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茗

年輕男女在一起久了有了好感就談戀愛，這很正常，可是小郭和小燕他們出去玩時總是叫上我，我挺納悶，怎么老讓我做電燈泡??？后來他們告訴我：廠里不準(zhǔn)談戀愛。這是什么破規(guī)定？為什么不讓大家談戀愛呀？他們說老板規(guī)定的。

我第一次北漂是1999年，在此之前我在南方待了幾年，可我一直向往北方，最想去的當(dāng)然是北京，那種心情就好像我上輩子是北京人，這輩子去尋根似的。

在一個櫻花燦爛春風(fēng)拂面的早上，我背上行囊踏上了北上的火車，投奔在北京搞裝修的二表哥。

到北京皮村落腳后，二表哥讓我不要亂跑，說小心被查暫住證的給抓去了。他問我：要是遇上查暫住證的咋辦？我脫口而出：裝啞巴！二表哥大笑：錯！看到查暫住證的不要躲，你一躲人家就知道你不是北京人，正確的做法是兩眼直視前方，一邊走一邊唱歌，唱什么都行。

過了幾天，二表哥請一個食品廠老板吃飯，回來告訴我，已經(jīng)幫我介紹進(jìn)食品廠了。那個食品廠是皮村本地人開的，老板大概三十多歲，姓陳。這個工廠看起來像家庭作坊，連燒鍋爐的、連門衛(wèi)和做飯阿姨一共十幾個人。車間里大部分都是單身男女，只有一對夫妻、一名已婚婦女。

做出來的產(chǎn)品主要供應(yīng)華聯(lián)、京客隆這些大超市。除此之外，老板還有兩家門店。每個門店也都是幾個人，用一輛面包車早上送他們?nèi)ラT店，晚上店子打烊再接回來。

學(xué)習(xí)做面包時，最開始我總是揉不好，旁邊的同事教我：“把面團(tuán)團(tuán)在掌心里朝一個方向揉。”這是一個長得像任賢齊的男孩子，熟悉了才知道他來自河北，叫郭振興。同事們都來自五湖四海，有河北的、山東的、安徽的和河南的。車間主任是一個80后安徽人，叫周志勇，長得白白凈凈，就是說話有一點(diǎn)結(jié)巴。

這個廠主要做面包和干點(diǎn)。面包有牛角包、果醬包、菠蘿包等。干點(diǎn)就是蝴蝶酥、葡萄酥、杏仁酥、芝士條之類。另外還幫那兩個門店加工蛋糕坯。當(dāng)然這些東西我們是不能吃的。我們能吃的是蛋糕坯的邊角料?？镜案馀鞯臅r候是在長方形的鐵盤里，給店里送去時，要根據(jù)需要扣成心形或者圓形的，長方形扣成圓形四角邊上就有邊角料，我們會趁老板不在的時候偷偷吃一兩口，有時候吃得太急還會被噎住。

負(fù)責(zé)烤爐的是一個山東的小伙子，叫小寧。他外公外婆是皮村的。一次大家圍著案子做果醬包的時候，小寧問小高：現(xiàn)在部隊里還有騎兵嗎？小高笑著說：有騎大姑娘的兵。我瞪他一眼，在心里說：流氓！怪不得被開除了呢。小高是山東人，之前在部隊是空軍，因為與教官打架被開除。他是過年那天從老家到食品廠來的。

一幫少男少女在一塊兒干活，大家總是嘻嘻哈哈打打鬧鬧。

年輕男女在一起久了有了好感就談戀愛，這很正常，可是小郭和小燕他們出去玩時總是叫上我，我挺納悶，怎么老讓我做電燈泡??？后來他們告訴我：廠里不準(zhǔn)談戀愛。這是什么破規(guī)定？為什么不讓大家談戀愛呀？他們說老板規(guī)定的。

老板自己去按摩房去KTV瀟灑，不讓手下員工談戀愛，這個老板真奇葩！真的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diǎn)燈”！小郭和燕子都是河北的，在一塊兒可好了，每天早上小郭早早地去買來包子和豆?jié){給燕子，有時候還買新鮮水果。當(dāng)然我也跟著蹭吃喝，這就是做電燈泡的好處。小高甚至問我電壓有多高。

上班時小寧問小麗：你羨慕嗎？小麗說當(dāng)然羨慕。小寧說羨慕你也找一個呀。小麗正在做面包，拿起手上的一個面坨，就砸向?qū)γ娴男?，小寧看到面團(tuán)飛來，趕緊往地上一蹲躲過去了，面團(tuán)落到墻上又掉到地上，小寧拾起面團(tuán)拍拍上面的灰，又扔在桌子上。

小郭和燕子談戀愛的事，到底還是讓廠里知道了。那天晚上老板把他們叫到辦公室，談了好長時間。小郭出來后，痛苦得不行，小郭用手撕扯著頭發(fā)，嘴里不停地說：她怎么是這樣的人呢？太隨便了，我怎么會喜歡上她呢？我真傻，真是愚蠢到家了……

我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也不敢問他。第二天，他們沒有來上班，聽說雙雙被廠里開除了。平時熱熱鬧鬧的車間，那天突然安靜下來，大家誰也不想說話，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沒過幾天，小寧也因為頂撞老板，憤而辭職。老板又把小高調(diào)過去負(fù)責(zé)烤爐。接著又招進(jìn)來幾個新員工，但是沒有以前熱鬧了。

春天的道路兩旁，白楊樹發(fā)芽了，田野里草色青青，小鳥也活躍起來，嘰嘰喳喳地你追我趕。吃過晚飯，我、小高、小麗我們?nèi)齻€人就出去溜達(dá)。走著走著，小高看著白楊樹泛著綠色的枝條說：好想談戀愛呀，為什么一到春天就好想談戀愛呢？我們打趣地說他是鳥人，一到春天就發(fā)情。

我們來到小溪邊，小溪的水嘩啦啦地流，清澈見底。小高說過幾天他要回家，幫家里收小麥。我很奇怪，你家種有很多小麥嗎，你還要大老遠(yuǎn)的從北京回去收？他說：我家30畝地呀，我肯定要回去幫忙，要不然我爸爸媽媽會很累的。

我一想也是，我家只有幾畝地，用鐮刀割真的很累。小高又說他結(jié)婚的房子已經(jīng)修好了，兩層小洋樓，現(xiàn)在就缺個女朋友。他說這話時，小麗在旁邊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跟我說這些，難道他想追我？想到他家那么多地我就害怕，慢慢地我就不和他們一塊兒出去玩，有意無意地疏遠(yuǎn)小高。

后來小高還是出事兒了。那個烤爐是半自動的，每次面包烤好之后，會打鈴提醒。聽到鈴聲把烤好的拉出來，再把要烤的推進(jìn)去烤制。小高坐在那里神游四海，鈴聲響了，也沒聽見，等他回過神來，面包已經(jīng)烤煳了。甚至有一次他把烤好的面包又推進(jìn)去烤了一遍，結(jié)果那一車面包都黑了。

這個事后來老板知道了，說這個損失從小高的工資里面扣。那發(fā)黑的面包做什么用呢？用機(jī)器打碎，論斤賣給方便面廠做調(diào)料用。當(dāng)小高又烤煳了一車之后，他的工資已經(jīng)被扣完了，反而還欠老板幾百塊錢。

那個春天的夜晚，大家都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小高收拾好行李，半夜翻墻偷偷地走了，沒有和大家打聲招呼，只給我留了他老家的電話號碼。一想到他家那么多地，我一次也沒有打過，時間長了號碼也丟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家那里收小麥不是用鐮刀割，而是用收割機(jī)收的。

聊得來的同事一個一個都走了，我感覺越來越?jīng)]有意思，于是也提出辭職，收拾了一下行李離開了食品廠。

從食品廠出來之后，很久都沒有找到活干，最后只好打道回府。到家的時候身上就剩了一塊錢，這就是我第一次北漂的經(jīng)歷。

責(zé)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