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志強
摘要:介紹行為,在刑法意義上是一種居間撮合、聯(lián)系溝通行為。統(tǒng)而觀之,我國現(xiàn)行有效的刑事立法中,對于介紹行為的立法規(guī)定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處理模式:一種是獨立成罪,在我國刑法中明文規(guī)定的有兩個,即介紹賄賂罪和介紹賣淫罪。另一種是作為相關犯罪的行為類型之一即實行行為,或作為一種共犯行為,適用相應罪名進行定罪處罰。由于現(xiàn)行刑法和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都不夠細致、全面、嚴謹,這種分立式立法模式帶有難以協(xié)調的法律沖突問題和不可忽視的司法適用弊端。為消除上述不合理、不妥當現(xiàn)象,應當明確介紹行為本質上是一種與幫助行為同質、在共同犯罪中起幫助作用的行為。立基于整個刑事立法體系考量,應當明確介紹行為的性質定位是共同犯罪中的幫助犯,并結合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實際情況考慮,將其作為一種從犯類型加以對待和處理,即將介紹行為單獨列明,與刑法總則第27條第2款規(guī)定中的起次要作用、輔助作用的幫助犯并列作為共犯類型之一處理較為妥適。
關鍵詞:介紹行為 獨立成罪 共犯 從犯 幫助行為 幫助犯
一、介紹行為刑法規(guī)制的立法樣態(tài)梳理及問題的引出
介紹一詞,作為社會公眾日常生活中的常用語之一,對其基本含義的一般解釋就是“從中溝通,使雙方發(fā)生關系”。隨著社會形勢的發(fā)展變化,原來存在于社會生活領域的介紹用語,也逐漸以介紹、介紹行為的語詞形式頻頻出現(xiàn)在立法尤其是刑事立法中,成為刑法意義上一種較為特殊的犯罪行為。作為我國刑法中的一種比較特殊的犯罪類型和行為樣態(tài),雖然介紹行為本身涉及的具體罪名并不多,但現(xiàn)行刑法典和相關司法解釋對介紹行為的規(guī)定卻略顯復雜和混亂。認真考察、梳理現(xiàn)行刑事立法規(guī)定,其中涉及介紹行為處理規(guī)定的,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兩種立法模式:
(一)獨立成罪
在我國現(xiàn)行刑事立法中,將規(guī)制介紹行為單獨設置刑法罪名,使之能夠獨立成罪的立法規(guī)定有兩處:一是介紹賄賂罪?!缎谭ā返?92條規(guī)定:“向國家工作人員介紹賄賂,情節(jié)嚴重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介紹賄賂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待介紹賄賂行為的,可以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倍墙榻B賣淫罪?!缎谭ā返?59條第1款規(guī)定:“引誘、容留、介紹他人賣淫的,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情節(jié)嚴重的,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引誘不滿十四周歲的幼女賣淫的,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第361條第1款規(guī)定:“旅館業(yè)、飲食服務業(yè)、文化娛樂業(yè)、出租汽車業(yè)等單位的人員,利用本單位的條件,組織、強迫、引誘、容留、介紹他人賣淫的,依照本法第358條、第359條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痹谟嘘P介紹賣淫行為的司法解釋中,也有類似規(guī)定。2013年10月23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lián)合發(fā)布的《關于依法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見》第26條規(guī)定:“組織、強迫、引誘、容留、介紹未成年人賣淫構成犯罪的,應當從重處罰。強迫幼女賣淫、引誘幼女賣淫的,應當分別按照刑法第三百五十八條第一款第(二)項、第三百五十九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對未成年人負有特殊職責的人員、與未成年人有共同家庭生活關系的人員、國家工作人員,實施組織、強迫、引誘、容留、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等性侵害犯罪的,更要依法從嚴懲處?!边@意味著介紹未成年人賣淫的,也成立介紹賣淫罪,只是需要從重處罰。
根據(jù)上述規(guī)定,在我國刑法中,介紹賄賂行為和介紹賣淫行為都是獨立的犯罪行為類型,不需要依附于其他相關犯罪行為成立與否,也無需援引或參照適用其他相關罪名處罰,即可分別獨立成罪,按照介紹賄賂罪、介紹賣淫罪定罪處罰。
(二)作為相關犯罪的行為類型之一或一種共犯行為。適用相應罪名處罰
在我國《刑法》的明文規(guī)定中,只有一種介紹行為不是獨立成罪,而是作為某一犯罪的行為類型之一,適用其他相關罪名定罪處罰的,即《刑法》第205條規(guī)定的“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罪”。該條第3款明文規(guī)定:“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或者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的其他發(fā)票,是指有為他人虛開、為自己虛開、讓他人為自己虛開、介紹他人虛開行為之一的。”這實際上意味著“介紹他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或者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的,僅僅只是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罪的一種行為類型,將直接按照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罪定罪處罰,而不成立其他單獨的罪名。
除了上述一處刑法規(guī)定是我國《刑法》明文規(guī)定中,唯一一處將介紹行為作為某一犯罪的行為類型之一適用其他相關罪名定罪處罰的以外,針對司法實踐中介紹行為常見多發(fā)的現(xiàn)狀,現(xiàn)行有效的司法解釋和其他規(guī)范性文件也將一些介紹行為規(guī)定為犯罪,但都沒有設立新罪名,而是直接作為相關罪名的行為類型之一即實行行為,或作為一種共犯行為予以定罪處罰。這種類型主要包括如下七種情形及相關規(guī)定:
其一,介紹騙購外匯行為。1998年8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騙購外匯、非法買賣外匯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4條規(guī)定:“居間介紹騙購外匯一百萬美元以上或者違法所得十萬元人民幣以上的,按照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條第三項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這表明,實施介紹騙購外匯行為,數(shù)額較大或曰情節(jié)嚴重的,直接成立非法經營罪(實際上應是騙購外匯罪)。此時,介紹騙購外匯行為只是騙購外匯罪眾多行為類型之一種,即屬于“以其他方式騙購外匯的”,并未與介紹賄賂行為、介紹賣淫行為一樣單獨成立新罪名。
其二,介紹“買賣贓車”為典型代表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行為。1998年5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聯(lián)合發(fā)布的《關于依法查處盜竊、搶劫機動車案件的規(guī)定》(此類“機動車”以下簡稱“贓車”——筆者注)中第5條規(guī)定:“明知是贓車而介紹買賣的,以收購、銷售贓物罪的共犯論處。”2007年5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的《關于辦理與盜竊、搶劫、詐騙、搶奪機動車相關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規(guī)定:“明知是盜竊、搶劫、詐騙、搶奪的機動車,實施下列行為之一的,依照刑法第三百一十二條的規(guī)定,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定罪,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一)買賣、介紹買賣、典當、拍賣、抵押或者用其抵債的;……?!钡?條規(guī)定:“實施本解釋第一條、第二條、第三條第一款或者第三款規(guī)定的行為,事前與盜竊、搶劫、詐騙、搶奪機動車的犯罪分子通謀的,以盜竊罪、搶劫罪、詐騙罪、搶奪罪的共犯論處?!备鶕?jù)這一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行為人明知是贓車的,實施介紹買賣贓車的行為直接作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行為類型之一,依照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予以認定。對于明知是贓車的,實施介紹買賣贓車行為,且事前與相關犯罪行為人通謀的,則成立相關犯罪的共犯。統(tǒng)而觀之,實施介紹買賣贓車行為的,根據(jù)是否事前與相關犯罪行為人通謀,分別直接成立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或作為盜竊罪、搶劫罪、詐騙罪、搶奪罪的共犯處理,但都沒有單獨設置新罪名。上述規(guī)定對于以介紹買賣贓車為代表的銷贓行為之處置模式,同樣被最新出臺的針對介紹買賣贓物涉及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行為類型之司法解釋規(guī)定所肯定。2015年5月29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0條規(guī)定:“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而采取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以外的方法,如居間介紹買賣,收受,持有,使用,加工,提供資金賬戶,協(xié)助將財物轉換為現(xiàn)金、金融票據(jù)、有價證券,協(xié)助將資金轉移、匯往境外等,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三百一十二條規(guī)定的‘其他方法。”據(jù)此,行為人明知是犯罪所得或犯罪所得收益,實施所涉任何類型物品的居間介紹買賣行為,均直接作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的實行行為類型之一,成立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
其三,介紹買賣毒品行為。1994年12月20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禁毒的決定)的若干問題的解釋》第2條第4款規(guī)定:“居間介紹買賣毒品的,無論是否獲利,均以販賣毒品罪的共犯論處?!?001年1月《全國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認為,需要區(qū)別居間介紹對象的不同作出不同認定和處理:(1)如果是為走私、販賣等毒品犯罪同時介紹買賣毒品的上家和下家的,應當構成走私、販賣毒品罪的共犯;(2)如果為賣出方推銷毒品、介紹買主的,不論是否牟利,均構成販賣毒品罪的共犯。2008年12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全國部分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規(guī)定:“明知他人實施毒品犯罪而為其居間介紹、代購代賣的,無論是否牟利,都應以相關毒品犯罪的共犯論處?!?012年5月16日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guī)定(三)》第1條規(guī)定:“明知他人實施毒品犯罪而為其居間介紹、代購代賣的,無論是否牟利,都應以相關毒品犯罪的共犯立案追訴?!边@表明,介紹買賣毒品行為,僅是作為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罪等相關毒品犯罪的共犯行為之一認定和處理,并未設置獨立的新罪名。
其四,介紹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行為。200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非法制造、買賣、運輸槍支、彈藥、爆炸物等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2009年11月16日修訂后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非法制造、買賣、運輸槍支、彈藥、爆炸物等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都作出相同的規(guī)定:“介紹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的,以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的共犯論處?!睋?jù)此規(guī)定,介紹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行為,也僅是作為非法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罪的一種共犯行為處理,而未單獨設置新罪名。
其五,介紹買賣(被拐賣的)婦女、兒童行為。1998年12月24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研究室《關于以出賣為目的的倒賣外國婦女的行為是否構成拐賣婦女罪的答復》指出:“以出賣為目的,收買、販賣外國婦女,從中牟取非法利益的,應以拐賣婦女罪追究刑事責任。但確屬為他人介紹婚姻收取介紹費,而非以出賣為目的的,不能追究刑事責任。”1999年10月27日最高人民法院《全國法院維護農村穩(wěn)定刑事審判工作座談會紀要》規(guī)定:“對于買賣至親的案件,要區(qū)別對待:……對于那些確屬介紹婚姻,且被介紹的男女雙方相互了解對方的基本情況,或者確屬介紹收養(yǎng),并經被收養(yǎng)人父母同意的,盡管介紹的人數(shù)較多,從中收取財物較多,也不應作犯罪處理。”但2010年3月15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依法懲治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的意見》中第23條規(guī)定:“明知他人系拐賣兒童的‘人販子,仍然利用從事診療、福利救助等工作的便利或者了解被拐賣方情況的條件,居間介紹的,以拐賣兒童罪的共犯論處?!薄皩τ诠召u婦女、兒童犯罪的共犯,應當根據(jù)各被告人在共同犯罪中的分工、地位、作用,參與拐賣的人數(shù)、次數(shù),以及分贓數(shù)額等,準確區(qū)分主從犯?!瓕τ趦H提供被拐賣婦女、兒童信息或者相關證明文件,或者進行居間介紹,起輔助或者次要作用,沒有獲利或者獲利較少的,一般可認定為從犯?!币勒丈鲜鲞@些司法解釋等規(guī)定,行為人實施介紹買賣(被拐賣的)婦女、兒童行為的,將根據(jù)具體案情的各自情形,區(qū)別對待:屬于情節(jié)嚴重的,可以作為拐賣婦女、兒童罪的一種共犯行為處理;屬于情節(jié)輕微或者顯著輕微的,則不作為犯罪處理。由此可見,這類介紹行為不僅沒有被法律規(guī)定設置新的獨立罪名,而且在處遇上還存在不作為犯罪處理的非犯罪化空間,即不構成犯罪。此外,在2010年3月15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依法懲治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的意見》的上述規(guī)定表述中,將居間介紹行為人認為是“起輔助或者次要作用”的,“一般可認定為從犯”。這實際上在司法解釋和刑事司法實踐層面,逐漸表明介紹行為的本質是一種從共同犯罪角度進行評價的共犯行為類型,是在共同犯罪中起輔助作用的或者是起次要作用的行為,是從犯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這實際上也初步確立了介紹行為在我國刑法犯罪行為體系尤其是共同犯罪中的性質和整個刑法體系中的定位。
其六,介紹他人偷越國(邊)境行為。2002年1月30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組織、運送他人偷越國(邊)境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規(guī)定:“領導、策劃、指揮他人偷越國(邊)境或者在首要分子指揮下,實施拉攏、引誘、介紹他人偷越國(邊)境等行為的,屬于刑法第318條規(guī)定的‘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012年12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妨害國(邊)境管理刑事案件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第1款規(guī)定:“領導、策劃、指揮他人偷越國(邊)境或者在首要分子指揮下,實施拉攏、引誘、介紹他人偷越國(邊)境等行為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三百一十八條規(guī)定的‘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备鶕?jù)這些規(guī)定,介紹他人偷越國(邊)境行為直接作為組織他人偷越國(邊)境罪的實行行為類型,也未設置獨立的新罪名。
其七,介紹他人奸淫幼女、猥褻兒童行為。2013年10月23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聯(lián)合發(fā)布的《關于依法懲治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意見》第24條規(guī)定:“介紹、幫助他人奸淫幼女、猥褻兒童的,以強奸罪、猥褻兒童罪的共犯論處?!备鶕?jù)這一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介紹他人奸淫幼女、猥褻兒童行為與幫助他人奸淫幼女、猥褻兒童行為,在刑法評價上都不成立單獨的罪名,而是作為強奸罪、強制猥褻兒童罪的共犯行為。據(jù)筆者目力所及,這是我國刑事立法中第一次明確將介紹行為與幫助行為并列規(guī)定,而且都是作為共同犯罪的一種行為類型加以規(guī)定的。這實際上在某種意義上已經表明最高司法機關等部門、單位認為介紹行為和幫助行為存在區(qū)別,需要單獨列明,但在刑法屬性上都是同質的共犯行為類型,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最高司法機關等部門、單位,已經有意識地開始將介紹行為與幫助行為在刑事立法上作為同質行為看待,置于同等地位,而不再僅僅是將其作為個罪認定中的個別情形加以規(guī)定。
認真考察上述刑事立法規(guī)定,可以發(fā)現(xiàn)在整個刑事立法體系針對介紹行為的規(guī)定中,除了將介紹賄賂行為和介紹賣淫行為分別單獨規(guī)定,并設置獨立的兩個罪名——介紹賄賂罪、介紹賣淫罪外,其他法律規(guī)定的介紹行為都是作為相關犯罪的實行行為類型之一或一種共犯行為,適用相應罪名處罰。對此,筆者將這種針對同質介紹行為卻采取不同立法規(guī)定的處理模式稱之為分立式立法模式。由此可見介紹賄賂罪和介紹賣淫罪的單獨成罪之立法設置在整個介紹行為類型刑法規(guī)制體系中顯得較為突兀,這似乎并沒有充分翔實的立法背景和合理妥當?shù)牧⒎ɡ碛申U釋依托,也沒有堅實的理論基礎支撐,在同一部刑法中采取如此截然不同的分立式立法模式予以區(qū)別對待處理是否合適、妥當值得深入思考和分析。與此同時,即使是在介紹賄賂罪和介紹賣淫罪內部亦存在一些問題仍然無法徹底厘清。比如,介紹賄賂罪在行賄罪與受賄罪這一對合犯中,究竟如何準確界分其與行賄罪共犯、受賄罪共犯的關系一直鮮有可操作性的明確標準,理論上和司法實踐中的爭議仍然較大;從追訴標準來看,在行賄人與受賄人作為賄賂犯罪的主行為人不構成犯罪的對合犯場合,居間介紹的行為人反倒有可能單獨成立介紹賄賂罪,這是否合適、妥當值得深入研究。同樣地,在賣淫、嫖娼人員作為相關妨礙社會管理秩序和違背善良風俗犯罪的主行為人,甚至賣淫、嫖娼行為本身都不作為犯罪處理的現(xiàn)實基礎上,在賣淫、嫖娼人員之間居間撮合的介紹行為人卻可能構成犯罪,并且是單獨成立介紹賣淫罪,受到嚴厲的刑罰制裁。這一結論是否合理、妥當甚或必要亦值得引起認真思考和分析。進入到更深層面考慮,本來都是同質的介紹行為類型,卻在同一部刑法和整體刑事立法體系中,存在截然不同的立法模式并作不同對待和處理:有的是單獨成罪,有的是作為相關犯罪的實行行為類型之一認定,還有的是作為相關犯罪的共犯行為之一來認定,這將引發(fā)對法律統(tǒng)一性、協(xié)調性、權威性和正當性的質疑。
在筆者看來,這種分立式立法模式帶有不可忽視的適用弊端和難以協(xié)調的法律沖突問題:一是導致違背刑法對于同質行為同罪同罰的統(tǒng)一性、協(xié)調性、一致性評價要求的定罪處罰不平衡現(xiàn)象頻發(fā),造成刑法結構體系內部紊亂、失衡,違反作為一部優(yōu)良的刑事立法所必須堅持和恪守的法制統(tǒng)一理念和良法善治原則。本應在作為后置法和保障法的刑事立法領域凸顯謹慎態(tài)度,著力減少、消除和避免作為非刑事法律的前置法與作為后置法的刑法之間、刑法自身內部的不同法條之間的沖突和矛盾,從而維護他法與刑法、刑法自身內部系統(tǒng)的協(xié)調性、統(tǒng)一性、銜接性、體系性,但事實上上述分立式立法模式卻背離了立法初衷,導致法律適用和沖突問題不斷。二是有違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和罪刑相適應的刑法兩大基本原則??桃庵圃煺w刑法體系內部的不同規(guī)定和處遇,不僅影響和破壞刑法體系的統(tǒng)一性、協(xié)調性和一致性,也將直接影響到司法實踐中的定罪量刑,導致不時出現(xiàn)同質行為不同罪、不同罰現(xiàn)象,致使司法實踐在面對刑事立法不同規(guī)定的法律適用過程中遭遇較大爭議,容易引發(fā)定罪失當、量刑失衡的惡果,進而引發(fā)社會公眾對司法公平、公正的質疑,降低社會公眾對刑法正義和司法公正的認同度。因此,亟需從理論上審慎檢視現(xiàn)行刑事立法關于介紹行為的規(guī)定,給出合理、妥當?shù)慕忉?,廓清誤漏,拾遺補闕,以期對指導刑事立法完善,保障刑事司法準確適用有所裨益。
二、介紹行為刑事立法問題剖析
不可否認,刑事立法關于介紹行為的上述規(guī)定有其實踐基礎、歷史特點和一定的合理性,但是,相關規(guī)定在司法實踐中的執(zhí)行卻并不理想,理論界也一直存在爭議。針對同質的介紹行為類型,采取兩種截然不同處遇的分立式立法模式,無論是理論上還是實踐中,都存在諸多問題。對此,筆者針對兩種處置模式存在的問題一一詳細分析如下。
(一)介紹賄賂罪立法規(guī)定存在問題分析
《刑法》設置介紹賄賂罪的立法初衷是想將在行賄人和受賄人之間牽線搭橋、撮合溝通的行為予以犯罪化,以震懾相關介紹賄賂行為人,同時配置相對于受賄罪和行賄罪較為輕緩的刑罰以防止罪刑不均衡,并以此區(qū)別于行賄罪和受賄罪。此外,對介紹賄賂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待介紹賄賂行為的,還可以給予從寬論處,也容易使得相關行為人在司法機關打擊相關賄賂犯罪行為時積極提供線索、協(xié)助配合追訴犯罪,為其提供支持動力和處罰獎勵。應當說這一立法初衷出發(fā)點是好的,無可厚非。但是司法實踐面對的是紛繁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由于現(xiàn)代社會生活和行為樣態(tài)的多樣化、復雜化,這種獨立成罪的立法設置規(guī)定逐漸偏離立法初衷并漸行漸遠,也愈來愈經不起司法實踐和社會現(xiàn)實生活的檢驗,在學界也引起了聲勢浩大的介紹賄賂罪存廢之爭。介紹賄賂行為單獨成罪之立法規(guī)定存在諸多問題,“該罪名的存在與我國嚴厲打擊賄賂犯罪的刑事政策相矛盾,也與罪責刑相適應這一刑法基本原則相違背,現(xiàn)行標準也無法明確劃清本罪與賄賂犯罪共犯的界限;設立本罪還使刑法中同類行為在刑法上得到不同處理;最后,從國外刑事立法看,絕大多數(shù)國家刑法中均無此罪名。從刑事立法的科學性上看,應取消介紹賄賂罪的罪名,對其以賄賂犯罪的共犯論處?!本唧w闡述如下:
其一,介紹賄賂罪的單獨設置由于無法界分清楚其與行賄罪共犯、受賄罪共犯的關系,不僅在理論上呈現(xiàn)“剪不斷、理還亂”的亂象和愈來愈明顯的“書齋式”自說白話,而且在司法實踐中反倒逐漸成為行賄罪共犯、受賄罪共犯逃避刑事追究、降低刑罰處罰的最好借口和灰色通道。從理論上看,針對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共犯(幫助犯)、受賄罪共犯(幫助犯)的關系,存在所謂的“區(qū)別論”和“同一論”?!皡^(qū)別論”又包括“本質區(qū)別說”和“近似區(qū)別說”,相應地這些學說也給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來進行理論上的區(qū)分,但是“區(qū)別論”內部的這兩種觀點實際上未能提出明確、可行的界分標準以解決司法實踐中繁雜的各種具體案件情形,完全流于形式化、標簽化、口號化。在一些司法疑難復雜案件中,行為人所實施的介紹行為是僅僅構成單純的介紹賄賂罪還是成立其他涉案行為人行賄罪、受賄罪的共犯往往很難具體區(qū)分清楚。例如,有些行為人積極主動地在作為國家工作人員的受賄人和其他行賄人之間居間溝通、聯(lián)系撮合,甚至努力讓國家工作人員產生受賄犯意;有些行為人幫助國家工作人員從行賄人處接受、轉交賄賂財物,從中截留的財物甚至比付給國家工作人員的財物還多(又稱“劫賄”、截賄),這些情形實際上完全可以成立共同犯罪,并作為受賄罪的共犯行為認定和處理,但實踐中司法機關往往考慮到已經有受賄人、行賄人了,剩下的當然就認為是介紹賄賂人,從而以介紹賄賂罪從輕判處刑罰甚至是緩刑。這就導致一些刑事案件中,行為人借助介紹賄賂罪獨立的罪名設置擺脫了成立行賄罪共犯或受賄罪共犯的可能,引發(fā)定性錯誤、定罪失當、處罰不公等問題。
針對介紹賄賂行為的認定及其理論爭議,筆者贊同“同一論”。介紹賄賂行為通常表現(xiàn)為兩種形式:第一種是,受行賄人之托,為其物色行賄對象,疏通行賄渠道,引薦受賄人,轉達行賄的意圖和信息,為行賄人轉交賄賂物,向受賄人傳達行賄人的要求等;第二種是,按照受賄人的意圖,為其尋找索賄對象,轉告索賄人的要求等。就其所起的作用而言,無外乎兩種情況:對行賄一方或受賄一方的幫助;對行賄、受賄一方或雙方既教唆又幫助。即:一是行賄人或者受賄人本無行賄或受賄的犯罪意圖,只是由于介紹賄賂人的教唆才引起了這種意圖;二是行賄人、受賄人雙方本來就有行賄、受賄的意圖,介紹賄賂人明知一方或雙方意圖,而與行賄人或者受賄人單獨或者一并事先串通好,進而從中溝通、撮合,事成之后或收受行賄人給的“好處費”“辛苦費”,或接受受賄人分給的贓款、贓物。筆者認為,上述分析實際上就表明根本不存在完全絕對的中立的第三方——純粹意義上的介紹賄賂行為人。介紹行為人在這一對合犯場合始終是帶有自覺不自覺、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偏向性立場,根本不具有所謂的完全獨立性。此時,這類居間介紹行為要么對行賄或受賄的一方起到了一定的幫助作用,要么對行賄、受賄雙方都起到了一定的幫助作用,“從共犯原理來看,介紹賄賂行為完全符合行賄罪、受賄罪的共同犯罪的成立條件,實質上就是共同犯罪的一種形式”。因為,介紹賄賂行為人明知行賄一方已有行賄的故意或明知受賄一方已有受賄的故意而為其傳遞信息、轉遞、接收、中轉賄賂物的,并有意地甚至積極主動參與到整個犯罪行為鏈條中來,使得這種對合犯得以成立、實現(xiàn),而且在客觀上也為行賄、受賄的實施和完成提供了較大甚至是非常大的可能性和便利條件,其主觀上與賄賂犯罪的一方或雙方具有共同的犯罪故意,應當認定為行賄罪的共犯或者受賄罪的共犯或者同時成立行賄罪與受賄罪的共犯?!熬唧w來說,如果居間人主要站在國家工作人員(受賄者)的立場,以促成受賄犯罪的完成,應成立受賄罪的共犯;如果居間人主要站在請托人(行賄者)的立場,以促成行賄犯罪的實現(xiàn),則應成立行賄罪的共犯;如果居間人同時站在受賄者和行賄者雙方的立場,以確保行賄受賄犯罪的實現(xiàn),則應成立受賄罪的共犯與行賄罪的共犯的想象競合犯,但考慮到受賄罪的共犯處罰更重,最終應成立受賄罪的共犯。”應當看到,介紹賄賂人在受賄人和行賄人之間溝通關系、強化犯意、傳遞或者截留賄賂款物等,對于受賄人或者行賄人所起的作用并不完全等同,總是有強有弱,只有按照受賄罪或者行賄罪的共犯處罰,而不是按照介紹賄賂罪處罰,才能真正做到罰當其罪。否則,就會放縱罪犯。
其二,介紹賄賂罪與受賄罪、行賄罪的法定刑差異較大,單獨設置介紹賄賂罪容易在無法界分清楚其與行賄罪共犯、受賄罪共犯關系的情況下進一步引發(fā)量刑失當問題,進而違反罪刑均衡原則。比較三種犯罪的法定刑,可以發(fā)現(xiàn)三者之間差別甚大,輕重懸殊:受賄罪的法定最高刑是死刑,行賄罪的法定最高刑是無期徒刑,而介紹賄賂罪的法定最高刑是3年有期徒刑。與此同時,根據(jù)刑法規(guī)定,介紹賄賂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待介紹賄賂行為的,還可以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這就導致在定性失當或錯誤的情況下進一步引發(fā)量刑嚴重失衡的問題,也不免引發(fā)社會公眾對于司法公平、公正的質疑。當下中央已在全國范圍內全面加強腐敗犯罪打擊力度,但是懲治的重點還是抓受賄犯罪,甚少把關注點和著力點擴大到行賄行為上,更不要提介紹賄賂行為的懲治了,一部分案件中的行為人也就借此逃脫了法律的制裁。這些“居間介紹賄賂的‘腐敗官托,他們因‘通天的本領而受到意圖行賄牟利者的阿諛尊重,又因‘連地且可靠的形象受到國家工作人員的賞識信任,他們?yōu)樾匈V受賄溝通撮合,牽線搭橋,已然成為促成腐敗的又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即使有為數(shù)不多的行賄人和介紹賄賂人受到刑事追究,但也范圍有限、覆蓋面較窄,相應地,量刑也基本較輕,對于遏制類似行為的威懾和預防效果可見一斑,這將在一定程度上制約反腐敗斗爭的力度和效果,也將影響反腐系統(tǒng)機制的良性運行和長遠發(fā)展。
其三,介紹賄賂罪獨立成罪的立法規(guī)定存在無法回避的邏輯漏洞和比較明顯的立法疏漏——類型化涵蓋不足和失當,導致相應行為入罪化的立法重復、低效甚或無效。以介紹賄賂罪為例,刑法只明確規(guī)定了向國家工作人員這一對象實施介紹賄賂行為成立介紹賄賂罪,而同時規(guī)定在《刑法》第8章的還有諸如單位行賄罪、單位受賄罪等同質犯罪。此外,類似地還有規(guī)定在《刑法》第3章中的諸如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從邏輯上推演,既然在針對國家工作人員的行賄罪與受賄罪對合犯中存在介紹賄賂行為,那么在單位受賄罪與單位行賄罪中、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與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中自然而然地也可能甚至必然存在同樣的介紹賄賂行為。但是,根據(jù)我國刑法的明文規(guī)定,其中并沒有針對向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人民團體等介紹賄賂的,或者向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單位的工作人員介紹賄賂的法條規(guī)定,那么在司法實踐中應當如何理解和適用刑法,作何處理呢?是按照相關犯罪的共犯處理,還是作無罪處理?只要稍加分析便可知,無論怎么處理都不盡合理、妥當、協(xié)調:如果嚴格遵循“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處罰”的罪刑法定原則,發(fā)生在國家工作人員以外的行為主體之間的這類介紹賄賂行為,囿于沒有刑法的明文規(guī)定,只能作無罪處理,但這顯然在刑法體系內部造成了不一致、不統(tǒng)一、不協(xié)調的弊端,而且凸顯了立法的重大疏漏。因為既然都是同質同種的行為,造成的法益侵害不管是在質上還是在量上都不可能差異甚大,社會危害性也不會有太大差別,但是僅僅因為行為發(fā)生的對象不同就產生了罪與非罪的天壤之別,這恐怕不符合立法者的立法意圖,也難以讓解釋論者滿意(反倒是有可能在此滋生客觀解釋、實質解釋實際上是類推解釋的空間),當然更不可能獲得社會公眾的一致認同。如果按照相關犯罪的共犯處理,也會引發(fā)兩個問題:一是明顯違背罪刑法定原則的基本要求,司法機關在懲罰必要性的內在需求下,最終可能導致為了契合社會危害性的前置判斷而強行找尋罪名以印證人罪和施以刑罰的必要性和確證先驗性判斷的正當性,造成對罪刑法定原則的破壞和傷害;二是同是介紹行為處理卻不統(tǒng)一、不一致,一個按照相關犯罪的共犯處理,一個則單獨設立新罪名處理。如果按照相關犯罪的共犯處理,那么同質的介紹行為僅僅因為發(fā)生在針對國家工作人員這一對象領域就單獨設置新罪名,不僅有違刑法關于共犯的統(tǒng)一規(guī)定和認定標準,也凸顯立法的隨意與缺陷,而這顯然也與強調法制統(tǒng)一、刑法謙抑、節(jié)約、經濟、簡明的立法價值取向嚴重不符。當然,如若為了維持介紹賄賂罪單獨設置的現(xiàn)狀,而又既不希望無視其他行為主體間的介紹賄賂行為的社會危害性不予處罰,也不希望通過解釋論的手段冒違反罪刑法定原則的危險將相關犯罪之間的介紹賄賂行為人罪處理,更不希望違反刑法總則關于共犯的統(tǒng)一規(guī)定與認定模式,唯有一條道路可行——那就是針對發(fā)生在單位受賄罪與單位行賄罪、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與對非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罪等行為主體相關犯罪中的介紹賄賂行為,再設置其他新罪名予以規(guī)制才能避免上述問題。而一旦刑法將上述相關罪名中的類似行為都規(guī)定為犯罪,產生的問題就是不知要增加多少條文才算法網嚴密而又不顯拖沓、臃腫。而且,這在立法技術上和保持刑法體系結構協(xié)調性、統(tǒng)一性、穩(wěn)定性上都不會是一個上策或良策,反倒有大動干戈卻因小失大之嫌——增加新的罪名不僅造成刑法內部體系紊亂、罪名增多,也使得刑法的修改更顯頻繁而破壞法律的穩(wěn)定性和權威性??偠灾?,介紹賄賂罪獨立成罪的立法規(guī)定不僅存在無法回避的邏輯漏洞,導致刑法理論不能自圓其說,反顯捉襟見肘,而且立法疏漏的存在及其處理帶來諸多問題卻無法在理論上和司法實踐中得到圓滿解決。
(二)介紹賣淫罪立法規(guī)定存在問題分析
其一,介紹賣淫罪獨立成罪的立法設置與其自身的性質、社會危害程度不匹配、不符合,有立法隨意、專橫之嫌。從介紹賣淫行為在整個相關賣淫犯罪流程中所處的環(huán)節(jié)、地位、作用來看,介紹賣淫只處在促使賣淫嫖娼等違法犯罪行為發(fā)生的中間環(huán)節(jié),這一行為的社會危害程度明顯處于非常低的層面。應當說,相對于賣淫、嫖娼違法犯罪的實行行為或者主行為來講,介紹賣淫行為僅僅屬于只起輔助作用的幫助行為或者(擴大了講)從行為。但是,讓人無法理解也同樣無法為邏輯和社會公眾接受的是,在賣淫、嫖娼實行行為或者主行為尚不構成犯罪的情況下,單獨將介紹賣淫的幫助行為或者從行為予以犯罪化,這就難免顯得立法太過隨意和專橫,讓人產生主次不分、立法不公等合乎邏輯的聯(lián)想和質疑。
其二,介紹賣淫罪獨立成罪的立法設置在廓清行政執(zhí)法領域與刑事司法領域針對同一行為罪與非罪的界限方面,使得行政執(zhí)法機關與刑事司法機關手足所措,在法定刑配置方面造成部門法之間處罰不銜接和嚴重失衡等問題。根據(jù)我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67條的規(guī)定:“引誘、容留、介紹他人賣淫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千元以下罰款;情節(jié)較輕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罰款?!钡c此相對的是《刑法》第359條第1款規(guī)定:“引誘、容留、介紹他人賣淫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情節(jié)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庇纱丝梢姡姓ㄅc刑法都對介紹賣淫行為施以相應的行政處罰和刑罰處罰,而且使用的文字表述幾乎相同,并都對所謂的情節(jié)輕重不同的介紹賣淫行為作了輕重不同的規(guī)定。但是,究竟這一社會危害程度處于較低層面的行為到底如何在行政執(zhí)法領域和刑事司法領域廓清情節(jié)輕重的界限、厘定罪與非罪的邊界卻始終沒有可行的操作標準,使得刑事立法在司法實踐中不禁備受質疑,也破壞了法律的統(tǒng)一、協(xié)調和正確實施。例如,曾經在南京發(fā)生一起所謂“介紹賣淫罪”案件:陳某家住南京,某日,陳某的一位大學同學來南京玩,白天陳某陪其到處游玩,到了晚上把同學安排在某酒店內居住,為了進一步表示其熱情,消除老同學夜晚的寂寞,他便按照張貼在外的小廣告上的消息打電話叫來一名賣淫女到酒店陪伴其同學,并支付了報酬,其同學接受了賣淫女提供的性服務。后來該賣淫女在其他地方提供性服務時被前去檢查的公安人員抓獲,其在交代賣淫事實時,也供出了陳某之前為其介紹賣淫的事情。之后,檢察院以介紹賣淫罪對陳某提起公訴。綜合本案事實和陳某的犯罪情節(jié)來看,筆者認為明顯屬于情節(jié)顯著輕微,并未達到嚴重的社會危害性程度,也不具備較深的主觀惡性,卻以介紹賣淫犯罪予以起訴并動用刑罰,實為不妥,恐怕也難以為社會公眾所理解和接受。這也反映了行政執(zhí)法與刑事司法在介紹賣淫行為情節(jié)輕重認定上,存在標準不明確、不統(tǒng)一、不協(xié)調、不銜接的問題,以致產生執(zhí)法競合問題和“行刑沖突”,并引發(fā)社會公眾對司法公正的質疑和弱化法感情信賴,使得司法適用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難以契合。與此同時,比較行政法與刑法對于同一行為的處罰量度可知,同樣是針對介紹賣淫行為,行政處罰僅僅是十數(shù)日的拘留或并處罰款,但是在刑法處罰上卻可以高達5年有期徒刑,最高可達15年有期徒刑,兩者處罰之輕重懸殊可見一斑。一般而言,可以判處5年有期徒刑的犯罪,其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和行為人的主觀惡性都達到了非常高的程度,而這顯然又與前述我們對于介紹行為性質、社會危害程度等的分析,與介紹賣淫行為在整個相關賣淫犯罪流程中所處的環(huán)節(jié)、地位、作用嚴重不符。行政處罰和刑罰處罰在處罰幅度的量上差距如此之大,而且極不銜接,造成量刑失衡的現(xiàn)象也就在所難免,這也集中凸顯了刑事立法的隨意性和不合理之處。甚至于還有觀點認為有必要將職業(yè)介紹賣淫行為犯罪化,但法定刑設置得如此之重,竟然比社會危害性更大、主觀惡性更重的侵犯人身、財產權利領域的一些常見多發(fā)犯罪,如故意殺人罪、造成一般重傷的故意傷害罪,數(shù)額較大的盜竊、詐騙、搶奪罪,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等的法定刑較之還重,不僅使得刑法體系內部法定刑的設置失當、失衡,造成罪質、罪量與刑種、刑度不匹配、不相適應,也使得社會公眾對類似行為積極入罪化和處以嚴厲的刑罰處罰的觀點與做法更加難以接受和認同。
(三)介紹他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立法規(guī)定存在問題分析
前述關于介紹行為刑事立法規(guī)定的梳理中,筆者已經指出,根據(jù)《刑法》第205條的規(guī)定,“介紹他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或者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的,僅僅只是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罪的一種行為類型,將直接按照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罪定罪處罰,而不成立其他的單獨罪名。細究之,這種立法規(guī)定和處理模式存在以下兩個問題:
一是與我國共同犯罪刑法理論中基于地位、作用、分工、角色等不同而作的共犯劃分不符合,可能導致共犯行為正犯化或日非實行犯行為實犯化。正如有學者指出的,刑法規(guī)定介紹他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行為作為虛開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罪的一種行為方式,可以說這正是“共犯行為正犯化”或者“非實行犯行為實行犯化”的有力例證。筆者認為,介紹行為本身實際上并不具有獨立性,而是依附于相關犯罪行為主體之間犯罪合意的達成而實現(xiàn),明顯處于依附和從屬地位,且其自身并不是直接就參加了犯罪主行為的實行,而是作為一種為了主行為的實現(xiàn)或完成,起次要或輔助作用的幫助行為參與其中,不能直接作為實行犯對待和處罰,而應作為從屬于正犯的幫助犯認定。在主從犯的地位和角色劃分中,理應屬于從犯。對此,后文將會詳述,此不贅言。
二是導致介紹他人虛開非增值稅專用發(fā)票和非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的其他類發(fā)票(以下簡稱其他普通類發(fā)票——筆者注)遭遇法律理解和適用困境,凸顯立法疏漏的缺陷,造成刑法體系內部同質行為處理的不合理、不協(xié)調問題。這一問題的邏輯推演實際上與介紹賄賂罪中存在問題的邏輯分析相似,既然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罪中存在介紹他人虛開的行為類型,那么在《刑法》第205條之一規(guī)定的虛開發(fā)票罪中,自然而然地也可能或曰必然存在介紹他人虛開其他普通類發(fā)票行為。與此同時,在《刑法》第205條緊接著的第206條至第209條幾個條文中,相繼規(guī)定了偽造、出售偽造的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罪,非法出售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罪,非法購買增值稅專用發(fā)票,購買偽造的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罪,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罪,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發(fā)票罪,非法出售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罪,非法出售發(fā)票罪。純粹從理論角度而言,上述罪名都有可能存在類似于介紹他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的介紹行為,對此該如何處理,將遭遇與前述介紹賄賂罪立法規(guī)定引發(fā)問題之共同的疑問。這一問題的本質實際上與介紹賄賂罪立法規(guī)定引發(fā)的問題別無二致,是根據(jù)罪刑法定原則固守法律的明文規(guī)定,對此類介紹行為無論情節(jié)、后果多么嚴重,一律放任不管,都作無罪化處理,還是通過所謂的擴大解釋、實質解釋甚至類推解釋,將這類介紹行為也作入罪處理?顯然,同樣的問題,無論怎么處理都會帶來與介紹賄賂罪立法規(guī)定類似的問題而不能妥善、圓滿的得到解決:非罪化處理無疑將有可能放縱罪犯,也與《刑法修正案(八)》新設虛開發(fā)票罪以嚴懲危害發(fā)票管理制度犯罪的立法宗旨相悖;入罪化處理不僅有違罪刑法定原則,也容易在解釋論中引發(fā)不加限制的擴大解釋滑向實質解釋、類推解釋的質疑和詬病。同樣存在于兩罪中的介紹行為,卻在同一個法條內部就產生了如此大的差異卻無法獲得合理解釋和圓滿解決,必將引發(fā)對立法科學性、合理性的質疑,也使得立法的穩(wěn)定系和權威性在技術處理上(無外乎再次頻繁重新修改或新設罪名陷入疲于應付之態(tài))受到重大沖擊和實質傷害。
對于其他幾類介紹行為的規(guī)定,即介紹騙購外匯行為、介紹買賣贓車行為、介紹買賣毒品行為、介紹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行為、介紹買賣(被拐賣的)婦女、兒童行為、介紹他人偷越國(邊)境行為、介紹他人奸淫幼女、猥褻兒童行為的相關規(guī)定,都沒有單獨設立新罪名,而是作為某一犯罪的行為類型之一或者作為一種共犯行為予以定罪處罰。從更為細致的劃分中,可以發(fā)現(xiàn)介紹騙購外匯行為、介紹買賣贓車行為、介紹他人偷越國(邊)境行為這三種行為的懲處是分別作為騙購外匯罪、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偷越國(邊)境罪的實行行為類型之一認定的,也即實施這三種行為的直接成立相應的罪名。這類立法規(guī)定不僅與我國共同犯罪刑法理論中基于地位、作用、分工、角色等不同而作的共犯劃分不符合,可能導致共犯行為正犯化或曰非實行犯行為實犯化,從而消解共犯劃分的實質內涵,也與介紹行為自身的特征、性質和在犯罪流程中所處的環(huán)節(jié)、地位、角色、作用不符。對于上述三種介紹行為的處理中存在的問題,實際上與前述筆者指出的介紹他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規(guī)定存在的問題如出一轍,此不贅言。
但是,在介紹買賣毒品行為,介紹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行為,介紹買賣(被拐賣的)婦女、兒童行為,介紹他人奸淫幼女、猥褻兒童行為的規(guī)定中,這四種行為都是作為相關毒品犯罪,非法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罪,拐賣婦女、兒童罪,強奸罪,強制猥褻兒童罪的共犯行為(實際上就是幫助犯)認定的,則保持了較為明顯的一致性和統(tǒng)一性,也在側面反映了最高司法機關采取不同于立法機關處理模式的態(tài)度轉變。尤其是最新司法解釋中規(guī)定的將介紹他人奸淫幼女、猥褻兒童行為與幫助他人奸淫幼女、猥褻兒童行為,共同作為強奸罪、強制猥褻兒童罪的共犯行為認定和處罰,更是明顯表現(xiàn)出了這種態(tài)度轉變。
綜上所述,在我國現(xiàn)行刑事立法中,同是針對介紹行為的刑法規(guī)制,卻在相關立法規(guī)定中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分立式立法處理模式,由此引發(fā)了諸多問題無法得到合理解釋和妥善解決。這不僅有違刑法對于同質行為同罪同罰的統(tǒng)一性、一致性、協(xié)調性要求,造成刑法結構體系紊亂、失衡,也在一個方面反映了刑事立法技術不成熟的缺陷和弊病,進而有可能違反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和罪刑相適應的刑法基本原則。在司法實踐中容易引發(fā)定罪失當、量刑失衡的惡果進而降低社會公眾對相關司法裁判的認同度,這與刑事法治建設的目標和價值取向明顯不符,亟需從理論視角廓清謬誤以正本清源,從而準確理解和把握介紹行為的本質內涵和基本屬性,并以此為理論基礎對相關刑事立法作出修改和完善,從而指導刑事司法沿著正確的道路和方向長遠、健康發(fā)展。
三、共犯視野下的介紹行為性質定位及刑事立法完善
(一)介紹行為本質上是一種在犯罪流程中與次要作用、輔助作用處于同等地位、罪質相當、不具有獨立性的幫助行為
理論基礎的夯實與支撐是立法完善和司法實踐的先導,準確理解和把握介紹行為的本質是評判立法進而科學改進、完善立法的基礎和前提。前述對于介紹行為立法規(guī)定中存在問題的全面、系統(tǒng)剖析折射出一個前提性、根本性問題,即現(xiàn)行刑事立法沒有完全準確的理解和把握介紹行為的本質內涵,進而也反映了相應立法背后的理論依托的缺陷和謬誤。對此,深入剖析、解構介紹行為應是必須首先解決的問題。
介紹行為,作為一種刑法意義上的居間、撮合、聯(lián)系、溝通行為,不僅在我國刑事立法中存在上述不統(tǒng)一、不協(xié)調、不嚴謹、不妥當?shù)葐栴},而且在刑法理論界亦存在眾說紛紜的理解分歧。刑法理論界雖然也對介紹行為給予了一定關注并開展了相應的研究,但是在介紹行為基本含義、內容等基礎問題的界定上卻鮮有系統(tǒng)性論述,更多的是個別問題個別論述,尚未形成體系性思維。已有觀點也論述不一,莫衷一是。對此,筆者認為,刑法意義上的介紹行為,是指在對合犯罪或者共同犯罪中提供信息、溝通撮合、牽線搭橋,促使其他犯罪主體實現(xiàn)犯意或實施、完成犯罪的行為。它具有三個特征:一是介紹行為的依附性。介紹行為存在于對合犯罪和共同犯罪中,其依附于、從屬于相關犯罪主體的實行行為或主行為,不具有獨立性。二是介紹行為的媒介性。介紹行為的主要內涵是提供信息、溝通撮合、牽線搭橋,但不排除介紹人經手、傳遞犯罪對象等內容,如截留他人款物。三是介紹行為所依附的必須是違法犯罪行為。介紹的目的是促使其他犯罪主體實現(xiàn)犯意,至于是否最終完成犯意,則不影響基本犯罪構成。因此,如果被依附行為是合法行為,則介紹行為也沒有納入刑法規(guī)制的必要和價值,因為被居間介紹人的非法行為(即違法行為和犯罪行為)的存在是刑法意義上的居間介紹行為存在的前提和基礎,兩者在犯罪故意和犯罪行為等方面存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內在牽連和制約關系。
故而,介紹行為本身實際上并不具有獨立性,而是依附于相關犯罪行為主體之間犯罪合意的達成和犯罪行為的實施而實現(xiàn)。它明顯處于依附和從屬地位,這一點在對合犯場合表現(xiàn)的尤為明顯。比如,在行賄罪和受賄罪這一具有代表性的對合犯中,介紹賄賂行為就是指在行賄人與受賄人之間溝通關系、撮合條件,使賄賂行為得以實現(xiàn)的行為。介紹賄賂行為人的介紹目的就是要促成行賄人和受賄之間犯罪合意的對接和達成,這種居間撮合、牽線搭橋本身表明其對雙方的意圖是大概甚至明確知曉的,而且介紹賄賂人對行賄所針對的對象即受賄的主體——國家公職人員的一些基本事實的認知,如身份、地位、職務、職權等的了解也是比較明確甚至是非常清楚的,否則未免與這種牽線搭橋、溝通撮合行為的本質及其意圖不符。但從整體上看,這種穿針引線的角色、居間撮合的身份只能使其在這個犯罪合意的實現(xiàn)中居于輔助的次要地位,因為“行賄是‘源,受賄是‘流,而介紹賄賂則是‘渠”,決意行賄或受賄仍然取決于行賄人或受賄人的自身主觀意志和自由選擇。舉一個不恰當?shù)念惐?,這完全可以從《水滸傳》中王婆居間撮合、溝通聯(lián)系西門慶與潘金蓮完成通奸行為獲得最為直觀的理解。此時,如果行賄人和受賄人如果都不成立犯罪,而僅僅是居間撮合的介紹行為人卻構成了犯罪,則是明顯不合理、不妥當?shù)摹?/p>
在其他共同犯罪中,介紹行為自身并不是直接就參加了犯罪主行為的實行,而是作為一種為了主行為的實施、實現(xiàn)或完成更為方便參與其中的行為。它在共同犯罪中的分工、角色、地位、作用等都決定了其不是一種主行為和作為實行犯的實行行為,而只是一種在犯罪流程中與次要、輔助作用處于同等地位、罪質相當?shù)膸椭袨?,因而不能直接作為實行犯對待和處罰。幫助行為包括事前幫助、事中幫助、事后幫助三種形式。實際上,認真研析前文對于介紹行為的立法歸納和梳理,這些介紹行為雖然處理不同,但歸結起來無外乎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是類似于“事前”為相關犯罪中的一方或雙方“準備工具、制造條件”的幫助行為類型,如介紹賣淫行為是為賣淫、嫖娼人員牽線搭橋以更快、更安全地完成性交易提供相應信息便利幫助。介紹賄賂行為是為行賄人與受賄人更好地聯(lián)系進行權錢交易提供雙方溝通的關系渠道、周轉平臺等便利幫助;介紹他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或者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行為是為買賣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雙方提供交易的信息便利幫助;介紹騙購外匯行為是為騙購外匯行為人提供更多騙匯信息、途徑等便利幫助;介紹買賣毒品行為是為買賣雙方進行毒品交易提供信息、渠道便利幫助,包括從屬于賣家的居間介紹、從屬于買家的居間介紹以及同時受買賣雙方委托的從屬于雙方的居間介紹;介紹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行為是為買賣雙方交易提供信息便利幫助;介紹他人偷越國(邊)境行為是為偷越行為人提供信息、位置等便利幫助;介紹他人奸淫幼女、猥褻兒童行為是為他人實施奸淫幼女、猥褻兒童行為提供行為對象和機會等外在便利幫助。另一類是“事后”為相關犯罪行為作“善后處理”。比如,為“窩贓銷贓”提供便利條件的幫助行為類型,最為突出的就是為相關行為人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提供買賣信息便利而實施的介紹買賣贓車行為,其實質就是為相關犯罪行為人窩贓銷贓提供便利的幫助行為。而在介紹買賣(被拐賣的)婦女、兒童行為中,其實也可以將被相關行為人拐賣的婦女、兒童視為非法獲得的“贓物”而進行事后處理——轉賣提供便利幫助的“銷贓”行為。統(tǒng)而觀之,介紹行為在共同犯罪的角色歸屬、分工劃分中應當屬于幫助犯;在主從犯的地位劃分中,理應作為從犯認定和處理。
(二)介紹行為在刑事立法完善中的合理定位
明確并正視現(xiàn)行刑事立法針對介紹行為的規(guī)定中存在的問題,根據(jù)前述對相關規(guī)定問題的剖析,在準確把握介紹行為本質內涵的基礎上,筆者認為既然都是針對同質同種的介紹行為,立基于刑事立法的體系性、統(tǒng)一性、協(xié)調性等基本原則和內在要求,應當運用類型性分析方法和系統(tǒng)性邏輯思維一次性地徹底解決介紹行為的刑法定性處理問題。從根本上看,基于維護刑事立法穩(wěn)定性和權威性考慮,堅持比例原則對現(xiàn)有刑事立法結構和體系的最小損害要求,解決前述問題以消除刑事立法、司法中存在的不合理、不妥當、不公正現(xiàn)象之妥當路徑,應當明確介紹行為本質上是一種與幫助行為同質、在共同犯罪中起幫助作用的行為。立基于整個刑事立法體系考量,應當明確介紹行為的性質定位是共同犯罪中的幫助犯,并結合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實際情況作為一種從犯類型加以對待和處理,即應當將介紹行為單獨列明,與刑法總則第27條第2款規(guī)定中的起次要作用、輔助作用的幫助犯并列作為共犯類型之一處理為妥。結合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實際情況,有觀點指出應當修改我國刑法總則關于從犯的規(guī)定,即將《刑法》第27條第2款修改為:“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或者起輔助、介紹等幫助作用的,是從犯。”筆者認為這一處理方式是合理妥當?shù)?,應予肯定和堅持。主要考慮和理由在于:
其一,如此修改可以徹底消除現(xiàn)行立法中針對介紹行為不同規(guī)定帶來的理解分歧和司法適用差異,保障刑事立法體系規(guī)制介紹行為的協(xié)調性和一致性,促進整個刑法體系進一步統(tǒng)一化、科學化、協(xié)調化、良法化。通過前述關于介紹行為的立法梳理和問題分析,在準確把握介紹行為之本質是一種在犯罪過程中與次要、輔助作用處于同等地位、罪質相當?shù)牟痪哂歇毩⑿缘膸椭袨榈幕A上,可以確證介紹行為在對合犯和共同犯罪中的依附性和從屬性。介紹行為的依附性和從屬性可以很好地解決一些前述列出的問題,比如在對合犯場合,以受賄罪和行賄罪為例,在行賄人和受賄人不構成犯罪的情況下,避免單獨依據(jù)介紹賄賂罪的規(guī)定予以定罪處罰,以防止主要犯罪實行行為人不成立犯罪而僅具幫助作用的介紹行為卻成立犯罪的這種不協(xié)調、不妥當?shù)膶擂维F(xiàn)象。再如,在引誘、容留、介紹賣淫罪中,賣淫嫖娼人員和相應負責組織賣淫人員從事賣淫活動的相關行為人顯然在這一犯罪流程中居于主要地位,而且是直接實行行為人,如果他們不構成相關賣淫類犯罪,卻單單追究本身處于輔助、從屬地位的介紹行為人,顯然有違刑法適用平等的內在含義和實質要求,造成定罪處罰失當。
與此同時,作此修改后,可以消除原來立法針對同質介紹行為的分立式立法模式造成的刑法內部不統(tǒng)一、不協(xié)調問題,從而避免同質行為不同罪、不同罰,而這也契合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原則的內在要求。應當明確,作此修改的同時,要相應地廢除介紹賄賂罪、介紹賣淫罪等單獨設置的罪名,同時廢止相關法律規(guī)定和司法解釋中將介紹行為作為相關犯罪的實行行為類型處理的規(guī)定,而將介紹行為統(tǒng)一作為相關犯罪的共犯行為之一的幫助行為以幫助犯作出處理,以消除刑法體系內部紊亂現(xiàn)象,維護法制統(tǒng)一。因為“介紹賣淫罪和介紹賄賂罪都不是將犯罪間介紹行為人罪的典型罪名。前者是出于從嚴打擊的目的將違法間的介紹行為人罪,后者是出于從嚴打擊的目的將行賄罪中某些看似輕微的,而性質上屬于幫助行為的介紹行為單獨人罪。因此可以說在我國刑法中目前還不存在將犯罪間介紹行為入罪的有力例證……對犯罪間介紹行為完全可以借助幫助犯的理論進行處理,因此沒有必要設立單獨的罪名”。而這一點其實在前述的立法梳理和分析中已經有所論及,最高人民法院近來出臺的一些司法解釋已經印證了其態(tài)度的轉變和筆者前述分析得出的相應觀點。例如,2008年12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全國部分法院審理毒品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規(guī)定:“明知他人實施毒品犯罪而為其居間介紹、代購代賣的,無論是否牟利,都應以相關毒品犯罪的共犯論處?!痹偃?,2010年3月15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依法懲治拐賣婦女兒童犯罪的意見》中規(guī)定:“明知他人系拐賣兒童的‘人販子,仍然利用從事診療、福利救助等工作的便利或者了解被拐賣方情況的條件,居間介紹的,以拐賣兒童罪的共犯論處?!薄皩τ诠召u婦女、兒童犯罪的共犯,應當根據(jù)各被告人在共同犯罪中的分工、地位、作用,參與拐賣的人數(shù)、次數(shù),以及分贓數(shù)額等,準確區(qū)分主從犯……對于僅提供被拐賣婦女、兒童信息或者相關證明文件,或者進行居間介紹,起輔助或者次要作用,沒有獲利或者獲利較少的,一般可認定為從犯?!?/p>
其二,如此修改可以大大節(jié)約立法成本,避免頻繁進行立法修改損害法律的穩(wěn)定性和權威性,保持整個刑法體系內部結構穩(wěn)定、統(tǒng)一、和諧。自1997年《刑法》施行以來,關于介紹行為的相關刑事立法規(guī)定,尤其是針對個罪適用的司法解釋已經多達十余處??陀^地講,介紹行為在社會生活中是本來就存在的,而且是紛繁多樣的,對社會的危害也是客觀存在的。隨著刑法觸角的延伸和刑法功能的強化,不難想象,介紹行為犯罪化的處理規(guī)定很有可能進一步增多。比如,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入境發(fā)展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組織、領導、參加恐怖組織罪中存在的介紹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恐怖活動組織、介紹發(fā)展成員等介紹行為中表現(xiàn)的較為明顯,而這種介紹行為人有可能根本就不是相關非法組織的成員而僅僅有這方面的相關信息、渠道的社會閑散人員,對此,雖然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并未明確規(guī)定,但是可以想見肯定存在類似行為人及行為,而只有明確作為相關犯罪的共犯之一——幫助犯處理才較為合理、妥當。類似地聯(lián)系整個刑法全文規(guī)定,還有介紹買賣信用卡信息、介紹買賣公民個人信息、介紹買賣淫穢物品、介紹買賣假幣、介紹非法轉讓、倒賣土地使用權等行為將不斷顯現(xiàn),不勝枚舉。顯然,若將所有類似的“犯罪間的介紹行為獨立成罪,刑法分則還將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罪名繁雜的亂象”?;诹⒎ㄕ叩恼J識局限性和落后于社會生活快速變化的滯后性必然存在這一法治共識,我們不能完全寄望于和坐等立法者逐步意識到各個具體介紹行為的嚴重危害時才一個一個地予以犯罪化,而應畢其功于一役地通過修改刑法總則規(guī)定前瞻性地徹底解決,這也是刑事立法簡約性、明確性的內在要求——法律是欲以極少數(shù)而又盡可能清晰的條文“細密織造”以網羅在視域可涵蓋范圍、可預見未來這一時空條件下極復雜的多樣性社會事實。而對刑法總則中的從犯規(guī)定進行相應修改契合刑事立法的簡約性、明確性要求,不僅能以對法律的穩(wěn)定性與權威性造成最小傷害之最小代價進行全面完善,而且無須破壞刑法的整體結構,維持了整部刑法的內部和諧。
其三,如此修改契合介紹行為在相關犯罪尤其是在對合犯與其他共同犯罪中的角色、地位、分工,符合我國共同犯罪的刑法理論和堅持主客觀相統(tǒng)一原則的犯罪認定要求。從介紹行為行為人的主客觀方面來看,如此修改維持刑法內部協(xié)調、統(tǒng)一的同時,也使得將介紹行為作為共犯行為之一處理更符合司法實踐的刑法認定。將介紹行為作為幫助犯處理符合共同犯罪的“合意”要求。共同犯罪的主觀要件是共同的犯罪故意,但共同的犯罪故意并不能簡單地被理解的“共同”的故意,而應被解釋為各共犯人之間的意思聯(lián)絡,即“合意”?!案爬ǖ卣f,所謂共同犯罪故意,是指各行為人通過意思的傳遞、反饋而形成的,明知自己是和他人配合共同實施犯罪,并且明知共同的犯罪行為會發(fā)生某種危害社會的結果,而希望或者放任這種危害結果發(fā)生的心理態(tài)度?!睆闹饔^看,介紹人明知自己介紹行為和被介紹雙方行為的性質和后果,并且希望通過自己的介紹行為和被介紹雙方的行為產生相應的后果。將介紹行為作為幫助犯處理也符合共同犯罪的客觀方面的要求?!肮餐缸锏目陀^方面要求各共同犯罪人必須具有共同的行為,這里的‘共同行為不僅指各共犯人都實施了同一犯罪構成的行為,而且各共犯人的行為在共同故意支配下相互配合、協(xié)調、補充,形成一個整體?!睆目陀^上看,介紹人確實實施了為對合犯罪的雙方、其他共同犯罪的參與方提供信息、溝通撮合、牽連搭橋,促使各方實現(xiàn)犯意和完成行為的行為。根據(jù)“共犯的處罰依據(jù),在于共犯通過正犯者間接地侵犯了法益,即處罰共犯者,是因為其誘使、促成了實施符合構成要件的法益侵害行為?!苯榻B人和被介紹雙方不但主觀上存在犯意聯(lián)絡,存在共同的認識因素和意志因素,而且客觀上存在相互支持、有機聯(lián)系、協(xié)調配合的各方面行為不可分割、緊密聯(lián)系的統(tǒng)一整體,他們共同的主觀積極努力和客觀行為結合才導致危害社會后果的發(fā)生,毫無疑問地應當成立共同犯罪。
根據(jù)前述對于介紹行為的立法梳理與分析,介紹行為主要存在于對合犯罪、共同犯罪中。在對合犯罪中,此犯罪與彼犯罪存在不可分割的必然聯(lián)系,任一犯罪的實施都對另一犯罪產生客觀的幫助作用,但是貫穿其中的介紹人的作用和被介紹雙方的作用不可等同。被介紹雙方是主行為人,始終起主要作用,而介紹人的作用由其性質所決定,雖然有時候必不可少,是共犯成立的必要條件,但相對來說只能是起次要、輔助性質的幫助作用。介紹作用必須依附于對合犯罪的其他主體?;诮榻B行為的非獨立性、依附性、從屬性,介紹行為實際上只有通過對合犯罪其他行為主體的行為才能產生實質性的作用,而不可能獨立作為實行行為甚或主行為產生作用危害社會。就介紹行為在其他共同犯罪中的地位、角色等綜合來看,介紹行為的作用不同于“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所謂“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在我國刑法語境體系下,一般是指犯罪人雖然直接實施了具體犯罪構成客觀要件的行為,但在整個犯罪活動中比主犯的作用小,也就是說,犯罪人屬于次要的實行犯,但畢竟也是實行犯,其行為完全可以單獨危害社會而成立獨立的實行行為類型。就介紹行為自身所起的作用而言,介紹行為僅僅只是一種幫助性質的從屬性行為,介紹行為的作用與次要作用均不屬于主要作用,因此,均作為從犯處理是妥當?shù)摹=榻B行為的作用本質上類似于“在共同犯罪起輔助作用”。所謂“在共同犯罪中起輔助作用”,是指犯罪人不直接實施具體犯罪構成要件客觀要件的行為,而只是為共同犯罪的實施創(chuàng)造便利條件,其對社會的危害作用要通過實行犯來體現(xiàn)。例如提供犯罪工具,窺探被害人行蹤,指示犯罪地點和路線,提出犯罪時間和方法的建議,事前應允幫助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等。介紹與輔助并行不悖、相得益彰,本質上并無較大差異,都是幫助的一種類型或者說是表現(xiàn)形式之一,故而,如此修改將兩者并行規(guī)定也是合適的。實際上,在其他共同犯罪中尤其是犯罪集團中,各個參與其中的行為人分工不同、角色明確,有起組織、策劃、指揮作用的首要分子,有積極參加者和一般參與者。行為人想要參加到某一共同犯罪尤其是組織嚴密、涉眾廣泛的犯罪集團中來,一般需要介紹人(但這類介紹人不一定是相應共同犯罪、犯罪組織乃至犯罪集團的成員)從中穿針引線、牽線搭橋,此時相對于這些共同犯罪、犯罪組織、犯罪集團中的首要分子和參加者也即直接實行者來講,介紹人的作用就是幫助性的,作為共犯行為之一的幫助犯認定和處理也是合適的、妥當?shù)?。例如,前述在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入境發(fā)展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組織、領導、參加恐怖組織罪等涉及犯罪集團的犯罪中,相應地,將其中有可能存在的介紹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恐怖活動組織、介紹發(fā)展成員等介紹行為作為共犯行為之一的幫助犯處理就是較為合理的。
其四,如此修改借助刑法總則關于從犯的處罰相關規(guī)定,維持各個罪名在處罰介紹行為時保持量刑的妥當和均衡,防止罪刑失當,從而維護罪刑相適應原則,有利于實現(xiàn)司法公平、公正。根據(jù)《刑法》第27條第2款規(guī)定:“對于從犯,應當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應當看到介紹行為的具體情形在現(xiàn)實生活和司法實踐中很多而且呈現(xiàn)不同樣態(tài)。以上述規(guī)定為基礎,將適應各個不同的具體案件情形,可以區(qū)分各自情況作出從輕、減輕、免除處罰之處理,從而踐行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哲學原理,也使得司法者的自由裁量權具有合法依據(jù),并在一定程度上防止量刑畸輕畸重的刑法裁量幅度失當,以實現(xiàn)同罪同罰、罪刑均衡。以介紹賄賂為例,為國家工作人員介紹賄賂的,根據(jù)犯罪動機不同,可以分為貪財牟利、巴結權勢、聯(lián)絡感情以及維系情誼等多種類型,一般而言,“出于前兩種動機而行為的介紹賄賂人,其犯意的產生往往是主動性的,行為人具有較深的主觀惡性;而處于情義考慮而行為的介紹賄賂人,其犯意的產生則往往是被動性的,主觀惡性相對較??;聯(lián)絡感情型中的介紹賄賂人的主觀惡性則處于上述兩種人之間?!币蚨?,動機不同可以成為一個處罰的考量因素。此外,還可以根據(jù)介紹人在共同犯罪中的作用大小,包括是積極主動介紹,還是被動委托介紹;是單純引薦、提供信息,還是積極溝通、撮合,傳遞犯罪對象,甚至截留賄賂款物;介紹人從中獲利多少、占比大小、行為次數(shù)等不同情形,按照上述修改對介紹人適用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的規(guī)定,判處與其罪責相適應的輕重不同的刑罰??偠灾?,根據(jù)介紹行為的事實、性質、情節(jié)和社會危害程度,綜合考慮個案中其在整個犯罪過程中的具體表現(xiàn),適用上述從犯處罰規(guī)定,判處與相應案件中介紹作用相適應的刑罰,該從輕的從輕,該減輕的減輕,該免除的免除,就可以避免目前介紹行為刑法規(guī)制和司法處理截然不同帶來的弊端和詬病,真正做到罪刑相當、罰當其罪,恪守和踐行罪責刑相適應這一刑法基本原則的內在要求。
四、結語
介紹行為在生活實踐中多發(fā)、常發(fā),因此在進入刑法視野后,也將受到刑法規(guī)范的法律評價。當前,在我國刑事立法中,針對同質的介紹行為采取了區(qū)別對待的分立式立法模式,即一種是獨立成罪,在我國《刑法》中明文規(guī)定的有兩個,為介紹賄賂罪和介紹賣淫罪;另一種是作為相關犯罪的行為類型之一即實行行為,或作為一種共犯行為,適用相應罪名進行定罪處罰。迄今為止,采取這種處理模式的規(guī)定共有八處,分別是:介紹虛開增值稅專用發(fā)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fā)票行為;介紹騙購外匯行為;介紹“買賣贓車”為典型代表的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行為;介紹買賣毒品行為;介紹買賣槍支、彈藥、爆炸物行為;介紹買賣(被拐賣的)婦女、兒童行為;介紹他人偷越國(邊)境行為;介紹他人奸淫幼女、猥褻兒童行為。通過認真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我國現(xiàn)行刑事立法中針對介紹行為的分立式立法模式,引發(fā)了諸多問題無法得到合理解釋和妥善解決。加之現(xiàn)行刑法和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都不夠細致、全面、嚴謹,這種分立式立法模式帶有難以協(xié)調的法律沖突問題和不可忽視的司法適用弊端:一是違背刑法對于同質行為同罪同罰的統(tǒng)一性、協(xié)調性、一致性評價要求,導致類似行為甚至同質行為不同罪、不同罰的迥異刑法評價等不平衡、不妥當現(xiàn)象時常出現(xiàn),造成刑法結構體系內部紊亂、失衡,違反作為一部優(yōu)良的刑事立法所必須堅持的法制統(tǒng)一理念和良法善治原則,致使司法實踐在理解和適用法律過程中分歧較大、爭議不斷;二是側面反映了刑事立法存在技術不成熟、考慮不周全等缺陷和弊病,有違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和罪刑相適應的刑法兩大基本原則,在司法實踐中容易引發(fā)定罪失當、量刑失衡的惡果,進而降低社會公眾對刑法正義和司法公正的認同度。這與刑事法治建設的目標和價值取向明顯不符,亟需從理論視角廓清謬誤以正本清源,從而準確理解和把握介紹行為的本質內涵和基本屬性,并以此為理論基礎對相關刑事立法作出修改和完善,從而指導刑事司法沿著正確的道路和方向長遠、健康發(fā)展。對此,為消除上述不合理、不妥當現(xiàn)象,應當首先明確介紹行為本質上是一種在犯罪流程中,與次要作用、輔助作用處于同等地位,與幫助行為罪質相當、在共同犯罪中起幫助作用的幫助行為。它不具有獨立性,卻具有明顯的依附性和媒介性。在此基礎上,針對同質同種的介紹行為,立基于刑事立法的體系性、統(tǒng)一性、協(xié)調性等基本原則和內在要求,出于維護刑事立法穩(wěn)定性和權威性考慮,堅持比例原則對現(xiàn)有刑事立法結構和體系的最小損害要求,運用類型性分析方法和系統(tǒng)性邏輯思維一次性地徹底解決介紹行為的刑法定性處理問題,置于整個刑事立法體系考量,應當明確介紹行為的性質定位是共同犯罪中的幫助犯。結合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實際情況,將其作為一種從犯類型加以對待和處理,即應當將介紹行為單獨列明,與刑法總則第27條第2款規(guī)定中的起次要作用、輔助作用的幫助犯并列作為共犯類型之一處理為妥。對此,筆者贊同應當修改我國刑法總則關于從犯的規(guī)定,即將《刑法》第27條第2款修改為:“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或者起輔助、介紹等幫助作用的,是從犯?!比绱颂幚砗侠?、妥當,并有諸多益處,收“一箭多雕”的優(yōu)良效果,是較優(yōu)的立法選擇和解決問題的現(xiàn)實可行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