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堯

(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蘇州 215123)

提 要 “意思”一詞在古今漢語中有十余個意義，可以被總結(jié)為一個邏輯線索分明的語義系統(tǒng)，它參與構(gòu)成的各種固定短語和習(xí)用句式的語義亦皆有規(guī)律可循?！耙馑肌钡恼Z義演變，是在現(xiàn)實言語交際中語境吸收的結(jié)果。

引 言

“意思”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詞，具有林林總總的許多“意思”。《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了“意思”的6個義項：1)語言文字等的意義，思想內(nèi)容；2)意見、愿望；3)指禮品所代表的心意；4)指表示一點兒心意；5)某種趨勢或苗頭；6)情趣、趣味?！稘h語大詞典》更羅列了古今漢語中的12個義項。但即使是這么豐富的解釋也還不能概括現(xiàn)代漢語中以下這些“意思”的語義，如：

(1) a 他說是在打掃衛(wèi)生，實際上只是揮兩下掃帚意思意思。

b 這點兒故障小意思，一會兒就修好。

c 她對你有意思，你沒看出來？

d 做了這種事，虧他還好意思說呢。

e 雖然不大情愿，又不好意思回絕。

f 這天可冷得真夠意思。

g 他雖然是美國人，唱起京戲來還有那么點意思。

趙守輝(1993)曾以詼諧的師生問答方式介紹了“意思”在現(xiàn)代漢語口語中的習(xí)用表達式；張立馳(2003)討論過“意思”在現(xiàn)代漢語中的語用義；于海濱(2006)分析過“夠意思——不夠意思”“好意思——不好意思”“有意思——沒意思”三對肯定否定結(jié)構(gòu)的語義和語用特點。但三文均限于共時平面的現(xiàn)象描寫，未進行“所以然”的探討，而且對該詞語義的整理歸納也有可商榷之處。本文擬梳理“意思”及其所參與短語的歷時引申演變，探討語境與語用對該詞語義演變的影響，以期能更合理地解釋“意思”各種語義間的關(guān)系，對該詞的教學(xué)與翻譯有所補充裨益。

一 、 “心思”義類

1.1 “心思”義

“意”與“思”均從“心”，與人的思想意念有關(guān)，《玉篇·心部》：“意，思也?！薄耙馑肌边B用出現(xiàn)于漢魏之際，指人的思想、心思。如：

(2) 司馬相如為《上林》《子虛》賦，意思蕭散，不復(fù)與外事相關(guān)，控引天地，錯綜古今，忽然如睡，煥然而興，幾百日而后成。([漢]劉歆《西京雜記》卷二)

(3) 或言：“當習(xí)手搏射御。”或言：“當令案行國界，使觀施為，散諸意思?！?[漢]竺大力、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jīng)》卷上)

(4) 漢鑄鐘工柴玉巧有意思，形器之中，多所造作，亦為時貴人見知。(《三國志·魏書·方技傳》)

(5) 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guī)慮，終可大任。(《三國志·吳書·陸遜傳》)

(6) 于時雖充門人之灑掃，既才識短淺，又年尚少壯，意思不專，俗情未盡，不能大有所得，以為巨恨耳。(《抱樸子·內(nèi)篇·遐覽》)

“意思蕭散”指心緒閑散、不受拘束，“散諸意思”指排遣各種思緒，“巧有意思”指思考有創(chuàng)造性、不同世俗，“意思深長”指心思縝密、思考深入，“意思不專”指用心不專。這是“意思”從漢魏至唐五代最常見的意義。以此為原點，該詞發(fā)展出許多引申義，其中的路徑皆與心理活動有關(guān)。

1.2 “想法”“意圖”“意見”義

例(2)至(6)的“意思”泛指一個人的思維特點，不與具體情境掛鉤；如果是關(guān)于某具體事物、情況的心思，即為“想法”。如：

(7) 今人多是心下先有一個意思了，卻將他人說話來說自家底意思；其有不合者，則硬穿鑿之使合。(《朱子語類》卷十一)

該例“意思”指針對某事件的具體想法。尤其前一“意思”以數(shù)量詞“一個”來修飾，正體現(xiàn)了它與之前用法的差異。

從“想法”義引申出了“意圖、意愿”義。經(jīng)過心理活動作出的決意、打算，即為“意圖、意愿”：

(8) 近世講學(xué)不著實，常有夸底意思。譬如有飯不將來自吃，只管鋪攤在門前，要人知得我家里有飯。(《朱子語類》卷八)

(9) 黃巢得知朱溫有反叛的意思，差使命岳喜來趕，到那小地名離愁村，趕著朱溫。(《五代史平話·五代梁史平話卷上》)

“心思”和“意圖”兩個意義多有交叉之處。如上例(8)，理解為“夸耀的心思”和“夸耀的意圖”均文從義順。例(9)同樣“反叛的心思”和“反叛的意圖”兩解均可?！稘h語大詞典》“意圖、用意”義項下的第一書證為王充《論衡·變動》：“夫正欲得之而猶不能致，況自刑賞，意思不欲求寒溫乎！”將此處的“意思”理解為“心思”亦無不妥，從時代來看，毋寧說“心思”才是更具普遍性的解釋，只是因為下文中有表示主觀意圖的動詞“欲”，使得它受語境沾染，有了“意圖”義。

漢譯佛經(jīng)中，有一種“意思”是非常明顯的“意圖”義，且用作動詞。如：

(10) 婦即語言：“我今意思獼猴心食，汝能得不？”夫即報言：“汝所須者，此事甚難。……”婦言：“奈何我今意思如此之食，若不能得如是物者，此胎必墮，我身不久恐取命終?！?[隋]阇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jīng)》卷三十一)

但此處的“意思”并非并列復(fù)合詞，而是主謂結(jié)構(gòu)，乃“心中的意圖是想……”，“意”為名詞，“思”為動詞，是各自獨立的單音詞，不在我們考察的“意思”范圍內(nèi)。

“意圖”是“想法”的下位詞，區(qū)別在于前者即將付諸行動，而后者則未必。比較以下二例：

(11) 是您姐姐，今宵與我偷期的意思，說與你也不礙事。(《董解元西廂記》卷四)

(12) 法師思惟：“此中得恁寂寞！”猴行者知師意思，乃云：“我?guī)熌犖髀芳帕取４酥袆e是一天。”(《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入香山寺第四》)

例(11)“偷期”是將要采取的行動，“意思”既可理解為“意圖”，也可理解為“想法”。例(12)“此中得恁寂寞”只是玄奘的心理活動，不體現(xiàn)為后續(xù)行動，那么“意思”就是純粹的“想法”義。

直至現(xiàn)代漢語中，這兩個意義的區(qū)別仍不甚分明。如《現(xiàn)代漢語詞典》“意見、愿望”義項下的例句為“大家的意思是一起去”和“我想跟你合寫一篇文章，你是不是也有這個意思？”這兩個“意思”同樣既有“想法”義，也有“意圖”義。

另外，從“想法”義還引申出了“意見”義?！耙鈭D”和“意見”二義也僅有微妙的差異。意圖是施事者本身要采取的行動，意見則是對自身以外人事物未來行動的看法。如：

(13) 陳公道：“你的意思是待怎么？”童奶奶道：“小的的意思，這們忘恩負義的人，發(fā)到理刑那里監(jiān)追，打殺也不虧他?！?《醒世姻緣傳》第七十回)

問句中“意思”從謂語“待怎么”來看，可理解為“意圖”，而答句中所述不是說話人自己的行動，而是對他人行動的建議，就可理解為“意見”。明清至現(xiàn)代漢語中，用“意思”來表示“意見”是普遍現(xiàn)象?！耙馑肌睆闹饔^內(nèi)心活動的意義引申而來，隱含“一己之見”的意味，語氣較“意見”更委婉謙虛，因此口語中“我的意思是……”比“我的意見是……”更常見。

1.3 “跡象”義

施事者的某種想法、意圖，對于旁觀者來說就是該施事者體現(xiàn)出的某種“跡象、苗頭”：

(14) 那婆子瞧見宋江要走的意思，出得房門去，門上卻有屈戌，便把房門拽上，將屈戌搭了。(《水滸傳》第二十一回)

(15) 到三更半后，只見那死尸漸漸動起來，莊征君嚇了一跳，定睛細看，只見那手也動起來了，竟有一個坐起來的意思。(《儒林外史》第三十五回)

例(14)從宋江角度來看，是有要走的意圖；從婆子角度來看，就是宋江有要走的跡象，該例正是溝通二義的中間階段。例(15)中，死人不會主動表現(xiàn)意圖，那么“意思”就完全演變?yōu)椤佰E象”義。這個意義在近代漢語中尚不多見，至現(xiàn)代漢語中則變得十分普遍，大量出現(xiàn)在無生命物體作主語的句子中，如《漢語大詞典》的書證楊朔《三千里江山》：“門外陰沉沉的，一股冷氣灌進屋里，有下雪的意思了?！?/p>

1.4 “心緒”“精神”“情意”義

感性的心理活動，即為“心緒、心情”。如：

(16) 感月吟風(fēng)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誰憐憔悴更凋零。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宋]李清照《臨江仙》，《樂府雅詞》卷下)

(17) 柴扉雖設(shè)悄無鄰，聽說君來氣又振。鷗鷺點開愁意思，詩書吟起病精神。([宋]胡寅《斐然集》卷五《迓黃守再來二首》之一)

例(16)“意思”與“心情”互文見義。同為心理活動，例(2)至(13)“意思”的語義重點是理性、主動的思考和用心，而上述二例的語義重點是感性的情緒。這個用法在宋元詞曲中最為常見。

例(17)“愁意思”和“病精神”對偶，提示了“意思”的進一步發(fā)展路徑——心情體現(xiàn)在精神面貌上，即為“精神氣力”。如：

(18) 外婆比來意思殊勝，比去冬十減六七，望夏秋間得佳也。([宋]黃庭堅《山谷別集》卷十七《與洪氏四甥書》之五)

結(jié)合上下文可知，“意思殊勝”指人有精神、有生氣。

人有喜怒哀樂各種情緒，表示情緒的“意思”可被用來專指“喜愛”情緒，于是引申出“情意、愛意”義，包括廣泛的情意和特指的男女之愛。如：

(19) 好意思、曾同明月，惡滋味、最是黃昏。相思處，一紙紅箋，無限啼痕。([宋]晏幾道《小山詞·兩同心》)

(20) 你知兄弟貧寒度日，那里得這羊酒來？只是拜哥哥、嫂嫂兩拜，也見兄弟的意思。([元]蕭德祥《殺狗勸夫》楔子)

從上下文來看，前例“意思”指男女情愛，后例則指兄弟情意。

1.5 “禮物”“送禮”義

用來表達情意的物質(zhì)也能被稱為“意思”，這種用法在明清時期流行起來：

(21) 武松唱個大喏，說道：“眾高鄰休怪小人粗鹵，胡亂請些個?！薄渌尚Φ溃骸安怀梢馑?，眾高鄰休得笑話則個?！?《水滸傳》第二十六回)

(22) 丘大含糊應(yīng)承了，卻在知縣面前只替毛烈說了一邊的話，又替毛家送了些孝順意思與知縣了，知縣聽信。(《二刻拍案驚奇》卷十六)

例(21)是武松以酒宴招待眾人，“不成意思”既指不能代表自己的心意，也指宴請不足以成為像樣的表達心意的禮物。例(22)“孝順意思”作“送”的賓語，“禮物”義更加顯豁。

現(xiàn)代漢語中，這個“意思”更發(fā)展出動詞用法，指送禮以表達心意。如：

(23) 人家有小孩呢，空手去像啥？總該意思一下吧。(《江南時報》2002.11.2)

(24) 只要是跟政府部門打交道，無論是哪個環(huán)節(jié)，開發(fā)商都要向相關(guān)部門的人員“意思意思”，否則說不定會在哪里遇到梗阻。(《人民日報》2015.11.10)

趙守輝(1993)提到過，作動詞的“意思”不能是光桿形式，必須重疊或后加補語“一下”。“VV”或“V一下”都是表示“短時、隨便”的語法手段，正與贈送禮物時謙虛、委婉的說話人態(tài)度相映襯。送禮本是好意，但也有出于不正當目的的送禮，于是“意思”還成了“賄賂”的委婉表達，如例(24)，這恐怕是該詞最新的一個引申義。

以上梳理的是“意思”在心理活動這條路徑上的引申演變，盡管“跡象、苗頭”“禮物、送禮”等義已非心理活動范疇，但不能將它們割裂看待。

二、 “意義”義類

2.1 “情趣”義

心理活動的結(jié)果，尤其是文學(xué)藝術(shù)創(chuàng)作活動的結(jié)果，體現(xiàn)為作品的“情趣、趣味”?！耙馑肌钡倪@個引申義早在漢代就出現(xiàn)，在中古時期已十分流行：

(25) 小吏白府君，請木工斤斧三十人，作轉(zhuǎn)輪懸閣，意思橫生。([漢]劉向《列仙傳》卷下)

(26) 其草書，亦復(fù)須篆勢、八分、古隸相雜，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紙。若急作，意思淺薄，而筆即直過。([晉]王羲之《題衛(wèi)夫人〈筆陣圖〉后》，《太平御覽》卷七百四十)

例(26)的“意思淺薄”，與例(5)“意思深長”正成反義，可理解為作書者心思淺薄，但這句話的主語不明顯，“意思淺薄”也可理解為作品的內(nèi)涵淺薄，于是“意思”就有了“意趣”義。例(25)“意思橫生”的主語甚至有三種可能，或為“小吏”，或為“木工”，或為“轉(zhuǎn)輪懸閣”，但從“橫生”這個謂語來看，主語為非生命體恐怕語義更順暢，理解為“轉(zhuǎn)輪懸閣意思橫生”的話，“意思”就完全是“意趣”義了。這個意義的“意思”一直沿用至現(xiàn)代漢語，參與構(gòu)成“有意思、沒意思”等。

2.2 “意義”“道理”“價值”義

藝術(shù)方面的思維成果為“意趣”，理性方面的思維成果就可理解為“意義”，《漢語大詞典》“意義、道理”條下的第一書證，正顯示出“心思、意趣、意義”三者間的聯(lián)系：

(27) 辱示《初筮賦》，實有意思。但力為之，古人不難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于今人也？([唐]韓愈《昌黎先生文集》卷十七《與馮宿論文書》)

“有意思”既可指作文者有深長的用心，也可指文章饒有意趣，還可指文章意義深刻。嚴格來說，這個用例不是“意義、道理”義的典型例句。唐宋時期許多用例都處于這幾個意義的過渡階段。如：

(28) 僧曰：“只如牯羊角，明得什摩邊事？”師云：“上士聊聞便了卻，中下意思莫能知。”(《祖堂集》卷十)

(29) 衲僧家竿木隨身，逢場作戲。倒把橫拈，自有意思。(《五燈會元》卷十七)

只有當與行為主體分離，指文章語言本身的內(nèi)容時，“意思”才是真正的“意義”。下例中的兩個“意思”正體現(xiàn)了“心思”與“意義”的區(qū)別：

(30) 問“君子泰而不驕”。曰：“泰是從容自在底意思，驕便有私意。……如漢高祖有個粗底泰而不驕，他雖如此胡亂罵人之屬，卻無許多私意。唐太宗好作聰明與人辯，便有驕底意思?！?《朱子語類》卷四十三)

“(唐太宗)便有驕底意思”中，“有意思”的主語是人，“意思”仍應(yīng)理解為心思，而“泰是從容自在底意思”中，“有意思”的主語是“泰”這個詞，“意思”就指詞的含義了。這個意義自宋代以降越來越普遍，成為“意思”最常見的基本義之一。

從語言文字的內(nèi)容含義推而廣之，“意思”亦可指事情的“意義、道理”：

(31) 若只不求安飽，而不謹言敏行，有甚意思？(《朱子語類》卷二十二)

該“意思”指的是行為的意義，與例(30)中語言文字的意義有所不同?！吨熳诱Z類》中有數(shù)百例“意思”，含義十分豐富，可資橫向的研究比較。

現(xiàn)代漢語中，“意思”更進一步引申為價值、作用?！冬F(xiàn)代漢語詞典》“情趣、趣味”義項下的一個例句為“那種聚會意思不大，我不想去參加?！边@個例句歸類值得商榷。此處的“意思”，相對“趣味”來說，更接近“意義、價值”之義，“因為沒有意義，所以不想去參加”于義為長。

2.3 “象征”義

表示“意義”義的“意思”，經(jīng)常參與“A是B的意思”“A有B的意思”等句式，在有的情況下B并非A的邏輯、理性意義，而是語境臨時賦予的意義。如：

(32) 誰叫你真?zhèn)€吊死不成？這是嚇唬他的意思，好叫他害怕，送了那禮來與我。(《醒世姻緣傳》第三十九回)

該例中，“叫你吊死是嚇唬他的意思”這個表述只在這個臨時的語境中成立。B是A的臨時意義，也可理解為B是A的象征性表示，于是有了如下這樣的用法：

(33) 因要后來好贖，十分不典他重價錢，只好三分之一，做個交易的意思罷了。(《二刻拍案驚奇》卷十六)

“交易”的理性意義是“照價收錢”，但在上面這個具體語境中，把只收三分之一的錢做成交易的意思，也就是使這個行動臨時性地代表交易，于是可以進一步理解為“三分之一”是交易的“象征”。

現(xiàn)代漢語中，它也可被活用為動詞，如例(1)a，又如：

(34) 原來，清代重修的金陵并未建在原陵址上，只是隨便找了個地方，建一個墳頭，意思一下而已。(倪方六《中國人盜墓史》)

動詞“意思”有兩個含義，一是“送禮”，二是“象征性地表示”，它們都必須以重疊或加補語“一下”形式出現(xiàn)，表層結(jié)構(gòu)相似，故而趙守輝(1993)、張立馳(2003)都將它們作為一種現(xiàn)象來討論，甚至認為“象征性表示”源于“送禮”義。但此二義，包括它們所來源的名詞“禮物”和“象征”二義，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禮物”義的出現(xiàn)植根于會話語境，目的是為了表示自謙，而“象征”還能出現(xiàn)在陳述語境，也沒有自謙的語用意圖。從一個語用特征明顯的意義發(fā)展出一個基本無特征的意義，其機制難以解釋。根據(jù)以上分析，我們認為此二義并無直接源流關(guān)系，“禮物”義來源于“情義”義，而“象征”義來源于“意義”義。

三、 “神情”義類

除了“心思”和“意義”兩條主線外，“意思”還有一條不太發(fā)達的引申路線——心理活動的外在表現(xiàn)，即為“神情、意態(tài)”。如：

(35) 與虜對陳，意思安閑，如不欲戰(zhàn)，然及至決機乘勝，氣勢盈溢，故每戰(zhàn)必克，軍無幸勝。(《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裴松之注)

“意思安閑”既可指心思安閑，亦可指神情安閑，于是“意思”溝通了內(nèi)心活動與外在表象。這個意義的“意思”在歷代都不算常用，但零星用例仍不時可見。如：

(36) 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㈩^云：“頰上加三毛，覺精采殊勝?！眲t此人意思蓋在須頰間也。([宋]蘇軾《蘇文忠公全集》續(xù)集卷十二《傳神記》)

(37) 楊玉看這婦人，生得意思自然，必是好人家子女。(《清平山堂話本·楊溫攔路虎傳》)

例(36)從“眉目、鼻口、須頰”等下文來看，“意思”與人的外貌有關(guān)。例(37)“意思”一本作“意態(tài)”，異文見義，亦是形容外在形象的。

四、 “意思”參與的短語

綜上，“意思”一詞的詞義演變路徑可概括如下圖：

圖1 “意思”的語義演變路徑

基于此，我們對“意思”參與的各種短語和習(xí)用搭配能有更深入的認識。

4.1 有意思/無意思/沒意思

基于“意思”的繁多語義，“有意思”的意義也可分為幾類，且與否定形式“無意思、沒意思”不完全對稱。以下論述中，也涉及擴展形式如“有點意思”“有些意思”“沒啥意思”等?！坝幸馑肌钡囊饬x有：

(一) 有心思，如例(4)。隨著“意思”的本義“心思”在宋代以后式微，“有意思”的這個意義也逐漸不流行。在“心思”這個意義上，沒有“無意思”形成對稱。宋代之前的“無意思”的“意思”，多是“心情、精神”義，如例(16)。

(二) 有情趣、有趣味。元明以后這個意思不再局限于文學(xué)藝術(shù)的情趣，多指能引起興趣的事物或人物的趣味。如：

(38) 呀，遠遠望見一個婦人來，且是生得有些意思。([元]高明《琵琶記》三十四出)

(39) 武松吃了道：“這酒略有些意思。”(《水滸傳》第二十九回)

此二例分別指婦人和酒讓人感興趣、能吸引人。在這個意義上，“沒意思”即無趣、不能吸引人，例不煩舉?；诖耍皼]意思”還可進一步指“無聊”：

(40)張千，等他再來時，你說太守不在家，則著他去兀那翠云樓上閑坐一會，坐的沒意思，他則索回去也。([元]喬吉《杜牧之詩酒揚州夢》第一折)

現(xiàn)代漢語口語中“沒意思”發(fā)展出一種意義更虛的用法，即對不符合自己興趣和期望的事物表示失望，這種情況下它總是單獨成句。如：

(41)還好朋友呢，沒意思，這么一點小忙也不肯幫。

有趣的是，這個句子中，“沒意思”換作“有意思”也能成立。這是因為現(xiàn)代漢語中“有意思”可用在諷刺語境下，加強否定語氣，表示說話人反感、不滿的態(tài)度，可以理解為“莫名其妙、不可理喻”?！坝腥ぁ薄昂猛妗钡仍~，也有類似用法。

(三)有意義。既可指語言文章意蘊深厚、耐人尋味，也可指事件有價值或效果。在這個意義上，否定形式“沒意思”使用相當普遍。如：

(42) 且“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山川，大夫祭五祀”，皆是自家精神抵當?shù)盟^，方能感召得他來。如諸侯祭天地，大夫祭山川，便沒意思了。(《朱子語類》卷三)

直到現(xiàn)代漢語中，“沒意義、沒價值、沒效果”仍是“沒意思”的主要意義之一。

元明以后，以人為主語的“沒意思”多了起來，指該人的所作所為不符合道理。如：

(43) 老夫人，你好沒意思，我是奉圣人的命，你揪住我待要怎的。([元]無名氏《謝金吾》第一折)

這個“沒意思”，與表示“無趣”的“沒意思”有差別。此處的語義重點在說明行為沒有道理，而非沒有趣味、不吸引人。

(四) 有情意、有愛，專指男女之間的感情，例(1)c即此義。又如：

(44) 我聽說董延平好象對你有點意思。(王朔《永失我愛》)

這個意義通常以“甲對乙有意思”的形式出現(xiàn)，它的產(chǎn)生緣由會在下一節(jié)進一步分析。

綜上，“沒意思”的語義演變可總結(jié)為兩條路徑：

圖2 “沒意思”的語義演變路徑

4.2 好意思/不好意思

古代漢語中，“好意思”有“好心思、好意義、好心意”等義。如：

(45) 仆近日無好意思，明年又應(yīng)舉，方欲就舉子學(xué)時文，恐未有好言語。([宋]秦觀《淮海集》卷三十《與參寥大師簡》)

(46) 五峰曾說，如齊宣王不忍觳觫之心，乃良心，當存此心。敬夫說“觀過知仁”，當察過心則知仁。二說皆好意思。(《朱子語類》卷一〇一)

(47) “你妳妳使的我說將來，大娘身子好么？這幾日高麗地面里來的這海菜、干魚、脯肉，饋婆婆口到些?！薄昂靡馑?，好意思。”(《樸通事諺解》中)

這些“好意思”皆為偏正短語，并非固定搭配，它們的否定式是“無好意思”，而非“不好意思”。

例(47)中，“好意思”是表示感謝的客套話，若將句子補充完整當為“(你的禮物)是好意思”。在這種用法的影響下，到了明代，“好意思”出現(xiàn)一個固定的引申義，即“表示好意義”，又進一步泛指“符合道義、符合行事規(guī)范、讓人樂于接受”。如：

(48) 計巴拉作謝不盡，只說怎么的好意思。晁夫人說：“你這會子沒錢，咱家見放著板，這有甚么不好意思？”(《醒世姻緣傳》第三十回)

“怎么的好意思”表示“(這么做)怎么符合道義、讓人可接受呢？”這個意義的“好意思”多用在反詰句或反諷句中，如例(1)d。當它的語義指向說話人時，表示對自己引起的麻煩致歉，相當于“過意不去”；當它語義指向說話人以外的人時，表示對該人的批評譴責(zé)，相當于“不合道義、不知羞恥”。

在反詰句中，“好意思”總是作謂語，讓本是體詞的它具有了謂詞的意味，于是如上例所示，它的否定式會從“無好意思”變成“不好意思”。同時，反詰是用肯定的形式表示否定的意義，因此“怎好意思”就等于“不好意思”，于是“不好意思”這一固定短語流行開來，它的語義總是指向主語，指“覺得自己做了不符合道義規(guī)范的事情”，亦即“害羞、難為情”。如：

(49) 卻說孫押司雖則被眾人勸了，只是不好意思。當日縣里押了文字歸去，心中好悶。(《警世通言》卷十三)

有時害羞并不是由于自己做了不恰當?shù)氖虑椋歉械阶约旱男袆佑锌赡芙o他人造成困擾或遭到他人不滿，在這種心理動因下，就要盡量避免這種行動，于是“不好意思”出現(xiàn)了后續(xù)語，表示“礙于情面不能做某事”，這是在現(xiàn)代漢語中發(fā)展出的新義，例(1)e即此用法。又如：

(50) 老趙老來，一來就坐半天。我們跟他也沒話說，就聽他吹，吹得沒勁了也不走，干坐著，那么大歲數(shù)我們也不好意思轟他，才尷尬呢。(王朔《頑主》)

由于“不好意思”多有表示歉意的意味，它又進一步引申成為與“對不起”語義相似的禮貌用語，甚至有取代“對不起”的趨勢(易敏 2005)。

綜上，“不好意思”的語義演變可總結(jié)為：

圖3 “不好意思”的語義演變路徑

4.3 小意思

1.5節(jié)提到過，“意思”有“禮物”義，為了謙虛地表示禮物菲薄，可用“小”來修飾它，這在明清時期已十分普遍。如：

(51)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幸過你這貴庵，要借住一宵，明日我回去備些小意思來謝你。([明]徐渭《四聲猿·玉禪師》)

現(xiàn)代漢語中，它還發(fā)展出抽象的意義，指無足輕重的微薄事物，將事物小而言之，以示其不值一提，如例(1)b。又如：

(52) 我從來沒想到祖父的聲音竟會如此怒氣沖沖，孫廣才往昔的暴跳如雷和那時的孫有元相比，實在是小意思。(余華《在細雨中呼喊》)

4.4 夠意思/不夠意思/差點意思

“夠意思”是現(xiàn)代漢語中才出現(xiàn)的新短語。它主要有兩個含義。

(一) “有意思”的第二種語義的升級，不僅有趣味，而且“趣味足夠、饒有趣味”，達到更高的境界，如“這酒夠意思”就比“這酒有點意思”程度更深，贊美意味更濃。這個意義的反義可用“不夠意思”或“差點意思”來表示，例不煩舉。

它還可用在非贊美的語境中，表示程度過深，超過一定標準。如：

(53) 這一跤摔得可真夠意思。

摔跤肯定不是有趣的事情，說話人用本為褒義的“夠意思”來表達負面的評價，有自嘲反諷的意味。習(xí)用漸久之后，這個意義可以脫離語境而存在，指“十分厲害、超過預(yù)期”，如例(1)f。這種用法常常參與“動詞/形容詞+得+夠意思”結(jié)構(gòu)，具有補語的性質(zhì)。

(二) “意思”指“情意”，因之“夠意思”指“情意深、足以表達情意”。如：

(54) 老張雖然不是領(lǐng)導(dǎo)，但他對待同事，卻是非常夠意思，所以大家都很服他，愿意和他一起工作。(《人民日報(海外版)》2015.2.6)

這個意義還可擴展為“夠朋友意思”“夠哥們兒意思”等，以明確情意的性質(zhì)。在這個意義上反義的“不夠意思”也很常用，用來委婉地表示他人的情意未達到說話人的期待。

4.5 是個意思

“是個意思”尚稱不上是短語，更接近一種習(xí)用句式，它的意義多歧，語型也不十分穩(wěn)定，還可作“成個意思”“有個意思”“是那么個意思”“是這么點意思”等。這個慣用形式應(yīng)是“是個……的意思”的縮略，“意思”最初為“意義”之義。如：

(55) “姐，沒想到姐夫還有表演的天分，”妹妹這當兒接口說：“他演的楚文王還真有那么個意思。”(周大新《湖光山色》)

“那么”指代“楚文王”，這句話表示某人扮演楚文王能體現(xiàn)楚文王的意義。(1)g用例亦與此同。

正如2.3節(jié)提到的“A有B意義→A是B的象征”這條發(fā)展路徑。A能體現(xiàn)出B的意義，也就是A能作B的象征和代表。有時B是一個公認的、不言而喻的社會現(xiàn)象、習(xí)俗，那么它就可隱去，直接作“是個意思”，義為“是個象征”，如：

(56) 其實給壓歲錢不過是個意思，……但像這種給輩分明碼標價的真是聞所未聞。(《江南時報》2006.1.28)

該例指“給壓歲錢是過年時長輩情意的象征”。這種用法中，A常是簡省的、容易的行動，于是“A是B的意思”有了更加迂曲的引申意義，即“用A這個簡單的行動來象征B”。如：

(57) 好歹買個蛋糕，吹個蠟燭，是個過生日的意思。

這句話的隱含意義是對于慶祝生日來說，買蛋糕、吹蠟燭是最簡便的象征性行為，“是個意思”也就有了“簡省、粗疏的象征”義。

五、 語境對“意思”語義演變的影響

“意思”及其參與的短語有如此之多的引申意義，很大程度上是語用環(huán)境造成的。隨著交際語境與意圖的不同，說話人會臨時賦予詞語一些會話含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這種含義在言語交際中如果被聽話人順利理解和接受，它就有可能在反復(fù)使用中規(guī)約化，變成一種常規(guī)意義(conventional meaning)。在這個過程中，語境吸收(absorption of context)是促進語義演變的主要機制。

索振羽(2000：23)將語境總結(jié)為上下文語境、情景語境、民族文化傳統(tǒng)語境三大類，“意思”的各種意義就是在這諸多不同的語境中發(fā)生的。

5.1 上下文語境

“意思”早期的引申義，如不易截然區(qū)別的“想法、意圖、意見”等，都是在上下文語境作用下產(chǎn)生的，一個典型的用例如：

(58) 權(quán)居昭陽宮，倦暑，乃褰紫綃之帷，夫人曰：“此不足貴也?！睓?quán)使夫人指其意思焉。答曰：“妾欲窮慮盡思，能使下綃帷而清風(fēng)自入，視外無有蔽礙，列侍者飄然自涼，若馭風(fēng)而行也?！?《太平廣記》卷二二五)

“權(quán)使夫人指其意思”中的“意思”，如果不結(jié)合上下文，可理解為本義“心思”。但上文“夫人曰：‘此不足貴也?！碧崾疚覀?，此“意思”是夫人針對某具體事件提出的議論，那么“意思”就有了“想法”義。而下文中夫人針對提問回答了她接下來計劃做的事情，那么“意思”就是“意圖”義。這個例子清楚說明了對“意思”的理解主要依賴于上下文。

5.2 情景語境

情景語境還可分為兩大類，一是時間、地點、話題、場合等客觀情景，二是身份、思想、教養(yǎng)、心態(tài)等與會話人有關(guān)的主觀情景。

“情趣、意義、道理”和“神情”兩條線上的引申義，是在話題、場合等情景語境作用下產(chǎn)生的。如第二節(jié)中分析的，隨著話題的不同，“意思”會發(fā)生語義轉(zhuǎn)變——討論人的思想時是“心思”，討論藝術(shù)作品時是“情趣、趣味”，討論文章作品時是“意義”，討論語言文字時是“含義、語義”，討論事件時是“道理、價值、作用”，討論人外表時是“神情”。處于特定的話題、場合中，人們能自然而然地隨語境理解“意思”的具體意味。

還有的意義演變，與說話人心態(tài)等主觀情境密切相關(guān)。人們在言語交際中，需要遵守“得體原則”——為了適應(yīng)語境需要，采用間接方式說話以達到最佳交際效果的原則。得體原則中有一條“克制原則”，即說話人不是直言不諱地提出反對意見，而采用迂回的方式來間接表達不滿和指責(zé)。(索振羽 2000：124)

克制可以是積極意義的，指為了避免傷害對方而謹慎措辭。4.1節(jié)提到過“沒意思”有表示失望不滿的意義，“沒意思”本指“沒趣味”，作為負面評價來說程度較輕，比直言“讓人討厭”婉轉(zhuǎn)得多。4.4節(jié)討論的“不夠意思、差點意思”也屬于類似的情況，吸收了情景語境義而發(fā)展出委婉批評的意義。

克制也有消極意義的，指對于顯而易見的荒謬情形不屑于正色批評而采用諷刺、反語等言語策略。4.1、4.2和4.4節(jié)中提到的“有意思”有“莫名其妙、不屑一駁”義，“好意思”有“不知羞恥”義，“夠意思”有“過分、超過預(yù)期”義，正是出于消極的克制原則。這些詞本身都表達正面意義，被說話人在特定的語境中“正話反說”，起到了諷刺挖苦的效果。這種詞吸收了語境義之后，就會發(fā)展出表示反面評價的貶義。

5.3 民族文化語境

特定的歷史文化背景、社會習(xí)俗規(guī)范和大眾心理，對語義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在“情意、禮物、送禮、賄賂”和“象征性表示”一系列意義的產(chǎn)生過程中，中國人的行為方式和價值觀等民族文化語境起了尤為顯著的作用。

作為“心思、情緒”義的“意思”本可指任何種類的情感，傳統(tǒng)中國人羞于直接表達愛意，因此用表示上位義的“意思”來含蓄地表示下位義“情意、愛情”。直到現(xiàn)代社會，男女愛情仍常用隱晦表達，因此“有意思”出現(xiàn)了“有好感、喜愛”這樣的引申義，相對于直言“愛”來說，“有意思”更加曖昧委婉，對言語交際雙方的心理壓力比較小。

將“意思”用作“禮物”義或“送禮”義亦有社會心理背景。送禮人總是極力淡化禮物的價值以減輕收禮人的心理負擔(dān)，因此把實體物質(zhì)形容為“意思”，暗示自己付出的只是情感。況且在中國文化背景中，出于尊他、自謙、避人耳目等心態(tài)，送禮或請客吃飯經(jīng)常不便明說，因此選擇“意思”來替代以達到交際意圖。漢語中“心意”“表示”等詞亦有“禮物”義，且常用表示輕微的“小、一點、些許”等來修飾，皆出于同樣的原因。作動詞時，如1.5節(jié)所述，經(jīng)常用重疊形式或以補語“一下”修飾，也是為了表示這對送禮人來說是隨意、輕松的動作，不足掛齒。將“意思”用作“賄賂”義，更是因為在人們的普遍價值觀中，羞于直接說出這種不正當行為，因而用委婉語來替代。

“象征性表示”這一引申義的情況較為復(fù)雜，比較以下三個例句：

(59) a. 大家吃頓餃子，是個過年的意思。

b. 大家吃頓餃子，是個意思。

c. 大家吃頓餃子，意思一下。

2.3節(jié)中提到過，a句的用法來源于上下文的語境影響，當“A是B意思”結(jié)構(gòu)中A與B的關(guān)系是語境臨時賦予的，就會產(chǎn)生“A是B的代表、象征”的意味。而b、c句的用法又與社會文化語境有關(guān)。只有交際雙方都能準確理解“吃餃子代表過年”這個文化意味時，“是個意思”和“意思一下”的語義才能被順利接受。

5.4 小結(jié)

Croft(2000：133)、方梅(2013)都認為，語言使用者會對某個語言構(gòu)式中的“形式—功能”投射作出重新分析。Croft還認為其中一種為“易位分析”(metanalysis)：有些語義是同一語境中多個成分的組合共同表達的，但人們往往傾向于將語境意義賦予某個具體成分，亦即將某個成分的語境義和內(nèi)在語義易位，于是該成分會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類似語境中，逐步規(guī)約化，久而久之，這個語義就固定附著在這個成分上了。

語境在很大程度上引導(dǎo)或制約著詞語的意義發(fā)展(祝敏青等 2011)，只有充分注意到“意思”的語用環(huán)境，才能準確把握它的豐富內(nèi)涵與歷時演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