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馬不停蹄,西安美術館150幅左右的“史上最大個展”《山水光氣》剛剛結束不久,保利香港藝術空間又將呈現(xiàn)他的首個香港個展《頑固的藝術》。一直備受關注、被視為何多苓積淀多年后的爆發(fā)之作“俄羅斯系列”,也會在這次個展有相對集中的呈現(xiàn)。
對何多苓這一代的中國藝術家來說,蘇聯(lián)寫實主義是他們共同的藝術起點,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受過系統(tǒng)的蘇聯(lián)寫實主義訓練,或者長時間地浸潤在相似的社會審美之中。
2014年,何多苓去了一趟俄羅斯。雖然是第一次去,卻有一種故地重游的感覺,俄羅斯的文化和地貌在心里縈繞多年,已經(jīng)相當熟悉了。
“以前一直不敢去,因為聽過一些負面?zhèn)髀?,怕去了之后破壞印象。沒想到這次去,俄羅斯就是我心目中的樣子——當然我們去的地方都是精選的,該看的美術館都看了。難以想象這個國家經(jīng)歷了那么慘烈的一次世界大戰(zhàn),建筑和藝術品卻保存完好。我看到以前在畫冊里看過無數(shù)遍的那些作品,雖然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不那么畫了,但還是非常震撼?!?/p>
他特意選擇在深秋抵達,廣袤的俄羅斯大地在寒風中呈現(xiàn)出列維坦筆下的風貌。氣溫幾乎每天都在下降,樹葉從一片璀璨金黃迅速過渡到一無所有的凋零。在彼得堡附近的小鎮(zhèn)諾夫哥諾德,典型的俄羅斯中部風景,雖然只是10月,但戶外已經(jīng)降到零下2度,再過幾天就要下雪了,看不到一個人?!昂芏嗳诉x擇夏天去俄羅斯,那里消夏很舒服,到處一片綠色,但是深秋才符合俄羅斯的氣質。”深秋里最后的葉子飄落下來,樹木被剝出原本的骨架?!岸砹_斯不單國土很大,連天空看上去都特別大?!碧鞖庥舫?,云靄層層疊疊,只有天邊有一抹亮光。何多苓攤開在列賓美術學院現(xiàn)買的畫具,用俄羅斯的方式寫生俄羅斯。
“因為我在當?shù)刭I的材料,畫布質地很粗,俄羅斯那種非常浩大、密度緊致的森林,也不適合我以往的畫法,我自然就會用一種比較傳統(tǒng)的油畫方法去畫?!奔词乖谑澜绫M頭,在阿拉斯加,何多苓也沒有見過可以和俄羅斯等量齊觀的森林,森林仿佛是俄羅斯人最初的教堂,是俄羅斯精神可以外化的深刻根源。
在俄羅斯的四幅實景寫生意猶未盡,回國之后,他畫出了“俄羅斯系列”。這批尺幅龐大的作品,幾乎每一幅都耗去他兩個月的時間。
何多苓經(jīng)常跟他的學生說,所謂風格,有個定義就是“技術上無法克服的困難的總和”。這個拗口的定義,實際上體現(xiàn)了一種對極致的追求。畫家有主動的一面——他就是要這樣畫,也有被動的一面——他再也畫不下去了,畫面就此定格。幾乎所有畫家的風格都逃不開以上兩個成分。
畫了一段時間“俄羅斯系列”,何多苓也要被迫停一停了,春節(jié)的時候畫阿赫瑪托娃,畫到幾近抑郁?!巴饷嫣鞖夂荜幚洌莻€畫面也很陰冷,自己有點太投入了,以前很少有這種情況?!?/p>
他把自己的俄羅斯系列劃分為“黃金時代”、“白銀時代”和“青銅時代”,阿赫瑪托娃屬于白銀時代的代表人物。
普希金無疑是“黃金時代”的代表人物,對應著俄羅斯歷史上最輝煌的彼得大帝時代,雖是皇權統(tǒng)治,但是整個政權獨立、強勢、自信,孔武有力,文化上也極為自信?!澳鞘谴髱熭叧龅臅r代,俄羅斯文學正是從那時起奠定在世界上的地位。然而到了‘白銀時代,革命開始了,內戰(zhàn)開始了,文化人以為新的時代到來了,歡欣鼓舞,不光文學,包括藝術,現(xiàn)代派、未來主義都是在這個時候誕生的,當時俄羅斯很前衛(wèi),出現(xiàn)了像康定斯基、馬列維奇這一大批出色的大師。但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新政權不是那么回事,新政權更加不能容忍他們,要求的東西完全是倒退,退回到最古典的時代。這些藝術家在政治上遭受迫害,很多人被時代吞沒了,有的被迫流亡,留下來也顛沛流離,比如阿赫瑪托娃,命運極度悲慘?!?h3>女性,單個的女性
他陸陸續(xù)續(xù)畫一些少女來維持手感,有時候是職業(yè)的人體模特,在健身房里錘煉出沒有一絲贅肉的完美裸體,在他的野園里拗出種種造型,有時候就畫學生。他說自己不挑剔長相,但畫面上還是清一色的美女。除了年輕時找不到模特不得不畫了一段時間自畫像之外,他一般不畫男人。在他眼里,男人天生就是干活的,他們應該做事情,而不應該成為被打量的對象。
他的畫面上都是單個的人物,從來不畫群像,唯一畫過的一幅,就是大名鼎鼎的《第三代》。在畫面上,共和國的第三代青年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風貌,站在最前面的是翟永明、張曉剛們,常常有人諧謔他會算命,他選來入畫的人都發(fā)達了,都成為名流翹楚?!捌鋵嵨夷睦飼缘?,我畫的時候他們都還是屌絲?!薄兜谌匪⒉粷M意,也是這幅畫之后,他決定不再畫群像。對于個人來說,群像的標簽永遠是簡單化的,他的畫面上應該是一個人獨自面對世界,是一個人與這個世界的關系,而非人與人之間的關系。
“群體反而有一種彼此抵消的感覺,我很難把人物之間的聯(lián)系畫出來。群體性的畫面我們這代人是看得最多的:列寧坐在中間,四周工農兵圍著他……類似畫面我們看得太多,我對這種紀錄性的大場面好像天生有一種排斥。”
在他畫的女性里頭,他自己也打趣,“只要畫面上出現(xiàn)的是翟永明,就被認為是重要作品?!碑嬅嫔系摹靶〉浴保偸浅聊?、神秘,有體積和力量感,像深邃的源泉,仿佛一切復雜女性的總和,跟他后來畫的那些輕盈、脆弱、即將被傷害、轉瞬即消逝的“兔子”系列迥然不同。兔女郎在西方語境里常常有色情的意味,但是何多苓筆下的“兔子”們,哪怕是裸體的,也是脆弱大于性感,表情驚恐,不諳世事,單薄到半透明。兔子是不發(fā)出聲音的動物,敏感,膽小,隨時準備逃開,但注定成為受害者——而成都是一座以吃兔子著稱的城市。
對何多苓而言,“我畫畫的過程,就是我所要表現(xiàn)的東西,它是一個完整的整體。我不需要在畫完之后用語言文字來解釋它,讓觀看的人看到畫面上所沒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