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健

（江蘇省蘇州市相城區(qū)望亭中學，江蘇蘇州 215155）

引 言

以目前來看，很多高中語文教師已開始有意識地運用互文性理論解讀文學作品，但由于對理論本身理解失之偏頗，一些教師把引用、改寫等全用互文性理論解釋，或者膚淺地認為互文性理論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旁征博引”。事實上，如果把一切都歸入互文性，那么抄襲也就成了互文性理論的運用；如果互文性僅僅是“旁征博引”，那么互文性就談不上是一種新的理論體系，更無助于我們對經(jīng)典文學作品的深度解讀。

一、文本與文本間的互文

文本層面，是互文性理論研究的基本層面。需要注意的是，互文性理論不是我國古代“參與成文，含而見文”的互文?！盎ノ男岳碚摗笔侵刚Q生于西方19世紀60年代的一種側(cè)重于“文本”的文學理論，它將文本置于一個廣闊、動態(tài)又精確的坐標軸上。從橫向上看，它分析和形容一個文本與其他文本之間的對比關系，讓文本置于一個文本系統(tǒng)中，以確定其特性；從縱向上看，它注重前文本對現(xiàn)文本的影響，從而對文學、文化傳統(tǒng)有一個宏觀的系統(tǒng)認識。因此，互文性理論的“互文性”概念有兩個含義：一是就當前文本和其他文本而言，文本不是孤立存在的，任何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引用、改寫、吸收、擴展、轉(zhuǎn)化，或者稍加創(chuàng)新；二是任何一個文本都有其他文本的影子，與其他文本形成互文性關系[1]。

比如，蘇軾的《赤壁賦》中“一葦”出自《詩經(jīng)》中的《國風·衛(wèi)風·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之”。原文是說，被河阻隔無法回鄉(xiāng)的人對故土的思念，河并不寬廣，一葦就可以渡之，但總沒有歸去，一葦用在此處，意味深長?！懊烀熨庥钁选笔菍η冻o·九歌·湘夫人》“目眇眇兮愁予”一句的化用，意思是心馳神往佳人所在之處，卻只能感到漫無邊際，不免愁思百結(jié)。

這種對前文本的引用、化用以及模仿，在高中文學作品中比比皆是。需要說明的是，文本與文本之間的關系只是一種表象，不同文本之間發(fā)生關系的根源在于文本主體思想感情發(fā)生碰撞，從而激起共鳴，這是運用互文性理論深入解讀文本很重要的一環(huán)。

二、主體與主體間的交流

文本是語言、思想的交流，總是離不開有血有肉、各不相同的創(chuàng)作主體。以往的傳統(tǒng)文學理論多在研究主體、客體的關系。互文性理論的先進之處在于它更為關注主體間的關系。創(chuàng)作主體包括前文本或者說是原文本的作者及后來引用、轉(zhuǎn)化、模仿前文本的作者，這些后來的作者，首先是前文本的讀者，這就涉及一個對前文本的理解精確度的問題，時間、場景、經(jīng)歷都不同，就像世間不存在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一樣，每個人對文本的理解都不相同，有的相似，有的卻眾說紛紜。因此，互文性理論認為主體與主體之間的交流是一個意義不斷生成的廣闊天地。文本首先訴諸語言，這就包括作者對傳統(tǒng)語言的理解和運用，也包括讀者對它的閱讀理解的再次創(chuàng)作，這種語言形成了人類對文學藝術的先在理解結(jié)構(gòu)，是文學的歷史性因素之一。

巴特在《文本的理論》中指出：“文本是作者與讀者的相遇、上演戲劇、進行語言游戲的場所。它的生產(chǎn)資料是語言，是一種人們賴以交流、再現(xiàn)、表達的語言。文本解構(gòu)這些語言，重新構(gòu)成另一種語言，如此循環(huán)反復?！眲?chuàng)作者對前文本或其他文本的引用，本身就是一個主體間交流的過程。在《赤壁賦》中，有“明月之詩”“窈窕之章”，蘇軾必然要先對《月出》進行解讀，并對它由衷地認可，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正因為這種認可，他在面對明月高掛、清風徐徐這個場景，再聯(lián)系自己的生平經(jīng)歷時，才會將它引用到自己的文中表達心緒。而對《楚辭·少司命》中“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恍兮浩歌”寫作手法的模仿，更將對浪漫主義騷體的認可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種源于《楚辭》后在漢代發(fā)展起來的騷體賦，多表達一種懷才不遇的感情。我們從文本中可以看出蘇軾對這種手法表現(xiàn)的情境以及在歷史長河中約定俗成的表達方式的一種認可和繼承?！霸旅餍窍。瑸貔o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這正是曹孟德被周瑜困住時“釃酒臨江，橫槊賦詩”所作，此種境況又如蘇軾當時一樣。蘇軾的一生政途跌宕坎坷，屢屢不得志。王安石變法失敗后，一些利用新法的投機分子出于私利，傾軋報復，蘇軾性格耿直敢言，結(jié)果成了這場斗爭的犧牲品，后來又因此被貶到黃州。在黃州期間，蘇軾游覽赤壁，寫下《赤壁賦》，此時的他和曹孟德被困如此相像，故而生發(fā)出“何枝可依”的慨嘆。從《赤壁賦》我們可以看出，之所以有互文性這個關系，起源于主體間交流后的一種認可，而這個認可，可能是表達手法，也可能是情境，還可能是文辭，或許說是全部。無論哪種，時常能穿越時間、空間而惺惺相惜。

三、文化視野的拓展

文章是思想的外化。人的思維方式并非憑空產(chǎn)生的，傳統(tǒng)文化對其影響至關重要。在傳統(tǒng)的文學理論評判方法中，人們往往只關注作者與作品之間的關系?；ノ男岳碚撝饾u突破了這種局限，它將文本放在一種跨文本的寬泛的語境中去研究，更注重傳統(tǒng)文化對作者的影響。語言是思維的反映，和思維同進同退。從這個意義上說，文本是一種思想史，文本這種語言符號的變化，是思維的發(fā)展史，同時，它也是歷史的記載者。從大的方面來說，無論何朝何代的作者，都有其共性，而每一個時代的作者，又有那個時代的共性[2]。

互文性的影響，一方面，表現(xiàn)為用辭、意境、人物等方面的相同或相近。例如，蘇軾《江城子》中的“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與柳永“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互文關系，就是一種對互文性理論的不自覺的應用。中國文人寫作歷來多提倡“引經(jīng)據(jù)典”，甚至將其作為文章是否上乘的標準之一，“詩圣”杜甫就是個中翹楚。這種傳統(tǒng)的文章寫法延續(xù)至今，可以說，中國文人多是互文性理論的實踐者。另一方面，表現(xiàn)在對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上。屈原的一腔愛國抱負，唯有借楚王才可以實現(xiàn)，而士大夫和君王之間是否賞識，君王是否給機會，一直是傳統(tǒng)社會里非常重要的問題，在士農(nóng)工商的農(nóng)耕社會，這也是士大夫唯一的出路。自《楚辭》始，“美人”喻君王的傳統(tǒng)就沿襲下來。例如，張九齡《感遇》中的“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p>

結(jié) 語

我國自古就有互文性理論，只是未曾被系統(tǒng)性地研究。筆者正好借此機會，從另一個角度，系統(tǒng)地對我國的文學作品，尤其是古代文學詩詞賦作品，做出新的解讀和闡釋，挖掘以往被忽略之處。文本豐滿、鮮活，思維的動態(tài)性及思想的廣闊性，正是這種理論的特點和優(yōu)勢。諸如，《赤壁賦》中短短的幾段文字，讓我們看到了文本與其他文本的關系以及文本在歷史長河中的演變：一切文本，與其他文本都存在著互文性，也與傳統(tǒng)文化存在著互文性，又因主體的不同，它的解讀和意義不斷生成，從而其樂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