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士秀 孫靜

（遼寧工業(yè)大學，遼寧錦州 121001）

如果談及日本作品近年來在中國圖書市場的銷售情況，東野圭吾絕對是不可忽視的存在。自2008年，東野圭吾憑借其本格推理小說的巔峰之作《嫌疑人X的獻身》成功打開中國圖書市場后，自此十年的時間里，其作品在中國的影響力不斷擴大，作品熱度不斷攀升。一度超越以韓寒為代表的青春類文學作品。甚至在中國掀起了一陣東野圭吾小說的閱讀熱潮。作為一名高產(chǎn)的作家，東野圭吾在三十年的時間里，出版了85部作品。作品寫作風格從剛出道時的本格派完成了向社會派的跨越，先后24次入圍各類獎項，東野圭吾也獲得了“三冠王”的榮耀。

在其眾多作品中，拋開推理小說中的死亡因素不談，絕大多數(shù)是以悲劇收尾。以《白夜行》和《幻夜》為例，兩部小說同樣意在反應泡沫經(jīng)濟后，日本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文中主人公為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犧牲身邊的一切。反應出了泡沫經(jīng)濟后，物欲沖擊下日本民眾為追求利益幾近瘋狂的狀態(tài)，所創(chuàng)造的惡女形象深入人心。算得上是眾多讀者心中的無冕之王。這兩部作品無論是社會背景、還是主人公家庭倫理悲劇的設立，都有著極大的相似之處。而在這兩部作品中，故事的女主角又同樣是事態(tài)發(fā)展的關鍵，對情節(jié)發(fā)展的推動與悲劇結(jié)局的產(chǎn)生有著重要作用。更有讀者將《幻夜》作為《白夜行》的續(xù)本。

1 悲劇表現(xiàn)

無論是《幻夜》還是《白夜行》,這兩部作品皆以倫理悲劇為開始，以愛情悲劇為主線，用人物命運悲劇來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得不到家人關愛的亮司在發(fā)現(xiàn)父親對雪穗的猥褻后，憤怒之中殺死了父親。從那一刻開始，亮司的余生就注定要在弒父的陰影下度過。但是殺死父親并不是悲劇的結(jié)束，而是亮司與雪穗悲劇的一生的開始。為了掩蓋亮司的罪行，躲避警察的追捕，兩個人嫁禍并殺害忠夫。為了徹底了結(jié)警察的追查，兩人又密謀偽裝自殺現(xiàn)場，殺死了雪穗的母親。亮司殺害父親不僅是因為對雪穗的愛和贖罪，對于亮司而言，圖書館更像是家的存在，指導自己各種手工藝品的老人還有同樣身處絕望在此尋求溫暖的雪穗才能讓他忘記一切、得到片刻的歡樂。父親對雪穗的侵犯成為了一個導火索，讓亮司長久以來壓抑的情感在那一刻全部爆發(fā)。對于雪穗而言，只有殺死母親才能回應亮司，只有擺脫了母親的管控，才能免于被人蹂躪的下場，為了追求《飄》中的人生，這一切都需要以西本的死作為開端，母親的死也意味著魔鬼一般骯臟生活的終結(jié)。

雪穗和亮司如同一對雙生花，在選擇了開始之后，便生活在只有彼此的世界中。雪穗說：“我的天空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么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憑借著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雪穗和亮司用著自己的方式，不接觸但時刻保持著聯(lián)系。保護雪穗、成全雪穗仿佛成為了亮司的使命，亮司用自己身在暗處的優(yōu)勢為雪穗解決身邊一切阻礙自己發(fā)展的問題。亮司與雪穗之間存在過愛，無論是雪穗用兩個人的名字命名服裝店，還是亮司為了雪穗更好的生活從此選擇永遠藏身于陰暗的通風管道中，這都足以證明。但是在現(xiàn)實的逼迫下，兩個人只能以相守卻不得相見的方式生活。

在《幻夜》中，雅也所背負的倫理悲劇表現(xiàn)為對父親的漠視和殺害舅舅。家中工廠經(jīng)營不善，欠下大量貸款。眼看泡沫經(jīng)濟崩潰，失去希望的父親選擇自殺，期望用保險金償還貸款。而雅也雖有所察覺卻并未對父親給予適當?shù)年P心，還未到父親的葬禮便開始計算自己會繼承多少遺產(chǎn)。當看到帶著借條出現(xiàn)的舅舅震后余生，雅也立刻選擇殺死自己唯一的一個親人，留下所有的保險金。

然后金錢并未給雅也帶來期望中的平靜幸福的生活，這成為了美冬利用他的把柄。美冬為此編制了一張愛情的網(wǎng)，雅也最終越陷越深，淪落為美冬的工具人，最終因為無法擺脫自己作為工具人的身份而自殺，這份愛情謊言支撐著雅也完成了新海交給他的一個又一個任務。即使發(fā)現(xiàn)了新海的身份謊言，雅也也在要保護新海在眾人面前的形象，和前來勸解的警察同歸于盡，雅也為了美冬的欲望付出了一切，至死不愿他人介入自己與美冬的世界，用生命成全了美冬對于金錢與欲望的追求。

兩部作品中，除了新海美冬是完全的惡女形象之外，對于亮司、雪穗與雅也，即使他們罪行累累，卻讓我們無法痛恨。亮司與雪穗都擁有著畸形的童年，這對他們的影響是不可逆的。無論是陷害同班同學，還是殺害松浦勇，或者離開典子，都是亮司因為所背負的沉重的過去而無法選擇的行為。亮司是幼年來自家庭的傷害讓他拒絕相信他人，在面對警察時，直接選擇了死亡。而雪穗則是瘋狂地追求金錢、地位。貧困帶給了她悲慘的童年，讓她嚴重缺失安全感，雪穗放縱自己膨脹的欲望，瘋狂地追求金錢與地位，企圖用這些來填補曾經(jīng)悲慘的經(jīng)歷，也讓她變得麻木不仁，將自己曾經(jīng)遭受的一切又轉(zhuǎn)嫁至他人，破壞他人的人生，卻又感嘆受害者的幸運。雅也則是完全沉浸在美冬給予的愛情謊言世界中。當遇見有子時，雅也曾想過，如果和有子在一起，生活應該會不一樣?？稍谟凶尤タ此麜r，他卻無禮地嚇走了有子，希望有子和自己不再來往。雅也渴望行走在陽光下，他想要過著平凡幸福的生活，有子可以給他想要的人生，又因為自己背負著累累罪行而拒絕有子，就算內(nèi)心深處他渴望著有子的那縷陽光，他不能毀了有子的幸福。雅也那淳樸耿直的天性、令人擔憂的忠誠和對愛情的盲目信任最終釀成了悲劇。

2 悲劇成因

東野圭吾在完成《白夜行》與《幻夜》時，融入了大量的社會信息作為故事發(fā)生的時代背景，這也可以看出，兩部作品意在反映當時的社會現(xiàn)象。

戰(zhàn)后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稱霸世界的一流制造技術，讓日本人的民族自信心高漲。在八十年代后，人們普遍認為自己已經(jīng)達到了中層階級的生活水平。人均收入的提高開始讓民眾萌生了錢生錢的想法。開始了對金錢的瘋狂追求，這也正是作品中唐澤雪穗與新海美冬形象的原型。泡沫經(jīng)濟同樣沖擊了日本的政府體制，官員的腐敗無為加劇了社會問題的增長。在《白夜行》中因為上級急于結(jié)案而阻止了提屜垣的調(diào)查，同事的主觀推理和對受害人詢問時進行的誘導同樣影響了桐原洋介一案的調(diào)查。此外，因為即使工作也無法養(yǎng)活自己，類似于雪穗這樣的貧困家庭面臨著被迫犯罪等問題。在雪穗與美冬獲得成功所面臨的眾多困難與不擇手段中，同樣說明了泡沫經(jīng)濟后，眾多的日本女性開始參加工作，但面臨著社會文化等眾多因素阻礙。

《幻夜》以阪神地震作為背景展開，雅也殺害舅舅后，發(fā)現(xiàn)了身后的美冬，再次相遇便是美冬被人圍堵，美冬又趁亂偷走了記者的采訪證，拿走雅也的犯罪證據(jù)。這一切都在證明阪神大地震后災區(qū)的混亂。事實上阪神大地震對于戰(zhàn)后成長起來的日本人而言猶如晴天霹靂，近2%的GDP頃刻間化為烏有，6000余人死亡，31萬人流離失所，水電氣話等城市生命線工程全部癱瘓，路面掀開，新干線軌道變形，高架橋下墜。日方媒體披露時任首相在事發(fā)后，呆呆地看著實況轉(zhuǎn)播，不知所措地“怎么辦，怎么辦”連聲嘆息。應急體制的空白和政府的反應不力，更加重了阪神地震對日本民眾的意識帶來的沖擊。曾以為傲的抗震技術遭到毀滅性的破壞，不合理的城市道路規(guī)劃使救災車無法到達，泡沫經(jīng)濟時代建立起的滿滿自信瞬間被擊垮。

1995年3月，日本邪教組織奧姆真理教于東京地鐵車站和車廂內(nèi)施放沙林賭氣，造成12人死亡，5500人不同程度受傷。這起事件被定性為戰(zhàn)后最大規(guī)模的反社會、反國家的恐怖活動。這起事件對日本人的社會意識的震動極大。日本是世界上最安全的社會之一的“日本安全神話”從此破滅。對于此，我們同樣可以在《幻夜》中找到東野圭吾對于當時的描述，美冬正是利用了毒氣事件造成的社會恐慌，使用氯氣陷害濱中。

此外，也不可忽視作家東野圭吾本身的身份對其作品的影響。初中時期，東野圭吾所就讀的學校是出了名的，然而并不是因為它有多好，而是學生毫無紀律性可言。在《我晃蕩的青春》中，東野圭吾如實記錄了自己的中學時代，打架斗毆是班級里的家常便飯，甚至連老師都遭受過學生的暴力，更有老師因無法容忍而辭職。自己在中學時期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四肢健全地畢業(yè)。對于母校的定義則是能不接近就盡量不接近的場所。正是這段讓人定義為壞學生的生活，讓東野圭吾看到了社會的底層，看到了不被絕大多數(shù)人所理解的底層生活。正是這些經(jīng)歷不僅為他塑造出了類似于松浦勇、濱中、雅也等鮮活的人物形象，也讓東野圭吾聽到、看到了更多關于社會底層的故事，為寫作提供了素材。

3 結(jié)語

最后，作為一名日本作家，即使東野圭吾自嘲為“山寨理科生”，卻也離不開日本“物哀”精神的影響。哀的思想已經(jīng)滲透在日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葉渭渠先生曾指出“對日本文藝中的‘物哀美’，不能簡單地理解為‘悲哀美’。悲哀只是‘物哀’中的一種情緒，而這種情緒所包含的同情，意味著對他人悲哀的共鳴，乃至對世相悲哀的共鳴。”死亡作為推理小說中的常見元素，在東野圭吾的筆下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作者并非為了死亡而書寫死亡，以死亡作為契機由此展開的人情世界、倫理道德乃至人性的悲劇才是作者想要表達的東西。東野圭吾曾說，我寫下的都是我聽過的故事，取材現(xiàn)實，反映現(xiàn)實，以此使讀者達到知物哀的境界，與讀者產(chǎn)生共鳴，從而拉近與讀者的距離。也因為中日兩國之間眾多的相似之處，才使東野圭吾的作品在中國如此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