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寶興 王藝琳 魏曉莉

摘 要 自從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頒布以來，實務審判中出現(xiàn)了一類特殊的“知假買假打假”類案件。涉案的職業(yè)打假人利用相關法律懲罰性賠償條款通過“知假買假打假”的方式來達到他們的盈利目的。在司法實踐中，對于職業(yè)打假人是否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中懲罰性賠償條款的問題充滿爭議，司法裁判也缺少統(tǒng)一的標準。在調查了150件涉及職業(yè)打假人案件的判決書后，我們對符合立法原意的司法裁判標準進行了探究。

關鍵詞 “知假買假打假” 職業(yè)打假人 司法裁判 消費者 立法目的

作者簡介：傅寶興、王藝琳、魏曉莉，南京工業(yè)大學法學院。

中圖分類號：D926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4.285

一、研究背景與方法

（一）研究背景

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不斷發(fā)展，我國對于維護消費者基本權益，打擊假冒偽劣商品，提升食品安全等問題關注度極大。在現(xiàn)行《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五十五條規(guī)定：“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的，應當按照消費者的要求增加賠償其受到的損失，增加賠償的金額為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者接受服務的費用的三倍?！边@一類條款被稱作懲罰性賠償條款。

基于以上法律背景下，職業(yè)打假人在全國各省市不斷涌現(xiàn)。他們往往是一些具有專業(yè)知識的人，能夠辨別出所謂的“問題商品”并故意購買這些商品，通過訴訟最終實現(xiàn)他們盈利的目的。

知假買假打假的職業(yè)打假人在社會輿論上受到的評價以褒獎居多，根據2016年央廣網的調查，超過六成的網民對知假買假的職業(yè)打假人持支持態(tài)度。正如媒體大眾所評價的一樣，職業(yè)打假人的存在確實具有一定社會意義，如監(jiān)督企業(yè)，糾正商家不法行為等。而現(xiàn)實中，職業(yè)打假人披著“消費者”的馬甲，利用司法力量和商家的漏洞來牟利。這樣會誘發(fā)并自動生成一種非正式的社會規(guī)則，當其強大時會與正式的法律制度相抵觸，這樣會使司法脫離法理和高效，在輿論的聲浪中背離司法正義，浪費司法資源。但是隨著市場法規(guī)和行政執(zhí)法體系的日益完善，其我們需要重新考量其必要性和其背后的司法意義。

（二）研究方法

本課題主要采用案例調研的方式進行研究。

我們隨機選取了國內2013-2017年的150例案件的司法裁判作為研究樣本進行統(tǒng)計分析，樣本來源為中國司法裁判文書網。我們重點統(tǒng)計涉案商品特征、原告索賠原因、法院是否支持懲罰性賠償、對于原告消費者身份認準等方面。我們希望通過對150例“知假買假打假”類案件的司法裁判現(xiàn)狀進行實證研究，尋找其中共性特征和合理的地方，從而對該類案件司法裁判的統(tǒng)一標準確立提供些許幫助。

二、司法裁判數據分析

（一）案件地域分布

在我們統(tǒng)計的150例職業(yè)打假人案件當中，案件多發(fā)地在長三角地區(qū)與珠三角地區(qū)，而一般在經濟較發(fā)達的省和直轄市該類案件會相對高發(fā)。

（二）案件內容分析

在150例研究樣本中，通過統(tǒng)計我們發(fā)現(xiàn)涉案商品單價集中在1-100元以及1000元以上的兩者合計占到了所有案例的64.6%，也就是說在該類案件中涉案商品價格呈現(xiàn)兩極化的趨勢。

涉案商品購買數量在5件以上的占研究樣本總數的42.6%，也就是說該類案件的職業(yè)打假人購買商品的數量往往會比較多，并且有很大一部分是超過正常消費者使用的數量。

而在該類案件原告所主張懲罰性賠償倍數方面，有60%的案件請求的是《食品安全法》規(guī)定的十倍懲罰性賠償，由此可知，150例案件中有60%的涉案商品為食品類。

（三）案件的判決情況

在我們調研的150例“知假買假打假”民事案件中法院承認職業(yè)打假人的消費者身份的占92%?？梢姡ㄔ夯菊J可職業(yè)打假人的消費者身份，而其認定職業(yè)打假人的消費者身份基本都是利用反向認定的方法。例如在“北京屈臣氏個人用品連鎖商店有限公司朝陽第三十分店等與宮效偉買賣合同糾紛案”中法院在判決中認為，只要購買者并非用于生產經營其就是屬于生活消費，則購買者的身份就應當認定為消費者。

三、“知假買假打假”類案件的核心問題探究

（一）立法目的探究

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一條中闡述了其立法目的就是為了保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維護社會經濟秩序，促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健康發(fā)展。在《食品安全法》當中，第一條中也闡述了立法目的是為了保證食品安全，保障公眾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

目前，各界認為相關法律規(guī)范的立法目的主要有三：其一，救濟消費者，即用更嚴格的要求來實現(xiàn)對消費者權益的庇護，比如規(guī)定了消費者受到賠償的最低標準。其二，懲戒經營者。對經營者而言，懲罰性賠償條款所具有的制裁功能會使其可能承受的違法成本增加與預期收益減少，進而降低其違法經營的傾向。而第三個目的是為了彌補政府力量在市場監(jiān)管效能方面的不足而去鼓勵消費者運用法律武器同違法的經營者做斗爭。

但是，以上提到的第三種目的是學界尚存爭議的，因此可以認為相關懲罰性賠償的規(guī)定的立法目的主要還是為了維護消費者的權益，彌補因為商品質量問題而帶來的損害，并懲罰制假造假售假的行為。

（二）職業(yè)打假人是否屬于消費者

對于職業(yè)打假人是否屬于消費者的問題上，有學者認為應將知假買假者作為消費者予以保護，但是如果我們回歸法條來解讀卻并不能得出職業(yè)打假人是消費者的觀點。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二條規(guī)定：“消費者為生活消費需要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其權益受本法保護?！?2016年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最新發(fā)布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實施條例（征求意見稿）》中明確規(guī)定了：“以盈利為目的而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的行為不適用本條例。” 似有明確將職業(yè)打假行為排除出消法保護之趨勢。而美國《布萊克法律詞典》中同樣把以盈利為目的的人排除在消費者外，強調消費者是產品的使用者。因此，我們認為“知假買假打假”案件的原告并不應屬于《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保護的消費者范疇。

（三）經營者銷售行為是否構成欺詐

在相關懲罰性賠償條款中有一個啟動懲罰性賠償的關鍵要件是經營者存在欺詐的行為。由于《消法》所調整的消費者與經營者平等主體之間交易關系的法律性質，《消法》仍隸屬于民法的特別法。沒有任何正當合理的依據對《消法》第五十五條的欺詐行為作其他有別于民事法律中欺詐行為解釋的合法性，民法的欺詐認定標準在消費者與經營者交易關系之間依然適用。在《消法》及有關司法解釋等沒有明確此處欺詐行為不以經營者具有故意及消費者因此陷于錯誤為要件時，對其理解適用應嚴格遵循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第六十八條的認定規(guī)則，即“一方當事人故意告知對方虛假情況，或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況，誘使對方當事人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的，可以認定為欺詐行為?！笨稍凇皡呛Ａ衷V朱網奇消費者權益保障糾紛案”中，人民法院僅通過經營者的違法宣傳認定“欺詐行為”，但并沒有考慮消費者是否因此陷入錯誤并作出錯誤的意思表示。但從法律規(guī)定來看，“知假買假打假”類案件由于打假人已經知曉產品情況，并非是受到經營者的欺詐陷入錯誤，因此不應當認定經營者構成欺詐。

四、關于“知假買假打假”類案件司法裁判的建議

隨著2016年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實施條例（征求意見稿）》的發(fā)布，引發(fā)了社會各界對于“知假買假打假”類案件司法裁判標準的呼喚。各地也對該類案件的司法裁判標準進行廣泛的探索。比如最高人民法院就下發(fā)了《最高人民法院辦公廳對十二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第5990號建議的答復意見》?；凇洞饛鸵庖姟?，結合我們對于150份判決書的調研探究，我們希望可以對該類案件的司法裁判標準提出一些可操作的建議。

（一）針對食品、藥品消費領域

對于食品消費領域，由于該領域的消費會直接影響到人的生命健康，故懲罰性賠償的構成要件應當區(qū)分生產和經營者進行分類討論。對于生產者而言，其應當嚴格按照國家標準生產，故作為生產者應當承擔無過錯責任。故只要生產商生產的食品藥品為瑕疵產品，其都應當適用懲罰性賠償條款。

對于銷售者而言，應當著重考慮銷售者是否存在過錯，而不以消費者陷入錯誤為要件。關于判斷銷售者是否存在經營過錯，則應當結合《食品安全法》第一百三十六條規(guī)定的經營者義務等進行綜合認定，那么此時對于銷售者而言應當承擔過錯責任。

（二）針對非食品、藥品領域

對于食品、藥品以外的普通消費領域，懲罰性賠償的構成要件一是購買者其身份應當符合消費者的定義，二是經營者有欺詐行為。消費者身份的判斷，應當按《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二條之規(guī)定，綜合來判斷購買者是否是為生活消費而購買、使用商品或接受服務。關于欺詐的認定，應當符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第六十八條之規(guī)定。

（三）關于“生活消費”的認定

對于“生活消費”的認定，由于目前《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通過“生活消費”從正面去定義消費者的概念，而懲罰性賠償也是發(fā)生在消費領域，因此在裁判中應當看重對“生活消費”這一關鍵要件的認定。在實踐中可以看到，法院在認定消費者身份時是將“生活消費”作為其核心的要素。如果按照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購買動機的舉證確實存在困難，也很難操作。因此在此處的認定，人民法院或許可以合理應用“經驗法則”?；谝话阆M者的消費習慣與消費心理，在消費中一般只會去購買最多幾件同種款式的衣服，但是如果購買者一次性購買幾十件甚至上百件同款的衣服就當然不能被解釋為生活消費。

合理利用“經驗法則”推定事實并非是對“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原則的背離。實際上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第九條當中就明確規(guī)定，在利用生活經驗法則能夠推定出另一事實時，當事人無需舉證證明，除非對方當事人有相反證據能夠推翻。那么在利用“經驗法則”推出事實之后，購買者一方是否有相反證據能夠推翻該事實便成為了關鍵環(huán)節(jié)。因此在庭審中就需要對當事人提出的 “經驗法則”的相反證據的證明力進行著重考量。

五、結語

關于“知假買假打假”類案件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問題自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在社會和學界有引發(fā)了廣泛爭議，本文中或許我們的建議不夠嚴謹完善，但希望司法機關在實務審判中能夠更好的維護立法精神，杜絕“選擇性執(zhí)法”，堅決不讓法律成為投機者不當得利的工具。

參考文獻：

[1]央廣網.六成網友支持“職業(yè)打假人”：作用不可替代.央廣網.2016年7月7日.

[2]趙亞翔.“職業(yè)打假人”是公益性買者嗎？.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6，18（4）.

[3]王其生.消費者請求懲罰性賠償的條件.人民司法.2016（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