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 | 吳盤生
2018年,是蘇聯(lián)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100周年誕辰。在中國陶行知研究會蘇霍姆林斯基研究專業(yè)委員會主任吳盤生先生的努力下,蘇霍姆林斯基10封“給兒子的信”得以有機會與中國讀者見面。本期《教育家》刊出的為信之三、信之四,期待讀者能從教育家給兒子的信中汲取教育智慧。
親愛的兒子,你好!
你的來信使我十分震驚。現(xiàn)在,我滿腦子都是你寫的東西——一些年輕人犯下了可怕的罪行,兩個青年工人和一個大學生殺了人。事情似乎很簡單,他們無所事事,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發(fā)生了口角,然后就殺了人。
你說的這件真人真事促使我一次又一次地冥思苦想——思索年輕人和中小學生教育的問題,思索青年人精神生活的問題。在我們國家,26歲以下的人占了總人口的一半——這是我們應該銘記并加以討論的事實。當然,我們討論時不應欣喜,而應擔憂。讓我寢食不安的事實是,那些從中學畢業(yè)的年輕人(或是早在八年級就肄業(yè)的人),完全脫離了教育的影響——睿智而專業(yè)的教育者施加的教育影響。除少數(shù)學校外,大多數(shù)大學和??茖W校實際上并沒有開展德育工作,而這項工作恰恰又非常必要。我掌握了足夠確切的資料,它們雄辯地證實:青少年的嚴重犯罪行為在很多地區(qū)都急劇增多,威脅甚大。對此我們無法保持沉默。如果道德教育不改善的話,僅僅學習數(shù)學、電子學和宇宙學等,我們今后將會哭得很慘。
兩個月之前,我曾經到人民法庭的會議廳聽了一次庭審。那次審問的是一個在舞池里打架鬧事致人喪命的19歲男孩。當法官問及被告“從事何種職業(yè)”時,他的回答竟是“流氓無賴”,回答頗具挑釁意味,企圖表現(xiàn)出某種勇敢。當然,結果是事與愿違的。這個特意大聲的回答,讓人感覺到的是痛苦。以往,我被罪犯們喚起的第一種感覺通常是同情——對死者的同情,然后是對殺人兇手的憤恨??墒牵F(xiàn)在我確認,有錯的人,首先應該是教育工作者們,因為從廣義上來說教育者是指父親、母親、教師、少先隊和共青團組織。他們所犯的錯就是當一個人還是孩童和少年時,當他還可能被塑造成有用之材時,教育者們錯過了這個時機。
我曾上千次地指出,犯罪的根源應該追溯至童年和少年時代,其主根便是在情感和道德方面的厚臉皮性格,對于有生命的和美好的事物毫無憐憫之心而抱著十分冷漠無情的態(tài)度。那些小孩——無情地摧毀花壇、折斷樹枝、折磨小貓小狗的小孩,就是潛在的罪犯。因為他們對于有生命的、美好的東西,持有冷漠無情的態(tài)度,這時就已經在其心靈中植下了罪惡之根。從對有生命的、美好的東西冷酷無情到對人毫無憐憫之心,其間只有一步之遙。
在人類心靈之中,與生俱來就有善良情感的家園。我把這個領域比喻為有著數(shù)千根弦的美妙樂器,其音域包括:從最靈敏的溫柔和愛撫,直至為了人的尊嚴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素養(yǎng)。可是,如果人之心靈不接受教育,那些數(shù)千根弦沒有被一根一根分別調音的話,這一樂器將永遠只是沉睡的巨人。而在這美妙的樂器中,最靈敏的一根弦是人性。
親愛的兒子,你將來也會有孩子,你會十分關心讓孩子們成為真正的人。那時,你就會知道,在創(chuàng)造人的過程中,最重要的就是教育,即培育一種能力——視人的生命為最珍貴的無價之寶的能力。一個人,他童年時能用心去感受他人的快樂與痛苦,他為了讓父親、母親、姐妹、兄弟、爺爺、奶奶不受苦難,準備奉獻自身的快樂和福利,那他是任何時候都不會舉起手來加害他人的。把人的靈魂中那根最靈敏的弦——人性調好音,就意味著,首先要教會小孩子為他人創(chuàng)造快樂,并從中去體驗那人類最高尚的樂趣。
我想,你和其他每個年輕人聽聽父輩這些教誨和指教并非多余。這是指怎樣教育自己的孩子,怎樣預防最危險和最可怕的罪惡——喪失人性、麻木殘忍,別讓其產生和生根。
你看,就在不久前,在基洛夫格勒就出現(xiàn)了一個罪犯,這是一個18歲的青年,為了搶對方的手表,竟用刀刺入了一個16歲孩子的背部,殺了人。他哪來的這種殘酷無情、毫無人性,甚至是獸性——這么隨便地一下子揮刀刺入他人背部呢?我深入調查了兇手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原來,他從來沒有為他人做過什么,從來沒有為親人的快樂而做過一件事——他沒有種過一棵樹,沒有養(yǎng)過一株花,沒有給母親嘗過自己親手栽種和收獲的蘋果,他沒有一次因為替母親著想而放棄自己任性的想法。就這樣,他長成了一個靈魂空虛的、毫無同情心的人,而在他眼中,人只是毫無價值的一具軀殼而已。
當然,如果我們認為,應對罪犯的行為負責的只是家庭、學校、少先隊和共青團組織,這種想法也是不對的。我認為,一個人進入少年期后,即從12歲起,他就應該開始進行自我教育了;而在青年早期,也就是從16歲開始,自我教育應該成為每個人——每個中學生和大學生最重要的義務。
為證實這一設想,她利用CRISPR/Cas9基因編輯技術,敲除該基因編碼區(qū),被破壞掉編碼區(qū)的ZmGRP1就無法正常表達。將經過此處理的植株和正常植株進行比對,發(fā)現(xiàn)有一千多個基因的可變剪接受到影響。ZmGRP1就如司令官指揮千軍萬馬一般,調控著這些基因的可變剪接。
我想知道,你對自我教育持有什么觀點?你認為什么是最重要的?
就寫到這兒吧,親愛的兒子。祝你健康強壯,精力充沛!
送上我的擁抱和親吻。
你的父親
親愛的兒子,你好!
你的一位同學,在讀完《辯證唯物主義綱要》后,問另一位同學:“該如何理解世界的可知性?”那時,我剛好在場。作為目擊者,我當時聽到的回答是那么的索然無味,這讓我很是吃驚。我覺得,他們之中沒有一人對哲學感興趣。那一刻,我回想起30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們4個語言文學系的大一新生,也曾經展開過激烈的爭論,所爭論的正是關于世界可知性的問題。
對于這個最為有趣的問題,他們怎么會這么消極倦怠,抱無所謂的態(tài)度呢?為什么科學真理沒能震撼心靈、沒能激動人心呢?這使我十分不安。
我想給你講一件事,這是真人真事,很有教育意義。
這是關于一位年輕女性命運的故事。10年前,她畢業(yè)于我們?yōu)蹩颂m的某所學院。故事的教育意義在于,它揭示了這樣的道理:如果學校的知識沒有觸及一個人的心靈,沒有使他的內心震撼,同時他也沒有把知識看得神圣、寶貴和親切的話,那么,他精神空虛的程度,將會變得多么的嚴重!
她這樣講道:“我出生在一個誠實、勤勞、要求嚴格的家庭中,父親和母親都是虔誠的教徒。在剛邁入青年的時期,我的精神世界,與俄羅斯作家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大雷雨》中的女主角卡捷琳娜很是相似——一樣易于興奮,但卻是閉鎖的、孤僻的那種興奮,一樣的敏感、細膩、多愁善感。
“我一口氣讀完了這部戲劇大作,簡直是凝神屏息讀完的。對于我來說,這是真正的新發(fā)現(xiàn),我仿佛遇見了活生生的人,想要和她分享自己的想法和不安。卡捷琳娜在我心里激起一股旋風——思想和情感的旋風。要知道,我和她一樣,也真誠地信仰著上帝,相信上帝是無所不見、無所不知的。于是,我心里對卡捷琳娜之死的悲劇產生了一絲疑惑: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義性,為什么人要去死?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結局——可怕的人們嘴上要以上帝的名義惡語相加?
“很多人都認為我是假仁假義,不相信我擁有真誠的宗教情感。事實上,很多在大學里認識我的人都在談論自然科學的系科與宗教,學習達爾文主義課程成績優(yōu)異與信仰上帝,這些難道可以結合在一起嗎?所有人都認為,‘大學畢業(yè)’這個事實,已經包含了科學唯物主義教育,但有的人居然進了修道院。沒錯,很多人覺得我是偽善者,覺得在這個探索宇宙的時代,居然還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信仰上帝,這是荒唐的。還有人說,也許我經歷過不為人知的悲劇,或有一段失敗的戀情……
“也許,這在某些人看來,是不可理解的、十分怪異的。但是,在中學學習達爾文主義的課堂上,在大學的自然科學系列課程的講堂上,我對上帝的信仰恰恰相反地增強了。
“事實是,從中學到大學,我實際上變成了一臺活著的機器——記憶并復述知識的機器。我從這節(jié)課到那節(jié)課,聽了這堂講座又聽另一堂講座,了解著科學真理——關于物質的、復雜的生物化學進程,遙遠星球世界上生命體存在的可能性,宇宙的誕生等科學真理??墒牵@一切是為了什么呢?為了記住這些知識,把它們存儲在記憶里,然后提取它們,來不停地答題以取得分數(shù)。于是,某種思維方式形成了,這是貫穿全部精神生活的方式——一種十分奇怪的方式:積累知識,是為了在腦海中儲存,以備不時之需,然后卻擺脫知識。而我,在回答完中學老師和大學教授的問題之后,就已經擺脫了這些知識,我感到很輕松,也準備好去學習更多全新的知識了。事實上,所有記住的東西,只是在意識的表面一滑而過,它們沒有觸動個性。老師和教授的話語里,絲毫沒有專門針對我個人的東西。
“現(xiàn)在,我完全能夠評判文學在我的精神生活里曾經扮演怎樣的角色了——文學是中學里唯一關乎人學的學科。我認為,它壓根兒不應該等同于其他學科。文學課堂上應該要有人與人之間的對話——關于人的對話,而不是給出那樣一堆知識,一堆只要記住,取得分數(shù)后一段時間就可以擺脫的知識。
“我現(xiàn)在堅信,如果老師在講解《大雷雨》中的主角卡捷琳娜時真的注意到了我,如果他能明白我需要的是什么、我的心靈中發(fā)生了什么,如果他能以這樣的思想鼓勵我——人類最高尚的快樂,在于為地球上的快樂而奮斗,而這種奮斗是每個人力所能及的——我想我的命運就可能是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也就不會無可挽回地浪費掉我的青春歲月了。我不是專家,不能說清應該怎樣教授文學課,但我懂得這些課程是對人的認知、是對自身的認知。
“我渴望學習人學,而在中學里實際上是沒有這門學科的?,F(xiàn)在,我好奇地給我所認識的文學教授們提出如下問題:為什么中學的教學大綱里沒有包含一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呢?為什么沒有柯羅連科、迦爾洵、格列布·烏斯賓斯基、庫普林、薩爾蒂科夫·謝德林、帕烏斯托夫斯基、普里什文等這些善于細微洞察靈魂的作家的作品呢?為什么不教,甚至都不作為課外讀物推介那些托爾斯泰和契訶夫的著作——可以這么說,那是揭示了人類不幸和痛苦的作品,要知道它們可是有助于我們認識人類世界的——為什么呢?為什么不講授《堂吉訶德》和《浮士德》呢?離開了《堂吉訶德》,怎么能想象人的教育?這是一部關于善的百科全書,是關于揭示人的熱情、思索和沖動之深奧世界的百科全書啊!
“讓我變成無神論者的原因恰恰是在修道院里對宗教書籍的閱讀及思考。我竭力在‘上帝的’書籍中,尋求怎樣使人變得高尚。而讓我感到可怕的是,我越來越確信宗教在貶低人,把人貶低至如泥土、灰塵,直至什么也不是的地步。在那時,我真正開始思考中學和大學里所教授的一切。我在腦海中一頁頁地回憶起生物、物理、化學、歷史、文學、辨證和歷史唯物主義諸學科的內容。所有一切在我面前似乎都是新發(fā)現(xiàn),仿佛我是第一次接觸一切,它們也開始走進我的內心。
“我回想起了關于焦·布魯諾(16世紀意大利思想家、科學家、文學家,因批判經院哲學和神學、宣傳日心說而受火刑)的故事。數(shù)以千萬計的羅馬群眾,聚集在一起,無所事事地、十分好奇地觀看著該怎樣絞死那個膽大妄為的人,此人居然膽敢放言‘世界決不是上帝箴言描述的那樣’。這幅畫面看上去是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觸手可及,以致我不禁站了起來,走向林蔭小道,登上山丘,從那里可看到河流蜿蜒、城市伸展的美景。我想要看見世界、觀察生活、欣賞生命。我為焦·布魯諾的功勛感到驕傲,他才是真正的上帝。如要祈禱,我得在他面前。于是,我笑了起來,原因是我比較了這么兩種形象:一位是‘上帝的永恒受難者’,他忍受著統(tǒng)治并期盼來世得到好報;另一位則是自傲的斗士——焦·布魯諾。此時,上帝在我面前顯得多么可憐,又多么微不足道??!我開始可憐上帝,于是,我就笑了起來。
“我從內心感受到了人類的自豪感。在修道院里,我反思了中學里學到的所有東西,可惜的是,這遲來的獨立反思付出的代價太高了。本該在16歲、18歲時就發(fā)現(xiàn)的東西,我卻到了25歲才有所醒悟,為此我不得不付出了寶貴的青春年華。最主要的是,我在青年早期本該在文學作品里就發(fā)現(xiàn)人之偉大。
“告別宗教,對我來說沒有如人們想象的那么痛苦。于我,這一告別是快樂的,我如獲第二次生命。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給我心愛的人寫了信。我去修道院的事讓他非常痛苦,他為此經受了許多苦難。收到我的信后,他飛奔而來。后來,我們結婚了,有了一個兒子,現(xiàn)在我很幸福?!?/p>
這就是那個年輕女性的自白。
思考這個讓人驚異的個體命運,我已經不是一天了。你也好好想想吧。你可以想想怎么做才能讓科學真理使年輕人的心激動起來、感到震撼。
給我回信吧,來說說對這位年輕女性的奇特人生的想法,也思考一下為什么一部分年輕人對書籍、科學和共產主義思想態(tài)度冷漠?
祝你身體健康,精力充沛!
你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