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春平
1968年,我下鄉(xiāng)插隊。村莊里,有位漢子,年近四旬,左腿有些跛,左小臂徹底喪失,每到農忙時節(jié),他便出現(xiàn)在生產(chǎn)隊勞作的人群里。耪地時,他右手抓鋤,鋤杠的頭部則夾在他傷殘的腋窩里,鋤板與常人一樣翻飛,力道十足,極其精準。那時,我在生產(chǎn)隊當記工員,傍晚收工時,我問工分是不是記在大嫂名下,大哥搖手說,國家按月給我開餉(優(yōu)撫金),工分就算了吧。有社員說,啥都不要,你還來干什么?你又不是生產(chǎn)隊的人。大哥仍是笑,說,兩碼事,要是光圖好處,當年就誰也不去朝鮮和美國大鼻子拼命了!
1971年,我抽工回城,去的是鐵路木材廠。車間里木屑飛揚,不亞飛雪,帶鋸機、截鋸機的響動極其尖厲,震耳欲聾。師傅們都捂著耳罩,卻偏有一位師傅什么都不戴,站在機臺上,翻送那些巨大的圓木,身手強健而敏捷。面對我的驚異,師傅告訴我,他上過朝鮮戰(zhàn)場,兩耳都被震聾了,也就不怕噪音了。
1984年,我調到錦州市文聯(lián)工作。當時的文聯(lián)主席叫易仁寰,只比我先到文聯(lián)幾天。易仁寰是詩人,創(chuàng)作了大量政治抒情詩,特別適宜朗誦,時至今日,在錦州城的重大節(jié)日文藝晚會上,人們還會朗誦他的詩作,那種豪情,那種激越,仍能引起人們一陣又一陣的掌聲。漸漸熟了,聊起彼此的過去,才知他老家在湖南,家庭成分是地主,當過志愿軍。戰(zhàn)后回國,他留在錦州的一家工廠當工人,當宣傳干事,直至改革開放,他才當了工廠的宣傳部長,又調任市文聯(lián)主席。我問,志愿軍里有多少家庭成分不好的?易老說,我沒統(tǒng)計過,不少吧。再后來,易仁寰還出任過市文化局長,市委統(tǒng)戰(zhàn)部長,為官清廉,政績卓著,去世后錦州市委下發(fā)文件,號召全市黨員向易仁寰同志學習。我與易主席經(jīng)常聊天,但從沒聽過易老的委屈與抱怨,即使后來,命運對他仍有不公,他頂多也就說一聲“好在歷史終會證明一個人的拳拳之心”!
在我內心深處,一直懷有對志愿軍壯士的深深崇敬與感激。去年,在微信上,我看到一段視頻,幾位老兵身穿草綠色軍裝,步伐整齊地走上舞臺,并一一報上赴朝參戰(zhàn)時的職務,機槍手、警衛(wèi)員、通信員……老人們都已年過八旬,他們唱的是《志愿軍軍歌》。坐在評委席上的張國立等人齊齊起身,向老爺爺們致敬,并急請工作人員送上座椅,扶老人們入座。那一刻,我情之難遏,熱淚滾滾,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一日一時也不能等,一定要把我心中的崇敬與感激盡快寫出來,因為這是一個寫作者義不容辭的責任!
而今,抗美援朝戰(zhàn)爭爆發(fā)已是68周年,那些健在的志愿軍壯士都已是耄耋老人。不管某些史學家和學者對那場戰(zhàn)爭有著怎樣的分析與高論,但是,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用青春與生命與武裝到牙齒的十六國聯(lián)軍浴血奮戰(zhàn),御敵于國門之外的將士們對共和國對人民的赤誠不可懷疑,永遠,永遠!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