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東
(清華大學 人文學院哲學系,北京 100084)
2017年11月收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新《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歷史考證版第一部分第5卷(下文簡稱MEGA2I/5)出版。《費爾巴哈》章版本世界又增添了新的一員。從1972年試刊版[注]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Gesamtausgabe (MEGA),Probeband. Editionsgrundsütze und Probestücke, Berlin: Dietz Verlag,1972.的探索,到2004年先行版的預告,最終在2017年正式出版, MEGA2的幾代編者用了整整45年的辛勤勞作將保留了歷史原貌的《費爾巴哈》章手稿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這一版《費爾巴哈》章有哪些新的地方?它是完全繼承了MEGA2的《編輯原則》(1993年)[注]Editionsrichtlinien der 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 Berlin: Dietz Verlag, 1993.,還是有所創(chuàng)新?它的編輯順序與之前的版本有什么不同,這樣的編排順序?qū)斫鈿v史唯物主義的創(chuàng)建過程是否更具有優(yōu)勢?
為了方便論述,本文統(tǒng)一使用了MEGA2I/5的文稿指代符號,詳細情況參見“《費爾巴哈》章收錄文稿及其編排情況表”。通過表格情況可以發(fā)現(xiàn),相比于1972年試刊版和2004年先行版,MEGA2I/5采取了新的編排結(jié)構(gòu)。眾所周知,《費爾巴哈》章編輯的重點和難點就是如何處理謄清階段出現(xiàn)的“小束手稿”與之前定稿階段形成的大束手稿之間的關(guān)系[注]按照日本學者廣松涉的看法,《費爾巴哈》章手稿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之前完成的手稿主體部分,他稱之為“大束手稿”,分為三部分,按照馬克思標注的頁碼包括:(1)第[8]-[29]頁,(2)第[30]-[35]頁,(3)第[40]-[73]頁;之后對主體進行修改的部分,即稱之為“小束手稿”,包括:沒有編號的{1?}和{2?},以及恩格斯和伯恩施坦編號為{1}、{2}、{3}、{4}、{5}的5頁手稿。。從表中會發(fā)現(xiàn),1972年試刊版將小束手稿(H2、H3、H4、H7、H8)編排在大束手稿(H5)之前,這類似于1965年出版的巴加圖利亞版《費爾巴哈》章的編排方式,與1966年出版的“新德文版”[注]Neuver?ffentlichung des Kapitels I des I. Bandes der Deutschen Ideologie“ von Karl Marx und Friedrich Engels. In:Deutsche Zeitschrift fuür Philosophie. Berlin (Ost). Jg. 14. 1966. H. 10. S. 1192-1254.基本相同。2004年先行版將小束手稿編排在大束手稿之后,并在它們之間插入了《費爾巴哈》[筆記](H6)。2017年MEGA2I/5緊接大束手稿后編入了《費爾巴哈》[筆記](H6),將小束手稿劃分為兩部分,將H2、H3、H4文稿編排在大束手稿之前,H7、H8文稿放在大束手稿之后。
MEGA2I/5新的編排順序是基于怎樣的考慮?只有充分回答這些問題才能清楚MEGA2I/5對理解《費爾巴哈》章將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費爾巴哈》章收錄文稿及其編排情況表[注]符號說明:(1){ }內(nèi)為恩格斯標注的序號;(2)[ ]內(nèi)為馬克思標注的頁碼;(3){x1x},{x4x}是伯恩施坦編號;(4)M表示作者是馬克思,E表示作者是恩格斯,ME表示馬克思恩格斯合著。
整體上看[注]眾所周知,1972年試刊版問世之前,《費爾巴哈》章有4個代表版本:(1)1926年《馬克思恩格斯文庫》第一卷的梁贊諾夫版;(2)1932年MEGA1I/5的阿多拉茨基版;(3)1965年蘇聯(lián)雜志《哲學問題》第10期和第11期連載的巴加圖利亞版;(4)1966年東德馬克思列寧主義研究院出版的新德文版。由于阿多拉茨基版與其他三個版本的編輯原則存在本質(zhì)的區(qū)別,新德文版是以巴加圖利亞版為底本編輯而成,而且巴加圖利亞版收入了1962年巴納發(fā)現(xiàn)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3頁新手稿。所以,巴加圖利亞版在1972年試刊版問世之前是《費爾巴哈》章編輯水準很好的一個版本。,與巴加圖利亞版相同,1972年試刊版《費爾巴哈》章采取了將“小束手稿”(編號{2}、{1?}、{2?}、{1}、{3}、{4}、{5})整體置于“大束手稿”(H5a、H5b、H5c)之前的編排方式(參見《費爾巴哈》章編排情況表)。采取這樣的編排順序是為了向讀者展現(xiàn)《費爾巴哈》章是一部未完成作品的特點,而且滿足這個版本所體現(xiàn)的“歷史考證原則”。正如編者所指出的:“《費爾巴哈》章的再現(xiàn)形式應該明顯表現(xiàn)出材料未完成的特征,以及展現(xiàn)已經(jīng)開始卻沒有完成的手稿修訂的全部事實和可能性。這種形式應該讓讀者了解到手稿的寫作停留在哪個階段?!盵注]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MEGA), Probeband. Editionsgrundsütze und Probestücke, Berlin: Dietz Verlag,1972,S.416.從創(chuàng)作關(guān)聯(lián)性上看,將謄清階段出現(xiàn)的小束手稿看作是反映馬克思和恩格斯超越草稿階段成熟思想的材料,整體放在大束手稿之前,即《費爾巴哈》章開端處。
對大束手稿的編排巴加圖利亞版和1972年試刊版比較統(tǒng)一,都以馬克思標注的序號為根據(jù)。但是對小束手稿的處理上這兩個版本卻是不同的[注]梁贊諾夫版《費爾巴哈》章順序:{1?}a-b、 {2}、{1?}c-d、{2?}、 {5}、[1]、[2]、[8]-[29]({6}-{11})、[30]-[35]({20}-{21})、[40]-[72]({84}-{92})、[Notize]、 {3}、{4};巴加圖利亞版《費爾巴哈》章順序:{1}、 {2}、{1?}c-d、{2?}、 {3}、 {4}、{5}、[1]、[2]、[8]-[29]({6}-{11})、[30]-[35]({20}-{21})、[40]-[72]({84}-{92})、[Notize]。。也就是說,在確定了小束手稿在大束手稿之前的位置后,編者就面臨如何處理小束手稿與大束手稿之間關(guān)系的問題,這也是《費爾巴哈》章編輯問題的重點和難點所在。小束手稿情況比較復雜,它共有7張手稿,是由沒有編號的兩張手稿({1?}、{2?})以及恩格斯和伯恩施坦編號的5張手稿({1}、{2}、{3}、{4}、{5})構(gòu)成。既沒有馬克思和恩格斯留下的編輯指示,也沒有統(tǒng)一的編號可以使用,這給編輯《費爾巴哈》章增添了困難。面對這一難題,1972年試刊版編者針對文本每部分各自的特點,采取了如下的編輯原則,對現(xiàn)存部分進行了“邏輯性”的建構(gòu):
(1)按照撰寫工作結(jié)束后的底稿狀況進行編輯;
(2)小束手稿第{2}、{1}、{1?}和{ 2?}張手稿“按照推測的時間順序依次表現(xiàn)出來?!盵注]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MEGA), Probeband. Editionsgrundsütze und Probestücke, Berlin: Dietz Verlag,1972,S.416.
(3)小束手稿第{3}、{4}、{5}張手稿的編排基于恩格斯印張編號以及兩部分的共同特征;
(4)大束手稿按照馬克思編輯頁碼進行編排。
在小束手稿第{1}和{2}張手稿的編排順序上,1972年試刊版不同于巴加圖利亞版。巴加圖利亞版先排列第{1}張手稿,之后排列第{2}張手稿。1972年試刊版顛倒了這一順序,將第{2}張手稿編排在第{1}頁手稿之前。1972年試刊版這樣編排的原因有兩點:第一,經(jīng)過重新核對原始手稿發(fā)現(xiàn),小束手稿頁碼{1}、{2}、{4}是伯恩施坦而不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標注的,因此沒有必要按照{(diào)1}和{2}的數(shù)字順序進行編排;第二,“從第2部分({1}a-b、{1?}c-d和{ 2?})留存的導言以及它大量修訂的情況,留下的謄清稿以及之后部分標題——這個標題具有更多的對應第1卷的特性——的改動能夠推測出第2部分是在第1部分({2})之后產(chǎn)生的。”[注]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MEGA), Probeband. Editionsgrundsütze und Probestücke, Berlin: Dietz Verlag,1972,S.405.也就是說,1972年試刊版編者基于內(nèi)容上的判斷認為,第{1}張手稿與第1卷的特性相對應的程度更高。所以,編者將第{2}張手稿編排在第{1}張手稿之前,第{1}張手稿緊接正文排印。
2004年先行版對1972年試刊版的編輯原則持肯定性評價,提出“試行本《I.費爾巴哈》的編輯原則可以被MEGA2第一部分第5卷的結(jié)構(gòu)繼續(xù)沿用”[注]《MEGA:陶伯特版〈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費爾巴哈〉》,英格·陶伯特編,李乾坤、毛亞斌、魯婷婷等編譯,張一兵審訂,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1頁。的主張。但是對試刊版的編排順序卻進行了調(diào)整。因為在2004年先行版的編者看來,將小束手稿合拼到一起整體置于大束手稿之前,試圖將它們變成一個統(tǒng)一整體的做法會掩蓋這樣一個問題:“雖然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論戰(zhàn)對象基本上能夠確定是黑格爾以后的哲學的‘唯心史觀’,但是在解析他們自身的觀點時存在很大的困難。試行本使得理解手稿的形成過程變得尤為困難,盡管有了與此相反的說明?!盵注]《MEGA:陶伯特版〈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費爾巴哈〉》,英格·陶伯特編,李乾坤、毛亞斌、魯婷婷等編譯,張一兵審訂,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1頁。
針對1972年試刊版的不足,2004年先行版取了如下的編輯原則:
“不再建構(gòu)《I.費爾巴哈》章,不再繼續(xù)從事未完成的事后編輯工作。不再把未完成部分的7個小部分(I/5-3至I/5-9)連輟成一個單獨的文稿:計劃寫但沒有寫的新稿《I.費爾巴哈》的準備稿。7個文稿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將I/5-3分為4個獨立單元主要依據(jù)的是估計的時間,這樣就可以搞清楚這些單元與文稿I/5-4至I/5-9產(chǎn)生的不同時間和不同的聯(lián)系(相對的時間順序)。這樣,也能說明《III.圣麥克斯》的草擬對于計劃寫但沒有寫完的新稿《I.費爾巴哈》的各篇文稿的寫作總過程具有怎樣的意義?!盵注]《MEGA:陶伯特版〈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費爾巴哈〉》,英格·陶伯特編,李乾坤、毛亞斌、魯婷婷等編譯,張一兵審訂,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5頁。為了論述方便,本文根據(jù)最新版MEGA2I/卷的文本符號進行了符號對應:I/5-3對應H5,I/5-4對應H6,I/5-5對應H2,I/5-6對應H3,I/5-7對應H4,I/5-8對應H7,I/5-9對應H8。
據(jù)此,2004年先行版的編排順序與1972年試刊版是截然不同的(參見《費爾巴哈》章收錄文稿及其編排情況表)。但是,如果像2004年先行版所說的那樣“不折不扣地貫徹了MEGA2試行本所述的相關(guān)要求”[注][德]英格·陶伯特:《〈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的問題和結(jié)果》,柴方國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2001年第2期,第12頁。的話,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呢?這是由于兩個版本編輯原則本質(zhì)上的差異帶來的。那么,陶伯特是基于什么樣的考慮提出這樣特殊的編輯原則呢?英格·陶伯特在1997年《MEGA研究》第2輯發(fā)表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的問題和結(jié)果》一文中對未來出版的MEGA2I/5的編排方式進行了詳細的討論。這篇文章對按照邏輯方式構(gòu)建《費爾巴哈》章的編輯方式提出了質(zhì)疑,提出了獨立編排各個文稿的主張。
一方面,陶伯特從手稿中缺少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指示和本身情況指出了編號原則的局限性?!叭绻堰@些手稿和刊印稿合在一起編成一部著作《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那就意味著要去完成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沒有完成的工作。由于缺少足夠的線索和根據(jù),這樣做的結(jié)果將是一種隨意編成的結(jié)構(gòu)?!盵注][德]英格·陶伯特:《〈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的問題和結(jié)果》,柴方國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2001年第2期,第35頁。因此,將留傳的材料作為單獨成篇的文稿進行收錄的原因在于文稿本身的情況。從《費爾巴哈》章來看,它所留傳的文稿情況比較復雜,包含付印稿,刊印稿,草稿,手稿等形式。而且這些文稿大部分都處于未完成形態(tài),缺少馬克思和恩格斯明確的編輯指示。先行版編者認為,之前版本都試圖按照邏輯體系編排《費爾巴哈》章,然而由于缺少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指示,任何一種邏輯編排都存在著局限性,這也就是為什么會相繼出現(xiàn)7種不同編排方法的版本的原因所在。所以按照手稿原樣編排,將這些手稿當作獨立成篇的文稿是走出困境的一種嘗試。另外,之前的各個版本都是依據(jù)手稿上出現(xiàn)的頁碼編排《費爾巴哈》章的。但是,不論是馬克思的頁碼,還是恩格斯和伯恩施坦的頁碼都存在中斷的地方,以三者中任何一方的頁碼編排《費爾巴哈》章都存在明顯的局限性。
另一方面,通過討論撰寫過程的復雜性揭示了任何“時間原則”都不能恢復文稿的本來面貌,都存在主觀臆斷的弊端。針對MEGA2新的《編輯原則》提出的“編排時主要依據(jù)完稿(寫作)時間,而非準備時間或者發(fā)表時間”(Siehe MEGA-Studien 1994/1,Hrsg.von der Internationalen Marx-Engels-Stiftung,S.[22])的主張,陶伯特認為“編輯時不能嚴格按照時間順序編排,在編輯第1部分第5卷時尤其不能這樣做”[注][德]英格·陶伯特:《〈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的問題和結(jié)果》,柴方國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2001年第2期,第46頁。。對此作者在文中提出了三點理由:“第一,對手稿的研究結(jié)果證明,馬克思和恩格斯在最后定稿時對多數(shù)手稿做了系統(tǒng)的編排……如果按照時間順序編排,就會否定馬克思和恩格斯所擬訂的體系結(jié)構(gòu)?!钡诙?,通過手稿編號和單篇發(fā)表的刊印稿可知,每個文本都構(gòu)成一篇完整的著作,具有自己的完整性。“如果按照時間順序編排,勢必分解《三、圣麥克斯》(第1部分第5卷第12編)和《一、費爾巴哈。草稿和筆記》(第1部分第5卷第3編)的手稿,而這樣做是有悖于出版原則的。”第三,“就大多數(shù)文稿而言,人們無法準確地弄清它們的手稿是何時至何時完成(寫作)的,或者它們的付印稿是何時至何時完成的;也無法完全斷定哪篇手稿或付印稿完成于前,哪篇完成于后?!盵注][德]英格·陶伯特:《〈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的問題和結(jié)果》,柴方國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2001年第2期,第46-48頁。并且認為MEGA2I/5編輯要考慮5種不同的時間段以及按照2種層次進行編排,具體情況見下表[注][德]英格·陶伯特:《〈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的問題和結(jié)果》,柴方國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2001年第2期,第48頁。:
時間段時間順序①寫作的最早開始日期和最遲結(jié)束日期②寫作可能開始日期和可能結(jié)束日期確定歷史考證版要求的具體日期,比如1846年3月中旬至5月底③底稿寫作時間,即主要內(nèi)容寫作時間④定稿的日期,包括各個修改階段⑤前期草稿寫作時間確定一種能證明文稿先后順序的大概時間順序,比如寫作《圣麥克斯·舊約》之后和寫作《圣麥克斯·新約》之前
在陶伯特看來,不能用一種單一的時間順序進行編排,因為僅依據(jù)上述時間段中的一種編排《費爾巴哈》章都存在著局限性:編者首選的③底稿寫作時間很難確定,通常依靠的是編者的推測而得來的,并且會遇到與定稿時間相矛盾的情況。按照寫作的最早開始時間(①或②)來編排的話,面臨著實際情況的挑戰(zhàn):有時編者推測的著作最早寫作時間“與實際寫作時間相隔很遠,因此,這種辦法會歪曲時間順序,忽略著作產(chǎn)生的具體條件”[注][德]英格·陶伯特:《〈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的問題和結(jié)果》,柴方國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2001年第2期,第49頁。。有時還會遇到很多手稿的最早寫作時間相同的情況,這樣就需要引入其他標準來完善它。如果依據(jù)④定稿的時間雖然不會與底稿時間發(fā)生矛盾,“但是,這種做法不能準確地反映著作的產(chǎn)生過程,因而無法達到按時間順序編排著作的最重要的目的?!盵注][德]英格·陶伯特:《〈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的問題和結(jié)果》,柴方國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2001年第2期,第49頁。
這篇文章基本思想在2004年先行版中得到了再現(xiàn),可以將它視為先行版的指導性文本。針對《費爾巴哈》章的具體情況,陶伯特提出了如下編排建議:(1)留存文稿的實際情況?,F(xiàn)存的文稿由4部分構(gòu)成:第一部分(H5a)包括批判鮑威爾文章的草稿和定稿階段的三處較長的增補。三處增補中有兩處是恩格斯的筆跡,一處是馬克思的筆跡。陶伯特推測,兩處恩格斯筆跡的增補寫于馬克思為《費爾巴哈》章標注頁碼之前,馬克思筆跡的一處增補寫于他標注頁碼之后。它們不是在基底稿階段完成,而是在修改階段分別添加進去的,屬于不連貫的文稿;第二部分(H5b)是從原來《圣麥克斯》章抽出的第20和21張手稿,屬于“舊約”《D.教階制》這一小節(jié)的內(nèi)容。第三部分(H5c)是《圣麥克斯》章抽出的第80張手稿第2頁以及第83-92張手稿部分,屬于“新約”《 D.作為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社會》這一小節(jié)的內(nèi)容。第四部分([73])是在馬克思編號第72頁的下半頁和之后一頁(沒有編號)背面上寫的筆記(這份筆記最早寫于《圣麥克斯》章“新約”期間,最晚寫于1846年底之前,至于是否寫于馬克思標注頁碼之前或之后是不能確定的)。(2)兩種編輯方式存在的問題。一種是以底稿為基礎(chǔ)。第一、二、三部分根據(jù)底稿寫作時間按先后順序編排,但三處增補屬于定稿階段,——陶伯特認為不能單獨編排,但未說明原因——編排在正文中實際表現(xiàn)的是定稿形式。而且如果嚴格遵循底稿寫作時間的話,則需要將《圣麥克斯》章抽取的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單獨編排。但是這樣會破環(huán)“最后定稿中表述新的文稿次序時所確立的新的著作結(jié)構(gòu),編輯稿就會違背按時間順序編排文稿的原則?!盵注][德]英格·陶伯特:《〈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的問題和結(jié)果》,柴方國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研究》2001年第2期,第61頁。另一種是將《費爾巴哈》章三部分還原到原初產(chǎn)生的位置。這種辦法忽略了《費爾巴哈》章創(chuàng)作的層次性,即會肢解原稿,同樣以定稿時間為標準編排時只能將《費爾巴哈》章(不包括筆記)排在《圣麥克斯》章之后,這樣又不符合實際的產(chǎn)生過程。除此之外,由于筆記產(chǎn)生的時間難以確定,它的編排也存在多種可能性。由于陶伯特推測它最早產(chǎn)生于《圣麥克斯》章“新約”創(chuàng)作期間,最晚1846年底之前。它可以編在《圣麥克斯》章之后,也能編在《費爾巴哈》章中或之后。(3)最終的建議。A.保留馬克思標注頁碼的順序;B.除筆記之外按照最后底稿進行編輯;C.添加《I.費爾巴哈。手稿和筆記》的標題;D.將四部分作為相互獨立的部分編排;E.在《引言》、《產(chǎn)生和留傳情況》和《本卷結(jié)構(gòu)》中,對草稿整體和各部分文稿產(chǎn)生過程、主要內(nèi)容等情況加以說明和介紹;F. 在《異文索引》中說明可以確定的時間順序。
基于這樣的編輯原則,先行版編排表現(xiàn)了兩方面的特點:一方面,將構(gòu)成《費爾巴哈》章的7份手稿視為獨立部分,扯斷了大束手稿和小束手稿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在《產(chǎn)生和留傳情況》中揭示大束手稿四個部分在《費爾巴哈》章產(chǎn)生過程中的關(guān)聯(lián)情況。并且從小束手稿實際情況出發(fā),不再建立與大束手稿的聯(lián)系;另一方面,先行版對試刊版的編輯順序進行了重大調(diào)整:按照時間原則將謄清階段出現(xiàn)的小束手稿整體置于大束手稿之后,調(diào)整了1972年試刊版小束手稿H3和H4之間的順序[注]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在于:2004年先行版首先將1972年收入附屬材料的{1?}a-b、{1?}b-c部分編入了H3文稿之中,H3文稿范圍調(diào)整為{1?}a-b、{1?}b-c、{1?}c-d、{2?}。因為{1}a-b部分(H4)是{1?}a-b的謄清稿,并且兩者寫于間隔很大的兩個時期。按照時間順序編排就要將謄清稿H4文稿編排在H3之后。,將《費爾巴哈》[筆記](H6)收入正文,編排在大束手稿之后、小束手稿之前。
2017年MEGA2I/5正式出版,按照這卷《引言》的說法,“現(xiàn)在這卷是按照1993年以來生效的編輯原則加工而成的作品”[注]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Erste Abteilung, Band 5, De Gruyter Akademie Forschung 2017, S.794.。這一卷兼顧了1972年試刊版采取的編輯原則(時間原則與內(nèi)容原則)與2004年先行版的編輯原則(獨立原則與“純粹”時間原則)。具體而言:
(1)繼承了2004年先行版的獨立原則。2017年MEGA2I/5將《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劃分為18個文稿,其中涉及《費爾巴哈》章共有7份文稿。編者按照創(chuàng)作層次將這些文稿分為三種類型:準備稿(H5和H6),謄清稿殘篇(H7和H8)和《費爾巴哈》章三個開頭部分(第1個開頭編號H2,第2個開頭編號H3,第3個開頭編號H4)。在編者們看來,“由于《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主體部分并未完成以及出版計劃和文本形式不斷改變,這使得并不能重構(gòu)出一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的著作”[注]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Erste Abteilung, Band 5, De Gruyter Akademie Forschung 2017, S.727.。所以,“本卷收錄的全部手稿都按照它們可信的形式編輯為獨立文稿,同時以詳細的形式展示了這些文稿創(chuàng)作過程的復雜性和變化性”[注]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Erste Abteilung, Band 5, De Gruyter Akademie Forschung 2017, S.727.,即編排的“獨立原則”。
(2)回歸1972年試刊版“綜合”編輯原則,對“純粹時間”原則進行了完善。這卷編者們認為,“純粹時間”原則擁有明顯的缺陷,“按照純粹時間順序出現(xiàn)的手稿編排會遇到如下的問題:以統(tǒng)一形式留下的手稿必須被劃分成更多的部分;同樣不能精確地確定每一部分時間順序(也就是不能斷定,是否H9寫于H10之前或H7寫于H8之前)。除此之外,時間順序編排與作者的意圖——即在章節(jié)編號中或‘大束手稿’(H5)整體文本連續(xù)編號中表現(xiàn)出的作者意圖——是相矛盾的”[注]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Erste Abteilung, Band 5, De Gruyter Akademie Forschung 2017, S.795.。所以,MEGA2I/5制定了“只要有可能,《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就按照預定的章節(jié)結(jié)構(gòu)編排;不可能的地方就依據(jù)它們創(chuàng)作的相對時間順序來編輯”[注]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Erste Abteilung, Band 5, De Gruyter Akademie Forschung 2017, S.727.的編輯方針來完善這個原則。這里提出的“預定的章節(jié)結(jié)構(gòu)”和“相對時間順序”內(nèi)涵與1972年試刊版采用的編輯原則是一致的。1972年試刊版《費爾巴哈》章的編輯原則繼承了之前版本的編輯原則,采取了“內(nèi)容原則(編號原則)”和“時間原則”的處理方式。以最后底稿中的編號為基礎(chǔ)對大束手稿和小束手稿進行編排,以“時間原則”編入存在爭議的小束手稿。在新的文獻基礎(chǔ)上建構(gòu)一個新的邏輯版本。
可以說,MEGA2I/5一方面回歸了1972年試刊版《費爾巴哈》章的編輯原則,以此彌補2004年先行版編輯原則的缺陷。MEGA2I/5編者們認為本卷的編排方式同樣符合2004年先行版采用的時間原則,但是卻可以削弱2004年先行版“純粹”時間原則帶來的主觀性;另一方面,也接受了2004年先行版的獨立原則,將各部文稿視為獨立個體,不再試圖重構(gòu)一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著作。
基于這樣的編輯原則產(chǎn)生了“《費爾巴哈》章編排情況表”展現(xiàn)的MEGA2I/5的順序:
首先,按照內(nèi)容原則與時間原則編排了《費爾巴哈》章三個開頭部分(H2、H3、H4),將這三份文稿置于篇首是基于如下的考慮:不論是在準備稿(H5和H6)撰寫時,還是在創(chuàng)作謄清殘篇(H7和H8)的過程中,都不能找到馬克思和恩格斯明確要將它們刊印出版的意圖,但是存在《費爾巴哈》章確定出版的意圖。因此,雖然從時間順序上看,這三份文稿是定稿之后的謄清階段才創(chuàng)作的,但是基于可以證實的出版意圖和內(nèi)容上與“大束手稿”(H5)的關(guān)聯(lián),編者們將它們放在了“大束手稿”之前,并且按照它們撰寫的時間順序[注]MEGA2I/5編者判定文稿H2、H3、H4產(chǎn)生時間都是1846年6月初至7月中旬。編者首先根據(jù)H2文稿和H3文稿內(nèi)容方面情況推測出了這兩份材料相對時間順序:從內(nèi)容上看,H3文稿與H2文稿同樣作為《費爾巴哈》章開頭部分謄清稿,前者表現(xiàn)出更加成熟的特征,所以,H2文稿后面排列H3文稿。而H4文稿很明顯是H3文稿的謄清稿,所以,H3文稿位于H4文稿之前。整體上看,H2-H4文稿相對時間順序再現(xiàn)了《費爾巴哈》章開頭部分的創(chuàng)作過程:馬克思和恩格斯為了將他們的歷史理論與清算之前德國哲學的論述區(qū)別開來,他們中斷了第一個開頭(H2)的撰寫,重新撰寫了H3文稿,但是H4文稿的出現(xiàn)反映出馬克思和恩格斯在H3文稿闡述他們歷史理論時發(fā)現(xiàn)的新難題。進行了編排。
其次,按照時間順序原則編排了準備稿(H5和H6)。編者們認為,“在《費爾巴哈》章撰寫過程中使用了這兩份準備稿是毫無疑問的”[注]Marx/Engels Gesamtausgabe, Erste Abteilung, Band 5, De Gruyter Akademie Forschung 2017, S.794.。所以,準備稿排在《費爾巴哈》章三個開頭部分之后,按照它們撰寫開始順序進行編排。
最后,依照H7文稿上的數(shù)字符號“3)”和H8文稿上的“5”對謄清稿殘篇部分進行了編排。
編輯順序是在編輯原則的指導下確定的,所以,這個問題的實質(zhì)是如何評價MEGA2I/5的編輯原則??傮w而言,MEGA2I/5可以被視為1972年試刊版編輯原則和2004年先行版編輯原則的綜合版。1972年試刊版一方面吸收了之前問世的各個版本的編輯經(jīng)驗,另一方面在“歷史考證”的理論旨向引導下,采用了內(nèi)容原則(編號原則)和時間原則。但是,這一版將編輯重點放在諸如編排形式、文獻信息介紹、紙張編碼情況標示等其他方面的表現(xiàn)上,對于采用的編輯原則和編輯順序的考慮缺少更多的證據(jù)支撐。雖然如此,1972年試刊版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仍然是不能抹殺的。它首次按照原始手稿寫作方式采取了左右兩欄的排印方式,不再進行章節(jié)劃分,“所有事實和繼續(xù)修改的可能性指示像它們一樣在手稿中留存樣貌那樣再現(xiàn)出來。帶有馬克思或恩格斯編排提示的文本調(diào)換,增補和插入編入正文之中”[注]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MEGA), Probeband. Editionsgrundsütze und Probestücke, Berlin: Dietz Verlag,1972,S.416.。與阿多拉茨基版一樣,在《異文索引》中展示了手稿修改過程和相關(guān)信息,但是,1972年試刊版提供了更加豐富和準確的內(nèi)容??梢哉f,1972年試刊版在《費爾巴哈》章編輯史上是一個具有轉(zhuǎn)折意義的版本。
2004年先行版由于意識到了手稿本身的文獻信息都是相對性的,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的任何一個版本都很難得到客觀的證實,所以,這一版沒有將《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看作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獨立撰寫的著作,將各個文本視為獨立的文稿,按照手稿創(chuàng)作的時間順序編排了《費爾巴哈》章。所以,2004年先行版采用的編輯原則可以概括為獨立原則和“純粹”的時間原則。為什么是“純粹”的時間原則?1972年試刊版(也包括之前的各種版本)編排原則可以概括為邏輯原則體系基礎(chǔ)上的“時間原則”。即以時間原則和編號原則為基礎(chǔ),將《費爾巴哈》章建構(gòu)成一部完整的著作。因此,時間原則是服務于內(nèi)容邏輯的。但是,由于2004年先行版沒有將《費爾巴哈》章視為一部著作,而是相對獨立的文稿部分。時間原則就成為了編排《費爾巴哈》章的主要線索,在這種原則基礎(chǔ)上將獨立的文稿組織到一起,編者希望以此來避免再產(chǎn)生一部與其他版本一樣的“假設性”文本。所以2004年先行版采用排除了邏輯內(nèi)容干預的“純粹”的時間原則。
2017年出版的MEGA2I/5繼承與發(fā)展了之前兩版的編輯原則。一方面,繼承了2004年先行版的獨立原則,承認構(gòu)建一部完整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著作的不可能性,將重點放在了揭示《費爾巴哈》章手稿創(chuàng)作過程的復雜性和層次性方面,即MEGA2所堅持的“過程性”價值旨向。另一方面,回歸了1972年試刊版的編輯原則,將內(nèi)容原則提升為占主導地位的編輯原則,并且把2004年先行版“純粹”時間原則下降到次要地位。因為在這卷編者看來,“純粹”時間原則只是編輯工作的第一步基礎(chǔ)性工作,不能完全成為組織《費爾巴哈》章的主導原則。MEGA2I/5制定了“只要有可能,《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和刊印稿就按照預定的章節(jié)結(jié)構(gòu)編排;不可能的地方就依據(jù)它們創(chuàng)作的相對時間順序來編輯”[注]Marx/Engels Gesamtausgabe,Erste Abteilung, Band 5, De Gruyter Akademie Forschung 2017, S.727.的主導原則。從MEGA2I/5編排順序來看,以大束手稿(H5)和《費爾巴哈》[筆記](H6)為核心,將一部分小束手稿(H2、H3、H4)排在大束手稿之前,這是依據(jù)內(nèi)容上的關(guān)聯(lián)按照內(nèi)容原則進行的編排。大束手稿之后的另一部分小束手稿(H7和H8)則是依據(jù)創(chuàng)作的先后順序,按照時間原則進行的編排。
眾所周知,解讀《費爾巴哈》章面臨兩大障礙:第一,由于手稿創(chuàng)作過程的層次性以及手稿本身的未完成性為編者的理解造成了困難,如何編排這部作品陷入了長久的爭議之中,至今都沒有一部得到研究者普遍認可的版本問世,學術(shù)討論建立在并不統(tǒng)一的文獻基礎(chǔ)之上,研究者觀點之間的沖突很大程度上是由此而帶來的;第二,主要手稿的創(chuàng)作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合作的產(chǎn)物,他們的思想在手稿形成過程中交織在一起,如何區(qū)分兩者的思想對于研究歷史唯物主義的創(chuàng)立問題具有重要意義,這個問題可以概括為“馬克思和恩格斯寫作分擔問題”[注]這一問題最早是由日本學者廣松涉和望月清司提出的。,其實質(zhì)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問題”。可以說,如何清除這兩大障礙是解讀《費爾巴哈》章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新《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歷史考證版為清理《費爾巴哈》章所面臨的兩大障礙提供了可能。因為,一方面,“MEGA2中收錄的全部著作與原件完全一致并以原始文字發(fā)表問世”[注]Karl Marx, Friede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MEGA),Erste Abteilung, Band 1, Berlin: Dietz Verlag,1975.S.35*,這為討論“馬克思和恩格斯寫作分擔問題” 提供了客觀材料;另一方面,“MEGA2展現(xiàn)了馬克思恩格斯革命創(chuàng)作的歷史發(fā)展,同時只要材料保存下來,就會將每一部著作從最初提綱到最終成稿的不斷完善過程再現(xiàn)出來”[注]Karl Marx, Friede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MEGA),Erste Abteilung, Band 1, Berlin: Dietz Verlag,1975.S.36*。這樣一來,每個研究者都可以直面《費爾巴哈》章各個文稿的具體情況,這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也會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研究者能夠了解到各個文稿在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大體位置,從而把握它們在整部作品中的性質(zhì)和地位,據(jù)此建構(gòu)起自己所理解的文本順序。這就為對《費爾巴哈》章進行思想解讀奠定了客觀基礎(chǔ)。
盡管如此,我們還要看到MEGA2版《費爾巴哈》章的形成經(jīng)歷了很長的過程,尤其是MEGA2I/5將近1900頁的兩卷本著作中,人們不僅看到了編者們的辛勤勞動,同樣也意識到《費爾巴哈》章的復雜程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相繼出現(xiàn)的三個版本不論是所收內(nèi)容還是編排原則和編排方式都存在著些許差異,這些差異反映了每一版的得失所在,也是評價MEGA2編輯工作的一個標準,對中文版編輯工作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總而言之,依據(jù)MEGA2I/5將會打開《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研究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