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何以突然又想起魯迅來了呢?
并不突然。因《狂人日記》的發(fā)表,是在1918年,距今正好100年。更足紀念的意義還有兩點,一是《狂人日記》是中國第一篇現(xiàn)代小說,而且一寫出來就是一個高峰;二是這篇小說發(fā)表時,第一次使用了“魯迅”這一筆名,今年便是“魯迅”誕生的100周年了。
當(dāng)然,紀念魯迅,不是鉤沉故紙,而是照鏡當(dāng)下。
人文社科領(lǐng)域其實沒有太多新鮮事,今日的許多所謂“靈犀”,往往是在前輩思想家的著述里早已躺著的,然而不知者自以為獨創(chuàng)。
便拿魯迅,聊舉些例子。
比如臺灣作家柏楊,“發(fā)明”所謂“醬缸文化”,曾引來多少佩服,但如若熟悉魯迅,就知道那不過是魯迅所說“黑染缸”的化用而已。他說:“中國社會就像一只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去什么東西,結(jié)果都變成了漆黑。染缸不打破,中國沒有希望。”
又比如今天讓許多人贊許的“同層互害”,其實是魯迅“同級斗爭”的重新包裝上架。當(dāng)人們喊著階級斗爭的時候,魯迅認為未如“同級斗爭”來得貼切。不同階級根本不在同一個空間,斗無可斗,阿Q從沒敢斗過趙太爺,但對于王胡、小D、小尼姑,他是敢于揪辮子、捏奶子的。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有時是沒有侵犯魯迅的原創(chuàng)權(quán)的,比如“人血饅頭”“精神勝利法”,還必須常常搬出來解釋現(xiàn)實,如女孩跳樓群眾起哄、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優(yōu)越感等等。
魯迅常常把他的論敵稱為“正人君子們”,而他最不屑的就是“正人君子”,因為他最厭惡虛偽。今天若僅止于聽其言,那么“正人君子”更其滾滾當(dāng)?shù)懒恕?/p>
魯迅的批判立場始終是面向權(quán)勢者的。然而今天,看那無數(shù)言論之中,有多少在肆意欺負和辱罵弱者,“口訥的他便罵,氣力小的他便打”,甚至于混淆是非,以遂其奸、得其利。
這說明,我們今天仍然需要魯迅。
魯迅最大的愿望是讓自己的文字速朽,那就意味著這些文字無法解釋和批判現(xiàn)實了,社會變得通體透明、陽光普照。然而可悲的是他不朽,或者還將要不朽相當(dāng)長的時間呢。
黑格爾云“理解便是克服”??朔r代在于理解時代,而今天讀魯迅,仍然是理解當(dāng)下時代的一個途徑。
世無魯迅,但還有魯迅的著作。
新脫胎于舊,人很難擺脫文化的塑造。中國人的精神面貌已今非昔比,但多了解一點思想文化先知們的洞見,有利于自我之完善,社會之完善。