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陳瀟（江蘇鹽城）

同為1951年出生的馮梳勝和言敏永夫婦，在廣東中山市官場均身居要職。馮梳勝1997年即聘任中山火炬開發(fā)區(qū)管委會主任，2004年3月升任中山市委常委、中山火炬高新技術產業(yè)開發(fā)區(qū)委員會書記（副廳級）。而妻子言敏永的仕途也頗為風光，退休前為中山市發(fā)展和改革局局長、黨委書記，官至正處。

然而就是這對官場夫妻，在一手拿著國家俸祿的同時，另一手卻大辦“夫妻店”，公然利用手中的權力，通過減免費用、逃避稅收、暗示其他企業(yè)支付款項等途徑，想方設法為自己牟取私利。

2018年1月11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外公布馮梳勝貪污、受賄一案二審結果，馮梳勝因在與妻子辦企業(yè)過程中以權謀私，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5年。

一樁賣家倒貼賣地的賠本買賣

土地買賣一般都是買家出錢，賣家供地，而神通廣大的馮梳勝卻一手導演了一起賣家出錢賣地的鬧劇，而他與妻子開辦的企業(yè)則從中獲利。

卷宗記載，近些年馮梳勝夫婦開辦了不少企業(yè)，不過這些企業(yè)從登記注冊資料上看似乎與兩人沒有什么關聯?！耙驗槲液婉T梳勝都是公務員，有公職在身的關系，不能投資經商，所以我找了一些朋友、家人、親戚來做法定代表人、股東，這些公司的實際投資人都是我和馮梳勝。”言敏永在庭審中如是供述。

1999年，馮梳勝、言敏永夫妻出資10萬元，開辦了第一家企業(yè)英凱公司，這家企業(yè)以出租廠房為主要業(yè)務。為掩人耳目，言敏永在工商登記上把自己的弟媳梁某某登記為法定代表人。

2002年左右，英凱公司決定購買火炬開發(fā)區(qū)“大星堂”30畝工業(yè)用地，用于建英凱工業(yè)園，即英凱公司廠房，購地合同中賣地方是某開發(fā)公司，雙方當時商定每畝12萬元左右，總價款380余萬元。

“按照購地合同，英凱公司第一次繳30%購地款即165萬元時，開發(fā)公司幫英凱公司支付了這165萬元購地款，我當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把這情況告訴了馮梳勝，馮梳勝沒有說什么?！毖悦粲朗潞笞C實。

開發(fā)公司作為賣方，為什么要幫英凱公司支付購地款呢？原來，馮梳勝決定購買這塊地后，專門來到開發(fā)公司總經理蘇中銘辦公室。當天，馮梳勝跟蘇中銘寒暄幾句后直接切入主題，表示自己手頭資金有點困難，問蘇中銘能不能先幫他解決一下購地款的事。

馮梳勝是開發(fā)區(qū)領導，開發(fā)公司本身就歸他管，蘇中銘當然拎得清這其中的關系。既然馮梳勝主動開口了，蘇中銘當然不會拒絕?！皫退鉀Q購地資金，可以討好他，跟他搞好關系，對我有好處沒有壞處?！碧K中銘事后說。

2001年1月起的一年內，英凱公司陸續(xù)交給開發(fā)公司165萬元購地款。事實上，這筆資金是羊毛出自羊身，都是劉春城按照蘇中銘指示，從開發(fā)公司小賬戶提取現金后，直接到銀行柜臺，以英凱公司的名義存入開發(fā)公司的賬戶，交款單也大多是由劉春城填寫。

除了劉春城幫馮梳勝交付的購地款165萬元外，英凱公司應付的剩余購地款220多萬元則由開發(fā)公司代英凱公司收取租金抵購地款的形式支付，即由開發(fā)公司下屬的物業(yè)公司成立收租小組，幫英凱公司收取租金，并用租金抵扣剩余購地款。

就這樣，在馮梳勝的一手策劃下，英凱公司分文未付，就拿到了總價款380余萬元的廠房用地，馮梳勝也因此取得了以權助商的“開門紅”。

一個三方默契的借款“君子協定”

李中達原是馮梳勝原部隊下屬，跟馮梳勝夫婦比較熟悉。拿言敏永的話來說，李中達能從廣州調到中山市開發(fā)區(qū)并當上公司老總，離不開馮梳勝的提拔和關照。至于為何要關照他，還得從一次商鋪買賣說起。

2004年9月份，馮梳勝夫婦想到廣州購買幾間商鋪，后馮梳勝打電話給李中達，讓其幫忙在廣州市物色商鋪。李中達遂找孫俊方幫忙，孫俊方告訴李廣州市北京路附近的名盛廣場鋪位位置不錯。

2004年10月的一天上午，馮梳勝夫婦開車到廣州看商鋪。兩人到達名盛廣場售樓部時，李中達和孫俊方已早早地在門口等候了。經實地考察，馮梳勝夫婦當場決定要購買其中四間鋪位，總價款372.7878萬元。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李中達正準備從廣州調回中山工作，為了自己工作調動及日后升遷中能得到馮梳勝的關照，向來機靈的李中達主動幫馮梳勝策劃了一場“借款”大戲。事后證明，馮梳勝成了這場戲中的“周瑜”，而另外一個愿意挨打的“黃蓋”就是孫俊方。

一個星期后，李中達對孫俊方說：“名盛廣場商鋪是我?guī)婉T梳勝物色的，現在他資金不夠，需要向你借大約100多萬元?！笨紤]到馮梳勝是開發(fā)區(qū)書記，是“一把手”，孫俊方爽快地答應了李中達提出的借款要求。

得到孫俊方的承諾之后，李中達繼續(xù)做起了好人。當天四人一起吃完午飯后，李中達私下對言敏永說：“嫂子，買鋪位你別擔心錢的事，我會幫忙出100多萬元，你出尾數。到時你也別來回奔波，讓言某過來辦就好了?！毖悦粲喇攬霰硎靖兄x。

第二天，孫俊方即將籌集到的110萬元現金，用裝月餅的紙箱裝好，并直接開車到中山，親手把這筆錢交給了言某。言某收到款子后立即打電話告訴馮梳勝。

“其實說借錢給馮梳勝只不過是送錢給他的一種婉轉說法，雙方都沒有寫過字條，也沒有口頭約定過還款事項。這十多年，我從來沒想過向他追討，他也沒有表示過說要還錢給我，因為他其實也知道這些錢是我送給他的?！睂O俊方事后的一番話，道出了這筆借款的玄機。

而借款發(fā)起人李中達這個忙當然也沒白幫，在馮梳勝的幫助下，李中達幾個月后如愿調入開發(fā)區(qū)建設發(fā)展有限公司工作，并出任副總經理。

一紙“自給自足”的報建費減免批示

2001年，由馮梳勝與妻子言敏永實際控制的英凱公司在廠房、宿舍建設過程中，為減少建設成本，英凱公司向中山市火炬開發(fā)區(qū)管委會申請減半繳納報建費。當時開發(fā)公司也打來報告，稱英凱公司因為前期投資大，資金緊張，申請將英凱公司的報建費減半。

接到申請后，馮梳勝為徇私利，親自批示同意將英凱公司需繳納的報建費用大幅減少。時任開發(fā)區(qū)規(guī)劃分局副局長生志東證實，根據規(guī)劃分局的檔案資料，英凱公司在2001年辦理規(guī)劃報建手續(xù)，當時的報建費標準是按照35元每平方米征收，馮梳勝指示按每平方米17元征收后，英凱公司的報建費實際是每平方米17元的標準給予減半征收的優(yōu)惠，即每平方米優(yōu)惠18元。

此后，在英凱公司廠房、宿舍建設過程中，依據前述馮梳勝的批示，中山市火炬開發(fā)區(qū)管委會均按每平方米17元的標準向英凱公司收取報建費用。

2006年1月，英凱公司向開發(fā)區(qū)管委會出具一份申請，申請的內容是英凱公司廠房、宿舍的工程房產面積比規(guī)劃報建時多了1041.09平方米，需補交報建費52054.5元，英凱公司申請減免補交這一部分費用，后有關人員簽名同意，也按照英凱公司報建時的標準即17元/平方米收取。

這樣，2001年至2006年，英凱公司在建設廠房、宿舍過程中少繳納的報建費用合計為人民幣55萬余元。

由于當時開發(fā)區(qū)并沒有關于減免報建費用的文件依據，正常的操作流程是，開發(fā)區(qū)領導對個別項目進行單獨審批后，即可給予報建費的優(yōu)惠?！斑@個項目是由馮梳勝親筆批示同意的，所以規(guī)劃分局對英凱公司報建費予以減免的依據就是馮梳勝的批示?！壁w一爽事后說。

馮梳勝自己批示同意了自己控制的企業(yè)減免報建費肯定是屬于以權謀私，那么退一步講，如果公事公辦的話，他的這種做法是否符合規(guī)定呢？

“當時一般的報建費減免實際上不需要通過馮梳勝的，一般的報建費減免也不會達到減少一半的程度，最多也就減少25%，我想應該是馮梳勝在申請上批示了，所以英凱公司才能減少一半的報建費?！遍_發(fā)公司開發(fā)部副經理朱衛(wèi)東事后透露。

一份瞞天過海的回收轉讓協議

春暉公司是馮梳勝和言敏永投資開辦的另一家企業(yè)。2004年，為了收回資金，春暉公司決定將其位于火炬開發(fā)區(qū)約40畝土地、廠房及宿舍轉讓給澄品公司，將土地和廠房賣出去，以回籠資金，當時雙方約定轉讓價為5100萬。

2005年，馮梳勝安排項青具體辦理春暉公司與澄品公司簽訂轉讓協議等事項，協議中5100萬元總價包含土地交易稅款等所有費用。按照相關政策，春暉公司要付所有的稅費，如果按照正常的交易，要繳稅費三四百萬元。

開發(fā)公司老總劉春城向馮梳勝提出過采取更名過戶的辦法，即以開發(fā)公司的名義出面，以春暉公司未使用開發(fā)所購土地為由，收回春暉公司所購土地，再轉讓給澄品公司，這樣可以直接將土地的權屬更名至澄品公司，而省掉春暉公司轉讓交易的稅費。

馮梳勝聽到他們這個建議后，問言敏永以這樣更名的辦法是否可行，言敏永說這個辦法可以，但一定要市領導批準才行。“市政府領導那里我去申請下看看，開發(fā)區(qū)的事情就你們自己辦?！毖悦粲勒f。

后來馮梳勝就安排開發(fā)公司劉春城擬好申請報告，主要內容是春暉公司資金困難，未在開發(fā)區(qū)40畝工業(yè)用地上開發(fā)，拖欠火炬開發(fā)區(qū)工業(yè)開發(fā)有限公司資金，火炬開發(fā)區(qū)開發(fā)公司同意將土地收回，再由開發(fā)區(qū)直接更名到澄品公司名下。

開發(fā)區(qū)管委會審批后同意上報市政府，并在報告上蓋了章。后言敏永拿著報告找到了市領導楊斌和周挺，表示春暉公司是自己親戚的公司，想采用更名的形式減免稅費，楊斌和周挺遂簽字同意。申批手續(xù)齊備后，由開發(fā)公司的人直接去地稅局、國土局辦理了有關手續(xù)。

就這樣，在馮梳勝的一手策劃下，春暉公司編造以開發(fā)公司名義回收春暉公司土地，再將該土地轉讓給澄品公司的虛假事實，并得以免繳交易稅費共5570536.3元，造成國家稅收重大損失。

一本禁止黨員干部經商創(chuàng)業(yè)的生動教材

一般而言，通過利用職務便利幫助自己投資開辦的企業(yè)以權謀私的方法貪污受賄，其作案手段具有一定的隱蔽性，由此給紀檢部門和檢察機關查處此類職務犯罪增加了難度。

本案馮梳勝在接受調查過程中也是百般抵賴，拒不認罪，反復聲稱自己沒有以他人名義開設經營公司，也沒有對公司進行股權投資，對夫婦兩人投資開辦的幾個公司的所有情況毫不知情云云。而對檢察機關指控其構成貪污受賄的具體細節(jié)也一概予以否認。

然而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由于其他相關證人的證言能夠還原事情的本來面目，且在證據上形成一個鏈條，馮梳勝的辯解未能幫其逃脫罪責，最終仍然受到了法制的制裁。

廣東省江門市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定被告人馮梳勝受賄共計人民幣275萬元，貪污共計人民幣6126999.28元。2018年1月，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外公布該案終審判決，以馮梳勝犯受賄罪、貪污罪，改判有期徒刑15年，并處罰金人民幣70萬元。

馮梳勝被查處，從法制教育層面來講，還是一部教育黨員干部禁止涉足經商創(chuàng)業(yè)的生動教材。多年來，中央三令五申強調黨員干部不得經商辦企業(yè)，目的就是防止有人利用公職影響謀取經濟利益。離職后尚且要遵守相關從業(yè)規(guī)范，何況在職人員呢？可以說，經商是在職黨員干部絕對不能觸碰的高壓線。

近年來，各級紀檢部門在巡視過程中發(fā)現，一些黨員領導干部違規(guī)經商辦企業(yè)問題比較突出，主要有五種情形：個人獨資經商辦企業(yè)；與他人合資、合股、合作、合伙經商辦企業(yè)；私自以承包、租賃、受聘等方式經商辦企業(yè)；擁有非上市公司（企業(yè)）股份或者證券；在國（境）外注冊公司或者投資入股等。

正如馮梳勝夫婦一樣，有的黨員干部本人不經商辦企業(yè)，卻搞“下有對策”，由其親屬出面經商辦企業(yè)；而這類黨員干部則利用手中的職權，為其親屬經商辦企業(yè)提供各種便利，以牟取私利。法官指出，黨員干部的這種行為同樣是違紀行為。而對于經商辦企業(yè)過程中涉嫌犯罪的，要依法追究責任人員的刑事責任。

（除馮梳勝、言敏永外，其他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