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 影

比起元嘉、永明文學的彬彬之盛，梁代文學由于宮體詩的風靡每每毀大于譽。雖然如此，但梁代宮廷文學的發(fā)展又極具典型性。此時，圍繞著宮廷生活，以迎合帝王、貴族審美趣味為目的的應制、應教、奉和、應詔等作品大量涌現(xiàn)。這些應制、奉和類詩歌宮廷化特征越來越明顯，終使一股自上而下的以點綴升平，娛情遣興為主要功用的宮廷文學思潮在梁時趁勢而起。這股文學思潮顯示了與宋、齊詩歌鮮明的區(qū)別，取得的成就雖不高，卻是文學發(fā)展史上一個不可忽視的現(xiàn)象。

一、士林文人成為宮廷文人

士林文人群體是南朝宮廷文學的主體力量。按照袁行霈先生的觀點，所謂“士林”乃文士所薈萃也，用現(xiàn)代漢語來說，略相當于知識分子的圈子。①在南朝特殊的時代背景下，知識分子出仕成為官吏之后，走入了政治文化圈，被吸收到中央集權中來。作為文學侍從，這些文人被供養(yǎng)于朝廷，為統(tǒng)治者粉飾昇平，潤色鴻業(yè)，文人身份發(fā)生了變化，本是游離于宮廷之外的知識分子在此時成為了宮廷文人。

1.政治變遷與文人心態(tài)的變化

所謂“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于時序?！保ā段男牡颀垺r序》）一個時代的文學風貌無疑是與其時代背景息息相關的。而時代背景，除了當時的社會文化、思想、經濟等各個方面之外，最主要也最不能忽略的，當屬其時的政治環(huán)境。眾所周知，東晉是門閥政治的黃金時期，世家大族控制了政權的核心，門第精神一直持續(xù)了近兩百年。自劉宋對門閥世族把持的社會進行了一番清理之后，“王與馬，共天下”的政治格局得以轉變。出身于庶族的梁武帝蕭衍繼續(xù)強化皇權政治，其中關鍵的措施之一就是修改取士政策。蕭衍指出以言行取士，都存在虛假造偽的問題，主張“惟才是務”，雖說士族子弟憑借世資，“平流進取，坐致公卿”的情況仍然存在，但蕭衍的一系列措施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士族的政治權力。

對于各階層文人，梁武帝蕭衍均有考量，他在限制士族政治權力的同時，大量汲引寒人，讓他們典掌機要。例如秘書丞一職，員額只有一人，因為清貴，歷來統(tǒng)治者對它的人選十分看重，劉宋時任為秘書丞的仍然是高門甲族的王儉，梁武帝蕭衍卻以庶族張率為秘書丞。在蕭衍統(tǒng)治的48年中，庶族階層開始在政治上逐漸崛起。所以，蕭梁時期無論士族還是庶族，向宮廷靠近，依附君主或諸王，憑借文華邀寵取得一官半職，成為一個不錯的選擇。

2.文化政策的調整與文人身份地位的變化

梁武帝在文化建設上作了很多切實有效的措施。他提出尊崇儒學，下詔置五經博士，并多次頒發(fā)求賢令，以帝王之尊廣交詞人，接納名士。梁武帝雅好辭章，以獎掖、賞賜的方法招徠文士，為文學的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政策。據(jù)《南史·文學傳序》記載：

自中原沸騰，五馬南渡，綴文之士，無乏于時。降及梁朝，其流彌盛。蓋由時主儒雅，篤好文章。故才秀之士，煥乎俱集。于時武帝每所臨幸，輒命群臣賦詩，其文之善者賜以金帛。是以搢紳之士，咸知自勵。②唐人在評論梁武帝的文治之績時說：

（梁武帝）大修文教，盛飾禮容，鼓扇玄風，闡揚儒業(yè)……凡數(shù)十年，濟濟焉，洋洋焉，魏、晉以來，未有若斯之盛。③

統(tǒng)治者有意識地延攬、召集、禮遇文學之士，使這段時期在朝廷匯聚了眾多宮廷文學作家，從史籍記載來看，梁武帝稱帝前后，眾多優(yōu)秀的詩賦大家走進了宮廷?！读簳の膶W·劉苞傳》云：

與前代相比，梁代宮廷文人人數(shù)眾多。梁代士人均工文擅屬辭，文學成為邀榮寵、取貴仕的工具，這些文人逐漸成為皇帝的文學侍從之臣。與蕭衍有聯(lián)系的最早的文人群體即是著名的“竟陵八友”?！读簳繁炯o稱：

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高祖與沈約、謝朓、王融、蕭琛、范云、任昉、陸倕等并游焉，號曰八友。⑤

雖然“竟陵八友”是蕭子良最早組織成立的，但梁代開國之后，“竟陵八友”大部分成員都成為蕭衍的文學侍臣。另外，梁武帝在招攬前代文人的同時也積極提攜新人，據(jù)《梁書·文學·劉峻傳》記載：

高祖招文學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進，擢以不次。⑥

總之，藉著安定的政治環(huán)境和良好的獎掖政策，蕭衍周圍聚集了大批文學之士。蕭統(tǒng)被立為太子后，力圖引領文壇的發(fā)展方向，當時很多文人聚集在蕭統(tǒng)周圍。據(jù)《梁書·劉孝傳》載：

《梁書·王筠傳》云：

（王筠）累遷太子洗馬、中舍人，并掌東宮管記。昭明太子愛文學士，常與筠及劉孝、陸倕、到洽、殷蕓等游宴玄圃，太子獨持筠袖撫孝肩而言曰：‘所謂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湟娭厝绱恕＂?/p>

除了這幾位比較著名的文人之外還有到沆、到溉，徐勉、劉苞，明山賓，陸襄，張緬、謝舉、王規(guī)、王錫、張率。這些文人或是東宮學士，或是東宮官署，形成了以蕭統(tǒng)為中心的文學群體，蕭統(tǒng)與他們亦師亦友，在史籍中他們的交往都是有跡可查的。蕭綱文學群體中，最著名的當屬徐摛、徐陵父子，庾肩吾、庾信父子。按時間段劃分的話，蕭綱為晉安王時，張率、蕭子云、孔休源、劉之遴、周弘正、王規(guī)、劉遵、劉孝儀、劉孝威兄弟就已經陪伴在蕭綱左右了。此外，還有號稱“高齋學士”的劉孝威、江伯搖、孔敬通、申子悅、徐防、王囿、孔鑠、鮑至等，他們幾乎都是跟隨蕭綱居藩，后又隨蕭綱入主東宮。蕭綱立為太子后，又開文德省，置學士，先后又有一大批人成為東宮官署并進入蕭綱文學群體，如許懋、蕭子顯、姚察、王元規(guī)、張正見等。蕭繹雖然號召力不大，但因為其才華橫溢，又有獨特的文學理論，也有一眾追隨者。士庶關系的改變、文化政策的趨新使得大批文人相繼進入朝廷，宮廷成為文人群體的創(chuàng)作中心。

二、文學題材的轉型

文學題材的變化成為齊末梁初宮廷文風興起的一個重要信號。公元427年至499年間，陶淵明、謝靈運、謝朓這些元嘉、永明詩壇的重要人物相繼離世，盛極一時的山水田園文學面臨著后繼乏力之困境。雖然，緊隨其后的何遜、陰鏗依然延續(xù)、發(fā)展著小謝詩風卻終究難以再現(xiàn)輝煌，山水田園詩不得不暫時告一段落。公元502年，齊代覆滅，梁代開國，新的政治局面即將開啟，隨著皇權政治的加強，文化政策和文學觀念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歌功頌德、遣興娛情的應制作品成為這時期的主流。

1.應制作品大量出現(xiàn)

應制詩是宮廷宴飲活動的產物，是宮廷文人應帝王或皇族倡導之命，以宮廷生活為主題，頌圣帝王英明，潤色朝廷鴻業(yè)，謳歌太平盛世。一般辭藻華麗，氣勢恢宏，格調雍容和雅，有應令、應詔、應教幾類，統(tǒng)稱為應制詩，題目有時又與侍宴、釋奠、奉和相結合，是典型的宮廷詩。元嘉、永明時期，山水詩興盛的時代，文人們沉醉于大自然的美景中，崇尚著“窺情風景之上，鉆貌草木之中”。齊末梁初，宮廷文人融入了每日聚會宴飲，詩酒相樂的宮廷生活。當遣興娛情成一時風氣之后，偶見于宋、齊的詠物詩、艷情詩、游戲詩也在梁代迅速擴大規(guī)模，成為比較常見的題材。以附庸風雅，點綴升平為主的奉和詩、宴飲詩、應詔詩、應制詩等題材作品在此期大量涌現(xiàn)?！暗s席之間，閨闈之內”的宮體詩在當時又極負盛名。

從山水詩到宮體詩，詩歌題材的變化不同程度地影響了文學宮廷化風格的形成和發(fā)展，梁代帝王不僅將很多才秀之士俱集在朝廷，且能憑借良好的文學修養(yǎng)和政治優(yōu)勢主導文學創(chuàng)作方向，此時，文學審美趣味變成以帝王或貴族階層的喜好為核心。梁代多數(shù)文人都寫過應制詩，以作品數(shù)量較多的詩人為例，如沈約的《三日侍鳳光殿曲水宴應制詩》《從齊武帝瑯琊城講武應詔詩》《三日侍林光殿曲水宴應制詩》《侍宴樂游苑餞呂僧珍應詔詩》《樂將軍殫恩未已應詔詩》《庭雨應詔詩》《詠雪應令》《詠梨應詔詩》等；劉孝的《三日侍華光殿曲水宴詩》《三日侍安成王曲水宴詩》《侍宴集賢堂應令詩》《侍宴餞張惠紹應詔詩》《侍宴餞庾於陵應詔詩》等；蕭綱的《三日侍皇太子曲水宴詩》《九日侍皇太子樂游苑詩》《應令詩》《侍游新亭應令詩》等；庾肩吾的《侍宴應令詩》《侍宴宣猷堂應令詩》《侍宴餞張孝總應令詩》等；任昉、丘遲的《九日侍宴樂游苑詩》等。據(jù)逯欽立先生的《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輯，宋、齊時的應制詩不過幾十首，而到了梁時，應制詩多達兩百多首。這些應制詩、奉和詩場面描寫輝煌壯麗，聲調節(jié)奏鏗鏘悅耳，但因為題目相似，內容單一，缺乏充實豐富的內蘊，所以楊慎《升庵詩話》說應制詩“命題既同，體制復一，其綺繪有余，而微乏韻度?！雹?/p>

2.以女性生活為題材的創(chuàng)作

梁代后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由于蕭綱、蕭繹與永明士人的文化修養(yǎng)的性質有別，審美情趣各異，加之蕭綱兄弟及其侍臣的生活圈子只限于宮苑王府之內，可供開發(fā)的生活層面越來越狹窄，因此詩歌新變的內容有了變化。在宮體詩人的作品中，已經不僅僅是宦途羈旅的山水詩，各種身份女子如貴族女子、后妃宮女、歌妓舞女、倡女、以及思婦、棄婦等形象都可以入作詩材。女性的容貌、形體、歌姿舞態(tài)和服飾衣物甚至情緒變化都可以成為描寫的對象。因此，梁代后期詩壇以閨闈之內、祍席之間為內容的作品在整個詩壇刮起了一股香艷輕綺、軟膩纖巧的詩風。

與永明詩人將自然山水作為一種入詩題材一樣，宮體詩人也是將女性作為一種題材。而且，“祍席之間，閨闈之內”的宮體詩在當時極負盛名，如蕭綱《美女篇》：

佳麗盡關情，風流最有名。約黃能效月，裁金巧作星。粉光勝玉靚，衫薄擬蟬輕。密態(tài)隨流臉，嬌歌遂軟聲。朱顏半已醉，微笑隱香屛。⑩庾肩吾《詠美人》：

絳樹及西施，俱是好容儀。非關能結束，本自細腰肢。鏡前難并照，相將映綠池?？磰y畏水動，斂袖畏風吹。轉手齊裾亂，橫簪歷鬢垂。曲中人未取，誰堪白日移。不分他相識，惟聽使君知。?

宮體詩的表現(xiàn)對象聚攏到閨閣之內，以表現(xiàn)女性生活為主。這反映出詩人們已經把興趣集中到女性生活上來?！端鍟そ浖尽氛f的“清辭巧制，止乎祍席之間；雕琢曼藻，思極閨闈之內”反映了宮體詩創(chuàng)作的實際情況。

三、文學風格的轉型

1.對永明詩風的承傳與改變

南朝各代，政治體制與社會結構基本上是以同一種態(tài)勢相延續(xù)著的，從詩歌風格的演變來看，齊梁文風基本上是一脈相承，梁武帝蕭衍提倡文雅之風，朝野之間，士庶合流，文人輩出，是有史以來未曾有過的文學盛世。對于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宮體詩人是十分欣賞的，給予很高評價，稱他們是“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謝朓在齊梁詩壇的地位日隆，享有很高的聲譽。沈約稱贊謝朓詩曰：“二百年來無此詩也”。梁武帝蕭衍也曾說“不讀謝詩三日，覺口臭”。劉孝詩歌頗有盛名，自視甚高，但他平生推重的就是謝朓，“常以謝詩置幾案間，動靜輒諷味”。蕭繹把謝朓稱為“天才命世”。可見，在梁代詩人眼里，謝朓的作品實在是典范之作。

梁承齊風，前期作家沈約、范云、江淹、任昉、丘遲等人也是由齊入梁，所以，基本上是永明詩風的延續(xù)。梁武帝早期詩歌與“永明體”的倡導者謝朓、沈約等人也有相似之處，如《直石頭詩》，此詩系與謝朓《和蕭中庶直石頭詩》唱和之作。

梁代詩風雖然出于齊代，卻又有較大的變化。明顯的變化集中表現(xiàn)于天監(jiān)、大同年間。永明體在形式上是聲律化，對于永明聲律說，武帝似乎并不感興趣?！读簳ど蚣s傳》記載了這件事：

（沈約）又撰《四聲譜》……自謂入神之作。高祖雅不好焉。帝問周舍曰：‘何謂四聲？’舍曰：‘天子圣哲是也。’然帝竟不遵用。?

對于永明體而言，四聲是新的寫詩技巧，而武帝早年已習慣了古體詩，對聲律的要求應該是很難適應。

元嘉追求山水情思，永明注重聲律韻味，及至梁、陳，文學朝著以裝飾與娛樂為主的方向發(fā)展，成為宮廷文化裝飾、娛樂、游戲的需要。由于君主的好尚刺激了這些帶有明顯應命獻諛御用色彩詩文的發(fā)展，朝野上下掀起了一股史無前例的尚文之風，這股尚文之風圍繞著宮廷生活體現(xiàn)出濃厚的宮廷文學傳統(tǒng)和趣味。文學成為宮廷的一種文化裝點是為了適應帝王、貴族生活需要而發(fā)展起來的。以他們的欣賞娛樂游戲為目的的詩歌創(chuàng)作活動，引導文學朝著裝飾與消閑的方向發(fā)展。這個時期的帝王都喜歡聚會賦詩，但他們又十分明確地認為，文學沒有用處?！赌鲜贰ざ鱾唫鳌罚?/p>

武帝嘗云：“學士輩不堪經國，唯大讀書耳。經國，一劉系宗足矣。沈約、王融數(shù)百人，于事何用！”?《梁書·劉孺?zhèn)鳌份d：

（劉）孺后侍宴壽光殿，詔群臣賦詩，時孺與張率并醉，未及成，高祖取孺手板題戲之曰：“張率東南美，劉孺洛陽才，攬筆便應就，何事久遲回？”其見親愛如此。?從這些材料可以看出來，梁武帝的文學觀念實際上是著眼于宴飲活動中非頌即消遣的詩，應制、奉和詩均屬裝點文化氛圍，是用于消閑的。沈約、王融、范云都有《奉和竟陵王郡縣名詩》《奉和竟陵王藥名詩》等，這些郡縣名詩、藥名詩、數(shù)字詩、大言應令、細言應令詩之類則純屬文字游戲。

2.雅頌詩風的進一步發(fā)展

梁朝建立之初，制禮作樂，大興雅頌之風。提倡雅正文風，是蕭衍的文學主張之一。齊代雅頌之風，表現(xiàn)的不太明顯，梁代的宮廷雅樂在承襲舊曲的同時也有了新的變化。沈約、蕭子云因為擅長詩詠，成為為王室制作雅頌樂章的主要作家，據(jù)《隋書·音樂志》記載：

梁氏之初，樂緣齊舊，武帝思弘古樂。天監(jiān)元年，遂下詔百僚。?

梁初郊祀宗及三朝之廟樂曲多為沈約所制，皆以”雅”命篇，如《俊雅》《皇雅》《寅雅》等等。受朝廷制作雅頌之文的影響，其時應制之風又復流行。

宮廷文人形成了以蕭衍為核心的文人集團，熱情的贊頌一時成為主流。最常見的“堯舜湯武”“圣賢功德”等字樣嵌入詩中，歌頌武帝的文治武功。天監(jiān)初年，梁武帝命造新漏。值梁武帝革命功成，萬象更新之際，作新漏亦有新朝新氣象的意思，《陸倕傳》說：“是時禮樂制度，多所創(chuàng)革”，作新漏正是禮制創(chuàng)新的一個內容。陸倕體察圣意至微，故此銘于“皇帝有天下之五載也，樂遷夏諺，禮變商俗，業(yè)類補天，功均柱地”處立意，以漏之“入神之制與造化和符，成物之能與坤元等契”。歌頌武帝的政功。所以這篇銘文很受蕭衍的賞識?！妒I銘》寫于第二年，即天監(jiān)七年。與《新漏刻銘》相比，《石闕銘》更是歌頌文字。石闕較宮漏更具有政治意義，所謂“象闕之制，其來已遠”。陸倕此文從梁武帝起義兵寫起，全面歌頌武帝禪齊的功績。與《新漏刻銘》相比，《石闕銘》筆意縱橫，文氣貫通。如本文開篇說：

昔者舜格文祖，禹至神宗，周變商俗，湯黜夏政，雖革命殊乎因襲，揖讓異于干戈，而晷緯冥合天人，啟惎克明俊德，大庇生民，其揆一也。?

以梁武革命與舜禹湯周的應天地之運，開人神之謀并舉。其后寫梁武帝發(fā)舉義兵，東討齊昏。蕭衍特有敕贈，說是“辭義典雅，足為佳作”。還有一些作品通過描繪帝都王城的宏麗繁盛來謳歌太平。如任昉《九日侍宴樂游苑詩》：

帝德峻韶夏，王功書頌平。共貫·五勝，獨道邁三英。我皇撫歸運，時乘信告成。一唱華鐘石，再撫被絲笙。?

場面描寫輝煌壯麗，聲調節(jié)奏鏗鏘悅耳。現(xiàn)存詩作沈約、丘遲、任昉各有《九日侍宴樂游苑詩》，都是贊美祥瑞，贊美政治新氣象。

這些應制作品所表現(xiàn)的中心內容是宣揚統(tǒng)治者之“德”和國家的強盛。歌頌代表新的統(tǒng)治階級的至上神，歌頌象征帝國繁榮強盛。雖有夸張的成分，客觀上表現(xiàn)的仍然是社會發(fā)展的歷史面貌。

3.對輕靡綺艷詩風的推動

梁代綺艷、媚俗的詩賦風氣流行。到了梁后期，蕭綱兄弟及其侍臣的生活圈子只限于宮苑王府之內，生活層面越來越狹窄，審美情趣也體現(xiàn)出各自的差異，宮體詩人的追求變成了個人的閨愁別緒。創(chuàng)作主要集中在六宮粉黛、舞女歌妓的生活，題材聚攏到閨闈之內、祍席之間，對女性的欣賞側重于服飾、容貌、體態(tài)，甚至趨向于欣賞女性的各種情緒。整個詩壇刮起了一股香艷輕綺、軟膩纖巧的詩風，宮體詩人成為這種風氣的有力推動者。至陳后主時，宮廷生活墮落到荒淫腐朽的同時更將宮廷文學帶向了綺靡輕艷。

永明詩人謝朓、沈約都寫過一些艷情詩，謝朓的《夜聽妓》，沈約的《夢見美人》和《攜手曲》等，沈約的《六憶詩》一向被認為是開啟宮體詩風的艷體。

憶來時，灼灼上階墀。勤勤敘離別，慊慊道相思。相看常不足，想見乃忘饑。

憶坐時，點點羅帳前?；蚋杷奈迩?，或弄兩三弦。笑時應無比，嗔時更可憐。

憶食時，臨盤動容色。欲坐復羞坐，欲食復羞食。含哺如不饑，擎甌似無力。

憶眠時，人眠強未眠。解羅不待勸，就枕更須牽。復恐旁人見，嬌羞在燭前。?

《六憶》中沈約津津樂道于對女子的姿色和神態(tài)的觀賞，但到了梁后期，蕭綱等趨新派主宰詩壇之后，情況就不同了。宮體詩人的作品對女性的描寫具體而美艷，如劉緩《敬酬劉長史名士悅傾城》：

粉光猶似面，朱色不勝唇。遙見疑花發(fā)，聞香知異春。釵長逐鬟鬢，襪小稱腰身。夜夜言嬌盡，日日態(tài)還新。?

以宮體詩為核心的綺艷文學風氣籠罩一代，形成一個規(guī)模很大的文人群體。大同年（535-545）以后，“簡文、湘東啟其淫放，徐陵、庾信分路揚鑣；其意淺而繁，其文匿而彩，詞尚輕險，情多哀思”（《隋書·文學傳序》），宮體詩風，從此更加盛行，艷詩大量出現(xiàn)。常被提及的有蕭綱的《美女篇》、庾肩吾的《詠美人》。此外，還有一部分情思頗為放蕩的作品，例如蕭綱的《孌童》、劉遵的《繁華應令》，這些帶有色情暗示的作品雖說不占主體，但詩中女性身姿婀娜，風情萬種，宮體詩人用一種把玩的態(tài)度對著女性上下打量，女性純然成了供人欣賞的展品。過分追求“篇什之美”使得宮體詩“傷于輕艷”。聯(lián)系宮體詩的創(chuàng)作實際看，內容的香艷、立意的膚淺都是宮體詩綺艷詩風形成的因素。這些作品的加入使宮體詩內容貧乏、風格浮靡的特點更加突出了。

總的來說，梁時的這種沒有內在心靈感動的命題式、諂媚式的宮廷文學創(chuàng)作思潮是宮廷文學發(fā)展的一個重要階段，作為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的宮廷文人一面承襲前代之余緒，一面因時遞變，在以宮廷為中心的政治文化圈，詩歌題材與內容表現(xiàn)上也與宮廷生活聯(lián)系起來，盡管它的格調不高，又失于輕艷，甚至帶著些偽飾、矯情，但就形式而言，在近體詩格律的定型和唯美化語言藝術傳統(tǒng)的形成方面確實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

①袁行霈《中國文學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54頁。

②[唐]李延壽《南史·文學傳序》[M]，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762頁。

③④⑤⑥⑦⑧??[唐]姚思廉《梁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150頁，第688頁，第2頁，第702頁，第480頁，第485頁，第243頁，第591頁。

⑨[明]楊慎《升庵詩話》卷八“桃花條”，見丁福寶輯《歷代詩話續(xù)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787頁。

⑩????逯欽立輯《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908頁，第1993頁，第1596頁，第1663頁，第1720頁。

??[清]嚴可均輯《全梁文》[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115頁，第565頁。

?[唐]李延壽《南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 年版，第1927頁。

?[唐]魏征《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 年版，第30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