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成帥
在云南和北京之間往返,這已經(jīng)是第4年。四年間,跟隨著學校的實踐團、社會調(diào)研團,我走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在廣州的工廠、蘭州的高校、香港的貧民區(qū)、北京的CBD和棚戶區(qū)、內(nèi)蒙古的扶貧基地、武漢學者的家中……一次次瞥見轉(zhuǎn)型中國的壯麗和陣痛。
一
這是我多年前看世界的夢。
高三那年,所有時間都被試卷淹沒。有一天晨讀結(jié)束后,我突然拿起筆寫了一首詩,里面有一句:“萬書待我讀,萬城待我入?!睂懲曛螅罋庥腿欢?,仿佛已經(jīng)讀過萬卷書,行過萬里路。但實際上,到那年為止,我去過離家最遠的地方,就是會澤縣城。
二
我經(jīng)常渴望著離開縣城,去看世界的千姿百態(tài),但又常常提醒自己,沒有足夠的知識,無論去哪里都走不遠。
在我上高中那幾年,姐姐正在上大學。父母一頓只有兩個菜,每天從早到晚都在勞動。有一段時間,父親給鄉(xiāng)政府拉貨,凌晨3點多就起床。開一天車,搬貨卸貨,晚上12點回來睡覺。
干了兩個月,父親就衰老了。原來剛毅的臉上,露出疲倦的神色。回家碰到堂哥,他跟我說,每早雞還沒叫,你爸就開著車“突突突”上路了。
那時候我成績不好,高一結(jié)束考了全班倒數(shù)。
那個夏天,我給一個朋友寫了一封信。在信里我跟他說,雖然我現(xiàn)在成績很差,但等我畢業(yè)的時候,我要考到全校第一,然后去看更大的世界。
三
在會澤實驗高中,我遇到了一批極度負責的老師。班主任常老師,每天清晨6點多就來到教室,晚上快12點才從學校離開。她教英語,每周兩三套英語試卷,每套試卷都帶我們做上清晰的筆記。英語語法一次次地講,教我的兩年中,她把語法體系講了四五遍。
很多同學離家遠,周末常老師就帶我們到她家里吃飯,我們幫忙做飯,她像招待稀客一樣,讓我們遠離廚房,去看電視,去聊天……每隔一段時間,常老師就找我們聊天,找出學習中的問題,“打打雞血”。高三那年,思想一有懈怠之際,就會想起班上6位老師為我們付出的點點滴滴。有時候甚至想,就算不為自己,也不能辜負了恩師們的期望啊。
我最終以全校文科第一的成績畢業(yè),得到了去看廣闊世界的機會。
四
我在北大學的是新聞學。除了學習報道新聞,學做新聞批評,我們也學習了很多其他的社科知識。借助社會科學研究,我才確信,像我這樣出身于大山的人,原本會以農(nóng)民工或新工人的身份度過自己的一生,而正是通過知識改變了我的命運。
在開學前,我去拜訪了多年沒見的童年好友。他初中輟學,強壯有力,在工地上干了三年,在工廠里干了兩年,在一家建材公司工作了一年,之后被騙入傳銷組織?,F(xiàn)在,他剛從傳銷組織中逃脫出來,被騙得身無分文,多年打工的積蓄毀于一旦。
我們騎車走在昆明的高架橋下,他說,看著城市的道路,會讓自己心情好一點。他說,要好好干幾年,認真存一些錢。不過,他還不知道今年要去哪里落腳,在何處工作。也許,他的經(jīng)歷本來也是我的人生,甚至還要更艱難。高中的培養(yǎng),讓我得到了去看更大世界的入場券。如果說高中改變了我的命運,那就是我拿到了這張珍貴的入場券。但知識的意義,不僅僅是這張入場券,它還有更大的作用,還能改變更多的命運。其中,包括我的童年好友的命運,包括幾億農(nóng)民和農(nóng)民工的命運。
從火車朝外望去,湖南的山林中,燈光影影綽綽。我不禁想起,90多年前,毛澤東從北京大學歸來,在這里創(chuàng)辦《湘江評論》,掀起湘潭大地思想啟蒙和農(nóng)民革命的浪潮。毛澤東和他的同志們利用在中外南北學得的知識,構(gòu)筑了我們這個國家的根基,改變了中國的命運。
如今,面對我們自己的命運、其他人的命運、國家的命運,我們依舊迫切地需要知識,需要努力學習?!爸R改變命運”這句話,刷在我小學的校門上。那時我以為這句話是指我自己的命運,現(xiàn)在我知道,它同時還指向其他人的命運,指向群體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