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斌彬

（華僑大學文學院，福建泉州362021）

一、引 言

“沒準兒”①為了簡便，除引用的例句需要保持原貌外，下文將帶兒化韻尾的“沒準兒”寫為“沒準”。在現(xiàn)代漢語比較常用，書面上也寫作“沒準”，基本意義是表達“不確定”的態(tài)度，但它們在不同語境中的句法功能和主觀傾向有一定差別。例如：

（3）她是你們裹進去的，頂多勞教兩年，辯好了，當庭釋放也。（王朔《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例（1）的“沒準兒”獨立成句，表示完全中立的“不確定”義；例（2）的“沒準兒”也是獨立成句，表示跟前一命題句相反傾向的“不一定”義；例（3）的“沒準”作謂語，表示對命題性主語持肯定傾向評議的“有可能”義；例（4）的“沒準”作狀語，表示肯定傾向的“可能、也許”義，是附加于命題的副詞性“情態(tài)標記”（modal marker）[1][2]。我們將這四種用法的“沒準”分別標為“沒準1”、“沒準2”、“沒準3”和“沒準4”。根據(jù)對北京大學CCL語料庫的調(diào)查統(tǒng)計，我們發(fā)現(xiàn)“沒準4”是當代漢語最主要的用法（占91.5%），其次是“沒準1”（占5.8%）；而“沒準2”和“沒準3”的語用頻率很低（僅占1.7%、1.0%，詳見本文第三部分的表1），可見它們僅僅是一種語用義。若將完全肯定賦值為1，完全否定賦值為0，處于兩者之間的不確定賦值為0.5，則四類“沒準”的主觀傾向可用圖1表示如下：

圖1 四類“沒準”的主觀性

伍春蘭[3]、蕭紅分別考察了“沒準”的句法語義特點、語義框架、篇章連接功能等②參看蕭紅《“沒準”的相關(guān)研究》，載《第十五屆漢語詞匯語義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第384-391頁，2014年，澳門。。本文討論現(xiàn)代漢語共時平面四類“沒準”的句法語義特點和功能差別，然后從歷時角度探討副詞“沒準4”的來源及主觀化、語法化過程和機制。

二、現(xiàn)代漢語“沒準”的共時變體及情態(tài)功能

（一）“沒準1”

“沒準1”在句中作謂語或獨立成句。充當謂語時，其主語一般是表示時間、數(shù)量、立場、態(tài)度等的名詞性成分，如例（5）的“立場”；或是反義并列成分，如例（6）的“晴雨”；獨立成句時一般用于答問，如例（1）。

這幾例中的“沒準”，表示的意義為“（態(tài)度、天氣、數(shù)量、規(guī)律等）沒有確定性、不固定”，“沒準1”本身屬于命題的陳述部分，表示人物或事件處于“不確定、不穩(wěn)定”的客觀狀態(tài)，不含說話人的主觀傾向?！皼]準1”的意義跟“有準”相反，可以構(gòu)成正反疑問句“有沒有準”，或是在當中插入“個、點”等。例如：

上述幾例中的“沒準1”基本上都可以用“沒有準”替換，可見“沒”跟“準”結(jié)合得不緊密，“準兒”是名詞，《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釋義為“確定的主意、方式、規(guī)律等”[4]，“沒準1”為動賓短語。

（二）“沒準2”

“沒準2”一般獨立成句，常接在一個預設或預期性的小句之后，與之構(gòu)成應答或轉(zhuǎn)折關(guān)系，形成“（但/可/不過/那可+（也））沒準”等句法格式。從語義來看，“沒準2”是表示“不一定”義，表達說話人對某個預設或預期性命題p的否定可能傾向（不一定p），帶有一定的主觀性。這種用法具有轉(zhuǎn)折性對比、辯說的功能。例如：

（9）（鮑比）雖然常和陽陽斗氣，可從來沒有真正咬過他，今天可，它是真的生氣了，可能以為自己被送進籠子全是陽陽害的。（馬中行《小狗鮑比》）

（10）和珅說：“我聽著是把門鎖上啦?！蓖鯛斦f：“敢！本爵我犯了罪，圈入高墻也不能門上上鎖，除非他們反啦?！焙瞳|說：“，他們中堂敢參皇上，奴才還不敢鎖王爺嗎？”（《中國傳統(tǒng)相聲大全·君臣斗》）

例（9）隱含一個常規(guī)預期“鮑比今天也不會真正咬他”，“今天可沒準”表示對該預期的否定和轉(zhuǎn)折，意為“今天不一定不會真正咬他”，隱含一種相反的情況“今天可能會真正咬他”。例（10）的“本爵我犯了罪，圈入高墻也不能門上上鎖”是王爺?shù)念A期，“沒準兒”是表達對這種預期的否定傾向，具有辯說性。“沒準2”可以用“沒有準”來表達，但是它不能用“沒個準”替換，可見它仍是一個凝固性不太強的短語。

（三）“沒準3”

“沒準3”是用在由述謂結(jié)構(gòu)充當話題主語的嵌套句中，作謂語。“沒準”對該話題進行評議，構(gòu)成“(NP)VP+也沒準”格式，其中的“也”不能去掉，否則句子的可接受度明顯降低。盡管“沒準3”跟“沒準2”都是表達說話人對某個命題的態(tài)度，但它們卻有本質(zhì)的不同：“沒準2”含有對預設或預期性命題進行辯駁的否定可能傾向，具有反預期性；“沒準3”的陳述對象不是預設或預期的，而是說話人主動引出的新話題，整個構(gòu)式表示肯定傾向意義“(NP)VP也是有可能的”，具有明顯的主觀性。例如：

（11）看中《戀女》這書名而買下的人，大概不會將這書通讀了，或許（《讀書》1990年第5期）

（12）我要是你，我在越南就找一沒人的地方給自個一槍，假裝是在戰(zhàn)斗中犧牲，那回來你就不止是個三等功，。（王朔《玩兒的就是心跳》）

例（11）畫線處表示“還會大叫上當而當廢紙賣了它也有可能”，例（12）畫線處表示“授你個光榮稱號也有可能”?！皼]準3”一般不再能拆分成“沒個/點準兒”或是替換成“沒有準兒”，可見“沒準3”是個有較強凝固性的動詞。

（四）“沒準4”

1．“沒準4”的語法特點和屬性

“沒準4”位于句首或句中動詞前，形成“沒準+（NP）VP”格式，表示“也許、可能”的揣測義，如例（4）、（13）。句首的“沒準”一般跟后面的命題結(jié)構(gòu)（NP）VP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但偶爾也有短暫的停頓，如例（14）。

“沒準4”不能拆分成“沒個/點準”或是替換成“沒有準兒”，可見是個凝固性很強的復合詞?！皼]準4”不跟句子主語發(fā)生語義聯(lián)系，而是表示說話者的心理狀態(tài)，隱含一個言者主語。句子的焦點信息是謂語中心VP，“沒準4”是句子的背景信息，語音弱化。“沒準4”可以放在情態(tài)助動詞“會、敢、能、該、得、可以”等前面，表明它是句中更加外圍的附加成分。按照張誼生關(guān)于副詞跟動詞的鑒別標準[5]①張誼生認為凡是在某一意義上只能充當狀語，在其他意義上可以充當基式謂語的，其充當狀語時是副詞，充當謂語時則是同音同形的動詞。，“沒準4”可歸入評注性副詞或語氣副詞。

2．“沒準4”及“沒準+(NP)VP”構(gòu)式的主觀性

必然(necessity)和可能（possibility)是傳統(tǒng)模態(tài)邏輯的核心概念[6]787。必然情態(tài)和可能情態(tài)分別表示認知上的推斷（deductive）和猜測（speculative）[7]，是表示說話人對某個命題的把握和確信的程度（degree of confidence）。一個不含情態(tài)成分的命題結(jié)構(gòu)(NP)VP，是表述說話人所斷言的、確知的情形；而附加了情態(tài)成分“沒準”的句子“沒準+（NP）VP”則是表達說話人對事件命題沒有確定把握的情況下所作的一種可能性揣測，具有明顯的主觀傾向?！皼]準”是表達跟命題一致傾向的可能意義，可用“可能、也許”來替換，不能用跟命題相反傾向的“不一定”來替換。例如：

“沒準+(NP)VP”構(gòu)式的使用語境具有一定的句類限制：(NP)VP一般是表示敘述、評判的動詞句或形容詞句，包括肯定和否定語氣；可帶表示提醒的語氣詞“呢、嘍、哩、哦”等，如例（15）（16）；也可以用于具有猜疑傾向的測度問句，如例（17）等。不能用于祈使句、感嘆句和是非問句。

可能性揣測情態(tài)產(chǎn)生的原因是說話人沒有直接經(jīng)歷或親身感知事件，或者事件尚未發(fā)生，說話人沒有充分證據(jù)或?qū)κ聭B(tài)發(fā)展不可控，無法做出確定性判斷或預測。整個構(gòu)式可以表示對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情況的估測，具有泛時態(tài)特征。表示過去時的如例（17）（18）等，表示現(xiàn)在時的如例（4）等，表示將來時的如例（19）等。

三、“沒準4”的來源和語法化

（一）“沒準4”的來源和語法化過程

彭利貞認為現(xiàn)代漢語“沒準”是表示必然推斷的“準”的一個否定形式[8]136。那么是否可以認為“沒準”是在表“必定”義的副詞“準”之前加上否定詞“沒”演化而來的？答案是否定的。經(jīng)考察，表揣測情態(tài)的副詞“沒準4”是在上古時期動賓短語“無準”的基礎上經(jīng)否定詞替代以及詞匯化、主觀化和語法化而形成的。其演變過程可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無準”的出現(xiàn)及語義抽象泛化。上古時期還沒有出現(xiàn)否定詞“沒（有）”，表達該意義的否定詞一般由“無”擔任?，F(xiàn)代漢字“準”是“準”的簡體，古漢語的“準”也寫作“凖”?！墩f文·水部》：“準，平也。”段玉裁注：“謂水之平也。天下莫平于水，水平謂之準。”亦指其他物體的平。古代測量水平的儀器也叫“準”，《漢書·律歷志上》：“準者，所以揆平取正也?！盵9]這種意義的“準”在戰(zhàn)國秦漢時期常跟取直線的工具“繩”并列出現(xiàn)，有時放在“有、無”等動詞后面作賓語，如例（20）的“有準”，例（21）的“無準繩”層次關(guān)系為“無準繩”。

在轉(zhuǎn)喻機制的作用下，六朝時“準”由“測水平的儀器”引申出“衡量的標準，做事的準則”，可構(gòu)成“準則、準的”等詞語，“無準”就表示“沒有確定的標準或準則”。例如：

隋唐以后，“準”進一步抽象泛化為“確定性、穩(wěn)定性”等意義，可構(gòu)成“準定、準?！钡仍~語?！盁o準”也就表示“（規(guī)律、方式、態(tài)度等）沒有確定性、不穩(wěn)定、不可靠”等意義，一直沿用到清代。例如：

第二階段，“沒準”在形式上替代“無準”并繼承了其抽象泛化的語義。徐時儀認為否定動詞“沒”出現(xiàn)于唐代以前，約在元明時完成了取代“無”的替換過程[10]?！皼]準”就是在否定詞“沒”替代“無”以后出現(xiàn)的，最早出現(xiàn)于明代，清代才普遍使用。例如：

（28）王道元說：“和尚，你當真會治啞巴么？”和尚說：“，先蒙一頓飯吃再說?！保ㄇ濉す⊥ぁ稘珎鳌返诙偈呋兀?/p>

明清時期，“沒準”繼承了唐代以來“無準”的意義，主要表示“不確定、不穩(wěn)定、不可靠”等義?！皼]準”在“”格式中充當謂語，或是用于答問，基本上都屬于短語性質(zhì)的“沒準1”，表示對人、物或事態(tài)處于不確定狀態(tài)的客觀陳述，不含主觀揣測傾向。

第三階段是“沒準”從句中的謂語位置獨立出來，表達對命題的主觀傾向態(tài)度。這經(jīng)歷了兩個步驟：

一是用來表達對某個預設或預期命題的否定辯駁，帶有一定的主觀傾向。這就是表示“不一定”義的“沒準2”，背后隱含跟預設或預期相反的“可能”義。這一變化發(fā)生于清末民國時期，僅舉1例：

（29）金頭虎喊叫：“高恒準是水怪的兒子，黏魚姥姥的外孫子，就是怕紀小堂?！比f道：“你叫他聽見，你又得矮下一輩去?！苯痤^虎說道：“那可，平了蓮花湖，打橋上過去，又用不了魚怪的兒子啦。”（張杰鑫《三俠劍》第一回）

上例的“沒準”是對三太太的話“你又得矮下一輩去”（指的是金頭虎會向高恒求情，將自己背出蓮花湖）的否定性辯駁，背后隱含“可能不會再向高恒求情了”的意義。這種“沒準”表達對命題的主觀評議，具有一定的主觀傾向。這種“可能”義屬于非規(guī)約性會話含義，需依賴一定的語境進行邏輯推理。語用隱含義在一定的語境中，有可能變成凸顯的意義。

二是附加在一個揣測性命題之后，對它進行補充說明。在20世紀30年代，“沒準”開始附加在本身表達揣測義的命題后面，補充說明和強調(diào)對該命題的真實性沒有確切把握。我們在CCL語料庫檢索到3例這樣的情況，舉2例如下：

（30）假如你不愿意見我的話，我可以專來找她；也許約她出去走一走，！”（老舍《同盟》）

（31）有個老人也押愁字，比天賜的差得多——“流水桃花燕子愁”。……天賜也閉眼想了想，或者燕子也會愁，。（老舍《牛天賜傳》）

上兩例中的“沒準”獨立成句，表示對前一命題真實性不確定（uncertain）的心理狀態(tài)，它不能用“沒有準”或“沒個準”替換，說明有了一定程度的詞匯化。由于前一小句本身附帶揣測情態(tài)副詞“也許、或者”，“沒準”跟它實際上形成了“情態(tài)和諧”（modally harmonic）[6]807，即它們在語義上互相呼應，共同表達不確定的揣測情態(tài)。這兩例中的“沒準”分布環(huán)境和語義功能類似于當代漢語的“沒準3”，區(qū)別僅在于是用逗號隔開還是用“也”連接①當代漢語“(S)VP+也沒準3”結(jié)構(gòu)應當是受到同類格式的類推形成的。據(jù)我們考察，北宋時已出現(xiàn)了“(S)VP+亦/也+情態(tài)成分”（情態(tài)成分有“不可知、不見得、說不定”等）格式，歷代沿用，但在現(xiàn)當代漢語中的使用頻率不高?！?S)VP+也沒準3”構(gòu)式晚出，應該跟這種低頻構(gòu)式的弱勢類推有關(guān)。。而附加在一個命題小句之后，也是副詞可有的位置（盡管不是其典型位置），因此這兩例也可以說是代表了“沒準”由動詞性短語向典型的副詞“沒準4”語法化的過渡。

第四階段，“沒準”向動詞前移位和語義進一步主觀化，語法化為副詞性情態(tài)標記?！皼]準”移到狀語位時，表達的“也許、可能”義逐漸規(guī)約化。根據(jù)CCL語料庫，“沒準+(NP)VP”格式大量出現(xiàn)于20世紀40年代老舍等人的作品中。例如：

例（32）的“沒準”放在句首，例（33）的“沒準”放在主謂語之間，均充當狀語，構(gòu)成“沒準+(NP)VP”格式，表示“可能、也許”的揣測情態(tài)義?！皼]準”移位到句首或動詞前時，跟句子主語便失去了句法語義管控關(guān)系，語音也相應地弱化，它不再是句子焦點信息的承載者，變成了附加性的主觀情態(tài)標記，語法化為副詞?！皼]準+(NP)VP”格式表示說話人對情況不確知的背景下主動提出的一種主觀揣測，隱含一個言者主語，“沒準”便在該構(gòu)式中浮現(xiàn)出“可能、也許”的主觀意義，表達認識情態(tài)，其主觀性明顯增強。Traugott指出，語法化常常伴隨語義的主觀化[11]，“沒準”的語法化正是這種過程的一個實例。在20世紀40年代的現(xiàn)代漢語中，這種格式的使用頻率已經(jīng)占據(jù)優(yōu)勢（60.7%）；到了當代漢語，其語用頻率進一步上升（91.5%，見表1），成為絕對主流的用法。

表1 CCL語料庫中“沒準”的功能分類及使用頻率

（二）“沒準”語法化的動因

“沒準”最終語法化為一個副詞性的揣測情態(tài)標記，有如下兩方面的動因：

首先，為適應交際需要而進行的信息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是“沒準”發(fā)生移位的重要原因。沈家煊指出：“語篇的組織和交流的意圖等語用因素是語法化的重要原因。”[12]漢語句子的信息結(jié)構(gòu)一般遵循從背景信息到焦點信息、從舊信息到新信息的編排原則。如果說話人意欲將命題“(NP)VP”作為語義表達的焦點、“沒準”作為背景信息，其優(yōu)選語序則是將“沒準”前置，將命題“(NP)VP”置于句末常規(guī)焦點位置，形成“沒準+(NP)VP”結(jié)構(gòu)。這是“信息成分根據(jù)交際需要的有序排列”[13]。“沒準”移到句首或句子較前端的動詞前，用來標引一個揣測性命題，便于聽話人進行認知處理：“讓人一下子就抓住說話人對于句子所表達的命題的態(tài)度和評價，并據(jù)此形成相應的會話態(tài)度、交際策略和應對方式、乃至具體的措辭?！盵14]

其次，“沒準”的語法化還受到近義詞項的類推作用。類推（analogy）是指“已經(jīng)存在的結(jié)構(gòu)對現(xiàn)存形式產(chǎn)生的吸引同化”[15]63-64，它是處于聚合關(guān)系的語言單位在形式和功能上基于相似聯(lián)想所引起的規(guī)則的擴展和泛化。類推在語言習得、運用中普遍存在，是“促使語法化得以發(fā)生的普遍機制”[15]39?！皼]準”的移位和語法化就有來自“保不定、說不定”等的語法化類推作用。在“沒準”發(fā)生語法化之前，同時代與之共存的近義短語“保不定、說不定”等，都含有否定詞和表示“準、定”的構(gòu)素，都含有“不確定”義，原本在句中充當謂語或獨立成句。到了清代，“保不定”、“說不定”均已語法化為副詞，用在“保不定/說不定+(NP)VP”結(jié)構(gòu)中表達可能揣測情態(tài)，充當狀語。這種副詞性用法在北京大學CCL語料庫的清代、民國和現(xiàn)代部分，使用頻率和比例都很高（見表2）。例如：

（34）給老的小的買上一份禮物，討討他們的歡心，然后在言語之間，保不定就能套出老三的下落。（老舍《四世同堂》）

（35）現(xiàn)在上海開了火，說不定明后天火車就不通，我是巴不得今晚上就動身呢?。┒堋读旨忆佔印罚?/p>

表2 CCL語料庫中副詞性“保不定”和“說不定”的比率

同時期“保不定、說不定”的高頻語法化很容易觸發(fā)對語義相近的“沒準”產(chǎn)生類推同化，誘使“沒準”的句法位置和語義發(fā)生變化，從而發(fā)生語法化。圖2表示如下：

圖2“沒準”受到“保不定”、“說不定”等的語法化類推示意圖

由類推誘發(fā)的語法化，先發(fā)生語法化的詞項可能為后發(fā)生語法化的詞項提供便捷通道，從而縮短其語法化所需的過程和時間[16]。如前所述，“沒準+(NP)VP”構(gòu)式在20世紀40年代突然出現(xiàn)高頻用例，可以解釋為由類推所引發(fā)的語法化突變現(xiàn)象。

四、結(jié) 語

本文將現(xiàn)代漢語的“沒準”分為四類，用作副詞表達“可能、也許”義是其最主要的功能，其次是用作短語表達“不確定”義，也有“不一定”義、“有可能”義的短語和動詞性用法。用作副詞的“沒準”來源于上古時期的短語“無準”，經(jīng)歷了語義泛化、否定構(gòu)素替代和詞匯化、語法化以及主觀化的過程，語用推理、信息結(jié)構(gòu)重組和類推是其語法化的主要動因。

“沒準”出現(xiàn)于明代，原本表達客觀中立的“不確定”義，無主觀傾向性，后來在語法化過程中語義發(fā)生了主觀化，先后衍生了否定傾向的“不一定”義和肯定傾向的“有可能”、“可能、也許”義，其認知基礎是“也許、可能”義和“不確定”義在邏輯語用上互相隱涵（不確定p←→可能p/可能非p；不一定p←→可能非p[8]10）。其語義表達究竟是傾向于對命題的否定性可能（不一定p）還是肯定性可能（可能p）揣測，取決于所針對的命題是預設、預期的（舊信息）還是說話人主動提出的（新信息），是說話人要辯駁的內(nèi)容還是要維護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