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棍

舊 書

這是些命好的紙

沒有燒成灰

沒有剪成小人兒

糊上窗口

沒有被臘月的煙

像熏肉一樣

一遍遍熏過

這是些命好的，紙

一張張紙上，一旦壓上

一個個字，就有了一條條命

就有了是非的搬弄，和

叫魂的本領(lǐng)

曾有人深夜，用指甲

觸碰過它們。留下的指紋里

有女子的顫抖，有病床上的掙扎

有一個中年人，在午夜街頭的潰敗

一張紙的正面，是流血的疆場

背面的字眼里，竟有了握手的密室

有人在紙上，留下批注

像留下，一道道抓痕

——總想握住什么，總是握不住的樣子

也有人留下淚斑，也有人折過一角

還有更多不可測的人

把心跳，停頓在紙上的漢字里

也有人，曾掩卷夜奔

把一沓紙拋棄，自己也隨之

消失在一場大雨里

南 墻

傳說中，曾有人撞穿過它

不知所蹤。而更多不甘的人

頭破血流才肯回來，并在其后漫長的余生

包扎起自己，只露出遍布血絲的眼眶

繼續(xù)耕田，劈柴，打老婆

回不來的人

都被砌成了磚頭一塊踩著一塊。讓南墻

又厚重了幾分

也有人，雙手藏在袖筒里

背靠著南墻，打盹，咳嗽

他們是活在自己影子里的人

被陽光，一寸寸搬動著

并將長久陷入，一鍋旱煙燃燒過的

沉默里。他們不說，我們就無從知曉

誰曾撞穿南墻，誰又埋骨墻下

一個人的馬戲團

一個人敲鑼，一個人打鼓

一個人翻跟斗，扮鬼臉。也免不了

呵斥自己?！翱?，你又踩錯了鼓點”

沒有人知道，我指揮著

多么龐大的馬戲團。一出生

我就站在群獸中央，擁有了

花樣百出的口訣，和咒語

我有秘密的牢籠，豢養(yǎng)著諸多未名

它們鉆火圈，踩鋼絲，滾鐵環(huán)

我把每一種珍禽和異獸

都玩得風(fēng)生水起

我的每一根指頭，都埋設(shè)著機關(guān)和陷阱

只有在謝幕后，我才把緊扣的十指

攤開給自己看。呃，現(xiàn)在，給你也看看

呃，它們多像是

十個互相嘲弄的小丑

無 題

白云倜儻。山溪有一副花旦用舊的嗓子

雉雞穿著官服，從古畫中走下來

它步履穩(wěn)健，踩踏著松針上的薄霜

當(dāng)它開口，背后的山林

就升起了一種叫“……”的事物

這種事物，正在形成

這種事物，尚未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