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對他人實施威脅(恐嚇)的過程中,犯罪嫌疑人或被害人一方將爭議事實訴諸于公安機關,公安機關未徹底解決的情況下,犯罪嫌疑人繼續(xù)威脅恐嚇被害人從而取得財物,不應簡單因公安機關的介入即認定犯罪嫌疑人不具有敲詐勒索的主觀故意,應該通觀全案證據(jù),全面考察犯罪嫌疑人的威脅恐嚇與被害人恐懼心理的產(chǎn)生及處分財產(chǎn)間的因果關系,從而準確認定是否構成敲詐勒索罪。
關鍵詞 公權力 敲詐勒索 因果關系
作者簡介:高正杰,天津市紅橋區(qū)人民檢察院干警。
中圖分類號:D920.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12.029
對他人實施威脅(恐嚇)的過程中,犯罪嫌疑人或被害人一方將爭議事實訴諸于公安機關,公安機關未徹底解決的情況下,犯罪嫌疑人繼續(xù)威脅恐嚇被害人從而取得財物,不應簡單因公安機關的介入即認定犯罪嫌疑人不具有敲詐勒索的主觀故意,應該通觀全案證據(jù),全面考察犯罪嫌疑人的威脅恐嚇與被害人恐懼心理的產(chǎn)生及處分財產(chǎn)間的因果關系,從而準確認定是否構成敲詐勒索罪。筆者作為基層檢察院偵查監(jiān)督部的一名檢察干警,將以盛某某、王某等五人敲詐勒索案為例展開剖析。
一、基本案情
被害人王某某在與犯罪嫌疑人劉某(因懷孕取保候審)處對象期間,欲與劉某發(fā)生性關系遭到拒絕,過程中損壞劉某褲衩。后劉某將此事告知朋友盛某某,2016年7月23日21時左右,盛某某與劉某商量找被害人索要錢財,盛某某糾集孫某某、肖某某、牟某,以被害人王某某欲對劉某進行強奸、造成劉某身體受傷、褲衩損壞為由對被害人進行威脅恐嚇,索要錢財,被害人王某某被迫答應賠償劉某35000元人民幣。被害人在取錢途中乘機逃跑。犯罪嫌疑人盛某某指使劉某報案稱被王某某強奸。2016年7月27日公安機關傳喚王某某至派出所接受調(diào)查,經(jīng)調(diào)查未發(fā)現(xiàn)王某某有涉嫌強奸犯罪事實,于同日21時將其放回。盛某某指使犯罪嫌疑人王某、孫某某在派出所門口附近再次對被害人進行威脅恐嚇,索要錢財,被害人王某某被逼無奈答應賠償劉某損失,王某、孫某某、劉某一同與被害人來到其打工飯店,后犯罪嫌疑人盛某某與犯罪嫌疑人肖某某、牟某趕至此地,對被害人繼續(xù)進行威脅恐嚇,被害人王某某被逼無奈,答應賠償劉某損失13000元人民幣。在王某監(jiān)視下,被害人王某某在飯店附近銀行取款13000元并交予王某,王某拿到錢后與肖某某、牟某、孫某某及劉某離開現(xiàn)場,盛某某、王某、肖某某、牟某、孫某某每人2000元俵分贓款,剩余現(xiàn)金交予劉某。后公安機關經(jīng)工作將犯罪嫌疑人抓獲。
二、本案爭議問題
本案審查過程中,爭議焦點主要為:公權力介入能否阻卻敲詐勒索故意以及事出有因是否能夠否定非法占有目的。
圍繞上述爭議焦點,主要形成以下兩種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公權力介入阻卻敲詐勒索故意,且該案系事出有因型敲詐勒索,不能夠認定各犯罪嫌疑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因此五名犯罪嫌疑人不構成敲詐勒索罪。主要理由在于(1)本案系事出有因型敲詐勒索,犯罪嫌疑人劉某等人向王某某索要錢款是基于侵權事實,故本案嫌疑人是否存在非法占有目的存在疑問,不能單單以犯罪嫌疑人分贓情況推定其非法占有為目的;(2)犯罪嫌疑人盛某某等人將被害人王某某帶至劉某住處,對其實施毆打且索要錢款的行為符合敲詐勒索未遂的構成,但是事后嫌疑人主動報警,雖然其報警原因據(jù)劉某供述是得知王某某謊稱報警后而進行的,但是當民警得知嫌疑人實施上述行為后,未對嫌疑人的行為進行任何否定性的評價,而是默許雙方繼續(xù)私下解決糾紛,因此應認為對犯罪嫌疑人盛某某的前行為的違法性具有阻卻,此后嫌疑人通過協(xié)商的方式向被害人索要錢款;(3)被害人不是基于恐懼心理交付的財物,根據(jù)卷內(nèi)證據(jù)顯示,從公安派出所門前至被害人打工飯店門前到最后其交付嫌疑人13000元,沒有證據(jù)顯示嫌疑人對被害人具有威脅恐嚇的行為,被害人在上述地點均有尋求公立救濟的途徑,根據(jù)當時的狀況推定,被害人交付財物顯然是出于給錢了事的心態(tài),不符合敲詐勒索罪的構成要件。
第二種意見認為:該案公安機關的介入未能全面查明事實,要求雙方自行解決爭議,之后犯罪嫌疑人一方仍保持威脅態(tài)勢,對被害人心理造成恐懼,從而交付財物,應當認定五名犯罪嫌疑人構成敲詐勒索罪。主要理由在于:(1)六名犯罪嫌疑人事先預謀,事后分贓,證明各犯罪嫌疑人具有敲詐勒索的主觀故意。雖然系事出有因型敲詐勒索,但通過事后分贓情況看并非簡單為犯罪嫌疑人劉某討回公道;(2)公安機關的介入并未徹底消除被害人的恐懼心理,被害人被打而公安機關仍要求雙方私下解決,同時出派出所后犯罪嫌疑人仍繼續(xù)施壓,足以對被害人心理造成恐懼;(3)被害人正是基于恐懼心理才同意給付賠償,雖然案發(fā)周圍有其他人,但不足以消除六名犯罪嫌疑人已對被害人造成的恐懼心理。
三、采納意見評析
檢察機關采納了第二種意見,主要有兩方面的考量。
(一) 事出有因不一定排除非法占有目的
不可否認的是某些敲詐勒索案件中,事出有因能夠排除非法占有目的,但仍需具體案件具體考量。而本案的“因”不足以排除各犯罪嫌疑人的非法占有的主觀目的。
一是從犯意產(chǎn)生時間上進行判斷。判斷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還應考慮行為人產(chǎn)生犯意的時間,實踐中,“事出有因”型敲詐勒索案件,索要錢財?shù)囊环酵幵趶妱莸匚?,那么處在強勢地位的一方一旦向對方索要錢財,是否一定構成敲詐勒索罪?對此不能一概而論。如果行為人一開始就是有預謀、有明確指向的實施向他人勒索錢財?shù)男袨?,往往構成敲詐勒索罪;但是雙方確實存在糾紛,在解決糾紛的過程中有了要錢和賠錢的行為,這種犯罪目的產(chǎn)生的時間在判斷行為人的主觀目的時需要加以考慮。本案當中,犯罪嫌疑人盛某某在事前即與劉某預謀,并糾集了王某等四人對被害人進行毆打、威脅,明確提出索要財物,指向性明確,并且各犯罪嫌疑人事后的分贓行為亦反應出其主觀目的,若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應將索要的錢財主要交予劉某,但本案中盛某某、王某等五人每人2000元,僅將剩下的3500元交予劉某,足以反應各犯罪嫌疑人參與案件時的主觀情況。
二是結合手段、數(shù)額等客觀方面進行判斷。主觀方面通過客觀方面表現(xiàn)出來,對主觀方面的判斷需要結合手段、數(shù)額等客觀情況進行,這里關鍵是要看脅迫形成的強度有多大。在“事出有因”的情況下,雖然有引發(fā)案件的真實之因存在,但如果行為人采用了強度很大的脅迫手段,就很可能說明其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如果行為人雖然有威脅的行為,但實際上不足以給對方造成脅迫或者脅迫強度很小,可能就不宜認定為犯罪。對于脅迫手段的強度,需要結合行為人的整體行為、社會背景等因素綜合判斷。在本案中,雖然事出有因,但是盛某某、王某、肖某某、孫某某、牟某等五名犯罪嫌疑人,有簡單的暴力毆打被害人,且五人對被害人一人,多名犯罪嫌疑人有犯罪前科,多次找被害人索要錢財,通過公安機關亦未能有效減少對方的囂張氣焰,從以上諸多方面看,各犯罪嫌疑人的行為足以對被害人心理造成恐懼,被害人在此情況下答應給付賠償,應當認定被害人系出于恐懼心理交付財物。
(二)公權力介入不一定排除敲詐勒索故意
一是公權力的介入未消除被害人的恐懼心理。第一種意見中認為在民警得知嫌疑人實施毆打被害人的行為后,未對嫌疑人的行為進行任何否定性的評價,而是默許雙方繼續(xù)私下解決糾紛,即認為阻卻了犯罪嫌疑人盛某某等人前行為的違法性。但應該考慮到該警情系犯罪嫌疑人一方報案,且調(diào)查內(nèi)容主要聚焦在被害人是否有強奸行為,最后公安機關亦是在查明未發(fā)生強奸事實才要求當事雙方自行解決。而對于犯罪嫌疑人一方的毆打行為,無證據(jù)證明公安機關進行了詳實的調(diào)查,不能認為公安機關未給與否定評價即表示認可,不能就此認為犯罪嫌疑人盛某某的前行為不再具有違法性,仍應通觀全案進行評價。犯罪嫌疑人的報案行為,反而能夠進一步威懾被害人。
二是公權力的介入未排除各犯罪嫌疑人敲詐勒索的故意。本案中,犯罪嫌疑人報警原因據(jù)劉某供述是得知王某某謊稱報警后而進行的,并非各犯罪嫌疑人希望訴諸公安機關徹底解決糾紛,同時各犯罪嫌疑人在剛出派出所門口即對被害人再次施加威脅,足見各犯罪嫌疑人的主觀惡意。
三是公權力的介入與被害人交付財物無因果關系。公權力介入后,在公權力主持下,雙方達成和解,被害人支付賠償款,此種情況下應當認定被害人系出于自愿而給付賠償款。但本案情況與此不同,公安機關并未居中調(diào)解,僅在查明無強奸事實后要求雙方自行解決,后犯罪嫌疑人繼續(xù)對被害人施加威脅,雖無嚴重暴力行為,但是基于先前的毆打行為、人數(shù)上的絕對優(yōu)勢等情況,被害人心理仍可能存在恐懼。被害人在此情形下答應給付賠償款,與公安機關的介入無因果關系,仍系出于恐懼心理而做出的不得已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