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何遠航 常安旖旎 竇楠楠
(山東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山東泰安 271018)
譯者的風(fēng)格既表現(xiàn)了譯者的學(xué)識與素養(yǎng), 也揭示了譯者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風(fēng)采。正如文學(xué)創(chuàng)作作家要有獨特的風(fēng)格一樣,文學(xué)翻譯譯者也必須具有自己的譯風(fēng),具備獨特譯者風(fēng)格的作品才會有生命力。朱生豪與梁實秋在莎劇翻譯界都是泰斗級別的人物,筆者借《羅密歐與朱麗葉》這一舉世聞名的劇本,從多維度來探究兩位大家在翻譯過程中各自的特點。
選取了劇本序言部分三句出來做比較,朱生豪用詞簡練,增刪有度,梁實秋的譯本中的長句相對不夠通暢,且用詞平淡,異化明顯。例如“古往今來”“悲歡離合”這樣的四字格,也符合原劇本的韻律感。
筆者同時選取了三句比較典型的朱梁譯本,從句子的角度對二者的翻譯風(fēng)格進行對比。
例1原文:
“O brawling love! O loving hate! O anything,of nothing first create! O heavy lightness! Serious vanity! Misshapen chaos of well-seeming forms!Feather of lead, bright smoke, cold fire, sick health! Still-waking sleep, that is not what it is!”
朱生豪在譯文里運用了“吵吵鬧鬧的相愛”,“親親熱熱的怨恨”,對比之下梁實秋的“吵鬧的愛呀!親愛的仇啊”倒沒有那么愛,那么仇,如此一般,譯文在塑造原著中人物形象時,羅密歐的矛盾與痛苦并存的心理就沒有突出表現(xiàn),原文的排比修辭所凸顯的力度也不能保留。
例2原文:
An I were so apt to quarrel as thou art, any man should buy the fee-simple of my life for an hour and a quarter.
班:要是我像你一樣愛吵架,不消一時半刻,我的性命早就賣給人家了。(朱譯)
班:如果我是像你一樣容易和人吵架,任何人都會隨隨便便的把我的性命的永久所有權(quán)購買過去。(梁譯)
很明顯,在翻譯的過程處理中,朱對于“any man should buy fee-simple of my life”與“for an hour and a quarter”的處理方式不同,首先在形式上朱省略了原文中的“any man”并將其分別譯為“我的性命早就賣給人家了”和“不消一時半刻”,而梁卻將兩句合并成一句譯為“任何人都會隨隨便便的把我的性命的永久所有權(quán)購買過去?!惫P者以為,此處比起梁的異化,朱的歸化要順暢很多。徹底按照原文逐詞翻譯,不免讀起來生硬;前者更適合中國人的閱讀習(xí)慣,而且轉(zhuǎn)達了原文的意思,簡潔明了。
例3原文:“On my word, we'll not carry coals.”
“咱們可真的不能讓人家當作苦力一樣欺侮?!?朱譯)
表1 詞句翻譯對比表
表2 稱謂翻譯對比表
表3 句長翻譯對比表
“我們不能給人搬煤?!?梁譯)
此處兩譯文的區(qū)別在于對“carry coal”的處理上,朱將其歸化為“讓人家當苦力一樣欺侮”,使得原句的內(nèi)涵更形象化。梁則跟隨原文,直接翻譯為“搬煤”,朱的歸化方式的可讀性明顯要優(yōu)于梁的異化方式。
對《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呈現(xiàn)的隱晦詞,梁實秋在翻譯時沒有顧及任何隱晦,他曾說起:“莎氏劇中淫穢之詞,絕大部分是假藉文字游戲,尤其是所謂雙關(guān)語。朱生豪先生譯《莎士比亞全集》把這些部分徹底刪去。他所刪除的部分,連同其他較為費解的所在,據(jù)我約略估計,每劇在二百行以上,我覺得很可惜。我認為莎氏原作猥褻處,仍宜保留,以存其真。”朱生豪確實卻對原文中不甚雅馴的語句作了很多“凈化”處理。
原文:
SAMPSON: Ay, the heads of the maids, or their maidenheads; take it in what sense thou wilt.
GREGORY: They must take it in sense that feel it.
SAMPSON: Me they shall while I am able to stand: and ‘tis known I am a pretty piece of flesh.
梁實秋譯文:
薩:對,處女頭,或處女膜;隨便你怎樣解釋。格:她們一定會感覺到的。
薩:只要我能硬起來,她們就會感覺到我;大家都知道我有一塊很堅實的肉哩。
朱生豪譯文:
山普孫:對了,娘兒們的性命,或是她們視同性命的童貞,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
葛萊古里:那就要看對方怎樣感覺了。
山普孫:只要我下手,她們就會嘗到我的辣手:我是有名的一身橫肉呢。
該例中Sampson和Gregory這兩個角色言語粗鄙。梁用“處女頭”、“硬”等表示其粗俗的口吻,朱則雅化成“童貞”、“一身橫肉”。梁保留了英語單詞的原意,采取直譯的方式,在他的翻譯文本中,更注重這類隱晦粗俗語對于刻畫人物、增加舞臺效果的特定作用。朱生豪則相對回避了這一類詞語的原意,使用更符合中國人傳統(tǒng)思想的替代詞,使之意思較為緩和,翻譯時考慮了中國的文化。
對于原文文本中出現(xiàn)的人稱與稱謂,兩者的翻譯結(jié)果也相差頗大(表2)。
朱生豪將音美與翻譯聯(lián)系緊密,梁實秋則更注重口頭藝術(shù)的應(yīng)用。為了能讓一般的中下層市民便于領(lǐng)會和掌握,莎士比亞劇本中的口語成分是一大難點。兩者的譯本都考慮了劇本人物的各種情緒,梁的版本更貼近大眾生活。
為探究朱與梁兩位譯者在漢譯《羅密歐與朱麗葉》的過程中平均字長的區(qū)別,筆者選取了五段比較有對比性的選段,通過圖表進行展示。由序號1至5分別是,序詩部分,第二幕第二景,第三幕第五景,第四幕第三景和第五幕第三景。在段落選擇上選擇了劇本中大家較為熟悉的片段,如Tis but thy name that is my enemy段,兩人相會段,朱麗葉飲毒自盡段,和電影《暮光之城》中愛德華在課堂上背誦的一段。
通過平均字長的對比,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朱與梁的譯本在長短句的選擇方面并沒有差別不大,由此可見,句式并不是兩者譯本的主要差別因素。
修辭手法可以大大增強語言的表達能力,使文章活潑而又不乏意蘊。在《羅密歐與朱麗葉》譯本中,梁實秋與朱生豪天才地運用了比喻、擬人、矛盾、雙關(guān)等多種手法,下面將著重從這幾個方面對比研究梁朱兩譯本。
2.2.1 比喻
比喻是中英文修辭手法中最常用的一種,用與本體含有相似之處喻體對本體進行描寫或者說明。這種修辭方法可以使行文更加活潑,令讀者對作者描寫的本體有一個更為全面和生動的認知。比喻可以分為明喻、暗喻和轉(zhuǎn)喻等,本文將以《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明喻為例。
例4原文:
Juliet: My bounty is as boundless as the sea/My love as deep; the more I give to thee,/the more I have, for both are infinite.(《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二幕二場)
在此例句中,bounty和love是本體,sea是喻體。朱麗葉大方直白地把自己對羅密歐的愛戀回應(yīng)給同樣深深愛慕著她的羅密歐,生動形象地表達了朱麗葉的愛之深。
朱麗葉:我的慷慨像海一般的廣闊無垠,我的愛情像海一樣深沉;我給你的越多,我自己有的也越多,因為二者都是無窮的。(梁譯)
朱麗葉:我的慷慨像海一樣浩渺,我的愛情也像海一樣深沉;我給你的越多,我自己也越是富有,因為這兩者都是沒有窮盡的。(朱譯)
兩版譯作對比來看內(nèi)容上并無大不同,boundless被梁譯為“廣闊無垠”而被朱譯為“浩渺”,而相較于梁譯,朱譯表達更為口語化,且“浩渺”與“深沉”同為二字詞,使譯文更有節(jié)奏感,前后句式更加一致。
此外,在中西文化中,太陽高貴又明亮,月亮星星則無比閃爍圣潔,鮮花又芬芳而美麗。在第二幕第二場中,羅密歐借太陽、星星、月亮、鮮花之姿形容他心中的女神朱麗葉,莎士比亞之筆既讓讀者對了朱麗葉的綽約風(fēng)姿有了一個立體而生動的認知,又表現(xiàn)出了了朱麗葉在羅密歐心中的獨一無二,二人初見愛慕之情躍然紙上。
2.2.2 擬人
擬人這種修辭手法賦予了非人事物人類的特點、性情、思想、行為等,可以使文章加倍形象詳細地表達出作者的感情,使描述的事物更加具象,親近。
例5原文:
He swung about his head and cut the winds, /Who nothing hurt withal hiss'd him in scorn.(《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一幕一場)
他砍的是空氣,空氣受不了傷,咝咝的對他訕笑。(梁譯)
就像風(fēng)在那,譏笑他的裝腔作勢一樣。(朱譯)
此例中,莎士比亞的原文中并沒有使用擬人手法,而梁朱兩位宛若心有靈犀,同時運用了增譯的手法,賦予了“winds”人的特征,風(fēng)的訕笑/譏笑更賦予了提拔特砍人而不中這一動作的戲劇性。
2.2.3 雙關(guān)
雙關(guān)是指利用詞的多義或同音,使文章具有雙重含義的一種修辭手法。此類修辭手法頗受莎士比亞喜愛,他常用雙關(guān)制造幽默詼諧的效果,言在此而意在彼。而在《羅密歐與朱麗葉》里,莎士比亞對雙關(guān)的運用高達170次之多。
例6原文:
Without his roe, like a dried herring...(第二幕第四場)
除掉了他的魚子,像是一條干咸魚。(梁譯)
瞧他孤零零的神氣,倒像一條風(fēng)干的咸魚。(朱譯)
“roe”的原意指“the eggs or sperm of a fish(魚的卵子或精子)”,而roe除了是魚身體的一部分以外,也是羅密歐名字Romeo的一部分,因此,在此例中,這句話指羅密歐就如失去了體內(nèi)精子或卵子的魚一樣,失去了活力,宛若咸魚一般。
梁將魚子直譯了出來,而朱則以精氣神代之,而兩者都存在不盡人意的地方。如果將此搬上舞臺,這種極具西方雙關(guān)手法特色的句子也許會讓觀眾感到一點困惑,但是我們也可以由此看到英文雙關(guān)并不是絕對不可翻譯的,只是因為中西方語言差異巨大,難以實現(xiàn)詞詞對等,因此對于雙關(guān)語的翻譯技巧還有待各位大方之家繼續(xù)探討。
除了譯者思想與原文理解差異等,文章風(fēng)格還與語言形式相關(guān)。讀者可以通過分析音韻、詞匯、句法和修辭法這些語言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對比不同譯者的文章風(fēng)格。根據(jù)前文分析,下面將總結(jié)對比梁實秋與朱生豪的譯文風(fēng)格。
梁實秋對西方文化的見解有一個轉(zhuǎn)變的過程,起初梁對浪漫主義文學(xué)由衷地贊美,認為其推動了文學(xué)的發(fā)展。但后1924年,梁受白璧德影響,轉(zhuǎn)到了古典主義立場。自此,梁的思想從浪漫的感性轉(zhuǎn)向了古典的理性,最后追求古典的和諧、均衡、節(jié)制與二者中庸的立場。
梁實秋對于譯作追求的是“忠實”。忠實不僅包括忠實于原文內(nèi)容,也包括忠實于原文形式。二者不可兼得時,相較朱而言,更注重形式與原文的一致,力求達到文化傳真的效果。梁版譯作以句為單位進行直譯,與此同時還盡力保留原作的標點,以保留原作的原汁原味。梁的譯本成分與作用如下:在例言中,簡要說明譯作根據(jù)的原作版本、原作和譯作的文體特征、注釋說明、照譯猥褻語、盡力保留原作的標點;序,說明原作版本、著作年代、故事來源、舞臺歷史和幾點意見;譯文正文;最后一個部分,注釋,解釋說明由于文化差異而易引起理解誤差的專有詞匯。
同梁實秋一樣,朱生豪詩一般的譯作風(fēng)格主要受他的教育背景和翻譯觀念影響。朱童年時期便閱讀了大量的世界名著,他熱愛讀寫詩歌,大學(xué)時期主修中國文學(xué)期間,還輔修了英語專業(yè),由此有了堅實的雙語翻譯基礎(chǔ)。朱認為翻譯“第一在求于最大可能之范圍內(nèi),保持原作之神韻,必不得已而求其次,亦必以明白曉暢之字句,忠實傳達原文之意趣;而于逐字逐句對照式之硬譯,則未敢贊同、凡遏原文中與中國語法不合之處,往往再四咀嚼,不惜全部更易原文之結(jié)構(gòu),務(wù)使作者之命意豁然呈露,不為晦澀之字句所掩蔽。每譯一段竟,必先自擬為讀者,察閱譯文中有無曖昧不明之處。又必自擬為舞臺上之演員,審辨語調(diào)之是否順口,音節(jié)之是否調(diào)和,一字一句之未愜,往往苦思累日?!?/p>
總而言之,朱的譯作古風(fēng)古色,朱十分在意讀者和觀眾對于原作的理解,對原作里中國傳統(tǒng)觀念避諱的猥褻語避免直接翻譯,而采取了委婉的譯法。此外,朱偶爾會為了保持原作的神韻而刪除或更改原作內(nèi)容。
例:
Now old desire doth in his death-bed lie,
And young affection gapes to be his heir;
That fair for which love groan'd for and would die,
With tender Juliet match'd,is now not fair.
…(第一幕 第五場)
現(xiàn)在舊情已經(jīng)登上了喪床,
新愛匆匆的來繼承他的地位;
使我神魂顛倒的那位姑娘,
和朱麗葉一比并不怎樣嬌媚。(梁譯)
舊日的溫情已盡付東流,
新生的愛戀正如日初上,
為了朱麗葉的絕世溫柔,
忘卻了曾為誰魂思夢想。(朱譯)
由例文可見,梁的句式與標點均與原文一致,句句對應(yīng),詞詞互譯,宛若原文之影;而朱則在原有基礎(chǔ)上加入東方元素,運用了押韻、重復(fù)等手法創(chuàng)造韻律,使之朗朗上口,此外,朱的譯文更具中國詩特色,讀起來古色古香。
莎士比亞作品的翻譯和翻譯研究貫穿了中國近現(xiàn)代百年的翻譯鉆研過程。朱生豪和梁實秋由于不同的翻譯追求,譯出的莎劇也有著明顯的差別。朱譯本語言優(yōu)美、詩意濃厚,對于在中國普及推廣莎劇做出很大貢獻。梁譯本不以文詞華美為尚,而旨在“存真”,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與原著保持一致,盡最大努力傳達莎翁原意,能更多地保存莎劇的本來面貌。兩種譯作風(fēng)格不同,但各有所長,都不失為莎劇翻譯界的兩位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