f唐書》稱:“杜甫字子美,本襄陽人,后徙河南鞏縣?!保?](P5054)今學界公認他的“籍貫”為鞏縣。
傅璇琮作《王昌齡事跡考略》有曰:“郡望與籍貫,極易混同。唐人自稱,或為人作墓志碑傳,往往稱郡望,這是六朝的門第余風,沿而未革。……譬如《新唐書》卷五十八《藝文志》(二)雜史類載:崔良佐《三國春秋》云:‘良佐,深州安平人,日用從子。’吳鎮(zhèn)的《新唐書糾謬》卷四曾說‘今案:《崔日用傳》(云)乃滑州靈昌人?!瘜嶋H上博陵安平是崔日用居住之地??梢姟c‘貫’,宋朝人也有分不清楚的。”[8](P108)
豈只是唐宋人!千年以降之今日,我們理得清籍貫是從曾祖算起還是從祖父算起嗎?所以有人建議戶口簿上只填出生地,不寫籍貫,遑論郡望?這也暗合綿陽人李白、鞏縣人杜甫的說法,更符合人口流動愈加頻繁的大趨勢。
再說回羊士諤的羊姓,“《姓氏辯證》曰:‘出自《周官·羊人》之后,以官為氏?!缎兆V》稱:‘出自晉羊舌氏?!鎏┥健S至懔晷U有羊氏。”[9](P18)按:羊士諤為其好友竇群之父竇叔向所撰《神道碑文》,結(jié)銜稱“朝議郎、侍御史、內(nèi)供奉、上護軍、太(泰)山羊士諤。”[4](P988)據(jù)此,“泰山”為其郡望,才符合當世之情。
上述朝議郎、侍御使等一串頭銜,是元和三年(808)羊士諤任京官時的職務(wù)。如從頭說起,應是貞元元年(785)進士及第。(《唐詩別裁集》稱:“貞元中,進士。元和中,以省郎貶資州刺史?!保?0](P678)不確切),釋褐始官常州義興尉。孟簡云“由進士尉陽羨”,是唐人習慣以漢代說事所致。漢代陽羨縣即唐代義興縣??迹骸缎绿茣さ乩碇疚濉贰敖系莱V輹x陵郡義興縣,緊(即列赤、畿、望之后,上、中、下之前的第四等縣)?!保?](P1058)復按該書《百官志四下》載:“(畿縣之下)上縣,令一人,從六品上(階);……尉二人,從九品上(階)?!保?](P1318)可見,羊士諤幾乎是從最底層官階起步的。兩年后升主簿晉半級,正九品下階。
《生平》謂:“貞元九年癸酉年(733誤,應作793)在越州皇甫政浙東觀察使幕府中,官試右威衛(wèi)兵曹參軍?!币嘤新┱`。周紹良引羊士諤詩《息舟荊溪入陽羨南山游善權(quán)寺,呈李功曹巨》分析:“當是作于任陽羨尉時。隨即被越州刺史‘安定公愛其道直,延為從事。’”復引《偶題寄獨孤使君》再次證明“羊士諤尉陽羨遂改就皇甫政(即安定公)幕任越州從事?!笔庐斣谪懺辏?87)他升任主簿不久,而非貞元九年。
之后,他又任宣歙巡官,因得罪“永貞革新”的領(lǐng)袖王叔文,險些喪命,被貶汀州寧化縣尉。又由秩比正七品降回不如初官時的從九品下階。因江南道汀州臨汀郡下屬的寧化縣是個介乎六七等中間的小縣。
支持王叔文集團改革的順宗皇帝只在位一年,創(chuàng)造“元和中興”的憲宗皇帝繼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宰相李吉甫舉薦羊士諤為監(jiān)察御史。官階雖不高僅正八品下階,但“掌分察百寮,巡按州縣,獄訟、軍戎、祭祀、營作、太府出納皆蒞焉;知朝唐左右?guī)鞍偎揪V目”[6](P1239)的實際重權(quán)。在此后兩年多的時間里他就獲得上文所引的一系列頭銜。
然好景不長、受友人竇群、呂溫之累,又貶外任。《新唐書·李吉甫傳》載:“吉甫本善竇群、羊士諤、呂溫,薦群為御史中丞。群即奏士諤為侍御史,溫知雜事。吉甫恨不先白,持之久不決,群等銜之。俄而吉甫病,醫(yī)者病宿其第,群捕醫(yī)者,劾吉甫交通術(shù)士。帝大駭,訊之無狀,群等皆貶,而吉甫亦固乞免。”[6](P4740)《舊唐書·呂溫傳》載:“乃貶群為湖南觀察使、羊士諤資州刺史、溫均州刺史。朝議以所責太輕,群再貶黔南,溫貶道州刺史。五年轉(zhuǎn)衡州?!保?](P3770)因士諤尚未抵達任所,途中改貶巴州,此后又任資州、另任洋州、睦州刺史,已見上文論述。
直到元和十四年(820)回京任戶部郎中(司局級),協(xié)助正三品的尚書(正部級)和正四品的侍郎(副部級)“掌管天下土地、人民、錢谷之政,貢賦之差。此據(jù)《金石萃編》卷一一五載《郎官石柱題名》,戶部郎中有羊士諤題名。”[4](P990)上引《唐詩別裁集》所稱“元和中,以省郎貶資州刺史?!睌酁橛炚`的根據(jù)是:被貶資州前未曾任尚書省六部中任何一部中的郎中或員外郎。亦未見在門下省、中書省、秘書省任郎官之記載。
明代高棅廣選全唐一代之詩,諸體皆備,各時期的重要作家與作品大致網(wǎng)羅在內(nèi),基本上反映出被王國維所稱“唐詩,一代文學”之全貌。從《羊士諤詩集》的百余首詩中精選出七首。今以之與《紀事》《萬首唐人絕句》(簡稱《萬首》)《唐音》《才子》《全唐詩》《大系》等比勘,發(fā)現(xiàn)異文及訛誤若干處。今試從名物制度變化,歷史地理因革,語言文學發(fā)展諸多方面加以綜合校釋,期以得到獻可替否之按斷。
掾吏當授衣,郡中稀物役。
嘉辰悵巳失,殘菊誰為惜?
欞軒一尊泛,天景洞虛碧。
暮節(jié)獨賞心,寒江鳴湍石。
歸期北州里,舊交東山客。
飄蕩海云深,相思桂花白。[11](P224)
古人詠九月九日詩多矣!認為“九”為陽(奇)數(shù)之極,又諧“久”音,日月運行皆逢九,是為“重九”,又稱“重陽”。這一天,依民俗要戴茱萸囊,登山,飲菊花酒。詩人選九月十日為題,故有殘菊、暮節(jié)之句。“獨酌無相親”,情緒很低落。李白亦有一首《九月十日即事》的五言絕句:“昨日登高罷,今日更舉觴。菊花何太苦!遭此兩重陽?!痹妼懙煤芮纹ぃ瑢⒕栈〝M人化——昨天讓男女老少將自己插滿頭,去張揚美;今天又將釀成酒,供人暢飲,真是太辛苦了!
羊士諤詩的首句,典出《詩經(jīng)·風·七月》“九月授衣”,增添防寒衣物。以“授衣”點題中九月。《全唐詩》誤書“掾yuǎn吏”(副手或參佐官員)作意不可解的“椽chuán吏”。[12](P816)屬“魯魚亥豕”類初級錯誤。
“獨賞心”,《全唐詩》于“獨”下注:“一作‘猶’。”又是一大錯!“獨”字與題中“獨酌”之“獨”一呼一應,不可移易。
此首詩為五言古體,除“役”在“錫部”外,“惜、碧、石、客、白”均在“鐸部”,屬上古韻中的“錫、鐸”合韻。與今日音韻不同。
松筿雖苦節(jié),氷霜慘其間。
欣欣發(fā)佳色,如喜東風還。
幽抱想前躅,冥鴻度南山。
春臺一已眺,達士亦解顏。
偃息非老圃,沈吟秘玄關(guān)。
馳暉忽復失,壯歲不得閑。
君子當濟物,丹梯難共攀。
心期自有約,去掃蒼苔山。[11](P224)
詩題,《生平》及《全唐詩》皆無“孟員外”三字?!度圃姟奉}下注:“題下,一本有‘孟員外’三字?!鳖}中“竇郎中”指竇群,任職吏部。孟員外,指孟簡,曾任吏部員外郎。此詩,《生平》定為元和二年正月作,系春風得意之時。
“氷”,據(jù)1955年國家公布《第一批異體整理表》之規(guī)定,此為“冰”之異體字,一般情況下不再使用。下文所言正異體字無加說明者,均依此表。
“欣欣”,《全唐詩》作“欣然”[12](P815)?!叭弧毕伦ⅲ骸耙蛔鳌馈??!卑矗憾~一義,故兩可。而舉凡兩可之字詞,均應依從早出之書或版本。
“沈吟”,《全唐詩》作“沉吟”,是。古漢語中二詞通用,但“沈”作姓氏時讀shen,故現(xiàn)代漢語“沉吟”不再寫成“沈吟”。
“壯歲”,《全唐詩》作“壯氣”,下注:“一作‘歲’。”按:與“馳暉”(光陰流逝)對舉,“壯歲”勝于“壯氣”。
“難共攀”,《全唐詩》作“誰共攀”,“難”下注:“一作‘誰’?!卑矗涸谄戒佒睌⒅?,陡然加一疑問句,使文氣起了波瀾?!罢l”字佳!
“蒼苔山”,《紀事》《全唐詩》皆作“蒼苔斑”,是。掃一座山,太夸張了。掃掃蒼苔上的污物,同樣表達了隱居之意。
紅衣落盡暗香殘,葉上秋光白露寒。
越女含情已無限,莫教長袖闌干。[11](P477)
詩題,《萬首》作《郡中即事二首》此為其一。[13](P487)《萬首》由宋代洪邁呈進,明代趙宧光等編定,清代王士禛改題《唐人萬首絕句》。《全唐詩》作《郡中即事三首》,此為其二,詩后注:“此首題,一作《翫荷花》?!保?2](P815)今按:“翫”為“玩”的異體字,于此應作“玩味”“體味”“欣賞”解。較《郡中紀事》大佳!荷花與越地少女融為一體了。
“闌干”,《萬首》作“欄桿”。按:于此語言環(huán)境,二詞一義。李白也有“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的詩句。又,《唐音》竟誤作“蘭干”[15](P652),實屬低級錯誤。
槐柳蕭踈繞郡城,夜添山雨作江聲。
秋風南陌無車馬,獨上高樓故國情[11](P477)。
“槐”字“鬼”上缺一撇,《全唐詩》亦同。此為常見之碑別字,見《漢·石門頌》。[16](P310)
“踈”,萬首作“疏”[13](P487)。按:“疏、踈”今為正異體字。
“繞”,《全唐詩》作“遶”[12](P815)。按:“繞、遶”為正異體字,“繞”,今又簡化作“繞”。
南國氷霜冷,年華已暗歸。
閒招別館客,遠念故山薇。
墅艇虛還過,歸禽倦更飛。
“歩”,即步之異體,《全唐詩》“步”下注:“一作‘坐’?!卑矗骸安角遢x”,說的是踏月光?!白弊謱嵡芳选A?,“步”字七畫,《說文》釋“步”:“行也。從止相背?!保?7](P38)甲骨文作兩個止形一前一后。古人所說“步”,即今人謂之兩步。今人之一步,古人稱“跬”,故言“不積跬步,無以致千里?!?/p>
詩題,《全唐詩》作《林塘臘候》。按:“臘、臈”為正異體字,“臘”今又簡化作“臘”。
“冰雪冷”,《全唐詩》作“冰雪晚”,絕對正確!“早、晚”是相對比較而言,南國自然比北國、中原、飛雪、結(jié)冰之日來得晚。以常理思之:冰雪還有暖的嗎?“冰雪冷”說了等于白費話。
“閒”,《全唐詩》作“閑”。按:“閑、閒”為正異體字,“閑”又簡化作“閑”。“墅艇”、“還過”,《全唐詩》作“墅艇”“還觸”。按“墅艇”殊不可解,“野艇”,是?!斑€觸”難索解,“還過”,是。
“歸禽”,《全唐詩》作“籠禽”,是。此首為五言律詩,按要求應力避字的重復。首聯(lián)末字已有“歸”字?!盎\禽”與“野艇”對仗亦可。又“歸、籠”皆平聲,于格律無礙。
傳聞黃閣守,茲地賦長沙。
少壯稱時杰,功名惜歲華。
巖廊初見剎,賓從亟鳴笳。
玉帳空嚴道,甘棠見野花。
碑殘猶墮淚,城古自啼鴉。
寂寂清風在,懷人諒不遐。[11](P679)
詩題,《生平》《全唐詩》皆為帶序性質(zhì)長題《題郡南(山)光福寺,寺即嚴黃門所置。時自給事中、京兆少尹出守。年三十,性樂山水,故老云:每旬數(shù)至。后分閫[西](一有‘西’字)川。州門有〈去思碑〉,即郗(郄)拾遺之詞也》。按:括號中字,為《全唐詩》所有。“天下名山僧占多”,有“山”字好。“一有‘西’字之注”,與《生平》加[西]相同,“西川”即指“巴郡”,巴地實多山野。又“閫”音kǔn,指城郭門。郗拾遺,指郗昂。“郄”字誤。
“見剎”,《全唐詩》作“建剎”,是。長題已交待寺為嚴黃門(嚴武)貶巴州刺史時所建。
“涙”,今為“淚”之異體字。
“啼鴉”,《全唐詩》作“歸鴉”。按:與“墮淚”對舉,“啼鴉”稍勝“歸鴉”。又“墮淚碑”,典出《晉書·羊祜傳》,言襄陽百姓懷念羊祜治理荊州的功德,而到碑前哭祭。杜預命之為“墮淚碑”。
“寂寂”,《全唐詩》作“籍籍”。按:此句歌頌嚴武、郗昂等人清政之聲顯赫,用“籍籍”為是。韓愈亦有《送僧澄觀》詩云:“借問經(jīng)營本何人?道人澄觀名籍籍”??少Y參考。
乾元初,嚴黃門自京兆少尹貶秩牧巴郡,以長才英氣,固多暇日,每遊郡之東山,山側(cè)精舍有盤石細泉,為流杯之勝。苔深樹老,蒼然遺躅。士諤謬因出守,得繼茲賞,乃(賦)詩(十四韻)刻而(于)石壁。
按:括號中字為《才子》《全唐詩》所加?!斑[”,《生平》《才子》皆作“游”?!斑[”今為異體字。古漢語中“遊子”可寫作“游子”,“遊宦”“遊藝”亦然。但古漢語中涉水的“游泳”“上(中、下)游”則絕對不可返回繁(正)體的“遊”。
石座雙峰古,云泉九曲深。
寂寥疏鑿意,蕪沒歲時侵。
遶席流還壅,浮杯咽復吟。
追懷王謝侶,更似會稽岑。
誰為天池翼?相期澤畔吟。
光輝輕尺璧,然諾重黃金。
幾醉東山妓,長懸北闕心。
蕙蘭畱雜珮,桃李想華簪。
閑閤余何事?鳴騶亦屢尋。
軒裳遵徃轍,風景憩中林。
橫吹多凄調(diào),高歌送好音。
初筵方側(cè)耳,故老忽沾襟。
盛列當弘濟,平生諒所欽。
無能愧陳力,惆悵拂瑤琴。[11](P679)
此詩與上一首,《生平》均定為:元和六年(811)在巴州刺史任上作。《才子》亦云“刺巴時作?!?/p>
“復吟”,《才子》《全唐詩》皆作“復沉”。此詩為五言排律,改用“沉”字,可避免與“澤畔吟”之“吟”重復。
“會稽岑(山)”下,《全唐詩》有注云:“始請流杯之地,蔓草已沒石泉,渠不絕如缐。躬自疏導,終日潺潺蓋數(shù)十年無復遊者?!卑?“線”,今為“綫”之異體字,“綫”又簡化作“線”。
“誰為”,上引二書皆作“誰謂”。按文意,似以“誰人說”為好。
“澤畔”,上引二書皆作“宅畔”,是?!皾膳稀币滓聦η`均枯槁形象的意境聯(lián)想。
“畱”,《才子》作“留”。[4](P988)按:“留、畱”為正異體字。
“雜珮”,上引二書皆作“雜佩”。按“佩”,本義為系于衣帶上的飾物,引申義為動詞佩戴。而“珮”,只是衣帶上的飾物,沒有動詞詞性。依文義,“珮”字佳。《說文》未收“佩”字。
“想”,《全唐詩》注:“一作‘相’?!卑矗号c出句動詞“留”對仗,“想”比“相”似更好。
“華簪”下,《全唐詩》又注云:“時郄(郗)詹事昂,自拾遺貶清化尉。黃門年三十馀,且為府主,與郄(郗)意象友善,賦詩高會,文字猶存?!?/p>
“閑閤”,上引二書皆作“閉閣”,是?!伴w、閤”為正異體字,而今“閣”又簡化作“閣”。又,“閑、閉”二字,上書也均為繁體。
“徃”,上引二書均作“往”。按:“往、徃”為正異體字。
“高歌”,上引二書均作“安歌”。按:好音佳訊,自然要引吭高歌!“安歌”,調(diào)子欠高。
“側(cè)耳”,上引二書均作“側(cè)弁”。按:“側(cè)耳”為傾聽貌。“弁”為古代男子的禮帽,較“冠”,場合平常些?!皞?cè)弁”較“側(cè)耳”身子傾斜的角度大些。李白《將進酒》中“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亦有異文作“側(cè)耳聽”。筆者作校釋時就斷定“傾耳”比“側(cè)耳”神情更專注。同理,“側(cè)弁”較“側(cè)耳”更傳神。
“沾襟”下,《全唐詩》注云:“時老僧常覺在自言目覩黃門遊集之日,歷歷可聽。及聞絲竹發(fā)聲,泫然流涕?!卑矗骸坝G”為“睹”的異體字。三段夾注,對理解此詩,助力多多。
晚唐詩人兼理論家張為作《詩人主客圖》,其首言即奉“白居易為廣大教化主,上入室,楊乘;入室,張祜、羊士諤、元稹;升堂,盧仝、顧況……”羊士諤竟然排在與白居易世稱“元、白”的元稹之前,可見評價之高。
在發(fā)展旅游事業(yè),弘揚鄉(xiāng)邦文化的今天,泰山人似應以羊士諤為驕傲,大力宣揚其事跡與詩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