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平

(1.上海師范大學 教育學院,上海 200234;2.太原學院 學報編輯部,山西 太原 030032)

西南聯合大學是中國教育史上的特殊存在,它的特殊指的是它特殊的歷史背景、大學的特殊組成以及它在教育史上的特殊地位和對后世高等教育的特殊影響。陳平原認為,“中國人創(chuàng)辦現代大學120年間的是非曲直,有六個蘊含巨大能量且充滿戲劇性的關鍵時刻。它們分別是1905 年的廢除科舉、1919 年的學生運動、1937 年的大學內遷、1952 年的院系調整、1977 年的恢復高考、1998 年的大學擴招與爭創(chuàng)一流?！盵1]1937年,日本侵華,日本人對清華園、南開大學實施毀滅性的轟炸,試圖斷絕中華文脈的延續(xù),從精神上毀滅整個中華民族。為保存學術實力、賡續(xù)文化命脈、培養(yǎng)急需人才,中國大學開始了所謂“學術長征”的大學內遷。其中,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三校組成了西南聯合大學。西南聯大因培養(yǎng)出了以楊振寧、李政道為代表的大批優(yōu)秀人才,而備受研究者矚目,西南聯大現象成為教育研究熱點。有學者認為:“西南聯大的歷史將為世界學術界追憶與推崇……聯大的傳統(tǒng),已成為中國乃至世界可繼承的一宗遺產?！盵2]陳平原指出抗戰(zhàn)中的大學包括西南聯大,特別強調三點:第一,以教學為主;第二,注重師生關系;第三,堅持學術標準。[1]教學和學術作為西南聯大研究的重點被后人反復研究,而有關師生關系的研究較少,描述大都散見于與西南聯大師生的回憶錄、散文當中。鑒于當代大學存在師生關系日漸疏離的問題,本文擬從師生關系的角度,探討西南聯大師生關系的表現形式及其影響因素,為改善大學師生關系現狀提供一些思路。

一、西南聯大師生關系的表現形式

西南聯大師生互動的形式大概有如下幾種情況:

(一)學生在實踐中的從游

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主張大學之道要注重“從游”?！肮胖畬W者從師受業(yè),謂之從游?！薄皩W校猶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游泳也,大魚前導,小魚尾隨,是從游也,從游既久,其濡染觀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為而成。”[3]梅貽琦指出教師的示范會為教育學生起到關鍵的作用。

聯大最初向南遷徙過程就是一段從游。行進途中教師或以自己的專長、或以自己的意志品格為學生樹立了榜樣。湘滇黔旅行團的學生唐敖慶回憶:“每天早晨,當我們披著星光走了二三十里路時,天才放亮,這時遠遠看見曾昭掄教授已經坐在路邊的公里紀念碑上寫日記了。等我們趕上來之后,他又和我們一起趕路。”“著名詩人聞一多在路上不忘采集民間歌謠,研究不同民族的語言,他經常坐在公路邊,和學生們一起議論國事,談學問,談所見所聞,帶領學生對當地風土人情進行寫生。”[4]另外如費孝通教授的農村調查,馮文潛教授的邊疆人文調查等課程中表現出的專注和敬業(yè)也給學生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教師們用行動來傳遞他們的理念,比之言傳,身教更為有力。聯大校長梅貽琦始終認為教師的學問和做人是相互聯系著的?！敖淌谪熑尾槐M在指導學生如何讀書、如何研究學問。凡能領學生做學問的教授,必能指導學生如何做人,因為求學與做人是兩相關聯的。凡能真誠努力做學問的,他們做人亦必不取巧,不偷懶,不作偽,故其學問事業(yè)終有成就?！盵5]學生在實踐中從游,比學習知識更重要的是習得了思維方式、生命激情、理想信念和價值追求等人文精神。

(二)無課堂邊界的交流

西南聯大師生的交流不受課堂的限制,課后的交流頗多,這種交流對學生的成長幫助很大?！霸谖髂下摯髸r,我聽過金先生的知識論和形而上學課。下課后,我常常陪伴他漫步走回北門街他的宿舍。一邊走,我一邊向他提出我聽課中不理解的問題,有時對他講課的內容提出不同意見。他總是親切地耐心做出解釋。這種課后漫步,對我?guī)椭艽?加深了我對他講課的理解?！盵6]“在北平清華二三年級時,課外隨時不無向雷師請教的機會,但使我受益最多的是在昆明西南聯大期間與他的經常接觸和專業(yè)內外的交談?！盵7]

由于經?！芭芫瘓蟆?西南聯大學生上課的時間其實是不多的,與老師的交流基本上都是在生活中。老師和學生完全像是一家人,隨時聽教師教誨,什么問題都談,書本上、社會上的、生活上的、情感上的。姚秀彥說:聯大的老師,現在很難讓后人體會?，F代的大學,無論是臺灣也好,哪里也好,設備是非常好,高樓大廈,新的設備,行政效率也高,但是沒我們那時候的情調。”[4]姚秀彥所說的情調,很大一部分指師生間那種相濡以沫的情感。當時的教育不僅僅限于課本,也不僅僅限于知識,是真正意義上的全方位的和生活融為一體的教育。這種師生之間的關系對西南聯大時期的學生來說是彌足珍貴的。

(三)自由的學術探討

西南聯大師生間的學術氛圍是自由的,允許有質疑甚至反駁。王浩把他在西南聯大度過的那段時光稱為“誰也不怕誰的日子”,他說:“教師之間,學生之間,師生之間,不論年資和地位,可以說誰也不怕誰……在課堂上,有些學生直言指出教師的錯誤,而教師因此對學生更加欣賞……教師與學生相處,親如朋友,有時師生一起學習新材料……離開昆明后,我也交過一些朋友,但總感到大多不如聯大的一些老師和同學親近?！盵8]聯大哲學系學生周禮全回憶他的老師金岳霖時描述“我按時來到金先生的住處。金先生對我的論文提出了一系列的問題和批評。我就一個一個問題作出答辯。金先生又對我的答辯進行批評。我又為我的答辯辯護。這樣一來一往,辯論越來越激烈,聲調也越來越高,使得梁先生家里的人推開門來看,是否我同金先生吵架了!這次辯論從下午兩點多一直延續(xù)到快六點。”[6]曾有記者訪談西南聯大的學生鄒承魯:為什么當時條件那么差,西南聯大也不大,卻培養(yǎng)出那么多人才?他回答非常簡單,就是兩個字:自由。這種自由表現在許多方面,其中最主要的是學術自由和師生間的相互平等。西南聯大教師陳省身回憶聯大生活時說:學生有成就的主要原因是老師的鼓勵。我尊敬學生,希望他有一天比我好,我不擺架子。[4]

(四)綿延終生的影響

師生關系一般來說被認為是階段性的、一旦學業(yè)結束就戛然而止的一種關系,師生之間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西南聯大的許多學生從老師那里受惠終生,在他們離開學校后依然有重要的影響。何炳棣回憶雷海宗:“師生的情誼回想起來,連自己都不能相信一生受雷師影響至深且巨,而事實上只讀過他的唯一一門必修的中國通史。”[7]教師和學生僅僅因為一門課結緣,這種緣分便深入到學生的生命中去,這種現象屢見不鮮。周禮金提到自己在西南聯大跟隨金岳霖老師的學習生活時說:“1941年我在西南聯大哲學系學習,金先生就是我的老師。1946年我在清華大學哲學系做研究生,金先生又是我的導師。從1949年至1984年他去世,我都是在他的領導下工作。40多年來,金先生對我的教導、幫助和關懷,一想起來,我就充滿了無限的崇敬、感激和懷念之情?！盵6]教師對學生除了學術上的引導,在生活中也關愛有加。關愛學生在教師中是普遍現象。查良釗把學生當做自己的子弟,一切為他們著想?！袄蠋焸冋n余為同學的活動進行輔導,應邀作學術報告或時事演講,甚至為個別同學解決特殊困難,都十分熱情,有求必應。”[9]殷海光曾這樣描述金岳霖對他的影響:“在這樣的氛圍里,我忽然碰見業(yè)師金岳霖先生。真像濃霧里看見太陽!這對我一輩子在思想上的影響太具決定作用了。他不僅是一位教邏輯和英國經驗論的教授,而且是一位道德感極強烈的知識分子。昆明七年教誨,嚴峻的論斷,以及道德意識的呼喚,現在回想起來實在鑄造了我的性格和思想生命?！盵10]267教師影響了學生的學術志向,這種影響不只是在大學期間,還綿延至其職業(yè)生涯甚至是終生。

二、影響西南聯大師生關系的因素

教育是一種關系性實踐。“教育在本質上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交往。”[11]“教育并不是一個實體，而是一種關系，一種師生互動的關系?！盵12]師生關系不僅僅可以看做教育情境中的人際關系，它也是無形的教育資源，是啟動和保持學習者學習過程的重要影響因素。教育自身的質量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師生的質量和師生互動的質量。西南聯大優(yōu)質的師生關系受到以下幾方面因素的影響：

(一)特殊的歷史時空

西南聯大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特定產物,因抗戰(zhàn)爆發(fā)而生,“中國大學不甘附逆,為保存‘讀書種子’和為國家儲備人才,紛紛內遷?！盵13]其使命與抗戰(zhàn)相終始。適逢亂世,西南聯大的生存環(huán)境十分惡劣。西南聯大成立之初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國家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外部有日軍經常性的空襲和轟炸,內部經費不足,圖書設施極度短缺,物質條件連基本的生存都無法滿足?！皷|郭空留乞米身,日食萬錢難下箸,月支雙俸尚憂貧”[14]是陳寅恪筆下西南聯大教授的經濟狀況。另一方面,政府忙于抵御外辱,無暇顧及遠在云南邊陲的西南聯大,學校的政治環(huán)境相對寬松。“在那里有如世外桃源,與外界隔絕,連報紙都沒有,不只國內外大事,這是集體生活,無家眷相伴,除了上課與散步外無任何消遣,可是,精神上卻是安適的,興奮的,幸運著能避免戰(zhàn)火,逃脫敵人的魔掌,在后方繼續(xù)度著自由教學的歲月?！盵15]在國家民族危難之時,物質極度匱乏的情況下,聯大師生的精神生活卻無比豐盈。面對強勢進入的西方文化,中國人的民族自尊心與自豪感被現實無情打壓,上至校長下至教授、學生,聯大師生自覺匹夫有責。校長梅貽琦認為對于教師和學生來說,最切實的救國方法,就是致力于學術,造成有用之才,將來為國家服務。[16]在這種思想主導下,師生均十分珍視時間,對學習投入了極大的熱忱。

(二)學術自由的氛圍

西南聯大的師生關系中體現的民主自由精神,與西南聯大之前的大學發(fā)展不無關系,更與構成西南聯大的北大、清華、南開三校的教育理念相聯系,學生們受惠于三校的校風和各自的特色。如北大的“兼容并包,學術自由”的精神。蔡元培雖是有傳統(tǒng)教育背景的士子,但游歷西方各國,汲取了西方大學的學術自由精神。他對各門學術派別采取平等對待的態(tài)度:“對于各家學說,依各國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兼容并包。無論何種學派,茍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運命,即使彼此相反,也聽他們自由發(fā)展?！盵17]這一理念在于以探究高深學問、培養(yǎng)高級人才為核心,允許各種學術觀點自由爭論,學校對其兼收并蓄。所以在蔡元培任北大校長時,有時兩位教師會唱對臺戲,這種學術民主的氛圍啟發(fā)了學生的思路,培養(yǎng)他們獨立思考、勇于在探索真理的過程中堅持自我,激發(fā)了學生學習的興趣,培養(yǎng)了其研究能力。西南聯大基本延續(xù)了北大的學術自由精神。另外,清華大學的“自由”和南開大學“活潑”的傾向都融入了西南聯大[18],形成了新的傳統(tǒng),使得這所戰(zhàn)時大學成為“剛毅堅卓”的民主堡壘。

(三)大師的引領

西南聯大匯聚了北大、清華、南開三校的著名學者,他們本身是各個專業(yè)領域的佼佼者,且許多教師學貫中西,學識功底深厚。正是這些大師級人物,引領著聯大學生走向了學術的道路。趙蘿蕤在回憶葉公超時說“他一目十行,沒有哪一本書的內容他不知道……反正他的文藝理論知識很多,用十卡車也裝不完。”[19]“湯用彤給我們全面忠實地介紹這些哲學家的思想,材料豐富而又不顯得繁瑣,分析清晰而又不流于生疏,即使自由主義風氣很濃的同學,也舍不得缺課。可見,大師的課對于學生來說是多么大的吸引力?！盵20]時人驚嘆于陳寅恪的學識博大精深,作出“大師之大,高山之高”的評價?？傊?“聯大教師學術水平高,教學認真、循循善誘,誨人不倦、要求嚴格而不強制”[21]。

有學者認為,西南聯大的教師經過了自然的淘選,留下來的都是具有真風骨的真大師。這種風骨,在教師的人格方面,尤為突出。馬約翰曾評價梅貽琦說:“‘他有他的人格,……真君子(Real Gentleman)的精神’梅先生不但是真君子,而且是個中西合璧的真君子,他一切的舉措態(tài)度,是具備中西人的優(yōu)美部分。[10]245教授在戰(zhàn)爭中執(zhí)著于學術而不顧個人安危的精神給當時的聯大學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939年,老金正伏案趕寫他那視若生命的《知識論》,靈感大發(fā),沉醉其中欲罷不能。突然幾聲巨響,房屋晃動,桌椅跳騰,碎片紛飛,塵土飛揚。癡迷的老金抖抖手稿繼續(xù)沉浸在忘我的寫作中。待警報解除,師生歸來把他叫出,才看到前房后屋皆被炸彈擊毀。”“每逢日機轟炸昆明,他便攜帶一只書箱跑到郊外,一邊躲避,一邊埋頭修改書稿。”[10]271-272鄭敏回憶西南聯大時說:我覺得西南聯大的教育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每個教授他這個人跟他所學的東西是融為一體的……這對我的熏陶極深,我就生活在一個濃厚的學者的文化藝術的氛圍里面,這種無形的感染比具體知識的傳授要大得多,像是注入了什么東西到我的心靈里面,以后我對藝術的尊敬,對思考的堅持,都是從這里來的。[22]起于對學者個人學術的崇拜,激發(fā)了學生內心對某一專業(yè)的熱情,啟動了學生內在的動力機制,使他們愿意追隨大師的腳步繼續(xù)前行。

(四)導師制下師生交互頻繁

在戰(zhàn)爭年代的特殊時期,由于聯大師生居住在臨時的校舍中,他們之間的接觸和交流更為便利和頻繁。學生在課程學習之余經常和教授交談,向他們請教治學之路與為人之道,從中受益匪淺?！敖處熀蛯W生朝夕相處。幾十個師生除了每天讀書之外,便促膝縱談學問,別無他事?！盵23]年輕的大學生有機會一睹那些著名學者的風采,親聆教誨。西南聯大實行的導師制也為師生間的交往提供了制度保障。導師制注重密切師生關系,強調師生聚集在一起,是大學教師和學生課余時間進行日常交往的一種方式。導師和學生能分享彼此課堂上無法講到的經歷,有助于大學教師深入了解并指導學生,甚至成為亦師亦友的關系。[24]學生在與導師深入晤談、匯報讀書情況和被導師“熏陶”的過程中,就潛移默化地接收了學術信息、激活了學術思維、樹立起艷羨學問的態(tài)度和激發(fā)出崇拜導師的情感,這些都是無聲、重要和更持久的教育力量。

導師制是充分而有效地促進師生情感聯結的一種制度安排。導師和學生共同生活在學院中,用空間和時間的密度來增加相互交流的機會,學生長時間淫浸在一個利于成長的環(huán)境中,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是深入且持久的。[25]導師制源于西方的大學傳統(tǒng)。在劍橋大學學習過的陳之藩曾言:“劍橋的傳統(tǒng),一天三頓飯,兩次茶,大家正襟危坐穿著黑袍一塊吃。每天同樓的人都可最少見三次,最多見五次面。誰知哪一句閑談在心天上映出燦爛的云霞?又誰知哪一個故事在腦海中掀起滔天的濤浪?我想劍橋的精神多半是建立在這個共同吃飯與一塊喝茶的基礎上。這個基礎是既博大又堅實的:因為一個圣人來了,也不會覺得委屈;一個飯桶來了,正可以安然地大填其飯桶?！盵26]這段話十分形象地說明了大學導師制對學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在社會動蕩、政局變動的抗戰(zhàn)時期,正是以西南聯大校長和教授們?yōu)榇淼闹R分子本著這種人文精神和對教育的信仰,在艱難的時勢中身體力行,使得教育在特殊的歷史時期彰顯出人性之光。

三、西南聯大師生關系對當代大學的啟示

隨著高等教育大眾化時代的到來,學生數量激增,當代大學師生關系也日漸疏離?，F代教育中師生關系更多地代表一種制度身份。外部制度分別賦予教師與學生“教育者”與“受教育者”的既定身份。[27]制度身份中的師生關系規(guī)定著教師和學生的身份,臉譜化的角色容易形成師生之間心理上的不平等。作為教育者的教師容易表現出一種“高位”意識、“強者”架勢及“權威”面孔,作為受教育者的學生則容易產生“低位”感覺、“弱者”狀態(tài)及“隨從”神情。這種情況下,學生很難與教師自由地探討學術,交流受到內在的阻礙,師生關系本質上是疏離的。另一種情況是建立在利益交換基礎上的師生關系,正如韋伯所描述的“美國人對站在自己面前的教師的觀念是,他賣給我他的學問和方法,為的是賺我父親的錢,就像菜市場的女商販向我母親兜售卷心菜一樣……沒有哪個美國青年,會同意讓教師賣給他有關行為準則的‘世界觀’,如果以這種方式說話,我們也會拒絕接受的?！盵28]這種僅以制度維系的和建立在商品交易基礎上的師生關系缺少教育性和必要的情感聯結,師生關系變成了一種冰冷的關系,顯示出師生關系疏離的不良癥候。不能期待一種疏離的關系能夠發(fā)生優(yōu)質教育、促成學生的全方位成長。因此有學者不無憂慮地說“今后教育的改革,急需著力推行的首要工作,便是師生關系的改革;不然的話,就算是有最好的校舍與最好的設備,還是效果不大的——因為教育效果的提高,精神的因素,人的因素,是決定性的因素?！盵29]

缺少溫度的師生關系上實際上是一種歷史的退步。在學習知識的路上,教師無疑是學生追求真理的引路人?！皩缀跞繉W生,尤其是尚未掌握思考和學習方法的學生而言,教師仍是無法取代的。如果說個人發(fā)展的繼續(xù)必須以獨立的學習和研究能力為前提,那么這種能力只有在向一位或數位教師求學一段時間后才能獲得?！盵30]然而教育除了是一種有目的、有計劃、有組織地傳遞人類文明精華的活動,也是一項有關人的事業(yè)?！敖逃菐椭唤逃娜私o他能發(fā)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盵31]這種人格是“一人整個之人格,而不是人格之片段?！盵32]教師在學生人格養(yǎng)成的過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梅貽琦說:“我們的智識,故有賴于教授的教導指點,就是我們的精神修養(yǎng),亦全賴有教授的inspiration。”[33]

作為中國大學突出的一種遺產,西南聯大的精神需要繼承和發(fā)揚。學習西南聯大師生關系的精髓,對于在當代背景中重塑積極的大學師生關系意義深遠。

(一)學術自由是促進大學生成長的重要環(huán)境因素

心理學“個人中心取向”認為:個體內部擁有許多用于認識自己,改變自我概念、基本態(tài)度與自我定向行為的資源。只要營造富有支持性的心理氛圍,這些資源都會被調動起來。[34]88-89在盡力不操控他人想法或行動時,受到這樣對待的人們會表現出更多的創(chuàng)造性和多樣性。[34]139因此,自由的環(huán)境對個人的成長有極大的價值?！巴瞥缱杂商剿鞯娜怂值那疤崾?如果存在對立意見自由交換的機會,真理更有望被發(fā)現;相互交換意見的過程往往與結果同樣重要。”[35]教育中的自由是教師在充分發(fā)展自我的同時也允許學生成為他/她自己。師生間平等的對話關系是發(fā)展責任感、性格和自我實現所必須的。[36]西南聯大教師重視與學生之間的民主和平等關系,在自由的氛圍中探討學術。其師道尊嚴不是建立在身份的固有認知上,而是智力水準和人格魅力所引發(fā)的自然的結果。教師的民主精神和平等意識決定著學生的批判與創(chuàng)構之行為的廣度、頻度及深度。

(二)具有超越特質的教師方能激發(fā)學生的超越性

在教育領域中,超越應當理解為首先是對于自身的超越。[27]即教師應具有某種超越性。唯有超越自我的師者,才有可能引領學生實現他們的超越。馬克思認為,“一個人的發(fā)展取決于和他直接或間接進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發(fā)展”。[37]學生是具有各種潛在可能性的學習者,學生的發(fā)展與教師的超越特質有極大的相關性。因為教育是迷戀他人成長的事業(yè)。如果教師自身在成長路上走得很遠,他的成就本身就是值得仰慕的,自帶某種吸引力。西南聯大能培養(yǎng)出眾多優(yōu)秀的學生,與學生對老師才識的迷戀有極大關系。西南聯大大師云集,學者們本身的學術成就激勵著學子們不斷追求卓越。

(三)師生互動的頻率和質量對學生成長有重大影響

雅思貝爾斯認為,大學任務的完成需要依靠交往。[38]西南聯大的師生關系由于自覺地遵循了教育規(guī)律,使得教育這項基于合作的事業(yè),在師生雙方的稟賦與努力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這種良好的師生關系證明:師生雙方在教育中投入的時間、關系的深度都會影響教育的效果,增加師生間的互動頻次和深度有利于提高高等教育質量。德國就特別重視高校良性師生關系的建立,在其《關于促進天才開發(fā)的建議》中指出:“ 一言以蔽之,高等學校的教師與學生間必須有機會建立一種個人間的關系(在現有條件許可范圍內),教師應維持此種機會的存在并努力擴大之。只有這樣,教師才能真正完成發(fā)現優(yōu)秀學生并以一切可能的手段促進其進步的任務。當今高等學校的空氣缺乏誘發(fā)力,對此可通過建立師生間的個人關系予以改變。有了這種關系,教師的科學與學說造詣和教師的人格就可以起到身教言傳的啟迪作用。最后,學生有所建樹的愿望也會受到教師鼓勵的影響,這種鼓勵是教師以明確而有區(qū)別的方式在對學生成就進行評價時提出的?！盵21]我們當前的大學也需要從這個方面去努力。

談論一所“已經隱入歷史深處的破破爛爛的大學”對我們的意義是什么?作為一種特殊的歷史存在,西南聯大的成功可以復制嗎?歷史是一面鏡子,它可以觀照現實,引起人們的思索。西南聯大的師生關系,于無形中影響著聯大的學生,讓他們不僅在學術上精進,也在精神上成人。在某種程度上,正是有這樣的師生關系,才造就了西南聯大不一樣的歷史。面對師生關系日漸冷漠化的當代大學,重溫西南聯大的師生關系,可促進對當代大學教育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