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elle Hu

以前我總是覺得上個時代的人與人之間缺乏溫暖，直到今天，那泉水般的溫暖才直擊我心，無法消散。

“哎呀，你看他，人老了就是固執(zhí)！”

身邊百般無聊的姥姥看到公公后，隨口抱怨了一句，搖了搖頭。

望向公公，可能是因為他耳朵不好吧，他那由始至終都如湖水般平靜的臉沒有閃過一絲的不悅。他依舊自信地邁出堅定的步伐，挺著那令他無比驕傲的筆直的腰桿，文雅地拉開了一張椅子，沉入了堆滿親戚的飯桌中。

姥姥又哼了幾聲，憋著一些不滿，拉著我也加入了飯桌。

桌上，不知誰提出了一個叫做“老公、老婆，我有話對你說”的游戲。按照年齡，公公姥姥應(yīng)該最后一個出場。聽著身邊一個個較年輕的夫妻，像是錄音機般動情地對他們的另一半重復(fù)著“我愛你”這句話，姥姥也似乎是很自然地同大家一起歡笑，前后劇烈搖動的身軀，讓人感受到火一般的興奮。只有在極少的時候，才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原本姥姥眼里閃爍著的興奮暗淡了，似乎有些呆滯的雙眼偷偷地定格在彌漫著躁動的空氣中，握著酒杯的手一遍又一遍摩挲著早已油亮的酒杯，不時地咽一下口水，笑容定格在臉上。

“好，現(xiàn)在有請我的父……”

公公己如彈簧般站了起來。

姥姥一怔，眼睛左右望了望，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其實對你，我已經(jīng)在你的生日上說過我想說的了。我希望能陪你過你的每一個生日。”公公操著深沉的嗓音不緊不慢地說到。

話音未落，就傳來姥姥突兀的一聲“好”。她漲得通紅的臉頰堆出了一個飽滿的笑容，又下意識地看了看左右人的反應(yīng)。

“這并不是很容易做到的——本來男同胞的壽命就比女同胞的短，而我又比你大九歲。因此我才如此地努力去保持健康，不管是每天早晨早起做運動，還是嚴(yán)格地遵守良好的作息。因為我知道，你喜歡聊天。如果我先離開了，你就沒人可以每天陪你聊天了。這五十年來，我都是這樣想的……”

公公平日雕塑一般平靜而莊重的臉，此刻，竟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一串串話從他的口中傾瀉而出，使我忘了印象里不怎么健談的他。

姥姥也不再緊張而尷尬地左看右看，她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公公，靜靜的聆聽著。

兩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公公的明朗，姥姥的幾乎不能察覺，只是那微微揚起的嘴角讓我感受到一種由內(nèi)自外的快樂。

餐桌上方彌漫著寂靜。可這寂靜之中似乎有一種神圣而有力的力量敲擊著每一個人的肋骨。

可能是公公喝了太多白酒吧，他的臉頰越來越紅，所說的話也越來越偏離中心，仿佛陷入了回憶的旋窩。但沒有一個人打斷他，我們都靜靜地聽著，在他富有磁性嗓音的伴奏下，各自若有所思。

在我意識到之前，無數(shù)眼淚已涌上眼眶。在如今這個隨處可聽到年輕的情侶們不假思索地就拋出“我愛你”的時代，在這個經(jīng)?？梢月牭浇Y(jié)婚多年的夫妻鬧得水深火熱的時代，在這個充斥著各種離婚的時代，竟然會有這樣一對夫妻，攜手走過了五十年風(fēng)雨，時至今日，腦子里想的還是為對方付出，想陪伴對方直到永遠。原來即使在這個時代，也會有最純凈的陪伴，愛與溫暖，而它就在我身旁……

“我說你，人老了就是固執(zhí)！”

一天清晨，姥姥憤怒的抱怨將我吵醒。那時，我才突然意識到，細水長流便是最動人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