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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精神鹽粒到無邊星光
        ——評散文詩人劉虔新舊散文詩

        2018-11-17 14:15:40
        散文詩世界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散文詩詩人

        文 清

        “從精神鹽粒到無邊星光”,是筆者拜讀著名散文詩人劉虔新舊散文詩后的感覺總結(jié)。前者呈精神顆粒狀,后者呈輻射性詩意光芒。兩者都是時代的產(chǎn)物,尤其后者反映了詩人與時俱進的蛻變,這不能不令人感佩。世間有兩樣?xùn)|西很難改變,一是人的本性,二是詩文的風格;要想改變這兩樣,似乎比登天還難。一個詩人如果只在不斷地重復(fù)自已,那就走進了死胡同,亦可謂生命中止了創(chuàng)造力。當筆者讀到劉虔完全不同的散文詩時,就十分自然地產(chǎn)生了寫這篇文章的沖動。

        任何事物、任何文體,在進入它本質(zhì)之前,形式的探求應(yīng)是首要任務(wù)。“從精神鹽粒到無邊星光”這一指認,無非是作品給人的風格印象;談風格,不能不先從散文詩的樣式說起。

        散文詩傳到中國也只100年歷史,幾十年來,熱愛這種體裁的人們,有的在“摸石頭過河”,有的在一條沒有前人走過的路上探索,有極少數(shù)的好像已暫時站在了一種高峰。從茫然到邊緣,從邊緣入中心,又從中心開始創(chuàng)立獨立的風采;可以說,目前已至白熱化。劉虔屬第二代中國散文詩的開拓者,也是整個過程的見證人,如同老一輩見證共和國苦難深重、波瀾壯闊的歷史一樣。因此,在他的散文詩中,無論內(nèi)容還是形式,尤其是風格,都帶有深刻的歷史文化印記。

        一、結(jié)構(gòu)的變異

        當我們讀老一輩散文詩大家的作品時,無不產(chǎn)生一種共同的感受:接受思想精神的洗禮和濃墨重彩的傳統(tǒng)文化熏陶;前輩文化人高度的社會意識,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影響著我們。這是歷史所賦予的責任,無可厚非。從散文詩這個文體上來講,上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劉虔屬于中國散文詩創(chuàng)新的前驅(qū),跳出了“抒情小散文”代替散文詩的窠臼,已呈現(xiàn)出現(xiàn)代散文詩的基本格局。如:

        夏日。東方地平線。一百個火紅火紅的太陽在分娩。

        這是黃土地沐浴光明的騰飛。蒼穹深邃。曠野深邃。草木多情地搖曳著溫馨與繁衍的歡悅……

        古老啜飲陽光的豪雨,成為年輕。

        真理集合起希望與力量。

        山岳和平原袒露著生機浩蕩。

        所有黃皮膚里的血都在燃燒。

        ——《歲月在黃土地上流過》

        這是詩意與散文的嫁接,是那個年代不多見的散文詩,是現(xiàn)代手法用于散文詩的大膽嘗試;在那個只有顧城等少許幾人運用外國詩技巧和大多數(shù)人還不知散文詩為何物的封閉年代,絕對是爆炸性的語言?!耙话賯€火紅火紅的太陽在分娩”、“陽光的豪雨”、“血都在燃燒”……這樣的“通感”手法放在如今來看,也許算不了什么,而在當時,其“新奇度”卻具有著散文詩的空前意義。筆者概定:這是那個時代中國散文詩開先河的創(chuàng)舉。

        結(jié)構(gòu)是散文詩形式的重要方面。就散文詩而言,分為“字詞結(jié)構(gòu)”、“語言結(jié)構(gòu)”、“意象結(jié)構(gòu)”、“排列結(jié)構(gòu)”等。我們不難看出,劉虔那時的散文詩,從結(jié)構(gòu)上與之前的散文詩有明顯的不同,已出現(xiàn)現(xiàn)代結(jié)構(gòu)的框架。殊不知,傳統(tǒng)散文詩從結(jié)構(gòu)上與散文沒什么區(qū)別,從形式上是:四平八穩(wěn)、嚴嚴整整,沿襲傳統(tǒng)的套路。從內(nèi)容上是:有意穿插、生貼更拼幾點詩意;形與神都十分匱乏。請看劉虔寫于1980年代初期的散文詩:

        我的生命,是從南國的一個山溝里起步的……

        我看慣了山崖的沉默。

        我聽熟了蟋蟀和雀鳥的絮語。

        粗礪而多情的山風鼓蕩在我的肺葉里。

        我對童年的記憶,是一首牧歌的變奏……

        ——《走向大海的樂章》

        很顯然,那個時代的散文詩從來沒人這樣作排列,只有詩歌才這樣排列。從形式上來講,這就是一個不小的革命,是絕對讓人耳目一新的形式。它從形式結(jié)構(gòu)上起到了“分割”作用,讓文字由透不過氣來的密集,像一排排富于生機的白樺樹疏散開來;接受更充沛的陽光和雨露;形成空間,張揚內(nèi)蘊的詩意,讓讀者的思緒神游其間。表象的變化是一種文化的變更,如同那個年代的喇叭褲、超短裙、太陽傘等,給予人們別致的韻味。

        二、語意的顆粒

        “水分”之說是指文章的思想含金量缺乏;相反,則為豐厚。筆者形容劉虔的散文詩,特別是早期的散文詩為“思想呈顆粒狀”,這既是一種感覺,也是指思想內(nèi)容所呈現(xiàn)的形態(tài)。既為“顆?!?,必然可見。它如同一顆顆質(zhì)地堅實、閃閃發(fā)光的珍珠擺在你的面前,讓人目不暇接;又像顆??蓴?shù)的精神鹽粒,營養(yǎng)著人的肌體和大腦。

        思想的種子,帶著泥土的芬芳在開花。

        言語潛入最親近和最遙遠的星球。

        驚雷電閃,都落在了掌中。

        還有江河之聲,青銅之焰,苦榛與合歡的氣息。

        而在荒原之上恣意流淌的陽光,針砭著浮云的蔭翳,也輕輕地彌漫了我的深淵般的瞳仁……

        ——《圣殿里一縷震顫的星光》

        詩人并沒在文本上標明這章散文詩寫于何時?但我們從字行間可以揣摩出一片渴望自由的靈魂的集聚與噴發(fā)。剛從“文革”過來的人,飽受禁固后的詩人,這樣的吟唱首先是需要膽量的,其次是文中透露的思想的含蓄與適中,正是散文詩技術(shù)的體現(xiàn)?!吧顪Y”一詞的運用,所承受的“風險”是現(xiàn)代人不能估計的。在打倒了“四人幫”,中國洪蒙洞開、天地澄清、萬物均為小心翼翼的特殊時期,詩人對語意向度的把握不失理智:“我追求對于客觀存在著的沖突的揭示和詠嘆,是不是意味著我排斥和諧呢?不。恰恰相反,我是更強烈地企望著和諧,企望著人生和社會的美滿,只是生活常常不如人愿?!边@是痛苦之下的一種暗暗的謀略與奔突,這是壓抑與欲望之間的真實的肺腑獨白。對真善美頌揚的渴望,對人性揭示的意愿,對人民疾苦的深層訴說,幾乎是所有有擔當、負責任的詩人的共同秉賦。詩人在自已的散文詩集《大地與夢想》的序言中回顧了當年的寫作態(tài)度:“我在散文詩的創(chuàng)作中盡量摒卻了吟風弄月的淺唱,也摒卻無沖突論的牙慧,力求多層次多側(cè)面地抒發(fā)積郁在內(nèi)心里的情感的風濤,以此傳達生活與時代的脈搏。”這絕對是真實的記錄,無庸置疑。在那個剛剛萌發(fā)文化復(fù)興的時代,每一個詞語都極易讓人產(chǎn)生過敏,可以這樣說,還無人能準確地把握那個時代的主旋律,更難有超前的意理,這就考驗著詩人的政治覺悟和文化思維。那時,除了“黑夜給我黑色的眼睛”、“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等朦朧之星的微弱光亮,大多數(shù)詩人在欲言又止、欲罷不能的窘境中痛苦煎熬。劉虔在法國散文詩人波特萊爾那里得到啟迪:“惡之花”也是催生美的源泉,美與丑的沖突是推動社會發(fā)展的動力。于是,詩人寫道:“純粹唱贊歌的時代過去了。文學(xué)已經(jīng)上升到了一個新的更高的層次——真實地觀照人生和社會!”這樣的認知是一個詩人的覺醒,更是一個新時代的覺醒。猶如一只深陷泥沼的虎豹掙脫困境竄入?yún)擦郑胤狄粋€生機勃勃的世界。

        作為一個經(jīng)歷了腥風血雨的詩人,其內(nèi)心想要表達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如何言說?怎樣以詩意的方式傳播出去?肯定是從來未遇的難題,這就決定于一個詩人理念與藝術(shù)的磨合能力,以及他全部的智慧。中國沒前人可借鑒,外國無從仿效,只能憑自身的創(chuàng)造力。仿佛只身于大海,靠的不完全是體能,唯有把握方向、力控水性。簡單說,就是用一種最新氣象的散文詩來表現(xiàn)最新的思想。何其難也!

        從劉虔發(fā)表于早年的作品,可以窺見他通過自已的努力,目的已經(jīng)達到,且非??捎^。我們從他散文詩中可見一斑:

        一次沒有退路的長旅。

        一派血浴汗染的風景。

        赤裸的朝暾消融了漫漫冬夜。

        這煌煌春光,覆蓋著枝葉葳蕤的躁動與安詳。

        ——《道路。果實。春天的集合》

        這是為人大政協(xié)會議而寫的一章散文詩。大凡寫作的人都知道這類題材的難度,特別是對政治與藝術(shù)的分寸極難把捏,寫得不好,會“假大空”、或“文采豐富、主題淡化”,失去雙重效應(yīng)。然而,真正的詩人又不能不在政治題材的作品中表現(xiàn)出靈魂的悲憫與憂患,要做好,必須是一把雙刃劍:

        傳統(tǒng)之樹,古老而濃郁。熏風化雨中,堅厚的軀干仍不時爆出新枝。

        你們綠葉繁花一樣的名字,就是當今最優(yōu)美的春詞……

        春天,已經(jīng)走進血液啦!

        我走進三月,為春之偉力和崇高使命歌唱!

        ——《道路。果實。春天的集會》

        從以上兩節(jié)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詩人當時對自已寫作的標準:“痛苦,但不悲哀。憂郁,但不頹廢。沖突,但一定會走向和諧。這,就是我的審美方式所表述的內(nèi)核。這就是我的審美旋律。”

        “言簡意豐、蘊藉雋永”是衡量文學(xué)作品標準之一。劉虔的散文詩之所以給人“思想顆?!钡挠∠螅谟谒髌匪枷胄畔⑷萘看?、質(zhì)地堅實所致。一篇小小幾百字的散文詩,內(nèi)容包羅萬象,讓人思考歷史、現(xiàn)實、文化、道德、情操等多方面。這分明就是一座思想的礦藏,叫人在大飽眼福的同時,無不生出“掠奪”的欲望。這就是老一輩詩人與現(xiàn)代詩人的根本區(qū)別,區(qū)別在于樸實厚重與浮艷空乏之分。

        三、節(jié)奏的裂變

        我國從古代起,就對文辭的節(jié)律有很高的要求,包括詩、詞、賦、銘等,還有嚴格的韻律要求,唐詩、宋詞是高峰。到了后來,對于自由詩也有部分詩人堅持發(fā)揚著古老的傳統(tǒng),特別是徐志摩、戴望舒等。再后來郭小川、紀宇等把帶韻的朗誦詩做到了極致。這里并非在倡導(dǎo)所有抒情體都要按古人那么去做,只是想說明音樂節(jié)律對文字的重要性。有一點可以確定:一篇作品的節(jié)奏好不好、音律是否和諧,直接關(guān)系到作品的內(nèi)在韻味與閱讀的愉悅。所以說,音律、節(jié)奏是文體的命脈之一,散文詩也是一樣。最早的散文詩,一般的寫作者連基本的形式與規(guī)律都還沒把握,更談不上去注重音律、節(jié)奏了。然而,追求文章的“音樂感”,一直是高端作者從未忽視的,他們總在力求把自已的文字做得完美:

        記憶蹣跚而蹉跎,踩著冬日的陽光,如履薄冰。

        最終消融于曠野的雪日。

        那時,泉水還在沉睡,山花還在枯萎。

        衰草也在亂石堆里休眠,如失血女子蒼白的低語。

        ——《山野之上。高懸著星光嘹亮之四》

        細心的讀者和有點音樂細胞的人一讀這樣的句子,肯定就不由自主地跟著其中的音韻節(jié)律跳動了起來,仿佛隨著節(jié)奏分明的音樂翩翩起舞。這是嘔心瀝血的結(jié)晶,絕不是偶得;字與字、詞與詞之間的平仄和字數(shù)的搭配,多么的講究!這分明是有意作的布局安排,并非隨心所欲。這樣的藝術(shù)效果的得來,全靠重視、獨具匠心。

        節(jié)奏的裂變,是一個詩人探索的履跡。

        四、詩意的星光

        一個詩人的一篇作品或一個時期的作品給人的印象,全在于風格。文章的最前面談到了這個問題,這里不再贅述。筆者記起前段時間偶爾讀到劉虔發(fā)在微刊《散文詩博覽》(第13期)的一組散文詩,第一感覺是“輕松”,這種“輕松”來自于詩人對以前文字的“減負”,以飄逸之風替換了過去的凝重;第二感覺是“空靈”,“空靈”源于削繁呈簡;最根本的是對詩意呈現(xiàn)方式的改變,改以往“聚集”為“釋放”。因此,給人整個印象就成了“顆粒為星光”。兩者相比,應(yīng)該說后者為上。

        海子的春天。海子的大海。海子春天里花開的溫暖。都在這一天,在他遠去的這一天,重新上路,回到我們這活著的有血有淚的人間。相逢于我們的記憶,也相依于我們的憐愛。海子帶來的祝福是閃電的祝福。帶著劍與火的銳利與明快。要人們相信每一個明天。做一個幸福的人,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在海子的忌日想起海子》

        可以說這樣的書寫已屬于現(xiàn)代語感,少了以往的“切實意義”,更多的是抽象啟示。她像一片陽光或星光,讓人深深感悟到了溫暖與濕潤;這樣的感悟本身就是詩歌的美學(xué)意義。筆者在這里真正欣喜和敬佩的是,一位年愈古稀的老人跟上了時代的步伐,匯入了大時代的文化潮流。

        著名英國詩人艾略特在一篇題為《詩歌的三種聲音》中寫道:“第一種聲音是詩人對自己說話的聲音——或者是不對任何人說話時的聲音。第二種是詩人對聽眾——不論是多是少——說話時的聲音。第三種是當詩人試圖創(chuàng)造一個用韻文說話的戲劇人物時詩人自己的聲音;這時他說的不是他本人會說的,而是他在兩個虛構(gòu)人物可能的對話限度內(nèi)說的話。第一種和第二種聲音之間的區(qū)別,即對自己說話的詩人和對旁人說話的詩人之間的區(qū)別,構(gòu)成了詩的交流問題;用自己的聲音或者用一個假托的聲音對旁人說話的詩人,和創(chuàng)造出虛構(gòu)人物使用的語言的詩人之間的區(qū)別,構(gòu)成了戲劇詩、準戲劇詩和非戲劇詩之間的差異問題。”根據(jù)艾略特這段對詩歌形態(tài)的論述,筆者認為劉虔后期的散文詩更接近“第三種說話的聲音”,詩人的系列作品仿佛一個巨大的虛構(gòu)空間,有兩個隱者在精神舞臺上對話,這就是神與世界的對話,是詩歌的最高層次,她就像一片遙遠但不微弱的星光照耀著我們,并令人神往。

        每個時代的審美都是那個時代的文化趨勢,作為詩人不可違背、更不能逆行;著名散文詩人劉虔與“趨勢”的吻合非同于什么“先鋒”、“主流”,而是作為詩人應(yīng)有的覺悟、良知和進步的文化意識。顯然,現(xiàn)今時代文化已呈開放多元,早已不是靠文章教育人的畸形時代,但也不是視文化為玩物的時代,作為詩人肩負的重任,仍然是文學(xué)的普世意義,其價值不可削減和輕視。筆者作為中國中年一代,深深理解和領(lǐng)悟老一輩靈魂深處的憂郁和老驥伏櫪的良苦用心。

        目前,中國散文詩創(chuàng)作隊伍陣營之龐大,勢頭之猛烈、派別之混雜;何為正宗?仍是未知。誰最有說話的權(quán)利?筆者認為最有話語權(quán)的還是老一輩。身為年輕一代的人,只有向老一輩學(xué)習(xí)的份,沒有任何自以為是、目中無人、傲視群芳的資本?!扒笆虏煌笫轮畮煛?,老一輩散文詩人在藝術(shù)探索的途中無疑會有不可想象的艱辛和坎坷,但他們曲折深陷的腳印,卻永遠是后來者真正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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